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打烊做完隔天的准备、兄弟俩吃完晚餐后,皮耶尔咖啡馆就会变得静悄悄。通常在饭后,我们两人偶尔会各自待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不过大多数时候是其中一人或两人一起留在一楼的店里,一边闲聊,一边搭配剩下的甜点和茶,休息一下,或是玩游戏赌赌谁负责家里的打扫工作。这些习惯在阿姨帮忙时还不存在,我自己反而很享受这段时光。
话虽如此,今天晚上的气氛实在轻松不起来,我跟着小直去拜访嫌犯的场莉子小姐,还去了一趟案发现场,彻底明白这起案件当中完全无法解释的症结点后,不得不将自己知道的一切直接告诉阿智。从这段日子的言行举止看来,阿智应该心里有数,不过这家伙现在只是面无表情地听我说话。
“唉,总之就是这样,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告诉他直到今天为止的调查结果,并将汤匙伸进鲜奶油布丁杯里。我事先打电话回来告诉阿智:“我要看看案发现场晚上的情况,所以会晚归。”于是阿智特地为我做了鲜奶油布丁,当作慰劳品。
坐在我对面的阿智也默默切开焦糖,舀起布丁。通常这么晚了还吃东西会变胖,但因为我们咖啡馆也提供早餐,必须早上六点开始工作,所以前天晚上如果没有吃饱,早上起床就没有足够的力气。
“你说对了。”我喝口咖啡。
“这个案子很难解,甚至让人怀疑逻辑矛盾,怪不得警方怎么调查也无法破案。”
“警方的调查陷入瓶颈了,是吗?”阿智拿着杯子,喝下一口热牛奶。我无论摄取多少咖啡因都不会影响睡眠,不过弟弟很容易受到咖啡因影响,晚上一喝咖啡就会整晚无法阖眼。
“但是,我不认为情况那么棘手。”
“什么?”听到阿智的话,我忍不住大叫。
“可是……你听清楚了吗?我刚才说……”
“你的说明我听见了。”阿智大概是被我的气势吓到,将身体往后倾。
“如果情况真是你说的那样,那么结论就只有一个了……不是吗?”
“不……哪来的结论,我连半个也没想出来。”
后来我和小直在案发现场四周查看、打听,一直待到晚上才搭车回来。这段期间,我和小直两人想破了头,还是想不出什么可行的结论。
“有结论,而且证明这个结论的证据只要警方调查一下,应该就会找到了。”
阿智说到这里时,吧台后侧的电话正好响起。我心想,打电话来的人有什么事?阿智却比我快一步起身,踏响拖鞋走到电话旁边。
他讲了好一会儿的电话,以严肃的表情小声交谈着。
我的注意力回到桌上的布丁,用汤匙舀起布丁。这道布丁的甜度比店里卖的低,是为了配合我和阿智的喜好。
他说结论只有一个?那个结论到底是什么?阿智只是听我转速就知道结论了吗?
“是直井学妹打来的。她回到县警总局之后,委托的调查结果正好送到了。”
“哦。”我点点头。
“那么,中泽先生果然是……”
“嗯,如我所料。”阿智大步回到桌子前面坐下,喝光热牛奶。
“于是,我顺便请她帮忙收集证据,她说证据在明天一大早会收集好、打电话告诉我,并希望能在咖啡馆打烊后,将结果告知香田小姐,所以明天晚上九点半会带她过来。”
“这样啊……小直真能干。”
“她那个人就是这点可以挂保证。”
“等等,更重要的是——”因为阿智说得一派轻松,我根本没时间问。我看向弟弟说:“意思是,你已经破案了?”
阿智的视线落在已经吃光的布丁杯附近,点点头。
“嗯,我说明一下。”
我手里拿着汤匙,听着阿智慢条斯理地说明事件的真相。弟弟还是那张犀利的表情,以没有任何抑扬顿挫的平淡语气娓娓道来。大概是因为这样,我马上完全接受弟弟的说明。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听着说明时,身体大概不自觉用力了。听完后,我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肩膀,放松力气。
但是,我正要开口称赞时,阿智却低着头打断我:
“你觉得该怎么做才好?这个真相应该告诉香田小姐多少呢?”
“这个嘛……只能全盘托出了吧?”
阿智的声音变得不确定。
“全盘托出吗?”
