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
位于苏黎世塔尔大街26号的贝克尔普尔银行,其中有一位康拉德·贝克尔先生。他是在同一天早晨抵达维也纳的。他快速通过海关,毫无耽搁地来到候机大厅。在这里,他找到了身穿制服的司机。只见司机手持接机牌,牌上写着“鲍尔先生”。这位客户坚持要采取额外的保密措施。贝克尔不喜欢这位客户,对于这位老顾客的账户源头也毫不知情。不过,这也恰恰是瑞士私人银行业本质的体现,康拉德·贝克尔先生对这套原则也是坚信不疑的。如果资本主义是一种信仰,那么贝克尔就是最极端的信徒。在贝克尔的牢固信念里,人类对自己拥有的金钱享有神圣的权利,不应当受到政府调控的束缚,而且只要他愿意,就有权利以任何方式在任何地方藏匿他的金钱。避税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道德义务。在苏黎世银行的秘密世界里,他的极度谨慎是出了名的。也恰恰因为如此,这位顾客才会将这个账户委托给他。
二十分钟过后,汽车在第一区的一座玄武岩豪宅面前停下来。在贝克尔的指示下,司机连续按了两次喇叭,经过一阵短暂的等待,金属大门缓缓打开了。汽车开上了车道,此时一名男子从正门里出来,从一小段石头台阶上走下来。他年近五十岁,身材步态犹如一名速降滑雪运动员。他的名字叫作克劳斯·哈尔德。
哈尔德打开车门,随即引领着贝克尔进入正门来到前厅。同往常一样,他要求银行家打开公文箱接受检查。接着就是摆出令人难堪的达·芬奇姿势——展开双臂,叉开双腿,接受手提式电磁探棒的彻底检查。
最后,在保安陪同下,贝克尔被带到了客厅。这是一间正式的维也纳风格会客厅,长方形的房间,很宽敞,四壁刷成了深黄色,油画的外框漆成了奶油色。巴罗克式的家具一律罩着厚厚的锦缎。壁炉上方是一座镀金时钟,轻柔地发出嘀嗒声。每一件家具,每一盏灯,每一件装饰品,似乎都在同临近的物件相互呼应着,整个房间布置和谐,浑然一体。这房间的主人,显然是既有钱又有品位的。
客户,也就是沃格尔先生,正坐在一幅肖像画的下方。依着贝克尔先生的眼力,这幅画应该出自老卢卡斯·克拉纳赫的手笔。沃格尔缓缓抬起手,伸了出去。他们俩是不协调的一对:沃格尔是高大的日耳曼人,一对明亮的蓝眼珠,一头白发;贝克尔是个秃顶的小个子,由于长年应付五湖四海的各色客户,他练就了一副圆融可人的面貌。沃格尔松开了银行家的手,向一张空椅子指了指。贝克尔坐下来,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本皮革封面的账簿。客户严肃地点点头。他一贯不是个会说废话的人。
“截至今天早晨,”贝克尔说道,“账户内的总资产价值为二十五亿美元。其中大约十亿美元为现金,以美元和欧元的形式分成两个等份。其余的钱用于投资各类证券、债券,还有相当一部分投资了房地产。为了做好清算和分散账户的准备,我们正在着手卖掉手上的房地产项目。根据目前国际经济的形势,花费的时间会比我们预计的更长些。”
“何时能结束?”
“我们争取的日期是本月底。即便我们不能达成预计目标,一旦收到总理办公室的来函,资金的分散就可以立即开始。我们必须遵守非常具体的规定。来函必须亲手递交到我在苏黎世的办公室,总理宣誓就职后一周内就得送达。来函必须使用总理的官方信笺,还要有总理的签字。”
“我可以向你保证,总理的公函一定会来的。”
“如果预料不错,那么梅茨勒先生将会获胜,所以我已经开始安排付款事宜,这可是一项艰难的任务。你知道的,这些人分布太广了,从欧洲到中东,从南美到美利坚合众国。我还联络了梵蒂冈银行的首脑。也许你也预见到了,由于当前罗马教廷的财务状况堪忧,所以他很愉快地接了我的电话。”
“这有何奇怪?两亿五千万美元可是一大笔钱哪。”
银行家警惕地浅浅一笑:“是的,不过即使教皇本人也不会知道这笔钱的真正来源。在梵蒂冈眼里,这笔钱只是来自一名豪富的匿名捐赠人。”
“接下来还有你的那一份。”沃格尔说道。
“是银行的那一份,那一份的数目是一亿美元,付款日期是在所有款项分散完毕之后。”
“一亿美元,加上这些你收到的所有交易手续费,再加上你从年度收益里提取的份额。这个账户会把你变成一个极为富有的人。”
“你的同志们对那些帮助他们完成使命的人十分慷慨。”银行家合上账簿,发出一声闷响。接着他把双手交叉在一起,深思般盯着手掌停顿了一阵子,然后说道:“不过我看,还是出了一些没有料想到的……乱子。”
“什么样的乱子?”
