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彻和吴宁前往雾村时,留在局里的董鹏,却接到了一个被留下监视于芳的警员打来的电话。
“什么?你说于芳出门了?”坐在椅子上的董鹏欠了欠身子,皱起了眉。
“没错,拎着个行李箱,正在等出租车,警长,我还要不要继续跟上?”
董鹏想了想,“她身边有没有带着个男孩儿?”
“没见到,就只有她一个人。”
董鹏陷入沉思,作为一个母亲,于芳不会丢下孩子独自走很远,即使是真的犯了罪要潜逃,也必定会带上孩子一起,尤其听程彻汇报,于芳的孩子还是个听力有障碍的儿童。那么,不管她去了哪里,于芳总还会再回来,与其贴身追踪惊动了于芳,还不如守株待兔。
“不用了,你们分成几个小组,轮班等在于芳家门外就可以。”
董鹏交代完刚挂上电话,门就被人毫不客气地推开,尚云轩端着两杯咖啡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将其中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在了董鹏面前的桌子上。
“这么多年,尚法医你的礼貌还真是一点儿都没见长进。”董鹏抬头看着尚云轩。
尚云轩却像是全然没听出他话中的意味,依旧笑得气定神闲,倾倒众生,“我刚煮好的咖啡,董警官您尝尝。”
想到上次他提供的在解剖室煮的咖啡,董鹏就敬谢不敏。他看也不看一眼,随手推开咖啡杯,“不用了,我还有点事。”
一边和尚云轩说着话,董鹏的脑中却再次思索起来。刘慧慧的案子陷入僵局,没有更新的证据能够划定嫌疑人,但邓峰一案还有疑点,如果能有所突破,相信终会向前更进一步。现在围绕邓峰之死最大的疑团有三:邓峰入住酒店前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方子青给他的那笔钱又去了哪儿?
这里面唯一能够靠排查有所获的,恐怕就是第一条。
偏偏尚云轩不甘被冷落,扰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别不给面子嘛,董警官,这可是我的一片心意……”
“我现在要出门,怕是没时间喝你的咖啡了。”董鹏给自己的拒绝找了个听起来最合情合理的理由,然后迅速站起身,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快步向外走去。
“喂,董警官,您要去哪里?”
“重走一下邓峰入住酒店前的路线,也许能有发现。”
“我正巧也没什么事做,能不能和您一起去?没准还能做个帮手呢,反正小彻彻也不在。”
“随便你。”
董鹏也懒得再和他浪费口舌,率先走了出去。尚云轩则脱下身上的白袍,优雅一抛,白袍画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稳稳落在董鹏的办公桌上。
尚云轩扬了扬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也跟在董鹏后面出了房间,还不忘回手礼貌地关好了房门。
“S城来的火车到达时间是下午一点半,邓峰入住酒店登记是五点半,在这四个小时里,他应该去了某些地方,见了什么人,还拿到了酒店店庆新印好的名片,才会到那间酒店里去住。”
董鹏站在熙熙攘攘的火车站前,看着涌向四面八方的人潮,一双眼睛犀利而沉静。
“可车站前这条路有东西两个方向,我们该向哪边走?”尚云轩悠闲地站在董鹏身后,“不过我们该庆幸,这附近并没有岔路口,其他可能性就小了许多。”
“从东边走拐过两个弯就是酒店,这条路我们查问过,没有人曾见过邓峰。当然也不排除有遗漏的情况,但如果他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了将近四个小时,不会没有人注意到。依据分析结果来说,邓峰还是走了西边的可能性更大些,他也许是走了相反方向,办完事之后再折返回来,因为有人给他推荐了那家酒店。”
尚云轩双手一摊,“那还等什么?”
董鹏沿着火车站西边的路缓缓走着,一边打量路两旁的景物,一边在脑海里飞快回想着邓峰一案的现有线索。现场封闭门用的胶带,《洋娃娃的杀意》那本书,最后,停留在邓峰的随身物品上。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出了一条街,离开火车站附近那栉比鳞次混乱开放营业的小饭馆和旅店仅是一街之隔,喧哗褪去,竟进入了一条宁静明亮的街道。街两旁坐落着几间高大的珠宝行,仿佛进入了另一世界。
董鹏的目光横扫过那些橱窗里耀眼的陈设,最后在一枚戒指上停了下来。陈颖的话浮现了出来:虽然还没对他说出口,但我最近确实是在考虑和邓峰分手。
如果他猜得不错,这应该是陈颖单方面的决定,而邓峰其实丝毫没有察觉,要是邓峰也一样觉得感情变冷,就不会把陈颖的照片还小心翼翼地摆放在钱包里。
那么,走在这条街上,与陈颖已经交往了五六年,邓峰都会想什么呢?
