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七年一个寂静的夏天的早晨,旭日东升,霞光万遣,照射着长满青草和绿树的山坡,小草和树叶上的露水。象无数颗明珠闪耀着灿烂的光芒。小鸟也象欢迎贵宾似的,从这个树枝跳到那个树枝,向着早晨的太阳高声歌唱。
在武夷山区的群山环绕之中,有一个偏僻的乡村。村上只有稀稀落落的二、三十户人家,被那浓绿色的高山密林重重叠叠的包围着。高队上长满了无数的杉树、古松和绿竹,漫山遍谷,青翠可爱。
村外山下一畦一畦的梯田里,金黄色的早稻迎风摇曳,晚稻的秧苗也象绿色的地毯,一层一层由高而低的生长在梯田里。田下面两山中间躺着一条绿水滚滚的小河,河上架着一座石砌的拱桥。伐木工人撑着木排,一排排地顺水穿桥而下……
在小河南岸的小道上,走着三五成群的男女农民。他们都是高级社的社员,忙着下田生产。有些年轻的社员,连蹦带跳地唱着优美的山歌,歌声在山谷间引起了一连串的回音。在这些年轻社员的前边,有一对青年男女,他们一边并肩走着,一边小声细语的交谈着。男的看样子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蓝制服。他那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姑娘的脸。好久,他那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才说:“桂芳!我们俩……什么时候……”
“结婚,是不是?”姑娘还没等他说完就反问了一句。
“……”小伙子低着头,他那略微发白的长挂睑没有表情。两只眼睛不断地眨巴着,好像在想什么……。
姑娘边走边摆弄着那油黑的辫子,两只回大的眼睛,在一对波黑的眉毛下滚滚转动。她看到小伙子半天不讲话,噗哧地笑了。说:“你呀!小心眼里尽想好事,忙什么?我不是和你讲过了吗?我才十八岁,还年轻,现在正是学本事的时候,再说,我们俩不是早就决定了吗,不入党就不结婚?”
小伙子眼睛一转,笑嘻嘻地说:“你以为我真的着急啦?哼,我着急的是叫你快点进步,早点入党。”
“你呀,小嘴巴讲的是一回事,小心眼里想的又是一回事。”姑娘咄咄逼人的又说了几句。
“难道你不相信我?……”小伙子有些难堪的样子。
“哎呀,看你,又不高兴啦,是不是?”姑娘格格地笑起来。
小伙于还想说什么,可是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后边有人跑上来,那人边跑边喊着:“李文彬!……文书!”一个身穿白布衫蓝短裤的大个青年,打着赤脚噼噼啪啪地跑来。
“囔什么?大惊小怪的!”李文彬有些不耐烦地说。
“哦!我这真是‘老公公背儿媳,费力不讨好’哇……是乡长叫我喊你回去,又不是我……”大个子不服气的边说边呼呼地喘着气。
李文彬看了看桂芳,好象还有什么话要说,可是一看有人在场,也就不说了。
“乡长叫你回去一定有事,你和人家刘大福吵什么?”桂芳说了李文彬两句。
“噢!是乡长叫我,那我错怪你啦。”李文彬一边向大福道歉,一边急急忙忙地跑回乡政府去了。
李文彬走后,桂芳一个人低着头继续走去,心里乐滋滋地想着:文彬说得对,他真关心我呀!是的,我应该努力学习、工作,争取早点参加共产党,好更多的受党的教育。更好的为社会主义建设出力……
刘大福紧紧地跟在桂芳后面,一言不发的默默走着,他一心想早点赶到田里去参加生产。
这时,青年生产队的几个姑娘也从后边赶来。她们边走边开着玩笑。看见李文彬急忙往回走,姑娘们都偷偷地笑了。
一个头发有点发黄的姑娘笑着对另外一个个子较高、身体结实,脸晒得黑红的姑娘说:“邱小娥,邱小娥。你看,我们的生产队长该有多么积极呀,人家是生产恋爱两不误啊!”
“是呀,我家梁桂芳和李文彬是天生一对呀!两个都是共青团员,一个是生产队长,一个是乡文书,真是牛郎配织女哟。”邱小娥很羡慕地笑着说。
几个姑娘一边走一边开着玩笑,不知不觉赶上了刘大福。还是那个多嘴多舌的黄毛姑娘挤挤眼睛,用手拉拉邱小娥的衣襟,神秘地说:“小娥姐,你看,那不是大福吗?他跟在我们队长的屁股后边想什么好事?”
