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洪甫县的长途车票价一直在涨,从最初的七元钱,涨到了现在的十三元。
车票价高昂,除了汽油油价飞涨外,长途车运营商漫天要价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可是没有办法,能够到达张家村的大巴车只有这么一辆,一天还只有三班,对于没有私家车的林玲来说,不坐这个便没有别的选择了,所以她没有还价的本钱,只能乖乖交了车费。
“给我打一张车票!”林玲对售票员说道。
售票员无精打采地给她撕了一张等额的车票。林玲一把接了过来,往上衣口袋里一塞,上了车。
车开动了,林玲的目的地张家村是这条线路的最后一站,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路途中,她可以有很多种选择去打发时间,比如昏昏欲睡,比如看看窗外的风景,比如玩手机游戏……可是林玲却是一直在寻思着胡玉言说过的话。
我确信这个案件并没有这么简单,但是就现有的证据看却只能以柳艳芳自杀而结案!我不甘心,所以如果可以,请你介入调查,以记者的身份帮我去洪甫县张家村一趟,看看那里有没有有价值的线索。
林玲知道,胡玉言的刑警队最近闹起了人荒,王勇去了云南,邢振玉跑到北京去接受培训,而那个能干的法医张敏已经实习期满回上海去了。虽然警队里警察不少,但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刑警却貌似只有胡玉言一个人了。
在万般无奈之下,胡玉言想请林玲来帮忙,暗中调查柳艳芳自杀案的真相,当然他的另一个借口是想让林玲获得更多有价值的新闻线索。
林玲当然是嘴上不乐意,心中却早已美开了花。查案一直都是她的乐趣之一,而胡玉言能把这样重要的侦察任务交给她来独立完成,绝对是对她的信任。
但是,林玲的身份是个记者,能不能独立应对调查中所遇到的问题,是个未知数。
所以,胡玉言再三嘱咐,不要做冲动的事,如果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先跟他联系后,再作打算。
林玲当然是一口答应了胡玉言的要求,然后她便以采访、调查为理由去找主编朱清齐商量。
朱清齐以为林玲只是要去调查新闻线索,也没有多想,爽快地同意了。
林玲还婉拒了朱清齐的好意——没有让某位助手和自己一起前行。因为她实在想不起来,现在社里还有谁跟自己比较谈得来。林玲想既然根本就没有,何必要其他人参与自己的行动呢?
林玲坐在车上,开始回忆胡玉言说过的密室中的每一个细节,希望能用自己的大脑把整个事件串联起来。
从胡玉言的判断来说,柳艳芳的自杀是一起偶然事件,事件的起因恐怕是一个人有意或无意地刺伤了她,而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把房间设置成了一间密室,然后用自杀的方式来保护那个刺伤她的人。
但是,问题是柳艳芳的致命伤旁边的伤口虽然危险,但如果及时救治,是有生还的希望的,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受到这样的伤害,一定会选择自救,可是柳艳芳却选择了自杀。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她选择了放弃自己生的希望呢?
胡玉言给出的答案很明确,柳艳芳要保护的人,很可能就是她的儿子孙其名。恐怕只有保护自己的儿子,才会让母亲做出这种难以想象的行为来。
可是孙其名有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他当时正在以篮球队主力小前锋的身份参加系队的比赛,在200多个同学的关注之下,怎么可能在那个时候朝她的母亲去行凶?再说行凶要有动机,孙其名刺伤他母亲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但胡玉言就是认为,孙其名有问题!
胡玉言坦言,这次他靠的是直觉,他就是认为孙其名有重大的作案嫌疑,他的母亲就是他伤害的,而最后柳艳芳自杀的真正动机也是为了保护孙其名。胡玉言对林玲说,他坚信这一点。
对于林玲来说,她很少见到胡玉言靠直觉就去怀疑谁,因为逻辑性的思考一直是胡玉言的强项,而对于犯罪嫌疑人的臆测在他那里是不多见的。但是越不常见的事情,如果出现的话,越令人注意。
在这里,林玲愿意相信胡玉言的判断,那个孙其名恐怕用了什么样的方式隐藏了自己的作案时间。而这种方式却连胡玉言这样的神探都没有想到,可真的是有点蹊跷。
所以胡玉言才会在人手短缺的情况下,央求林玲走访一下柳艳芳和孙其名的老家,希望能从那里找出一点孙其名为什么要刺伤他母亲的线索,哪怕只是一点点。
当然这些调查的前提是基于胡玉言的判断是准确的。
林玲坚持着自己对胡玉言的信任,执著地踏上了去张家村的路。她拼命地想着这些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却突然感到头一阵眩晕,可能是有点晕车的缘故,所以她闭上了眼睛。
在林玲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男孩,他手里拿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一步步地冲着一个女人走去。
女人一步步后退,而男孩一步步逼上去。
突然,男孩把匕首刺了过去,母亲一阵惊叫:“儿子,不要!”
林玲突然惊醒,发现自己竟做了个噩梦。她环顾四周,大巴车的乘客都在收拾行李,原来张家村已经到了。
林玲并没有带什么像样的行李,因为她并没有在这里长住的打算,她拎起背包就下车了。
张家村的客运站很脏很乱,林玲根本没有什么心情在这里逗留。
走出客运站,林玲的肚子有点饿,此时刚过正午,解决温饱问题,是林玲现阶段要做的事情。好在林玲在吃饭方面是个比较随意的人,顺着村子的东头走了几步,便是一家面食店。林玲走了进去,发现里边经营着板面生意。而时当正午,面食店里却冷清得没有一单生意。虽然没有生意,老板却忙乎得热火朝天,在炉子旁熬着面汤。
“老板,来一碗板面。”林玲一边走进来,一边用随和的语气说道。
正在厨间忙乎的老板打量了一下林玲,用浓重的乡村口音说道:“您要不要带鸡蛋的?”