“走,我们去那几家店问问看。”
两人将几家珠宝店逐一询问了遍,终于如董鹏所料,在一间规模比较大的珠宝店里,从店员处打听到了邓峰的踪迹。
“这男人我记得,因为他在我们这里预订了东西。”女店员看着邓峰的照片,很确定地回答。
“是什么?”
“结婚钻戒,因为是定制款,所以半个月以后才能拿到,他说不住在市里,留了个地址让我们给送过去。”
董鹏点了点头,“能让我们看看他留的地址吗?”
女店员转过身,打开身后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大本子,在柜台上摊开来,边翻动边解释着,“所有预订顾客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我们都会写在这里,对,就是这个,邓峰。”
“他在店里大约逗留了多长时间?”董鹏追问。
女店员想了想,“他挑戒指时确实很谨慎,说是怕女朋友不喜欢,还给我看了女朋友的照片,说是咨询一下女朋友的气质感觉,更适合哪一款。大约用了半小时,后来我们还在谈后续,忽然有个电话打进来,他好像变得很着急,留了个地址就匆匆走了。”
“他女朋友的照片,是不是放在钱包里?”
“没错。”
董鹏明白了,邓峰并不是一点都没察觉陈颖的不安,可能正是因为察觉到了陈颖的想法,他才想要给女友一个承诺,“你有没有听到他讲电话?”
“嗯,但他只说了几句,我记得好像是‘我马上就来’之类的,应该是约了人吧。”
“语气呢?”
“没什么特别的。”店员又回忆了一下,补充道,“我想起来了,当时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一些请求的意味。”
“你确定?”
店员笑笑,“我们做这一行的,别的不敢说,看客人脸色是绝对不会错的。”
“好,谢谢你的合作。”
离开了珠宝店,董鹏和尚云轩重又走上了路。
“这邓峰也真可怜,明明是对未来才开始计划,就走到了生命尽头,不过很奇怪,一般在自己办这种大事时,有人打来电话催促,应该是稍微敷衍或者不耐烦才对,他怎么会是那么卑微的态度?”尚云轩双手潇洒地插在衣袋里,轻描淡写地叙说着疑惑。
他的话使董鹏想到了邓峰手机记录上那个公用电话,“事情的关键,应该是那个打来电话的人,但最可恶的是对方是有备而来,我们没办法确认对方身份。”
“这些都可以慢慢查了。”尚云轩说着,看了看手表,“重要的是,小宁和小彻彻他们现在该到雾村了吧?”
经他这样一提,董鹏也想起了此事,他觉得有必要询问一下那边的情况,并且把于芳离开一事告诉程彻。想到这里,董鹏拨通了程彻的手机。
“什么?火车上也出现和洋娃娃有关的命案了?”从电话另一端,董鹏听说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电话里传来的是程彻的声音,“嗯,我们已经和当地警方配合,把尸体运送到了镇上的医院进行了初步查验,死因是安眠药致昏迷后,用绳子勒到窒息而死。”
“也就是说,是被杀无疑了。”董鹏飞快得出结论,他随即想起了于芳,神色一凛,又追问道,“死亡时间呢?”
“我们发现尸体的时间,是列车进站的十五点三十分左右,推断死亡时间为这之前半小时,也就是十五点。我询问过乘务员,火车那时候正好临近驶入终点的前一站,但因为那站和终点站相隔很近,所以已经有人开始做下车前的准备,车厢里比较混乱,使用洗手间的人曾反映过有人在门口睡着了,乘务员并没太在意,也没顾得上去查看。”
“也就是说,凶手就在当时的列车上。”董鹏顿了顿,“于芳也离开了市里,但并没带走孩子,我猜测她只是临时出门,不久还会回来。”
“这样说起来,小宁在火车站附近的车站好像见到了于芳,那有没有可能是于芳在火车上杀了被害人?要不要我拿于芳的照片回车站去询问一下?”
