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引蛇出洞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姜永育 本章:第十章 引蛇出洞

    小陈正在胡思乱想时,一辆电动车无声无息地停在了公司门口,接着,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手里提着一个纸袋。他先是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后稍稍整理了一下衣领,快步走进了公司大门。

    那天晚上,陈扬锋和许志明、何辉一起去大火之后的小山上,本想寻找一些残存的资料,不料被一个蓬头垢面、鬼一般的人吓了一大跳。

    “奶奶的,你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干啥?”当陈扬锋看清那是一个经常在山上捡垃圾的叫花子时,禁不住又好气又好笑。

    “是呀,吓了老子们一大跳。”许志明和何辉擦了擦冷汗说,“赶快滚下山去吧,小心报警把你抓起来。”

    “我靠自己的双手劳动,哪里惹着你们了?”叫花子并不害怕。

    “你信不信,现在我就把你放翻在地上?”何辉继续恐吓,“反正现在山上除了鬼,没一个人看见,我们把你活埋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好好,惹不起,躲得起,我这就下山去。”叫花子的语气立马软了下来,他捡起地上的一个烂塑料口袋,正要离开时,突然几道强烈的光柱射了过来,随即,几个高大的人影直奔过来。

    叫花子被抓住了,而来不及逃跑的陈扬锋他们也被逮了个正着。

    “哈哈,毕老果然料事如神啊,他说今晚可能会有人上山,果不其然!”领头的警察兴奋地说,“你们这几个人,说不定与昨晚的大火有关系。”

    “没有,昨晚的大火不是我们放的。”陈扬锋他们心里一沉,一下傻眼了。

    “也不是我放的。”叫花子也紧张地说。

    “你们和我说没用,还是到公安局去慢慢说吧。”领头警察一挥手,押着陈扬锋他们向山下走去。

    到了东城公安分局,陈扬锋他们见到了熟悉的老毕和小陈。他们终于知道,押他们下山的领头警察名叫江涛,江涛是奉了老毕之命,专程带人到山上去巡视的,没想到刚刚上山,就抓到了陈扬锋他们。

    询问一番之后,老毕并没有为难他们,反而让人给他们送来了夜宵,连那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也吃了一大碗牛肉面。

    “牛肉面好吃,你们以后有事要帮忙就来找我啊。”吃完面,叫花子抹了抹嘴,讨好地对江涛说。

    “你能干啥?”江涛有些哭笑不得,“吃完就赶紧回去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了!”

    吃过夜宵,老毕又问了他们一些情况,第二天上午,陈扬锋他们才回到了出租屋。

    “我本来是不想去的,你们俩一定要去,结果如何?劳累了一晚上,一无所获不说,还让警察抓去折腾了半宿。”许志明直挺挺地倒在床上,有些抱怨地说。

    “别说了,你以为谁想被警察抓住?一点儿小事就大惊小怪,没出息!”陈扬锋铁青着脸。

    “你以为你是老大啊?尊重你,你就踩着鼻子上脸了!”许志明也来气了。

    “算了算了,都是患难兄弟,何必动火呢?”何辉赶紧过来劝。

    此后几天,陈扬锋他们继续密切关注着工厂的消息,当听说苟、杨两位厂领导被公安局传讯后,他们都满怀殷切希望,恨不得警察立即将两人逮捕。然而,失望的消息很快又传了回来:苟和杨被释放了。

    “他妈的,这是什么世道,坏人明摆着在那里,却抓了又放,还有没有天理了?”陈扬锋气愤地骂。

    接下来,他们听到了更加令人不安的消息。

    原来,化工厂本就资不抵债,厂房被烧毁后,破产倒闭的议题很快便被提上了政府的议事日程。这其中的焦点,便是数百工人的安置问题,为此,市政府专门召开常务会进行了研究。一天,一个职工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化工厂破产倒闭之后,政府只能安排一小部分人就业,而大部分职工将不得不自谋职业。

    这一消息,如一块石头在平静的水面上惊起了波澜。化工厂职工群情激奋,他们纷纷打电话四处串联,得到消息后,陈扬锋他们立即从出租屋赶到了老城区的宿舍楼。

    宿舍楼前已经聚集了大批工人,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工人拿着大喇叭,情绪激动地说:“工厂破产之后,我们大家都一无所有,要吃饭的,现在就跟着我去请愿吧!”

    “走,请愿去罗!”大家纷纷响应,在老工人的带领下,徒步向市政府进发。

    请愿人群很快将政府大楼围了起来,所有车辆和行人都被堵在门口无法进出,严重影响了政府的正常上班秩序。

    “公安机关正在全力缉拿凶手,请你们相信,案件破获之后,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政府信访办工作人员苦口婆心地劝说。

    “什么时候可以破案?如果破不了案怎么办?”老工人大声质问。

    “是呀,要是不能破案,我们这些人怎么安置?”大家纷纷响应,闹成了一片。

    “省公安厅已经派专家下来,应该很快就能破案了。”信访办工作人员的劝说软弱无力。

    “不行,让市长出来,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老工人的情绪更加激动。

    “走,现在就去找市长!”大家簇拥着,准备冲到办公楼里去。

    这时,一辆小车在街道旁缓缓停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跳下车大声说:“大家没必要进去,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讲吧!”

    原来是市长到县里检查工作,走到半路,听到消息后赶紧转了回来。

    “化工厂之所以走到今天破产的地步,并不全是那场大火造成的。”老工人大声说,“如果不是厂领导和部分中层干部乱整,工厂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

    “对,我们要求清查厂长和副厂长的财产!”大家齐声呐喊,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路人围观。

    “你们反映的问题,我们在政府常务会上已经研究了,请大家放心,市政府已经向检察机关提出了申请,相信不久就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市长高声说。

    “那我们工人的权益如何保障?”

    “是啊,他们把厂搞垮了,却要我们承担后果,有没有这个道理?”

