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下瓦尔登州
在分析与保卫司,格哈特·彼得森被视为平步青云的人。上司跟他打交道时总是小心翼翼,下属在他的冷眼中总是毕恭毕敬,同事看到他时总是又敬又怕,又羡慕又嫉妒。一个出身教师家庭、来自埃斯特费尔德的孩子何以升至如此高位?看看他吧,头发总是梳得齐齐的,领带总是打得紧紧的,成功与权力对他而言就像随身携带的高档剃须水一样,唾手可得。彼得森在职业生涯中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在为自己的升迁作铺垫。他的家庭生活就像职业生活一样秩序井然。就连他的婚外情也低调而有节制。任何人如果蠢到跟他作对,很快就会发现格哈特·彼得森是个人脉广博的人,他在伯尔尼和银行系统中都有朋友。他很快就会升任司长了——没有人对此有异议。之后,他会在联邦警察局谋一份高位,兴许有一天还会坐上联邦司法与警政部的第一把交椅。彼得森的确在银行系统有朋友,他们也的确给他提供了方便。瑞士的金融寡头就像他背后的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他登上权力巅峰的每一级阶梯上都起到了助推作用。但是这样的支持是有条件的,彼得森也为他们提供了方便,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现在正开着奔驰向幽深的冒险小径进发。在山脚下,他上了一条路标为“闲人免进”的私人道路,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开,最后来到一扇气势恢宏的铁门前。彼得森知道这里的规矩,他把奔驰座驾停下来,摇下了车窗。一名警卫从一间小屋子里走出来,他的步履平稳而端正,很有军人的风范。彼得森可以看出,他的蓝色滑雪衫里藏着武器,上面鼓出了一道印子。
彼得森把头探出窗外:“我是科勒先生。”
“您是来参加会议的吗,科勒先生?”
“实际上我是来表演娱乐节目的。”
“您顺着这条道一直开到别墅那边去,会有人在那里接您的。”
别墅是一座传统的瑞士山间度假屋,但其外形与一般的度假屋相比,可谓是“庞然巨怪”。别墅依山而建,下瞰深谷。彼得森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人,其他人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他们分别从苏黎世、楚格、卢塞恩、伯尔尼、日内瓦、巴塞尔远道而来,按照惯例,每个人都是单独行动,到达会场的时间也各不相同,以免引起注意。所有人都是瑞士人,外国人不允许踏进这片区域,外国人正是这个组织存在的理由。
和往常一样,会议将在别墅二楼视野开阔的会客厅举行,会客厅围着玻璃幕墙,任何一位与会者如果有心情走到窗前驻足观景,他就会看到震撼人心的一幕:深山谷底冰雪消融,光影流转,四周白雪皑皑,像是新婚女子蒙上了雪白的面纱。然而,与会者们无此雅兴,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起,一边吸烟,一边小声谈话,手里拿着一杯茶或咖啡。这间别墅从不给客人准备酒精饮料,因为别墅的主人格斯勒先生只喝茶和矿泉水,他还是个素食主义者。格斯勒先生将自己的长寿归结于严格讲究的饮食方式。
虽然这不是一个正式的场合,但格斯勒先生坚持认为,开会起码要有个开会的样子。因此客人们不能坐在舒适的沙发和扶手椅上,只能围坐在一张狭长的会议桌边。下午六点整,与会者们准时走向自己的座位,站在座椅的后边。
过了一会儿,会客厅的门打开了,一位老人走了进来。他身体孱弱,形容枯槁,白发稀疏,戴着墨镜,一手扶着身边的年轻警卫。等他慢慢走到主座前坐定,其他人也跟着坐了下来。
所有人就座后,发现多出一张椅子,这真是个重大失误。大家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警卫从后面把椅子搬起来,拿到外面去了。
在隔壁房间里,格哈特·彼得森正直直地盯着一台摄影机的镜头,他就像一个脱口秀的嘉宾,正等着同现场连线。每次开会都是这样。每当彼得森有事情向委员会请示,他都得跟委员会的成员进行远程电子通讯。他从来没有见过格斯勒先生或者会议室里的其他人——至少在这个场合当中没有见过。格斯勒先生说,这个奇怪的安排是为了保护委员会的成员——也许更重要的是要保护他自己的安全。
“格哈特,你准备好了吗?”
格斯勒先生细若游丝的声音从微型耳机里传来,在耳机的作用下,他的声音显得更小了。
“嗯,准备好了。”
“希望我们这次会议不会耽误你太多的时间处理国事,格哈特。”
“不会的,格斯勒先生,我本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要去参加一个部署禁毒工作的跨部门会议而已。”
“开那种会简直是浪费时间,禁毒有什么好的,政府尽干些蠢事。”
格斯勒总是会突然有感而发,岔开话题。这也是他出了名的老毛病。彼得森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等待着插话的时机。
“我个人从不觉得毒品有什么好的,但我也没看到它有什么坏处。人家爱往自己身体里放什么东西是人家的事。如果他们愿意让那些化学物质毁灭自己的生活和身体健康,我干吗要多管闲事?政府干吗要多管闲事?政府干吗要投入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去干涉人的天性?要我说,亚当才是世界上第一个瘾君子,上帝不让他吃智慧果,他偏要吃。”
“您的观点很有趣,格斯勒先生。”
“那些诽谤我们的人总是说,毒品交易给瑞士带来了很多好处。恐怕在这一点上,我倒是认同他们的。可以肯定,我自己开的银行里就有不少客户其实是所谓的大毒枭,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他们把赚来的钱存在了瑞士,只要存在瑞士,这些钱就能被用在好的地方,银行会把它们贷给合法的企业,让这些企业生产产品,提供服务,给数以百万计的人民创造就业岗位。”
“好让他们有更多的钱买毒品?”
“如果这是他们想做的事情,那也无所谓。你看,这其实是个因果循环,对于世间万物来说,生活就是如此。有了这样的循环,自然界才会和谐稳定,全球金融体系也才会和谐发展。同理,自然界也会被某种看起来很小的事情打破平衡,商业活动也是。要是毒品交易的利润没有再循环到世界经济当中,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所以说,瑞士的银行家们在这一方面起到了非同小可的作用。”
格斯勒呷了一口茶。彼得森本来看不见会议室里的情形,只不过格斯勒面前的桌子上有个用来扩音的灵敏麦克风,它把老头子喝茶的声音也放大了。
“我刚才打岔了,不好意思,”格斯勒说着,把茶杯“哐”的一声放在托碟上,“我们谈正事吧。貌似罗尔夫那个案子又节外生枝了。”
“你觉得那家伙是会善罢甘休的人吗?”等彼得森陈述完整件事情的经过,格斯勒问道。
“我不这么认为,格斯勒先生。”
“那你的建议是?”
“我建议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尽早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干净,让他什么也找不出来。”
格斯勒叹了口气:“我们这个组织从来就不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只有在别人对我们动粗的情况下,我们才会用暴力反击。”
“有战争就必有伤亡。”
“监视和恐吓是一回事——杀人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要动手就一定要派一个跟委员会扯不上关系的人。你的人脉当中肯定有这样的人,对吧?”
“嗯,我认识这样的人。”
老头子叹了口气。彼得森摘下耳机,驱车返回苏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