我想了想。弟弟的确说过,解决案子不一定总是伴随好结果;就算案件解决了,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这件案子的确就是如此,但……
“应该要说吧?香田小姐最想知道的就是那个部分,不是吗?所以她才特地来这里找我们谈。”
“可是……”阿智仍旧低着头,以沙哑的声音继续说:“你不觉得把这件事告诉香田小姐,对她来说太残酷了吗?”
“别想太多,我会把一切都说出来。”
我一说完,阿智抬起头:“阿季。”
“别放在心上,你做得很好。”我安慰道。
阿智脸上的表情仿佛自己就是犯人,接着再度把头低下。他曾表示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在别人面前都是叫我“大哥”,但不知不觉他又叫回“阿季”,看样子他的心情真的很低落。
但是,他安静想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拿走我的咖啡杯,一口气喝光。
“喂,你这样会睡不着啊。”
“这样比较好,我需要熬夜。”阿智喀啦一声推开椅子站起,拿起挂在一旁椅子上的围裙,套在睡衣外头。
“喂,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好呢?”
“什么东西啦?你要干嘛?”
“有了,把果酱用掉吧,她说喜欢果酱。”阿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隔着吧台叫我。
“大哥,我想试做新蛋糕,你愿意帮我试吃吗?”
“嗯……可以是可以。”
“无盐奶油、发粉、蛋。果酱还是用草莓的吧……”阿智喃喃自语,打开冰箱门,弄出各种声响忙碌着。
“上面撒糖粉就好,不用太华丽……”
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听不进旁人所说的话。我这个怪弟弟,低潮时只要做甜点就会恢复精神。
隔天,我一早就坐立不安。下午三点左右,小直打电话来,告知昨天晚上阿智委托收集的证据已顺利找齐,搜查一课目前正在确认其他证据,小直会在打烊后带着香田小姐来店里。
“不愧是惣司警部,全和他说的一样。”小直说完,后来又以有些沮丧的声音补充:“唉,不过真相竟是如此,似乎不适合拿来自夸。”
我向小直道谢后放下话筒,抬头就看到阿智从吧台外看着我。在我看来,他似乎比我更加坐立不安。
这桩案子的真相的确会让香田小姐很难受,但是我们必须告诉她。基本上,目前已经决定由我负责对她说明。
星期一晚上到店里用餐的客人不多,晚上八点半已经没有客人。我忍着想要打烊的心情,和平常一样等到九点,接着就等小直上门。我没有放下入口处的铁卷门,只挂上“准备中”的牌子等着,门上的铃铛准时在晚上九点半响起。
“抱歉,这么晚了还找你过来。”
我对表情僵硬来到桌前的香田小姐低头鞠躬,在她对面坐下。拿着托盘的阿智也安静走来,送上包括小直的份在内的三杯香草茶。
“味道真好。”香田小姐的表情稍微放松了。
“这是什么香草?”
回答的阿智反而一脸紧绷。
“洋甘菊和橘皮为主的综合香草茶,光闻香气也能镇静心情。”
阿智站在旁边,没有坐下,也没打算离开。
我马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香草茶。这种时候特别擅长“察言观色”的小直也看看我,做出和我一样的举动。
香田小姐喝下香草茶,我耐心等她喘一口气才开口:
“关于中泽正辉先生的案子,我们已经知道嫌犯的身分了。”
我直接表明要谈这件事,香田小姐的表情几乎没有改变。
“十一月四日,人在小沼岬的中泽先生身边还有一位交往中的‘同伴’,我们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穿围裙和工作服的我,为何用警察的方式说话,这点就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不过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招供“我不是警察”。我必须继续假扮警察。
“但是,根据我们调查的结果,发现这位‘同伴’对于中泽先生的死没有责任。‘同伴’虽然曾经推开、甩开中泽先生,但是并没有将他推下去,想杀害他……也就是说,中泽先生是自己选择摔下去的。”
“怎么会?”香田小姐的表情变得很不满。
“他是被推下去的吧?是对方推了他,他才自己掉下去的吧?”
“不对。‘自己选择’这样说也许有点夸张,不过他的确是自己掉下去的。‘同伴’没有做出任何触犯刑法的举动,因此我们无法逮捕那个人,那个人在道义上无须负担半点责任,也不用担心自己与他的死有关。”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以这么说?”香田小姐抗议。
“他们在一起吧?所以,我不知道那个人做到什么程度,但把他推下去,怎么可能不用负任何责任呢?”
