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
梵蒂冈是世界上领土面积最小、人口最少的国家。虽然每天都有四千多人在这里工作,实际上只有四百人是真正在这里居住的。教廷国务院的马科·布林迪西红衣主教就是其中之一,他在罗马教皇宫殿的私人公寓和教皇公寓在相邻的楼层。虽然在有些高级主教看来,生活在梵蒂冈的权力中心就像是住在一间镀了金的笼子里,不过,布林迪西红衣主教对此倒是很享受。他的房间布置得很奢华,离工作的地方很近,一群教士和修女会提供无微不至的服务。如果说这里还有什么缺陷的话,就是离教皇公寓太近了。只要是在宫里,红衣主教的一举一动就逃不过教皇秘书室工作人员的眼睛。“永恒之水”餐厅后面的那间屋子很适合红衣主教私会宾客,比如说,他今晚就安排了一次这样的会面,不过,其他活动就得在更为安全的场所进行。
一辆奔驰轿车正停在教皇宫殿门外的圣达玛索庭院里等人。布林迪西不用像元老院其他级别较低的红衣主教那样靠运气等车接送。布林迪西永远拥有自己的专用奔驰轿车和司机,还有一个警惕性很高的保镖。布林迪西从后面上去后,车就开走了。轿车在一座座亭子式的建筑中慢悠悠地开过,中间经过教皇药房和几道瑞士近卫队岗,最后从圣安妮大门出来,严格意义上来讲,就已经进入罗马了。
接着,奔驰穿过吉达广场,进入了一处地下停车库的入口。停车库上面是一栋归梵蒂冈人所有的住宅楼,里面住着很多元老院的红衣主教。在罗马,还有其他几处这样的住宅楼。
奔驰轿车在一辆灰色的菲亚特广告车旁边停下了。布林迪西从车里出来。车后门打开,下来一个人。那人和布林迪西一样,穿着带有深红色便袍和饰品的教士长袍。不过,他的身份可不像这位教廷国务院的红衣主教一样高贵,根本无权穿这件长袍。他不是红衣主教,甚至连一个普通的教士都算不上。布林迪西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在来意大利监督机构之前曾经当过很短一段时间的演员。
布林迪西的这个替身从暗处走出来,在红衣主教面前停了一下。和往常一样,布林迪西感到脖子后面一阵凉飕飕的。现在的他,就好像是站在镜子前一样。那人的身段、圆圆的眼镜以及胸部戴着的黄金十字架,还有布林迪西那顶高傲的无边帽,所有一切模仿得惟妙惟肖。只见那人脸上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神情像极了布林迪西,他说了一句话:“晚上好,大人。”
布林迪西也不由自主地说了句:“晚上好,大人。”
只见那个替身微微点了点头,从后面上了布林迪西的专用车,接着,车便开走了。布林迪西有一个私人秘书,名叫迈斯肯,正在广告车里等着他:“大人,请快一点。这里不宜久留。”
紧接着,那个教士从后面把布林迪西扶进车里,关上门,让布林迪西坐在一张绣花发子上。广告车爬上了陡坡,然后拐进了一条街。一会儿过后,它穿过罗马,朝台伯河方向开去。
广告车上,教士把一个服装袋打开,从里面拿出了几件衣服:一条灰色的裤子,一件滑稽的高领套衫,一件棕褐色的运动上衣,还有一双平底便鞋。布林迪西红衣主教把便袍解开,开始脱衣服。过了一会儿,红衣主教的身上只剩下内衣和右腿上拴着的一条尖形链子。
教士说:“您应该把内衣也脱下来,不然的话,即便穿着裤子也能看出来。”
布林迪西红衣主教摇了摇头,说道:“迈斯肯神父,我只能脱到这样了。今晚我就要穿着内衣,不管它能不能透过裤子——”他停了一下,“被看出来。”
“好吧,大人。”
在教士的帮助下,红衣主教很快就换上了另外一套从来没穿过的衣服。等他全都穿好了以后,又摘掉了原来那副容易被人认出来的眼镜,换上了一副略带颜色的。现在,红衣主教的形象彻底改变了。他不再像一个教会的领导者,而像是一个富有家庭的浪荡公子哥,或者一个来这儿勾引年轻女子的风流人物。
五分钟后,广告车在台伯河对岸一处废弃的广场停下。教士打开车门。马科·布林迪西红衣主教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走下车来。
