陆婷爱上了夏哲。她像很多初恋少女那样渴望用自己的力量乃至生命来帮助所爱的人。有时,她幻想自己是一个侠女,骑着红马冒着枪林弹雨将夏哲从刑场上劫走并身负重伤,最后在一片鲜花盛开的山坡上死于夏哲的怀中。每当想到这一情景,她就会心跳加快,脸颊发热,感到无比幸福。但是当她和夏哲在一起时,她又有些失望,因为夏哲对她的暗示总是反应迟钝,而且态度极不认真,似乎她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姑娘。
陆婷喜欢看侦探小说。在阿瑟·柯南道尔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中,她更喜欢后者。她认为,福尔摩斯太古板,波罗那幽默平和的形象才更加可爱。因此,她对《尼罗河惨案》和中的人物和情节都很熟悉。此时,她很想成为一名私家侦探,帮助心爱的人洗去冤情,然后再找出那个藏在幕后的坏蛋。
陆婷带着这样的心思回到父亲身边。她想让父亲帮助夏哲,也想通过父亲了解宏远证券公司的情况,特别是梁大嘴和那个女报单员的情况。然而,陆伯平早出晚归,陆婷经常在医院值夜班,父女见面的时间并不多。这天晚上,他们终于又有了一起在家吃饭的机会,但是陆伯平不愿意谈论公司的事情。饭后,陆伯平说很累,就回房间休息了。陆婷收拾完碗筷,一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门铃响了,陆婷打开屋门,看见防盗门外站着一个身材苗条、穿着时髦的女子。那个女子看见陆婷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笑着说:“是婷婷吧?都长这么大了!真是个漂亮的大姑娘!”
陆婷觉得这个女子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便不好意思地问:“您是……”
“我叫方琼,是你爸单位的。陆经理在家么?”
陆婷打开防盗门,请方琼到客厅稍候,然后推开陆伯平的屋门,叫道:“爸爸,有人找您!”
陆伯平揉着睡眼从屋里走出来,看见方琼,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有事儿吗?”
陆婷看出爸爸脸上的神态有些不自然,便回到自己屋里,关上门,把耳朵贴在门缝处仔细倾听。但是客厅里开着电视机,她听不清爸爸和方琼的对话。过了十几分钟,她听到防盗门的关门声,才从屋里走出来,坐在沙发上,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电视。
陆伯平站在女儿身边,评论了几句电视节目,然后说:“婷婷,下次来人,你不用躲到自己房间去。”
“咱们有约在先嘛!”
“这是我们公司的报单员,想调工作。我跟她说了,工作的事儿到单位去谈,别到家里来找我。我上了一天的班儿,已经够累了,连晚上都不让清静会儿,真让人头疼!”陆伯平说着,又回屋睡觉去了。
陆婷觉得爸爸的话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凭侦探的直觉,她认定方琼是爸爸的“小蜜”。她在什么地方见过方琼呢?她的目光从电视的荧光屏移到了天花板。她终于想起来了——那是三四年前的一天晚上,爸爸带她去参加舞会。爸爸是在深圳学会跳舞的。回北京后,爸爸曾经带妈妈去过舞场,但是妈妈比较守旧,不愿意学跳舞,后来爸爸就在外面找了个舞伴。据说他们还在一个什么比赛上获过奖。那天晚上,她见到了爸爸的舞伴。她觉得那个女的挺漂亮,舞姿也挺美,但她不喜欢那个女人的神态,特别不喜欢那个女人对她爸爸的微笑。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后来,她从妈妈的嘴里得知拆散她家庭的人就是那个舞伴。于是,她带着仇恨的心情把那个女人的表情存在记忆之中。
方琼就是那个女人么?陆婷觉得挺像,但又不敢肯定。她记得爸爸说那个女人是电影演员,怎么成了证券公司的报单员呢?她记得大侦探波罗说过,侦探要善于把一些看似没有关系的事情联系起来思考。那么,这个女人会不会就是那个让夏哲倒霉的报单员呢?思考一番,陆婷决定先到母亲那里去进行调查。
第二天上午,陆婷来到医院,办完交接班手续,查了房,便来到内科诊室。张晓兰正在给病人看病。陆婷等病人出去之后,让下一个病人在门外稍候,然后关上屋门,走到张晓兰身边,说:“妈妈,我问您个事儿。”
“什么事儿?搞得这么神秘!”