“来一个吧!”
“好嘞,马上就得!”老板一边说着一边把早就抻好的大片板面放入了滚开的锅中。锅中翻滚的除了白色的板面外,还有着大片的油菜叶子和看着就让人热乎的红油。
不一会儿,一个超大的海碗就端到了林玲的面前,一个茶鸡蛋放在了汤面的中间。
林玲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夹了满满一筷子板面送进嘴里。——她在t市吃过很多地方的板面,很多人都佩服她吃辣的能力。
“这位姑娘,虽然俺做的板面好吃,但你也慢点啊,热!”见到林玲这样的吃相,旁边的店老板看着都有点担心。
“没……事,老板,我……就喜欢这种……又烫又麻辣的感觉!”林玲说着已经在大口嚼着面了。
老板笑眯眯地看了林玲一眼,便继续忙乎他手中的活了。
林玲猛吃了几口后,终于觉得自己的食道和胃都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便决定暂时缓上一缓。
“您是从市里来的吧?”这时,老板一边擀着面,一边问道。
“嗯,是的。”林玲一边说一边点头,为的是缓解一下口中的麻辣劲。
“听您说话就是城里人,县城的人也常来俺们这,不过他们说话可没您这么斯文。”
林玲心想,自己总共跟他说了不到四句话,这个面店老板就听出来自己斯文了?不知道他是奉承,还是真的看出来了什么。
“我正好有些事,想向您打听。”
“哦?有什么事,尽管说。这村里南来北往的,村东村西的事,没有俺不知道的。”
林玲一点也不觉得面店老板在吹牛,因为这个村子本来就不大。“我是想问问您认不认识一个叫柳艳芳的人?”
听到这个名字,面店老板脸上的表情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刚才还笑嘻嘻的,马上变得沮丧起来,“您说的是柳老师啊!她刚刚去世了!”
“这个我知道的,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为了哪件事?”
“柳艳芳的死!”
“她的死?”老板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您怎么这么惊讶啊?”
“她的死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实际上我是《t市晚报》的记者,我只是想来调查一下,为什么柳艳芳会死在t市。”
“她男人说是意外啊!”
“意外?”
老板点了点头,“她男人说她老婆到市里去看儿子,结果被车撞死了!”
“撞死了?”
“嗯,他是这么说的。柳老师可是个好人,她原来也是个城里姑娘,有文化,后来下乡到了我们村。由于家庭成分不好,她在村里总受人欺负,后来她嫁给了我们村里的孙绍。这个孙绍是个游手好闲的人,但是家里三代贫农,成分好,柳老师当时嫁给他叫作接受组织改造,是个政治任务。柳老师嫁给孙绍,那真是应了一句话,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啊。”
“后来呢?”
“那个孙绍不仅不爱干农活,还整天去赌博,弄得柳老师非常气愤,两口子常常吵架。而孙绍一输钱回来,还常常打柳老师出气。柳老师后来本可以和孙绍离婚,离开俺们村的。但是因为她已经和孙绍有了个儿子,为了儿子她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在村头小学里当起了教师——俺们这的很多孩子都是她教的,我孩子也是她教的。”
“柳老师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林玲随着老板的话,也把柳艳芳称作柳老师。
“孙绍和柳老师生了个儿子,叫孙其名,那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学上得也好。柳老师从小就送他到县里的小学去上学,后来他考上了重点高中,再到后来又考上了大学,真是个不得了的孩子。”
“干吗让他到外边去上小学呢?村里不是有小学吗?”
“估计是为了让儿子躲开他那个混蛋老爹吧!还有,县里的教学条件比这里要好多了。”
“哦!孙其名和他妈妈关系怎么样?”
“这个怎么说呢,那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俺很少能见到。因为他从小就在外面上学,所以,俺们说话的机会也少。不过他跟他妈妈的关系应该可以吧,柳老师这么含辛茹苦地把儿子供到大学,儿子肯定会很感激母亲的,呵呵!”
听老板这么说,孙其名恐怕跟孙绍感情很淡,但是跟他的母亲感情很好,这好像就与胡玉言的判断背道而驰。这个孙绍对村里人撒了谎,隐瞒妻子的真正死因,用意何在?难道真的像是胡玉言预料的那样,是孙其名刺杀了柳艳芳。孙绍隐瞒妻子的死亡原因,也是在为儿子掩盖?
如果完全按照胡玉言的思路想下去,有很多地方想不通。林玲此时决定不再推理,而是想要直接到孙家去看看。
“柳艳芳的家住在哪里?能告诉我一下吗?”
“就在村子的西头,一间很破旧的房子。你要去的话,也很好找,因为现在他家正在给柳老师办丧事呢!今晚小辈们还要磕头拜留,这是俺们村的规矩。晚上俺估计也要过去。”
“你们村叫张家村,孙家是外来户吧?他们家有很多亲戚或小辈吗?”
“这村子里三分之二的人家姓张,还有三分之一的人不姓这个,不过,家里出了事,不管姓不姓张,大家都会去帮忙的,再说柳老师是个好人,村里好多人都受过她的恩惠。大家去磕个头、行个礼的也算是积了阴德。”
“老板,村里有招待所吗?可以在这里住一宿的那种。”
“招待所?这里可没有,如果想住的话,只能在老乡家里。如果你愿意,干脆就住在俺家,不过你要出个饭钱。”
“这当然没有问题。不过您家离孙家远吗?”
“不远,不远,这个村子本来也不大,从东头走到西头也就十几分钟。您先吃面,反正今天也没啥生意,我一会就带您到孙家去看看。”
林玲点了点头,眼前的板面还剩下大半碗,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又继续大口大口地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