    “请大家放心,如果真是厂领导的不轨行为造成了今天的严重后果,那他们一定会受到法律的严惩,而咱们的工人,政府也不会不管不顾,一定会妥善安排。”市长明确承诺。

    “好吧,那我们就相信政府,今天先回去吧。”老工人大声说,“如果事情得不到解决,我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

    这天的请愿行动,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化工厂经济腐败案件的侦查。次日,相关部门便组织力量,对化工厂领导的资产进行全面清查和审计。

    清查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面展开,苟厂长和杨副厂长措手不及,他们来不及准备,很快,随着清查行动的深入,一桩经济大案浮出水面。

    原来,早在化工厂未改制前,苟和杨便狼狈为奸,他们伙同供销科丁茂、销售科庞龙等人,通过不正当手段,将厂里的大笔资金据为己有,并在外地悄悄开办了一家新厂;厂里多年建立的客户,也被他们全拉走了。后来工厂改制后,苟厂长他们见化工厂也无多少油水可捞,便想借破产之机全身而退,转而去经营自己的工厂。此次化工厂出事,苟和杨不在厂里,其实并不是因公出差,而是到他们自己开办的工厂里处理事情去了。

    化工厂贪污腐败的经济大案清查出来后,厂里的干部职工情绪稍稍得到了缓解,上访和闹事的人暂时没有了,不过,政府的压力却骤然加大,因为案件没有侦破,破产和安置工人们的事情也只得搁置了起来。市政府将此事向省里报告后,省领导再次要求公安机关组织力量,不遗余力,尽快侦破此案。

    “同志们,我们现在肩上的担子可以说是重若千钧啊,这起案子不破,化工厂的破产便无法进行,数百职工的安置也没有着落。破案时间拖得越久,政府面临的压力越大,我们警察的威信也日益受到挑战。”这天下午,省厅领导再次召集所有专案组成员开会。

    “这几天,我们大部分成员可以说尽心尽力,全身心扑在工作上,但个别成员仍然我行我素,经常单独行动,而且不向领导通报信息。”负责整个刑侦工作的老焦一边说,一边用眼睛余光瞟了瞟老毕。

    老毕并不理会,他眯缝着眼睛,有滋有味地抽着自己的烟。

    “从今天开始,不管原有的破案班子,还是后来新组建的班子,都要高度服从命令,不搞特殊化,不搞个人英雄主义……我希望所有成员都以大局为重,大家团结一致,精诚合作,互通信息,争取在短时间内打赢这场攻坚战!”省厅领导语气严厉地强调。

    老毕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他没有吭声。

    在省厅领导的督导下,侦破小组雷厉风行,很快对化工厂小山下的棚户区进行了集中走访调查。

    干警们早出晚归,经过两天的艰苦奋战,基本上将化工厂山下的棚户区摸排了一遍,而摸排的最大收获,就是抓住了两个稍显可疑的赋闲人员。

    这两个人,便是常年泡在茶馆里的老茶客和外号叫“猴子”的瘦高男人。当两个便衣警察进入茶馆时,老茶客和“猴子”正津津有味地向大家讲述有关美人头像的玄龙门阵。

    这天上午,茶馆一如往日坐满了茶客,茶馆老板和老板娘提着硕大的茶壶,不断在人堆中穿梭往来,满脸堆笑地为大家泡茶或续水。自从化工厂发生系列大案以来,这个茶馆便成了人们互相探听消息和讲述奇闻怪事的一大阵地。每天从早到晚,茶馆人来人往,座无虚席,这可乐坏了老板和老板娘。

    “老茶客,今天有什么消息告诉大家?”老板一边为老茶客泡茶,一边笑着问道。

    “还能有啥消息?到目前为止,富豪小区的凶杀案和化工厂的系列案子都瘫在那里,连泡都没有一个。”老茶客得意地说,“我早就说过,鬼做下的案子,人怎么能破得了?”

    “得了吧,一大清早你就开始讲鬼,也不怕鬼把你抓走了。”老板娘说,“讲点儿正经的行不行?”

    “这不正经吗?依我看,这起案子是没法破了。”老茶客压低声音说,“我昨天回去睡在床上仔细回想了一下,你们猜我想到了什么?”

    “想到什么了?”周围的茶客都被吸引了过来。

    “我想到了四十年前在当地发生过的一个案子,那个案子至今都没有破,而且奇怪的是,那也是一个关于美人头的凶案。”老茶客拿起茶碗,轻轻呷了一口,看见大家一脸的专注和惊讶,他的表情更加得意起来。

    “老茶客,别卖关子了,赶紧给大家讲讲吧。”有人忍不住催促。

    “好哩,那我就开讲罗。”老茶客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四十年前,也就是上世纪70年代初,咱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还是一片老坟地,周围只有一个村子,人也不是太多,一到晚上,家家点的都是煤油灯,而且大多数人家早早就睡下了——总之,那时的农村晚上十分可怕,出门上个厕所都提心吊胆。”

    “枝枝丫丫的东西就别讲了,挑主要的讲吧。”有人打断了老茶客的话。

    “别急嘛,让我慢慢讲。”老茶客有些不高兴了,“这一年的秋天,村子里来了三男一女四个青年。当时都兴知识青年下乡嘛,这四个年轻人当然也是知识青年,村里人都管他们叫‘知青’。其中那个女知青长得十分漂亮,她大约十七八岁,个子高挑,眼睛大大的,皮肤又白又嫩,就像从画上下来的仙女一样,村子里的老人都说,一辈子从没看到过这么漂亮的姑娘。知青来了后,因为村里没有多余的房屋,只好暂时把他们安排到村东头靠近老坟地的一幢房子里住。那幢房子原是村里废弃的碾房,又破又旧,有的地方窟窿都能钻进一头大肥猪。当时大家把房子勉强维修了一下,准备等农闲时节再帮知青们盖好一点儿的房子。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这四个城里来的年轻人住进去后,当天晚上就出事了。”