“那个人没有做出‘推下去’的动作。”
“可是那个人看着他掉下去,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沉默看着,不是吗?这种行为,警方还是认为没有责任吗?”
“我们知道中泽先生掉下去之后,‘同伴’连栅栏都没有跨过一步。”
“这不就是问题吗?没有跨过栅栏,表示那个人不打算救人……”
香田小姐说到这里突然打住。然后,她屏住呼吸,停止动作。
小直看着我,我对她默默点头。看向阿智,他只是以忧郁的表情看着香田小姐。这个情况他早就预测到了吧。
“香田小姐,你自己也发现了吧?”我将手肘靠在桌面上,看着坐在正前方的香田沙穗。
“刚才的对话已经证实你就是那位‘同伴’。”
香田沙穗的脸僵硬地动了动,双眼大睁,直视着我。我凝视她的双眼,观察她会如何行动。她很快就把视线看向下方,但眼眸不停游移,仿佛在寻找什么。
“话题为什么会扯到我身上?”
“因为你刚才的说话方式。”
她仍然不肯束手就擒,我调整一下呼吸后说:“你刚才说:‘看着他掉下去,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沉默看着。’‘没有跨过栅栏,表示那个人不打算救人……’一般提到跌落山崖死亡,听到的人都会想像死者是直接掉下山崖,但你刚才说的话,却以中泽先生从山坡上滚下去为前提。案发现场的确是山坡,中泽先生也是滚下去的,但知道这件事的,只有警察和犯人。”
“我记得之前警方曾经提过……”
“不可能。警方虽然提过案发现场是‘小沼岬’,但是不可能特地把死者摔死的地方是山坡、他是越过栅栏滚下去等等细节,告诉身为死者女朋友的你。而且你也是嫌犯之一,警方更不可能特地告诉嫌犯‘只有真凶才知道的资讯’。”
香田沙穗沉默不语,视线仍旧游移着。
一想到自己现在或许正与杀人犯对峙,我突然紧张起来,握起摆在桌上的双手。不要紧,这里还有小直和阿智。
“这件案子原本就存在诡异之处,而这也是警方的搜查陷入僵局的原因。”
我以舌头沾湿嘴唇,不希望自己在这里吃螺丝。
“亦即,中泽先生死亡之前,他的手机里头没有来自‘同伴’的电子邮件和通话纪录。假如他是被推下山崖,推下他的‘同伴’与中泽先生,是在哪里相约碰面的呢?‘同伴’假使是中泽先生的劈腿对象,这位第三者与中泽先生碰面的十一月四日,甚至在此之前,连一次也不曾与他联络,手机上只有他朋友打去的电话,以及你写去的电子邮件,这一点太奇怪了。身为女朋友的你三天前临时回国,他却去和第三者见面,这点也不合理。此外,在这个状况下,碰面之前不曾以手机联络未免太不自然。”
坐在旁边的小直紧盯着香田沙穗,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
“也就是说,可以想到的可能性有二。一是‘同伴’根本不存在,中泽先生是一个人前往小沼岬、摔下去的。”
阿智不发一语地站在一旁,脸上没有责怪香田沙穗的表情。
“但是这点不成立,中泽先生平常都会开车,他的车子却停在公寓停车场。如果他是自杀,应该会想自己一个人前往现场;假如是意外,他是为了什么原因前往小沼岬?又打算怎么回去呢?这些我们不清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没有开自己的车前往现场实在太奇怪了。”
事实上,直到昨晚与阿智谈过之前,我曾经考虑“同伴不存在”的可能。后来听了阿智的说明,我知道自己的假设错误。
“如果是这样,剩下的可能性就是,‘同伴’的确存在,但那个人不介意你的存在……如果‘同伴’就是你,突然造访中泽先生家也很合理,而且你们很可能早在你回日本之前的电话上,已经决定好哪一天几点碰面了。”接着,我一口气说完:“所有证据已经确定了,我们得到了目击证人的证词。”
香田沙穗的视线落在桌子上动也不动,可以看出她比刚才冷静多了;或者说,在她受邀过来时,早已做好某些程度的心理准备。
桌上三只杯子里剩下的香草茶冒出热气,绕了绕又消失。
香田沙穗把头放得更低,以浏海遮住眼睛。但是,她的嘴唇隐约露出微笑。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在一开始说犯人没有责任……”
尽管她就是中泽先生的“同伴”,还是对搜查提供了相当的帮助;她曾表示想知道真相,看来也是真心话。
“你应该只是撞了他或推了他一把,没有打算杀死中泽先生吧?但中泽先生却跌下到山崖……你想知道的就是‘自己是否真的杀了他’,是吗?”