“您还记得我爸那个舞伴儿的名字吗?就是破坏咱家的那个‘第三者’!”
张晓兰不高兴地说:“你怎么又提你爸?你到他那儿去住之前,不是保证说不跟我提他的事儿吗?”
“妈妈,这不是我爸的事儿,是我的事儿。我想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
“我记不得了。”
“妈妈,您怎么会忘呢?我不信!我知道您不愿意提过去的事儿。可这件事儿很重要。妈妈,求求您了!”
“她好像叫……方琼!”张晓兰极不情愿地吐出这两个字来。
“果然是她!”陆婷瞪圆了眼睛。
“她怎么了?”张晓兰问。
“她昨天晚上又找我爸来了,还偷偷摸摸的,好像怕我知道。”
“我一直不明白你爸为什么没有和她结婚。”
“也许,我爸后来又讨厌她了。我顶看不上她那狐狸精的样子!我寻思,我爸并不像您想的那么坏。他也挺重感情的。妈妈,您不想跟我爸来个‘破镜重圆’什么的?”
“去你的!死丫头,别胡说八道!”
“拜拜,老妈!”陆婷迈着轻盈的步伐跑了出去。
回到病房后,她先写了一个字条,然后来到夏哲的病室,用别人难以察觉的方式把纸条塞到夏哲手里。她觉得自己确实很像个私家侦探。
夏哲正躺在床上听病友侃大山,见陆婷神秘兮兮地把一个纸条塞进他的手里,心中很是纳闷。陆婷走后,他打开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晚上请我吃饭!有重要情报转告!阅后毁掉!”夏哲差点儿笑出声来。他觉得陆婷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儿。
下午五点,夏哲换下病号服,穿上自己的衣服,来到医院门外的小花园——这是他们约定的地方。陆婷从门里跑了出来。见面后,夏哲故作神秘地低声问:“接头暗号?”
“什么?”陆婷开始没听明白,等她明白过来之后,立刻笑得弯了腰。
夏哲绷着脸,又说了一句:“严肃点儿!别让敌人察觉!”
陆婷笑得更厉害了。等她终于止住笑声之后,夏哲才说:“我这可是按你的指示办的。”
“去你的!”陆婷推了夏哲一把,用手背擦着眼角笑出的泪花。
“陆小姐,点地方吧。”夏哲大模大样地说。
“点什么地方儿?”陆婷一脸困惑地问。
“您不是想宰我一顿嘛!还不点地方儿?”
“谁想宰你?我是真有重要情报告诉你哦。不过,宰你也是应该的呀!”
“那是,只要您一句话,我就伸脖子!反正也没别的要求,就希望您那小刀儿磨快点儿,给我来个‘快项儿’!”
“好,那咱们就去吃烧烤吧。”
两个人沿着马路向护城河边走去。进了餐厅,他们找一个清静的桌位坐下,点了酒莱。服务小姐送上鲜肉、蔬菜、调料和啤酒,打开桌上的电烤盘,很快就飘起了烤肉的香味。
“小哲哥,你不想听我的重要情报吗?”
“又跟我逗闷子?”
“谁跟你逗闷子啦!我问你,你说的那个报单小姐叫什么?”
“哪个报单小姐?”夏哲不想谈方琼的事,假装糊涂。
“还有哪个?就是让你倒霉的那个呗!”
“你问她干什么?”
“你先说她是不是叫方琼?”
“是又怎么样?”
“我告诉你——”陆婷看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说:“她就是拆散我爸妈的那个狐狸精!”
“你别胡说八道!”
“骗你不是人!”
“你怎么知道的?”
“昨晚她到我家来了。开始我没认出来,后来才想起来的。几年前我见过她。那时候,她老跟我爸一块儿跳舞!”