“你说什么?你这黄毛丫头!”不料,话被大福听到了,他马上提出了质问。
“唉,别欺负人哪,大个子!”邱小娥立即出来帮腔,两个眼睛瞪得圆圆的,歪着脖子装得很神气,可是她马上又哈哈地笑起来了。
“笑什么?……欺负人?我看你们人多欺负我!”大福边走边笑边反驳着。
“谁欺负你?”邱小娥的妈妈邱大娘也赶到了。这个老大娘是本村人人皆知的“邱寡妇”。今年五十岁了,从她那满脸的皱纹,就可以看出她是个饱受风霜的人……
还是在她二十七岁的时候,她的丈夫就因为参加红军的游击队,被当地的大恶霸蔡刚抓去杀害了。她的女儿小娥还刚满三个月,有些好心人劝她改嫁,可是这个女人却决心守寡。从那时起,她就依靠自己一双勤劳的手给人家洗洗缝缝,赚一点钱维持母女俩的生活。日子过得苦不算,而且还时常受地主、恶霸的气,动不动被他们诬蔑为“土匪婆”。就这样,她在解放前忍气吞声地度过了十五年。十五年中她暗地里不知道流了多少伤心泪,不知道熬过了多少失眠夜!但是她并没有灰心,并没有失望,她坚信红军早晚一定会回来。坚强的信念帮助她忍住了千仇万恨,熬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在那难熬的黑暗日子里,只有小娥才能给她一些安慰和愉快。
一九四九年,她盼望了多少年的亲人——红军——回来了。人民政府给她烈属的光荣待遇。土改时翻了身,分得了土地和房屋,合作化以后她和女儿小娥都加入了合作社。从此,邱大娘的脸上老是挂着笑容。过去一个愁眉苦脸的老人,现在变成了喜气洋洋而且很喜欢开玩笑的老大娘。她两眼笑成一条缝似的对刘大福说:“不是大娘偏心眼儿,如今有些小伙子就象六月里的蚊于,姑娘走到哪里他就嗡嗡嗡的跟到哪里。”
姑娘们听见邱大娘这样一说,都笑得前仰后合。大家不约而同的立刻向刘人福发起了总攻:“怎么样?怎么样?你还有什么说的?”
“就是你多嘴多舌,叨叨起来没个完,再多嘴多舌,将来准会像你姐姐邱大娥一样,变成个哑巴于!”刘大福指着邱小娥鼻于说。因为邱小娥有个同堂姐姐名叫邱大娥,是个哑巴,所以刘大福才这样挖苦她。
“你为什么骂人?你为什么骂人?”姑娘们一窝蜂似地围了上去。
“不要得理不让人哪!”大福仍不服气,一边加快了步于,一边继续反驳着:“人走路总有个前后哇,我在桂芳后边走就有问题,那你们这些姑娘走在我后边,象些个绿肚苍蝇似的嗡嗡嗡的也有问题吧?!”
姑娘们被大福这种出其不意的反攻,弄得一时咎不上话。
“快走吧!不要再开玩笑,天不早啦,快下田生产去吧!”梁桂芳以队长的身分下了命令,大家才停止了争论,往田里去了。
李文彬回到乡政府,见乡长李安平正在和供销社的会计宋天武谈话。不知为什么,乡长还对宋天武发脾气。
宋天武好象受了天大的委曲,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受了乡长一顿批评后,他好象有一肚子话要倾诉,但是由于他是个出名的“宋结巴”,越着急越说不出话来,一句话到他嘴里,老半天也说不清楚。他两只小眼睛直眨巴憋得满脸通红,脖于上和额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粗胀起来,才费劲地说出:“乡……乡长!我……我我……我心里难受哇!”
“难受?有什么难受的?你贪污公款五十多元,没把你送到法院去,就够宽大啦,你还难受?!”乡长的红黑脸,气得有点发紫了。
“不……不不不是。我心里有很多话,要……要和你谈……谈谈。”宋天武结结巴巴的继续向乡长说。
“哎呀!同志!生产这样忙,谁有时间和你谈谈、谈谈!”乡长更不耐烦了。
李文彬在一旁看得清楚,急忙走到乡长面前问道,“乡长,找我有什么事?”
“这不是。”乡长怒目看着宋天武说:“谈谈!谈谈!你去和他谈吧,我要到区里开会去了。”
乡文书走到宋天武面前说:“宋天武,乡长一天忙到晚,生产这样忙,你让他考虑考虑工作好不?”
乡长从椅子上站起来,抬头看着墙上的挂钟,说:“唉!十点钟开会,现在都七点啦,还要跑二十里路哪,马上要走啦。”
“要准备什么材料吗?”
“不要。生产情况都在我脑子里呢。”
“乡长,那你就快赶路吧。”文书说到这里略停一下,转过身去又向着宋天武说:“乡长要开会去啦,你有什么事情和我谈谈吧!”
“好哇!你和文书谈谈吧!”乡长接着又耐心地对宋天武说:“你要想开些,虽然你犯了错误,只要你能认识错误,改正错误,群众还会信任你的。”
“是!我……我一定改……改正错误!”宋天武眼泪汪汪地说。
乡长穿上他那件褪了色的旧蓝制服,戴上草帽走了。
乡长走后,文书就把宋天武让到里屋谈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