香田沙穗的视线再度在桌面游移,看到自己的杯子里还有香草茶,便伸手抓住杯子,仰头一口气喝光。
她慢慢放下杯子。
“我也许……撞了他,不只是把手甩开。”香田沙穗把杯子放在茶托上停止动作。
“我回国之前,曾经打电话告诉他,我在日本的最后一天有空,要不要碰面。他想见面,说有重要的事情告诉我,希望我在那里等他。”
一旁的小直首度开口插嘴:“那里是指小沼岬吗?”
“小沼岬是我们过去兜风途中发现的好景点,黄昏时分很漂亮……而且,我也是在那里决定要去留学的。”
香田沙穗的声音听来平静,勾着杯把的手指却很用力。
“从他考上律师那时起,就变得很冷淡,现在又这样……我知道,他想提分手……我们平常总是搭他的车,那次他却要我自己开车先去小沼岬,划分得很清楚。我心想,唉,他这么不希望和我待在同一个空间吗?”
杯子微微动了,发出“锵”的声响,回荡在安静的店内。
“我开车抵达小沼岬时,他已经先到了,沉着一张脸告诉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谈。我跟在他身后走向观景台,半路上就想回头了,我想逃回去,两人因此发生拉扯,我甩开被他抓住的手……我想我可能撞到他了。”
小直仅仅一瞬间脸色变了。对她来说,刚刚那句话事关重大。
“但我不认为自己把他推下去,他却朝栅栏另一侧倒下去,不晓得为什么,就直接……”
“我们知道了,到这里就够了。”阿智的声音有些激动。
香田沙穗仰望阿智一眼,很快再度低下头,似乎不希望帅气的阿智看到自己现在的脸。
“我立刻开车逃走,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搭上飞机回伦敦了。在机场里,我一直害怕什么时候会被拦住……”勾着杯把的手指颤抖着。
“我不想变成杀人犯,也不想变成被男人抛弃就把对方杀掉的女人。”
我看到香田沙穗突然放松力量。她的声音变了,变得不再吞吞吐吐。
“我没想到自己是那么冷酷的人。我没亲眼看见他死,事实上应该要立刻去找救兵的,但我没那么做。我往下望着崖边,心想:‘找救兵也没用,就这样别管他了。有什么关系,反正他都要抛弃我了……’”
“假如你真是冷酷的人,就不会在乎死去的中泽先生了。”我尽量正面面对她。
“就算警方找你,你也可以为了避免麻烦,要求我们去你家。然而你却特地来到皮耶尔,说自己想知道真相……这表示,你一直很挂意他。”
或许是因为我的话让阿智方便说出真相吧,站在旁边的他开口:
“你没有被抛弃,也没有杀死他……中泽正辉先生并不希望和你分手。”
他的音量很小,语气却很坚定。香田沙穗因为站在一旁的阿智突然这么说而惊讶,再次抬头仰望他。
“中泽先生想找你谈的事不是分手,而是相反。”阿智把托盘夹在身侧,视线往下看着她。
“疏于联络、不开车载你去小沼岬都是基于同样的原因,包括他为什么只是被撞就跌下山崖。”
“呃……”香田沙穗露出不知从何问起的表情,欲言又止地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同样原因……”
“警方调查了他的病历……您知道毛毛样脑血管疾病吗?”阿智以食指抵着自己的下颚。
“那是一种大脑疾病,内颈动脉的末端……大脑底部的动脉血管太窄或堵塞,为了补救失去作用的动脉,因此长出许多细小血管,这些细小血管网络在断层扫描时看来一片雾茫茫,因此称为毛毛样。”
关于这疾病,我也只知道网路上查到的粗略知识。由弟弟出面说明,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是因为这些细小血管,造成血液无法完全输送到大脑,因而引起脑贫血,或承受不住血压而引发脑出血,中泽正辉先生在去年九月因为脑出血住院两个月,也接受了手术,却留下后遗症。他的左手出现运动功能障碍,眼睛也出了问题,失去左半边的视力……因此,他无法开车。”
“怎么会……”香田沙穗转向我,看看小直,再度连忙仰望阿智。
“我完全不晓得这件事……”
“意外发生时,中泽先生就是打算告诉你这件事,才找你出去的吧。”阿智平静地说。
“如果是少年时期发病的毛毛样脑血管疾病,预后情况会比较好,可惜他运气不好,留下了后遗症;不仅如此,他的预后不佳,今后很有可能再度脑出血。他不晓得自己能否工作,也许会因为突然复发而死,或是造成更严重的身体障碍。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再加上妹妹要结婚了,所以似乎也没有告诉家人详细情况。毛毛样脑血管疾病多少与遗传有关,可能因为他的出身地是对于疾病有强烈偏见的地区,他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因为不合理的事情蒙受损失,所以隐瞒了自己的病情。”
“怎么会这样……”香田沙穗低下头,无法再仰望阿智。
“那么,他劈腿的事……”
“我们没有查到相关事实。”原本一直往下看着她的阿智,此时也稍微转开了视线。
“香田小姐,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明明没做出任何隐匿罪行的行为,为什么却有不在场证明呢?”