“方琼是挺爱跳舞的。可是,我一点儿也没看出她和你爸有特殊关系啊!你记错了吧?”
“绝错不了!今天上午我又专门去问了我妈。她告诉我当年的‘第三者’就叫方琼。”
“方琼是你爸爸的秘密情人?那他们这可是超级保密了!公司里没人知道他们有这种关系,就连梁大嘴也不知道。要不然,他也不敢去追方琼了。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件事儿可真够奇怪的!”
“我寻思,肯定是我爸把她给蹬了呗。可她还缠着我爸,所以电影演员也不当了,来当这么个报单员。我最讨厌这种狐狸精啦!”
“方琼确实是个狐狸精!想当初,她不当演员,来当报单员,我就觉得很奇怪。不过,你爸是经理,如果你爸不同意,她肯定也进不来呀!反正,我看这事儿挺复杂。”
“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吧。昨天夜里我就分析了,你这事儿肯定是她搞的鬼。你想啊,我爸把她给蹬了,她心里能不记恨嘛!可她又不能把我爸怎么样,只好在你的身上使坏,因为你是我爸关照的人呀!你说,我的分析有没有道理?我都快成大侦探波罗了吧?”陆婷的脸上挂满得意的神态。
夏哲似乎没有听到陆婷的话,喃喃地自言自语:“方琼是你爸爸的秘密情人?方琼是你爸爸的秘密情人!方琼是你爸爸的!方琼是……”
“你念叨什么呐?魔障了吧?”陆婷推了夏哲一把。
夏哲没有回答,一口喝干了一满杯啤酒。
饭后,陆婷见夏哲心情不好,便提议出去散步。他们来到二环路的安定门立交桥上。春夜的和风吹拂着他们因刚刚喝过酒而略微有些发热的身体,使陆婷感到很惬意。夏哲的心中本来有一种无名的怨恨,此时似乎也烟消云散了。他们并排站在石栏边,向西眺望。
夜幕的边缘泛着淡淡的红光,大概是由于无数灯火的辉映。路旁那星星点点的窗灯把他们的目光带回身边,但两行红白分明的车流——一行是红色尾灯组成的车流,一行是白色前灯组成的车流——又把它们送向光色交织的远方。桥下的路面闪烁着和谐的光泽,各种车辆飞驰而过,那时高时低的轰鸣给这宁静的夜空染上一层炽热的色彩。
陆婷扬起头在深蓝色的夜空中搜索着。忽然,她在夜幕中发现一颗若隐若现的红星——那是电视塔上的红灯。她摇头晃脑如同朗诵诗歌般说道:“生活中的目标就像这颗红星。有时,你觉得它远在天边;有时,你又觉得它近在眼前。”
夏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我觉得,你不该当护士,应该去当诗人!”
陆婷瞟了夏哲一眼,一本正经地问道:“小哲哥,如果让你在两个女孩儿中选择,一个是护士,一个是诗人,你选哪个?”
“选了干什么?”
“你别老装傻!”
“这我还真没想过。”
“那你现在就想嘛!”
“我大概会选护士。诗人多半都有点儿精神不正常,特别是女诗人。不过,我也希望我的女孩儿有点儿诗意。最好她白天是护士,晚上是诗人!”
“那我就去做个业余诗人!”说完之后,陆婷的双眼深情地望着夏哲。
夏哲忙说:“小婷,我只是随便说说。”
“随便说出来的话,才是心里话呀。”陆婷把目光移向天空,换了一个话题,“小哲哥,你是什么星座的?”
“这我还真不知道?”
“那你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2月16号。”
“那你是水瓶座的。太好了!”
“为什么?”
“因为我是双子座的。书上说,水瓶星座是由古希腊一个非常俊美的特洛伊王子变成的。书上还说,属于水瓶座的人,热情勇敢,喜欢创新,但是不够踏实,不够勤奋。挺像你的吧?”
“差不多。那双子座的人呢?”