    老茶客讲到这里,故意停下来,端起茶碗猛喝起来。

    “出了什么事?”大家都伸长脖子,恨不得把老茶客的话从他肚子里拽出来。

    “第二天上午,三个男知青起床后,发现女知青的门紧紧关着,快到中午吃饭时间了仍没有动静。他们忍不住去敲门,但是敲了半天都没反应。难道出了什么事情?三个小伙子心中很快升起一种不祥的预兆。他们一起用力把门撞开后,眼前的情景令他们魂飞魄散,只见女知青直挺挺地死在床上,她身上一丝不挂,那颗美丽的头颅已经不翼而飞;地上,床铺上,墙壁上,到处溅满了紫黑色的污血,一只只肥大的苍蝇飞来飞去,令人作呕。”

    “太可恶了!女知青的头到哪儿去了?”大家既气愤,又觉得不可思议。

    “那时正值‘文化大革命’时期,县公安局都被造反派占领了,根本就不会有警察下来破案。女知青死后,乡上(当时叫人民公社)派人来作了调查,认为凶手是把一个泥灰封堵的窟窿掏开后钻进女知青屋里的,这个人的目的是想强暴女知青。估计他当时一边施暴,一边用手捂住女知青的嘴,不料被女知青咬了一口,恼怒之下,他随手抓起床边桌上的菜刀砍了几刀。女知青死后,杀红了眼的歹徒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家的头割下来,提着跑了。”

    “不可能吧,女知青的隔壁不是住着三个男同伴吗?那么大的动静,他们怎么会没听见呢?”

    “这三个男知青由于白天坐车太疲劳了,所以都一觉睡到了天亮,加上这天晚上半夜下起了大雨,把女知青呼救的声音遮盖住了,而且大雨还把凶手的痕迹也冲刷掉了。”回忆往事,老茶客也禁不住叹了一口气,“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子,刚刚到村子里便被人祸害死了。”

    “女知青的头一直没有找到吗?”

    “是啊,当时这些地方全是荒地,树林又茂密,凶手如果把头随便扔在哪个地方,估计都很难找到,再加上当时政治运动如火如荼,谁有心思去找一个死人头呢。”

    “那凶手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吗?”

    “没有,有的说是老坟地的恶鬼干的,有的说是路过村子的外地人干的,还有人说是村子里的人干的。不过,这些都没有证据,最后不了了之。最可怜的还是女知青的妈妈,前些年她的爱人被打成右派,坐牢刚病死不久,女儿紧跟着又被人杀死了。我当时只有十岁,跟在大人们的身后去看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她一连晕过去几次,最后哭得没有力气了,走的时候,还是被几个男知青抬上拖拉机送走的。”

    老茶客的故事讲完后,茶馆里一下静得出奇,大家都在心里为那个屈死的女子叹息。

    “你讲的这个案子,和现在富豪小区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半晌,才有人问道。

    “没有关系,不过我觉得奇怪的是,那个案子和今天的案子正好相差四十年,而且都是发生在秋天。”老茶客神神道道地说,“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两个案子的关键都是美人头:女知青被人砍了脑袋,而富豪小区的那个女人是被人划烂了脸,你们想想,这冥冥之中是不是有些巧合?”

    “你不会是说,富豪小区的女人是这个女知青投胎的吧?”

    “算你说对了,我昨晚在床上想了半天,八十年前的女土匪投胎的可能性太小了,毕竟时间过了这么久,她的魂说不定早散了,而这个女知青是四十年前死的,时间隔得近,应该是她的魂在作祟。”

    “照你这样说,我知道女知青是如何死的了。”一个年轻人说,“很可能是土匪女人的鬼魂害死了女知青,而女知青反过来又害死了富豪小区的女人,这就是你经常所说的‘冤冤相报何时了’。”

    “哈哈,不愧是我老茶客的徒弟。”老茶客说,“女知青死的时候,村子里的人也悄悄议论过,老人们都觉得是土匪的鬼魂在作祟,但谁都不敢公开说。”

    “这么恐怖啊!”年轻的茶客感慨。

    “老家伙讲的故事让人心情有些沉重,我讲一个轻松点儿的吧。”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瘦高男人知道自己该上场了,“他讲的是美人头,咱也讲一个美人头,不过首先要说明的是,我讲的这个故事不是发生在现代,而是发生在明朝崇祯年间。大家都知道,崇祯是明朝的最后一个皇帝,按照一般的常理,当一个朝代走向灭亡时,总会出现一些异象,比如什么母牛生了三只脚的小牛,母鸡也像公鸡那样打鸣等等。我讲的这个故事,就是当时最诡异的现象。”

    “猴子,别卖关子,赶紧讲吧。”老板也来了兴趣。

    “好吧,那我就给大家讲讲。”瘦高男人得意地看了老茶客一眼,慢慢讲了起来。

    下面的这个故事,就是瘦高男人讲述的——

    这一年,也就是明朝被李自成农民军推翻的前一年,官兵和农民军在河南一带大战。几十万、上百万的军队混战,那景象可以说是日月无光、悲惨异常,凡是打过仗的地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打仗还殃及了无辜的老百姓,有的地方,一个村庄连着一个村庄都成了废墟,老百姓不是被乱兵所杀,就是逃进深山躲了起来。

    这天晚上,一场大战之后,官兵的前锋部队遭到了重创,几个被打散的士兵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漫无目的地在黑夜里逃窜。当他们逃到一座废弃的小镇上时,已经又累又困,实在没办法再往前走了。几个人只得停下来,走进了路边一座看上去相对完好的住宅。

    这座住宅显然是大户人家的,里面院子套着院子,房屋连着房屋,屋里的陈设也很讲究,主人可能是因为逃得太急了吧,好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走。几个士兵进屋后,翻箱倒柜,又跑到厨房里胡乱找了一些吃食,填饱肚子后便早早睡下了。