从多方面来讲,罗马是个大杂烩的城市。正常情况下,马科·布林迪西这样在威尼托区大街上肯定会被认出来,哪怕他穿的是最普通的黑色教士长袍。可是,今晚,他就这样走在街上,完全没有被人注意,他在嘈杂的人群中穿梭着,走过一家又一家咖啡店,与一个普通的罗马人一样,来这里寻找美食,等待偶遇。
如今的威尼托早已经光辉不再了。宽阔的马路上仍旧绿树如荫,高档店铺、豪华饭店还是到处可见,只少了过去那些名人和影星的身影,他们都搬到别处去静静地享福了。现在,街上的大都是游客或是商人,还有一部分是来这儿骑飞车的意大利英俊青少年。
马科·布林迪西从来没被威尼托那富有生命力的气息感染过,即便在六十年代,他刚从翁布里亚的一个山区小镇出来,还是一位年轻的新入职元老院官员时也不曾动过心。如今这里更没什么魅力了。人们在餐桌上闲聊的只言片语传到他的耳朵里,听来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他知道,一些红衣主教,甚至还有几任教皇都喜欢穿着便衣在罗马城里闲逛,他们想看看处于另一个世界的人过得怎么样。布林迪西可没有这种想法。在他眼里,这些人都是些道德低下、行为粗俗的家伙,如果他们多学一些教会的教义,少看一些电视上污秽的东西,那么他们的生活状况会比现在好得多。
咖啡桌旁一个身穿短裙、颇有姿色的中年女人向他抛了个媚眼。布林迪西也假装朝她笑了笑。一路走过去,他开始祈求上帝的原谅,并且希望上帝能够让他的内裤粗糙些,这样会扎得他更疼,以示惩戒。因为他听过一些教士因犯下淫秽之罪而作的忏悔词,其中还有包养情人的教士,还有和其他教士联手干了见不得人勾当的教士。布林迪西从来都不知道世间会有这么多的诱惑。自打他进了神学院,就把心全部交给了耶稣和圣母。那些违背自己诺言的教士让他感到恶心。他觉得,凡是不能洁身自爱的教士,都应该被剥去神职。不过,他也是个尊重实际的人,如果真的采取这种政策的话,那么大批神职人员都难逃干系。
接着,红衣主教来到了威尼托区和意大利科尔索的交会处,然后看了看手表。正好是约定的时间。几秒钟后,一辆车稳稳地停在了道旁的人行道上。车的后门开了,卡洛·卡萨格兰德从车里走下来。
卡萨格兰德说:“很抱歉,我现在不能亲吻您的戒指,不过在这种场合下,确实不应该这样做。今晚的天气很好,我们到伯格赛庄园散散步怎么样?”
卡萨格兰德带着红衣主教穿过宽阔的林荫大道,这时,一辆车发疯似的从红衣主教身旁飞驰而过,差点伤到这位坐拥罗马天主教会第二把交椅的人。他们安全地到了马路的另一边,沿着碎石小路散步。平常的星期天,公园里总是挤满了吵闹的孩子,还有收听足球赛事广播的人。今晚,这里很安静,偶尔会听到科尔索街上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红衣主教走路的样子还像是穿着自己的红色便袍,双手背在后面,低着头,就好像一个富人把钱掉在地上,然后漫不经心地寻找一样。当卡萨格兰德小声告诉他皮特·马龙的死讯后,布林迪西小声地念了一小段祷词,念完之后,刚想画个十字,他停住了。
他说:“你雇的这个杀手很能干。”
“他杀过很多人。”
“给我讲讲他的事吧。”
“大人,我的责任是保护您,请您不要问了。”
“我问你不是出于无聊的好奇,卡洛。我唯一担心的是,这件事是否完满地解决了。”
他们来到伯格赛商业街。卡萨格兰德坐在了博物馆前一块大理石凳子上,并示意布林迪西也坐下。布林迪西认真打扫了一下上面的灰,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下。卡萨格兰德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很不情愿地给他讲了关于那个杀手的所有事情,包括杀手的名字叫“金钱豹”,从他和左翼分子以及巴勒斯坦恐怖组织漫长的血腥历史开始,到后来变成了一个高身价职业杀手。卡萨格兰德本能地觉得,如果听说这个人阴险狠毒的话,红衣主教一定很放心。
“他的真名叫什么?”
“不清楚,大人。”
“他的国籍呢?”
“欧洲安全局的官员们之间比较普遍的说法是,他是个瑞士人,不过这也只是猜测。”
“你见过这个人吗?”
“我们曾经待在一间屋子里,大人。我们做过交易,不过我还是不敢说我见到的就是他的真实面孔。我觉得谁也没有把握这样说。”
“他很聪明吗?”
“非常聪明。”
“教育背景怎么样?”