“聪明伶俐,忠实坦诚,追求时尚,充满幻想,希望生活丰富多彩,就是有点儿神经质。美国著名的电影演员玛丽莲·梦露就是双子座的。小哲哥,你觉得我像双子座的吗?”
“挺像的。但是,这两个星座有什么特殊呢?”
“因为吧,水瓶座的人和双子座的人是天生一对儿!这可是专家说的哦。”
“真的?那你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一个特好的日子——6月6号!”
“六六大顺呀!那你再有一个月就该17岁了吧?”
“得了吧,我都18岁啦!”
“真的?你都成大人啦!那我可得送你一件像样的礼物。”
“你送我什么呢?”
“你想要什么?”
陆婷认真地想了想,郑重地说:“那你就送我一个吻吧,就现在!我听说,两个星座的人在这样晴朗的夜空下接吻,可以把内心的信息传递到他们各自的守护行星上。你知道吗?你的守护行星是天王星,我的守护行星是水星。这样,守护行星就可以守护我们一生的幸福啦。小哲哥,你愿意给我这样的幸福吗?”
“小婷,你还不了解我……”夏哲喜欢陆婷,但是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怎么不了解你?”陆婷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从小就觉得你特棒!”
“可是,我现在面临的是审判,而且很可能会被判刑的!”
“不会的,我一定能救你,我就是大侦探波罗!”
夏哲沉默了。他转过身来,借着立交桥上明亮的灯光,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陆婷。他突然发现,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已经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他拉住陆婷的双手,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接着,四片嘴唇吻在了一起。
过往的行人向他们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夏哲意识到了,便轻轻推开沉醉的陆婷,说:“咱们别给他们表演了,走吧!”
陆婷回过头去,见一位中年男子正在不远处驻足观望,便轻声骂了一句:“讨厌!”
然后,两人拉着手,向桥下的护城河边走去。
第二天早上,陆婷提前来到医院,把刚刚起床的夏哲叫到病房走廊的拐角。亲昵一番之后,陆婷说:“昨天晚上我又想出一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
“为了查清方琼和我爸的关系,我想偷听老爸的电话。”
“这有什么用?”
“我觉得,方琼和我爸还有点儿藕断丝连。我寻思,方琼不会再到我家来了,看来她也不愿意在公司找我爸。那她要想与我爸联系,一定得打电话。如果我们能录下他们的谈话,那问题就容易查了。我的分析有没有道理啊?”
“我看你真成大侦探啦!可是,你怎么偷听呢?”
“这也正是我想问你的呀。我记得小时候你带我玩儿,经常让我当坏蛋,你当侦探,然后你抓我,你老能把我抓住。我当时就觉得你特聪明,老能想出一些神奇的主意。你就不能动动脑筋吗?这回,咱俩都当侦探。”
“这事儿太专业,我又没学过公安,一时还真想不出来。对了,我想起一个人,她一定能有办法。”
“谁呀?”
“这个人叫宋佳,是洪律师的助手,反正特有本事!听说她以前就干过公安。再说了,这事儿找她帮忙也比较靠谱。”
“你有把握吗?”
“没问题!这样吧,我先跟她联系。如果行的话,我再找你。不过,干这事儿得找你爸不在家的时候。你爸什么时候不在家呀?”
“他今天就不在家。昨天晚上,他说今天要出去开会,回来会很晚的。”
“那你今天能请假吗?”
“没问题。我找个姐妹儿换成夜班儿就行了呗。”
早饭后,夏哲到外面给宋佳打了电话,然后见了面。夏哲讲了陆婷的想法,宋佳觉得值得一试,便根据自己在警察学院学过的知识,告诉夏哲应该怎么做。
上午,夏哲去买了所需的物品。中午,夏哲和陆婷一起回家。他们在地毯下面的电话线上引出一条线,拉到陆婷的房间里,再接到一个录音电话上。他们折腾了一下午,总算让“窃听电话”工作了。他们格外高兴,又讨论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夏哲从心里感激陆婷。他决定向父母公开他与陆婷的关系,便打电话告诉母亲,他要回家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