    夜深了,偌大的一座住宅静得可怕,只有西厢房里,响起几个士兵此起彼伏的打鼾声。

    半夜时分,西厢房屋外刮起了一阵冷风,随即,窗户被风吹开,窗框吹打在板壁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谁?”靠近窗户的士兵最先被惊醒了,他赶紧推了推身旁的同伴。

    风一下又停止了,四周再次静寂下来,屋里院外没有一点儿声音。

    “赶紧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哩。”被推醒的同伴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倒头又睡下了。

    真是奇怪!靠近窗户的士兵揉了揉眼睛,正要继续睡时,突然他看到敞开的窗户里,一个人头正慢慢从外面伸进来。

    “有人!”他再次将身旁的同伴推醒了。

    这时,月亮已经从云层里钻了出来,在明亮的月光照耀下,这几个被惊醒的士兵惊恐地看到:从窗户里伸进来的是一个女人的脑袋,她头上绾着高高的凤髻,一张鹅蛋脸丰润有致,十分俏丽。

    不过,在这几个士兵看来,此刻近在咫尺的美人头却让他们感觉恐怖至极——他们知道,这一带方圆数十里内,已经没有活着的人,更别说是如此美艳的女人!

    美人头离士兵们越来越近,他们甚至能看到那张美丽的脸庞上,有一颗绿豆大小的红色美人痣镶嵌在明净的额头中间。

    美人秋波流转,朱唇轻启,欲语还羞,风情万种。

    “怎,怎么办?”靠近窗户的士兵哆嗦着,身体向相邻的同伴紧紧靠了过去,受到感染,同伴也跟着颤抖起来。

    “咱们打了半辈子的仗,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怕什么啊!”睡在最里面的一个年长士兵突然站起身来,他拿起身旁的腰刀,哗啦一声抽出了雪亮的刀刃。

    说时迟,那时快,年长士兵一跃而起,挥刀向那个美人头砍了过去。

    “啊——”一声惨叫过后,鲜血四溅,那个美丽的人头已被齐颈斩断,掉落地上。

    紧接着,年长士兵一脚踢开房门,提刀冲了出去,其他士兵也跟着冲到了外面。

    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外面的院子里并没有尸身,地面干干净净,连一滴血迹也没有。

    年长士兵不禁愣住了,握刀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难道真的有鬼?”其他士兵也不由得大惊失色。

    “快,进屋看看那颗人头!”年长士兵突然想到什么。

    如果真的是鬼,那颗人头应该早就消失了!大家打燃火镰,点起火把,慢慢向屋里走去。每走一步,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

    窗户下的角落里,静静地躺着那颗凤髻高绾的美人头,人头四周洒满了鲜红的血迹。年长士兵壮着胆子,用刀把人头翻转过来,只见那双眼睛依然大睁着,黑黑的瞳孔反射着红红的火把光。

    “啊——”年长士兵大叫一声,扔下火把跑了出去,其他人也扔掉火把,一窝蜂跑了。

    火把引燃了屋里的木板和其他易燃物,熊熊火光很快映红了天空,那座大宅连同小镇一起,被大火烧了个精光。

    两天之后,几个士兵找到了大部队,不过,由于他们的经历太离奇了,谁也不肯相信他们讲述的事实。又过了两天,官兵在与农民军的交战中再次被打得大败,几个士兵也在战斗中被农民军砍了脑袋,成了孤魂野鬼,他们讲述的离奇经历,也随着官兵的惨败而被人淡忘了……

    “死猴子,你讲的一点儿也不轻松,吓死我了。”老板娘捂着胸口,有些嗔怒地埋怨,“现在大家都怕鬼,你偏偏还编这些东西吓人?”

    “这个和王晓聪墙上的美人头一样,可不是编出来的,而是我从一本野史中看到的。”瘦高男人说,“如果警察破不了这起案子,我相信若干年后,这个墙上的美人头像也会被载入野史之中的。”

    “听说化工厂的两个头头都被抓起来了,老茶客,猴子,你们俩都是高人,帮分析一下这两个害人精前世是干啥的?”有人说。

    “据我看来,姓苟的前世很可能是八十年前那个围剿土匪的军阀,而姓杨的就是亲自指挥攻打山寨的官兵连长,这两个人毁了山寨,剿杀了土匪,现在麻老四的鬼魂开始报仇,一把大火烧了化工厂,这两个人看来不死也要蜕层皮了。”瘦高男人说。

    “猴子说得对,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我估计这两个人有可能会被判死刑。”老茶客呷了一口茶说,“我听说警察这两天要对咱们山下的这片棚户区进行集中清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哩,昨天我看到有人在小巷里东问西问,看样子像是便衣警察。”有个年轻茶客说。

    “便衣警察?”瘦高男人一惊,对老板娘说,“你这茶馆里会不会有便衣警察啊?我们在这里神吹胡聊,要是被他们听到,可不是好事哩。”

    “应该没有吧……”老板娘把目光向茶馆四处扫视了一下,当她看到坐在门边角落里的两个陌生男人时,脸色不由得变了。

    两个陌生男人见已经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干脆站起身来,走到老茶客和瘦高男人身边说:“我们是公安局的,请你们到局里走一趟吧!”

    “我们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只是在这里摆摆龙门阵而已。”老茶客和瘦高男人都有些着慌。

    “是呀,他们只是在这里吹吹牛,啥坏事都没干。”老板赶紧上前证明。

    “干没干坏事,几句话也讲不清楚,还是跟我们回去慢慢讲吧。”一个便衣警察说着,把证件在老茶客他们面前晃了一下。

    “呸,都是这张嘴巴惹的祸!”老茶客当即打了自己两个嘴巴。他和瘦高男人一起,被两个警察带走了。

    不过,这两个家伙很快又被警察放了回来。

    讯问这两个家伙的过程显得滑稽可笑,他们一到公安局便大讲鬼神,惹得老焦不停地皱眉头。

    “我们觉得富豪小区那个女人被杀,和化工厂发生的那么多事情,都是土匪的鬼魂在作祟。”老茶客说,“不过在这一点上,我和猴子的观点有些不一致,我认为鬼魂是土匪女人,而他却说是土匪头子。你们想想嘛,如果是土匪头子,那墙上的美人头像便不好解释了,那个头像,说白了就是土匪女人直接显魂印上去的。”