“如果我记得不错,你们的火车开车时间是上午吧?”
“对,十点三十分开车。”
“那就不必了,你去问了也不会有收获,根据我收到的通报,于芳离开的时间是中午,她怎么也赶不上你们那趟火车了。”
“难道于芳的事情只是巧合,她和案子并没有关系?”程彻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是疑惑。
“现在还不能下结论,暂时先把火车上的命案委托给镇上公安部门,我会派人手过去支援,至于你们,还是按照原计划到雾村去调查,不要在一条路上卡住。”
“明白。”
交代完毕,董鹏这才挂断了电话。一旁半天没开口的尚云轩眼角微扬,一双桃花眼底洋溢着轻快的笑容,“他们又遇到命案了?啧啧,这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背。”
董鹏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听出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别这么说,我只是为这次不用我动手取证感到欣慰。”
“废话少说,案子总是破不完的。”董鹏说完,迈开脚步沿着来时的道路走去,“你热闹也看完了,该回去做事了,我也去部署一下查火车命案的相关事情。”
雾村只是个小小的村落,因为坐落在一座岛屿上,云雾缭绕,得名雾村。早在几十年前,一位途径小岛的大画家以小岛风景为题材,画出一幅名作之后,雾村就声名鹊起,成为近几年热门的旅游胜地,很多喜好新奇的年轻人,或是爱好清净古意的旅行者,都会来到这里。而那幅被称作《天空之岛》的画,后来也被那位画家留在了岛上。
傍晚时分,红霞穿透云层,海面上风平浪静,笼罩着朦胧的水雾。一艘不大的船穿透浓雾缓缓而来,驶近了小岛,在岸边停靠下来。
“到了。”船夫平缓的声音穿透雾气传了出来。
一个利索的身影手扶船舷,利索地用胳膊一撑,飞身一跃,从船上跳了下来,平稳落地,一头短发可能是打了雾气的关系,略微潮湿地紧贴在颊边,帅气中透出一股难得的柔美来,这人正是背着背包的吴宁。
紧随其后走下船的,是脸色有些发白的程彻。
“没想到你还晕船?”吴宁转头,微扬的唇角含着一抹隐约的笑意。
感受到她话中的戏谑,程彻极力打起精神,“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不过是有点累罢了。”
吴宁一耸肩,露出一副“你要嘴硬请随意”的神情,转向船夫问道:“您知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可以住的地方?”
“据我所知,离码头最近的旅店就是老张的店了,可是……”船夫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吞吞吐吐中露出显而易见的迟疑。
“怎么?”他的态度,惹得程彻也好奇起来。
“唉,本来因为位置关系,老张的店是雾村生意最好的,可天有不测风云,三年前发生了一场大火,把店烧了大半不说,老张自己也被严重毁容,每天只能戴着个怪异的面具过日子,小孩子见了都能被吓哭,还会有客人?但是老张孤身一人,关了店就没有经济来源,所以现在还勉强维持着。”
“又是三年前?”程彻敏感地捕捉到这巧合,试探地问道,“您听说过三年前,这里还发生过什么其他事吗?”
船夫脸色一变,惊惧地缩了缩脖子,“不知道你们问的是哪一件。”
“还有很多事?”
“其实主要的也就两个传言:一是当时不是有个传得沸沸扬扬的新闻,一个小说家被精神失常的读者刺死吗?有人说在村子里的树林中,曾见到过长得像那逃犯模样的人。”
程彻下意识地看了看吴宁,可吴宁却好像事不关己,平静地追问:“您说第一,那就是还有第二了?”
“另一件事……”船夫吸了口冷气,这次连声音都压低了几分,能听出里面的余悸犹存,“住在老张店里的一群客人外出后,其中一个意外坠崖死了,老张的店烧起来那天,正是那死了客人的头七,大家都在传,之所以会着了那场大火,是死去客人的阴魂不散,积怨凝聚的原因。”
“哦?那些客人是什么人?”
“这我就不清楚了,更详细的情况你们可以去问问老张。”船夫露出不愿多谈的态度,“这么恐怖邪门的事,谁还愿意打听得那么明白?我走了,你们要找老张旅店的话,从这条路一直向前,走十分钟就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