“大概是这样,有几位本该收到款子的人物,近期内神秘地死去了。最后一位是那个叙利亚人。他在伊斯坦布尔的一间绅士俱乐部里遭了谋杀,死在一个俄罗斯妓女怀里。那姑娘也被杀了。场面很恐怖。”
沃格尔伤感地摇摇头:“早该有人提醒叙利亚人别去那种地方。”
“当然,作为账户的主人,你拥有密码,所以你将保留一切无法发放的款子。这也是条款中规定的。”
“那我可太走运了。”
“希望教皇不要遭遇类似的事故,”银行家摘下眼镜,察看着镜片上有没有污渍,“我想我有义务提醒你,沃格尔先生,我本人是唯一有权力发放款项的人。如果我死了,这项授权将自动移交给我的伙伴普尔先生。如果他遭遇暴力而死或是死于别的什么神秘的状况,这个账户将予以冻结,直到我的死因大白于天下为止。如果死因无法确认,账户就会继续休眠。瑞士银行的休眠账户是什么结果,你不会不清楚吧?”
“最终,它们都会变成银行自己的资产。”
“没错。我猜想你也许会打官司解决,不过那样一来你就得面对许多令人尴尬的问题,比如这些钱的来源问题一一这些问题,瑞士银行业、政府是不愿公布于众的。你也许可以想见,这样的质询一定会让所有参与其事的人很不舒服。”
“既然如此,为了我,你要好好保重啊,贝克尔先生。你的健康和安全对我是极端重要的事情啰。”
“听到这话我太高兴了。我期待着总理的来函。”
银行家将账簿放回他的公文箱,又合上了盖子。
“对不起,还有一项例行程序,我几乎忘了。谈到账号,您有必要向我复述一遍,以便记录在案,沃格尔先生,你现在能背得出来吗?”
“能,当然,”接着,他用德国式的精准口吻念道,“六、二、九、七、四、三、五。”
“密码呢?”
“一、零、零、五”
“谢谢你,沃格尔先生。”
十分钟后,贝克尔的汽车停在了使节酒店的门外。“在这儿等着,”银行家对司机说道,“我用不了几分钟就回来。”
他穿过大堂,乘电梯来到四楼。有位高大的美国人,身穿一件皱褶的西装夹克,配着条纹领带,将他迎进了417号房间。他要给贝克尔倒饮料,银行家拒绝了,又给他递烟,他又拒绝了。贝克尔从来不碰烟草。不过也许以后会碰的。
美国人举手指向公文箱。他递了过去。美国人打开盖子,卸下伪装的皮革夹衬,露出了录音设备。接着他取出磁带,将它放进了一台小小的播放设备。他按下了“倒带”键,然后是“播放”键。声音质量好得出奇。
“还有一项例行程序,我几乎忘了。谈到账号,您有必要向我复述一遍,以便记录在案,沃格尔先生,你现在能背得出来吗?”
“能,当然。六、二、九、七、四、三、五。”
“密码呢?”
“一、零、零、五”
“谢谢你,沃格尔先生:”
美国人抬起头,露出了微笑。银行家的神色,犹如自己背叛了妻子,同她的好友出了轨,随后又被抓个正着。
“你干得很不错,贝克尔先生。我们非常感谢。”
“我触犯了那么多条瑞士银行保密规定,我自己都数不清有几条了。”
“的确。不过那都是些狗屎规定。再说,你还是能得到一亿美金,还有你的银行。”
“不过它再也不是我的银行了,不是吗?它现在是你的了。”
美国人向座位里一靠,交叠着双臂,对贝克尔的话不作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