    “怎么可能呢?如果是土匪女人的鬼魂,那富豪小区的那个女人又是咋回事,她明明就是土匪女人投胎的嘛……”瘦高男人反驳。

    老焦再也无法听下去了,他走到外面,对那两个便衣警察说:“你们怎么带了这两个家伙回来?现在就让他们回去吧,别再浪费咱们的时间和精力了。”

    “是。”两个便衣警察闹了一个大红脸,赶紧进屋,打发那两个家伙回去了。

    就在老焦他们讯问老茶客和瘦高男人的时候,老毕和小陈悄悄离开公安局,来到了“美家居”光头老板的办公室。

    不过,他们很快又从光头老板的办公室走了出来。老毕脸色阴沉,怏怏不乐。他的心情,一如这座城市冬天阴霾厚重的天气,沉闷而忧郁。

    从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出来后,老毕的心情有些糟糕。

    “老毕,你好像有些不高兴,到底是怎么回事?”小陈感到大惑不解,刚才,他们在光头老板的办公室里,只是谈了一小会儿,老毕便突然提出告辞。

    “没什么,我只是想静一静,把自己的思绪再好好整理一下。”老毕说,“小陈,到目前为止,你觉得凶手最有可能来自哪里?”

    “根据血型对比,化工厂干部职工的嫌疑早就被排除在外了,那么,最大的可能是凶手来自外面。”小陈说,“可是从目前来看,外面的人都没有一个确定的对象,说真的,我现在头脑里迷雾重重,没有一点儿眉目。”

    “是的,这起案子太特殊了,这也是我烦恼的原因。”老毕重新点燃一支烟说,“凶手迟迟不肯现身,看来他的智商和反侦察能力太强了,咱们实在不可小视啊。”

    “这么说,你心中已经确定了凶手?”

    “不敢这么说,不到最后一刻,我也无法确定。”老毕摇了摇头。

    “这几天,你先后两次到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来打探情况,难道这家公司有问题吗?”

    “在你看来呢?”

    “我觉得光头老板有些可疑。第一,他似乎太过精明了,而且阅历丰富,长相也有点儿那个;第二,他对咱们的态度似乎太过热情,你也知道,一般情况下,人们都会对咱们避之唯恐不及,但光头的表现有些反常,这似乎说明他心中有鬼;第三,最重要的一点是,光头是一个搞书画的艺术家,绘画的能力很强,王晓聪墙上那个美人头像说不定就是出自他的手笔;此外,艺术家一般都比较感性,情绪的自控能力较差,容易干出杀人之类的过激事情来——从以上情况综合来看,光头确实有些可疑。”

    “这些都只是表面现象,更深层次的东西,还需要下功夫去调查和挖掘。”老毕不置可否地说,“现在需要咱们干的事情还有很多哩,唉!”

    老毕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从来没有表现得如此烦恼过。小陈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咱们现在去哪里?”车转过街口,小陈问道。

    “现在快到晚饭时间了,干脆先去找个地方吃饭吧。”老毕看了看手表说,“不知道老柳现在在何处,我今天心里很烦闷,特想找个人一起喝酒解闷。”

    “找老柳喝酒?”小陈有些纳闷,“你肝脏不好,喝闷酒对身体可不好啊。”

    “没关系,人生难得几回醉,你就让我今晚醉一次吧。”老毕说着,掏出手机联系起来。

    小陈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把话忍了回去。他知道老毕心里的烦闷,这种烦闷不单是来自看不见的凶手,还有来自省厅领导和老焦的排斥。

    半小时后,老柳揣着一瓶本地酿制的“红高粱”酒,匆匆走进了市中心的一家饭馆。

    包间里,老毕已经点了满满一桌菜,和小陈一起恭候着老柳的到来。

    “老毕,无功不受禄,今晚让你破费,实在过意不去啊。”老柳打着哈哈,他一脸的憔悴,看上去精神状态很差。

    “老柳,昨晚又熬夜了吧?”老毕关切地说,“你可要注意身体呀!”

    “没办法,昨晚帮交警队处理一起车祸,打理了半夜,确实没休息好。”老柳无可奈何地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看来只有退休后,才能享清福了。”

    “昨晚的车祸死了几个人?”

    “三个。”老柳愣了一下说,“死者太可怕了,有个年轻人的头都成了稀糊糊,根本无法给他整容了。”

    “车祸的原因弄清楚了吗?”

    “好像说是小轿车超车,结果冲过去后,发现前面又有两辆大货车正并排行驶,小车刹不住,直接钻到了其中一辆货车的肚子里,小车上的人当场全死了。”

    “太惨烈了!”想象着车祸的惨状,三个人都不禁摇头叹息。

    “来来来,不说那些了,咱们今晚好好喝一顿。”老毕主动把面前的酒杯斟满说,“一醉解百愁——当然,小陈要开车,他就不喝酒了,专门负责给我们斟酒吧。”

    老毕说着,端起酒杯一口干了。

    老柳也只得把杯中酒喝了下去。

    “老毕,案子有进展了吗?”三杯酒下肚,老柳关切地问。

    “这起案子现在不归我负责了。”老毕抽了口烟说,“现在是省厅领导直接指挥,我和小陈已经靠边站了。”

    “如果你不参与,这案子肯定很难破,我现在就把话撂在这儿:没有你老毕,那帮人永远都别想找到线索。”老柳有些激动地说。

    “你把我抬得太高罗!”老毕摇摇头说,“老柳啊,你不知道,我最近特别烦闷,也特别憋屈。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为这个案子可以说尽心尽力,可最终还是没得到理解和支持。”

    “我知道,省厅领导和专家一来,就把你挤到一边去了,不过你放心,再过几天,他们找不到线索,还得再重用你。”老柳端起酒杯,“来吧,老毕,咱俩再干一杯!”