大概是察觉自己说得太含糊,阿智重新说清楚:“我的意思是,警方为什么会认为中泽先生死亡时间不是十一月四日下午四点九分,而是晚上七点九分呢?”
原本最有嫌疑的她,也因此第一个免除了嫌疑,因为她当时已经搭乘十一月四日傍晚六点五十八分的飞机,从成田机场起飞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中泽正辉的死亡时间被认为是七点九分,而警方的依据就是他手上时间精准的电波表;因为他们确定那只手表摔下山崖、撞到岩石坏掉后,就没有其他人碰过。
但这并不表示他是在七点九分摔下山崖。
“香田小姐……中泽正辉先生真的很爱你。”阿智脸上的表情像在忍痛,仿佛自己就是当事人。
“你的不在场证明能成立,就是最好的证明。”
香田沙穗大概还不了解阿智在说什么,所以没有反应。
“中泽先生特地调慢了自己的手表。根据他朋友佐久间芳树先生的证词,从法学院第二年开始,中泽先生出现了变化。‘他变得手机总是不离身,经常拿出手机打开查看’。另外,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也会一直盯着手表。”
阿智瞥了我一眼,我对他点点头。那次登门访问并非徒劳无功。
“佐久间先生误以为中泽先生有了其他女朋友,当然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佐久间先生用的是智慧型手机。”
佐久间先生大概很早开始使用智慧型手机,所以忽略了一件事——旧型的掀盖手机收到电子邮件时会出现什么反应?
“掀盖手机大多数的款式,只要一收到电子邮件就会闪灯,不用打开也知道有来信。所以即使在意是否收到信而频频拿出手机,也不需要每次都打开上盖。如果中泽先生等待的信是来自秘密情人更是如此。然而中泽先生却特地打开上盖,也就是说,他不是在等待来信。拿出手机、掀开上盖又立刻合上——这是做什么事情的动作呢?”
低着头的香田沙穗颤抖了一下,稍微抬起脸。
“看时间……”
“是的,中泽先生拿出手机是为了看时间。可是他戴着手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所有人瞬间沉默。阿智没等她反应,继续说:
“因为他手表上显示的不是正确的时刻,而且他自己也知道。因为手表是电波表,所以他关掉了自动接受电波对时的功能,让时间失准……最后他的手表显示的是其他时间。”
“难道……”
香田沙穗缓缓抬起头,仰望站在一旁的阿智。阿智回看她的视线,点点头。
“日本与英国的时差是九个小时,他的手表显示为英国时间,为了知道在伦敦的你此刻在做什么。”
中泽正辉的手表慢了九个小时,因此他实际死亡的时间是十一月四日下午四点九分,这个时间香田沙穗还在日本。小沼岬附近的公车站有一班公车在下午四点二分时抵达,中泽先生从车站搭公车来到小沼岬,香田沙穗则是开车来,所以警方只要问问便利商店店员下午四点的情况,应该可以得到证词。
然后,香田沙穗就是“同伴”也很合理,从小沼岬到她家大约一个小时,从她家到机场三十分钟,只要在下午四点十分离开小沼岬,她仍有足够的时间赶上傍晚六点五十八分的飞机。
我们已经交代小直请专案小组的警察在今天一大早确认过了。那是乡下地方的公车,又正好是乘客人数很少的时段,所以尽管事情已经过了半年,司机仍记得独自搭车的中泽先生长相。他当时觉得中泽先生像是要去自杀,所以稍微注意了一下。
“我……”香田沙穗开始颤抖。
“我……”啪答一声,泪水滴落桌面。
“我……”香田沙穗掩面呢喃。
阿智已经不忍心看下去了,他放轻脚步,默默离开桌边。
“关于中泽先生摔下山崖一事,我们无法追究你的责任。他的摔落恐怕是其他因素造成。”
我知道这样说或许只是一时的安慰,但还是对着哭泣的她缓缓开口:
“如果是一般状况,只是碰到一下,不至于整个人翻越栅栏,或者就算越过栅栏,也应该有办法站稳脚步。但中泽先生翻越栅栏后,可能因为视线不清楚,无法站稳脚步,导致他瞬间发病、失去意识。听说紧张引起过度换气也会发病,以当时的状况来看,的确不无可能。”
恐怕就是这样吧——这是我的结论。一个大男人毫无抵抗就摔下山崖,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还能如何解释?