“有资料透露,说在左翼恐怖分子引诱他之前,他曾经在弗赖堡大学学习过很短一段时间的神学。还有资料说,在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在苏黎世的修道院待过。”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禽兽是为了获取神职才学习神学的?”布林迪西红衣主教慢慢地摇了摇头,“我宁愿他别把自己看成是一个天主教信徒。”
“你是说‘金钱豹’?我觉得除了他自己以外,他什么也不相信。”
“现在,这个曾经为共产党卖命的人投奔到了卡洛·卡萨格兰德这里,成为这个帮助波兰打败邪恶帝国组织的将军手下。”
“正如他们所说,政治能让陌生人变成朋友。”卡萨格兰德站起身来,“走,我们去散散步吧。”
他们沿着石松夹道的路往前走。红衣主教比安全部门领导高出了半个头,他平时穿的长袍让他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而如今,穿着平民衣服的马科·布林迪西俨然是一副凶恶的模样。他传达给人们更多的是恐惧,而非信仰。
他们在一张凳子上坐下,看着下面的锡耶纳广场。卡萨格兰德想起了他的妻子,想起了曾和她一起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观看马队绕着椭圆形的广场行驶。他甚至能闻到她手上的草莓香味。安吉丽娜喜欢吃草莓,还喜欢在春天的时候到伯格赛庄园喝气泡酒。
正当卡萨格兰德思绪万千的时候,布林迪西红衣主教突然提起了那个名叫埃胡德·兰多的人。于是,身边那位就职于梵蒂冈安全部门的工作人员告诉红衣主教说,兰多去过了布冷佐奈的圣心女修道院。
红衣主教小声嘟囔着:“我的老天。维琴察院长应付得怎么样?”
“当然很好。她把我们事先编好的假故事讲给他听,然后看着他离开了。不过第二天早上,他又回到修道院去找一个名叫瑞嘉娜的修女。”
“瑞嘉娜修女!这简直是一场灾难。他是怎么知道的?”
卡萨格兰德摇了摇头。自从维琴察修女再次给他打电话告诉他这事以后,他就一直问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知道的?本杰明·斯特恩的公寓已经彻底搜查过了。凡是和修道院有关系的东西都被拿走或是毁掉了。很明显,肯定是有什么证据逃过了卡萨格兰德的搜捕网,转而到达了那个来自以色列的敌人之手。
红衣主教问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他在布冷佐奈的时候,我叫人跟踪他,可在维罗纳的时候被他溜掉了。他肯定是个训练有素的行家里手。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你打算怎样对付他?”
卡萨格兰德从古老的马场跑道上把目光收回来,转过身看着红衣主教那双苍白的眼睛。“作为枢机卿的您,应该听说了,最近安全局正在调查一名他们认为会暗杀教皇的人。”
红衣主教郑重其事地说:“原来如此。你有什么办法保证他无法逃脱呢?”
“我让艾基利·巴尔托莱蒂出手帮忙了,你应该能想到他是怎样回应我的请求的。现在,他们组成了一个专案组,正在实行二十四小时全天秘密搜捕。”
“我觉得,从某种程度上也有必要让教皇了解一下这种威胁。也许我们能用这样的信息劝他改变主意,取消下周去犹太人区的计划。”
卡萨格兰德说道:“我也正是这么想的。我们的工作谈完了吗?”
“其实,还有一件事。”红衣主教把那个调查教皇童年身世的共和报社记者告诉了卡萨格兰德,“在这种时候,把梵蒂冈的一些丑事公之于众,哪怕是没有任何恶意的行为,也都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你看看用什么办法,让这个爱管闲事的记者安分些吧。”
卡萨格兰德说:“这件事我会处理的。教皇那边你是怎么和他说的?”
“我告诉他说,让他最好准备一个备忘录,把童年那些不令人愉快的琐事全都记下来。”
“他有什么反应?”
“他同意了,不过我可不想等他把备忘录准备好。希望你能帮我做这个调查。重要的是,在共和报社把这件事公布出来之前,我们得先掌握事实情况。”
“我会立刻叫人去办。”
红衣主教点点头:“好吧,工作上的事我们就谈到这儿吧。”
“等一会儿,我的人会先跟着你。那辆车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然后把你带回梵蒂冈去——除非你想走回威尼托去,要不然,我们可以一起坐车回去,一边喝着弗拉斯卡蒂白葡萄酒,一边欣赏车窗外的罗马。”
红衣主教兴致索然地笑了:“说真的,卡洛,我倒是愿意透过教皇宫殿的窗户去欣赏罗马的风景。”
说完,他转身走开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