    “老柳啊,你可能不知道,对这个案子我已经失去了信心,不想再干下去了,再说省里专家也不容人,我决定退出不干了。”老毕的脸因酒精刺激变得红润起来。

    “不干了?”老柳惊讶地看着老毕。

    小陈也有些微微惊讶,他用眼色不停向老毕示意,然而老毕似乎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是的,不干了,我最近太累,身体也不太好……我决定退出专案组,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老毕的口齿渐渐变得不清晰了,他用红红的眼睛看着老柳,“老柳,你,你说我这个决,决定如何?”

    “我可不同意你这个决定,你退出了,这起案子要破解估计很难。”老柳频频摇头。

    “你不同意也没办法,我明天就,就要打报告,退,退出了。”老毕说完,突然一阵酒意涌上来,他“哇”的一声,将刚刚喝下去的酒菜全吐了出来。

    包间里顿时弥漫起一股浓烈的酸臭味。小陈连忙叫服务员来打扫。

    吐过之后,老毕趴在桌上,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老毕今晚是怎么回事?他心里真的不愉快吗?”老柳看了小陈一眼说。

    “是,这一阵子他心里很不痛快。”小陈说,“老毕是个工作责任感很强的人,而且工作也很勤奋,可是因为这起案子,他多次受到省厅领导和专家的质疑与批评,如果换作是我,早就甩手不干了。”

    “唉,现在都是这样,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干事的人反而不落好。”老柳叹了口气说,“小陈,你赶紧送老毕回去吧,他喝醉了。”

    “好吧,那我现在就送他回去。”小陈说着,用力扶起老毕,向外面的停车场走去。

    老柳一直站在饭馆门前,直到小陈的车不见了,他才提着吃饭时剩下的半瓶“红高粱”酒,一摇一摆地向家里走去。

    小车里,老毕很快醒了过来。

    “老毕,你这么快就醒啦?”小陈递过水杯说,“快喝点儿水吧。”

    “我醉酒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老毕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后说,“老柳呢?他已经回去了吧?”

    “已经回去了,你这一吐害得我们都没心情吃饭了。”小陈有些抱怨地说,“你今晚不该喝那么多酒,你可能不知道,你当着老柳的面说省厅领导和专家的不是,万一老柳传出去,对你就更不利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如果想传,那就尽管传吧。”老毕说,“不过,我相信老柳不是那种人。”

    “很难说啊,老柳和咱们也不是太熟,你那么相信他?”小陈觉得不可理喻,“你今晚怎么会想到请老柳吃饭呢?”

    “请他吃饭,自有我的理由。”老毕眼里亮光一闪,说,“但愿这顿饭之后,事情会变得更加明朗起来。”

    “老毕,难道你设的是鸿门宴?”小陈一惊,车差点儿撞到了路边人行道的树干上。

    令小陈没有想到的是,老毕第二天真的提出了退出专案组的请求,他的理由很简单:身体不好,需要一段时间来进行调整。

    老毕的请求报告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专案组引起了很大轰动。谁都明白,老毕在这种时刻退出,无疑让案件的侦破雪上加霜。

    “大家都来看看这份报告,这是一个富有经验的老专家在关键时刻应有的表现吗?”省厅领导把老毕的请求报告摔在桌上,语气严厉地说,“现在大家都面临很大压力,都在废寝忘食工作的时候,毕麦斯同志居然以身体不好为由退出专案组!当然,我相信他的身体确实是有问题,确实应该请假休息,但有必要一定退出专案组吗?”

    老毕再一次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不过,如过去的每一次会议一样,老毕的神色依然很平静,昨晚的醉酒只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丝憔悴——除了那丝憔悴,看不出老毕身体哪里有问题。

    “既然已经请假,再保留专案组成员的位置就没多少意义了。”老毕不急不躁地说,“最近我老是感到疲惫,精力难以集中,而且心脏似乎也有问题,所以请假之后,我准备到省城医院去好好检查一下身体。我原来的一些工作,可以由我的助手陈冉接替,我会把关于这个案件的所有资料都交给他,由他与专案组进行沟通和配合。”

    小陈望着老毕,不知道他为何说出了这番话,据小陈所知,老毕的身体一向很好,从没听他说过心脏不好之类的话,莫非,老毕真的不想干了?

    “老毕呀,你能不能过几天再请假,你也知道,现在正是专案组最困难的时期,你过去一直负责这起案件,对情况最为熟悉,如果你现在甩手不干,不但是对专案组不负责,也是对受害者不负责啊。”省厅领导转变口气,语重心长地劝说。

    “可我也不能把自己的命搭上吧?我再重复一遍:我的心脏有问题,精神也有问题,必须尽快到省城检查。”老毕不为所动,而且说出来的话冷若冰霜。

    “既然如此,那你走吧。我就不信,离了你毕麦斯,这起案子就破不了了!”省厅领导骤然变脸,拍着桌子厉声说。

    老毕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老毕,你真的要到省城去检查吗?”小陈追出来问道。

    “你说呢?”老毕回过头说道,“和领导都闹到这份上了,我还能不到省城医院去吗?”