香田沙穗没有停止哭泣,我不知道她是否听进我的说明。
看着哭泣的她,我不禁开始思考——既然她没有责任,似乎也没必要告诉她真相。她认为中泽正辉的死是自己造成的。反正同样是死,死掉一个抛弃自己的男人,是不是比死掉一个爱着自己的男人感觉好过一点?
但是,她想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被抛弃了,是否真的杀了他,以及他为什么死。
所以,我觉得这样很好。如果不告诉她,她将一辈子被中泽先生的死所束缚。就像英国维多利亚女王为了丈夫的逝世而悲叹、远离公务,两年间始终在服丧一样。
我不知道该对哭泣的香田沙穗说什么才好。看看旁边的小直,她也沉默着低垂双眼。
有个影子突然出现在颤抖双肩哭泣的香田沙穗面前。
拿着托盘送来茶杯和蛋糕的阿智,回过神来已站在桌边。阿智低头看着哭泣的香田沙穗,一度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
“香田小姐……要不要再来一杯茶呢?然后,请尝尝这块蛋糕。”
见她稍微抬起头,阿智轻轻放下盘子,盘子上摆着他昨晚试做的蛋糕。然后,他放下一杯奶茶。
低头的香田沙穗似乎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她缓缓止住泪水,用手帕擦擦眼角说:“这……我记得是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三明治蛋糕。唔……我猜您喜欢果酱。”
香田沙穗抬眼看着阿智,脸上写着——你为什么知道?
“呃,你前几天光临时……曾经称赞敝店的巧克力蛋糕。”阿智大概是害怕多此一举,难为情地吞吞吐吐:“菜单上只写着‘草莓巧克力蛋糕’,你却称海绵蛋糕之间的草莓是‘莓肉果酱’,而不是称‘果酱’。”
“<u>http://www?99lib?net</u>啊……”香田沙穗想起那件事,瞬间放松了表情。
“谢谢你。”然后缓缓拿起叉子,切下一小块蛋糕送进嘴里。我看见她微微露出一笑。
“真好吃……”
维多利亚三明治蛋糕
海绵蛋糕夹着果酱的简单蛋糕,名字来自英国的维多利亚女王。维多利亚女王是当时英国王室罕见的恋爱结婚例子,对象是眉清目秀又聪明的萨克森科堡哥达公国的王子亚伯特。女王主动求婚,婚礼隔天在致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世的信中提到:“世界上再没有人比我更幸福,他就像天使一样。”由此可知,女王对夫婿的爱有多深切,他们两人圆满的家庭生活也被视为所有英国家庭的典范。
然而,后来亚伯特亲王身体状况恶化,两人结缡二十一年的一八六一年,因为伤寒逝世,享年四十二岁。维多利亚女王悲伤地放下一切公务,离开伦敦,隐居别墅。此后的二十五年间她持续服丧,刚开始的两年鲜少出现在公众面前,出现时也总是穿着丧服。为了安慰维多利亚女王,王室屡屡举办茶会,当时端出来的就是这道蛋糕,使用她喜欢的果酱,为服丧的她做出没有华丽装饰的简单甜品。
维多利亚女王后来逐渐找回力量,在政治、外交上发挥以往的实力。这道蛋糕以她为名,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hr />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