    “那我送你去吧。”

    “不用,你留下来好好参与破案吧,咱们随时保持联络,你这边有什么情况,及时与我沟通。”老毕拍了拍小陈的肩膀,快速向大门外走去。

    老毕最近的行为太怪异了,难道这一切与破案有关吗?小陈目送老毕走出了大门,他站在院内想了半天,仍然理不出头绪。

    老毕走后,侦破小组重新进行了调整,小陈顶替老毕,被吸纳进了小组之中。此外,江涛和小黎也作为原破案参与人员,一并进入了专案组。

    省厅领导主持会议,进行了大调整之后的第一次案情分析会。

    “下一步,我认为重点要放在两个方面,第一,是化工厂的两位领导,他们的案子不但要作为经济大案进行严肃查处,而且还要深挖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刑事犯罪案件,因为这两个人都有作案的动机,特别是在化工厂被烧一案上,他们的嫌疑最大。虽说他们当时不在本市,但雇人作案的可能性极大。第二,要重点询问陈扬锋、许志明、何辉,以及那个捡垃圾的拾荒者,火灾发生之后的当天晚上,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到现场去,这里面说不定就有名堂。尽管当时老毕询问他们时也作了笔录,但我认为老毕的询问不够详细,给人一种草率、不负责任的感觉。所以,咱们接下来要对这几个人重新进行询问,彻底弄清楚他们到现场去的目的。”老焦第一个站起来说。

    “嗯,我同意老焦的观点,接下来,要尽快抽调精兵强将,分成两个小组同时进行,一个小组负责深挖苟和杨背后的犯罪事实,另一个小组对陈扬锋他们进行详细询问,争取能从中找到突破口。”省厅领导转过头,看着朱大头说,“朱局长,你有什么建议?说来听听。”

    “我有一个想法,可否再派两个人去找一下张天,他是本案的一个关键人物,我相信在李正被人从碉楼推下来的那个晚上,他一定看到了什么。如果能从他嘴中得到一点儿线索,我相信对破案大有裨益。”朱大头建议。

    “张天不是疯了吗?”老焦说,“上次我已经带人去看过了,他疯得连自己姓啥都不知道了。”

    “可否再去了解一下呢?我建议让小陈和小黎再去一趟,他们过去与张天打过交道,彼此比较熟悉,万一张天认出他们,暂时恢复了神志,那就再好不过了。”

    “好吧,那就按你的意思,让小陈和小黎再跑一趟。”省厅领导点头同意了。

    接下来,整个侦破小组兵分三路,一路由老焦带领,负责去看守所询问化工厂的两位厂领导,另一路由朱大头带领,负责去询问叫花子和陈扬锋他们,最后的一路,当然就是由小陈负责,带着小黎去精神病院找张天了。

    精神病院设在距离市区十多公里的一个乡镇上,原来是乡镇的卫生院,后来经过扩建改建成了精神病院。这里收集了全市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精神病人,由于经常满负荷运行,加上医护人员紧缺,医院面临的压力很大。

    小陈和小黎刚刚走进医院大门,一把浇花的水壶便向他们迎面飞来,两人迅速闪躲开来,水壶掉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水花四溅,小黎的裤子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水渍。

    “嘻嘻嘻嘻”,袭击者从墙根后转了出来,捡起水壶,得意地扬长而去。

    “我靠,一大早就被弄湿了裤子。”小黎忍不住说了句粗话,拿出手帕拼命擦拭起来。

    “没想到才进医院,黎大小姐就湿身了。”小陈忍俊不禁。

    “你才失身呢!”小黎杏眼一瞪,恨不得给幸灾乐祸的小陈一记飞腿。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这时,一个满头白发、身着白大褂的老头匆匆迎了出来,“没伤着你们吧?到我们这里来,可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否则就有被袭击的危险。”

    “你就是王院长?我们是专案组的小陈和小黎,专程到这里来找张天。”小陈上前,和王院长握了握手。

    院子里果然处处隐藏着危险,幸好有医生和护士全力“护驾”,小陈他们才安全到达了张天住的病房。

    一段时间没见,张天更加瘦削了,两边脸颊深陷下去,颧骨却高高耸了起来;他脸上的眼镜也不见了,两只暗淡无光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墙壁,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张天还算是比较安静的,他只是偶尔会大喊‘鬼来了,鬼来了’,表情显得异常惊慌。我们经过会诊认为,他可能是受到极度惊吓引起的大脑功能紊乱,现在病人的知觉、意识、情感、思维、行为和智商都严重缺失了。”王院长叹了口气说,“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工作和生活的能力,也许只能永远待在医院里了。”

    “张天,你还认识我们吗?”小陈蹲下身子说。

    张天没有半点儿反应,他甚至连脖子都没有转动一下。

    “让我来试一试。”小黎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说,“张天,我是小黎,我曾经到过你们单身宿舍楼,你想起来了吗?”

    “鬼,鬼来了!”张天看到小黎,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拼命抱住王院长,浑身筛糠一般颤抖起来。

    “他现在的情况很糟糕,请你们不要再打扰他了。”王院长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小陈他们只得走了出来。

    “看来张天已经彻底疯了。”临上车时,小陈回头看了看医院,心情沉重地摇了摇头。

    “是啊,凶手太可恶了,张天这样简直是活受罪。”小黎也摇头叹息。

    他们的小车开出没多远,这时一辆面包车迎面驶来,错车的一刹那,小陈不经意间向左看了一眼,他的表情迅速发生了变化。

    开车的人好像是老柳,他到这里来干啥?小陈的心里浮出一个疑问。

    老毕到省城去了之后,便像从人间蒸发一样,一连几天,他的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无论小陈怎么打,听到的始终是这句话——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老毕怎么了?不会是他的身体真检查出毛病来了吧?小陈忧心忡忡,一方面,他真的牵挂着老毕的身体,担心老毕得什么大病;另一方面,他也有许多新的情况要向老毕报告,比如化工厂两个头头的审查结果,以及老柳最近的一些神秘举动等等,这些话他只能向老毕说,并希望得到老毕的剖析和解读。

    侦破小组仍然没有取得令人满意的进展,苟厂长和杨副厂长坚持称自己没有雇凶杀人,更没有放火烧厂,而对叫花子及陈扬锋他们的讯问也没有什么结果,当然,张天这边更是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得到。

    三个方向的努力都失败了。在此期间,专案组却接到了来自方方面面的电话,不停有领导询问案情进展,并指示要尽一切努力,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将凶手捉拿归案。

    “同志们,最近我们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我也知道大家投入了全部的智慧和心血,付出了超常的汗水和辛劳,可是案情没有一点儿进展,凶手依然逍遥法外。这种最关键、最艰辛的时刻,我们一定要坚强地顶住,不能后退半步,要和凶手比耐心、斗智力,我相信凶手一定会浮出水面的。”省厅领导给大家打气。

    “我觉得凶手制造了这几起惊天大案,他可能早就逃之夭夭,已经不在本地了吧?”有人提出疑问,“我们的视野是不是应该更宽阔一些呢?”

    “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们早就考虑过了,如果凶手逃到外地,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老焦说,“不过据我们的分析判断,他应该还在本地,因为他烧毁化工厂,显然是为了实现某种目的,从目前来看,他的这种目的还没有达到,所以他离开本地的可能性比较小。”

    “是的,目前我们只能把力量集中在案发地展开调查,如果分散到全国各地,那样无异于大海捞针,抓到凶手的可能性则更小了。”省厅领导肯定了老焦的观点,其他人也就没有再发言了。

    每天例行的案情通报会结束后,小陈回到住处,习惯性地拨打老毕的手机,然而,这次没再让他失望,电话居然通了。

    “老毕,这几天你怎么回事?是想逼我到省城去看你吗?”小陈有些生气地说,“快把体检结果告诉我!”

    “没什么大问题,谢谢老弟关心。”老毕哈哈一笑说,“不过,通过心电图检查,还是发现左心室有点儿高电压——我也不知道这高电压是什么意思,按医生的建议,就是要好好休息吧。”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专案组目前可以说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三个方向的路都走死了。”小陈说着,将侦破小组近期的活动详细地向老毕作了汇报。

    “老焦有老焦的破案思路和方法,咱们要尊重人家。你呢,也要尽快适应他的工作方式。”老毕显然不愿意听小陈倒苦水,他不太乐意地打断了他的诉说。

    “那天我和小黎去精神病院看张天,回来的路上,无意间看到了老柳。”小陈转换了一下话题,他知道老毕肯定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是吗?”不料老毕依然不感兴趣,他漫不经心地说,“老柳去精神病院应该是正常的事情,据我所知,他有个侄儿在医院里当护工,人家去看望侄儿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那……”小陈语塞了,他原以为是一个新的信息,不过在老毕这里却毫无价值。

    “就这样吧,我下午还要去医院检查,有事咱们再联系。”老毕道了一声“再见”,毫不客气地挂断了电话。

    小陈再打过去,老毕已经关机了。

    看来老毕是真的不想管这起案子了!小陈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电话,他呆愣着想了半天,实在想不通老毕放弃这起案子的理由,也许,老毕是真的无能为力了吧?

    老毕放弃了,但我不能放弃,我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破案!小陈激动起来,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将凶手捉拿归案的美好前景,如果这起轰动全市的大案是他陈冉所破的,那可真是一夜成名天下知啊!

    小陈再也坐不住了,他拿出纸笔,将每一个与案件有关的人都逐一写下来,然后仔细分析他们与案子的关系。这是老毕曾经教他的方法,名称叫“树型”分析法,也就是说,案子本身就像一棵大树,而每一个嫌疑人就像这棵大树的枝丫,离树根越近的枝丫,嫌疑越大,作案的可能性也越高。

    小陈在纸上画了一棵大树,然后为大树添加了许多枝丫,不过,分析了半天,头昏脑涨的他仍没有弄清哪一根枝丫离树根更近,最有可能的嫌疑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这让他感到无比抓狂。

    算了!小陈扔掉纸笔,一屁股陷进沙发里,随手打开电视,本地的频道正播放广告,铺天盖地的广告蜂拥而来,让他不胜其烦。他正想换频道时,突然一条招聘广告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想实现自己的梦想,让自己的设计理念走进千家万户吗?那就来吧,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期待你的加盟,公司将为你提供最好的平台,让你大展宏图,成为装饰装修行业的佼佼者……”伴随话音,画面上出现了一间粉红色的卧室,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躺在粉红色的床上,秋波流转,燕语莺声:“‘美家居’真的棒,我真的好喜欢‘美家居’营造的浪漫氛围哦。”最后的一个“哦”字尾音很长,让人情不自禁地浮相联翩。

    女子和粉红色房间被其他广告画面顶替后,小陈的头脑中已经把今晚的活动安排好了:如果晚上八点以前专案组不开会,他就一个人悄悄溜到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门前去探望。凭直觉,他觉得那个可以和老狐狸相媲美的光头老板很值得怀疑。

    晚上八点一刻,小陈开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直奔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而去。小陈悄悄来到了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对面的街道上。虽然是晚上,但这家公司门口依然人来人往,进进出出,那份热火朝天的劲儿,无不显示出装饰装修公司近年来生意的红火和鼎盛。

    小陈仔细盯着对面每一个进出公司的人,尽管知道这种行为有可能是浪费时间和精力,但他不想放弃。破案需要运气,也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有的时候,运气就是时间和精力堆砌出来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从眼前溜了过去,黑夜对小陈来说显得既漫长又无聊。“当警察要耐得住寂寞,特别是对一名搞侦探工作的警察来说尤其如此。”这是老毕说过的话,往日与老毕一起破案,小陈还不觉得寂寞,今天晚上,他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寂寞的滋味。

    “寂寞让我如此美丽,它让我把自己彻底忘记……”小陈想到了一首歌,歌的名字就叫《寂寞如此美丽》,他在心中哼了两句,很快心情便放松下来。

    在孤寂无聊之中守候了一个小时左右,对面的美家居装饰装修公司依然毫无下班关门的迹象。

    小陈正在胡思乱想时,一辆电动车无声无息地停在了公司门口,接着,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手里提着一个纸袋。他先是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后稍稍整理了一下衣领,快步走进了公司大门。

    对这个男人,小陈非常熟悉,不过他一下想不起他的名字。

    他到这里来干啥?难道也想装修房子吗?不过看样子又不太像,小陈正在胡思乱想时,另一边的车门突然被人拉开,一个人像猿猴般敏捷地钻进车里来。

    “谁?”小陈回头一看,不禁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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