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破晓。山区里还静悄悄的。李局长和韩礼忠,忙碌了一天一夜,感到十分疲倦。但是他们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两个人谁都不讲话,眼睛都闭着,看样子好象是睡着了,可是他们的整个思潮却象海水般地翻腾着。
韩礼忠躺在床上,陷入了沉思。他想起许多问题:想到自己在一九四九年刚解放的时候,区委书记李振吉(就是现在的县委书记)动员他参加革命工作的时候,他还有些怕,怕自己是个农民办不了“公事”。当时区委书记和他开玩笑似地说:“农民就不能办‘公事’吗?那还得请那些伪乡、保长来给我们‘办事’罗。”区委书记耐心地对他说:“干革命工作的绝大多数都是工农出身的,连我自己也是在北方给地主扛大活的。”经过区委书记的教育,他才自愿地参加了革命工作。经过剿匪反霸斗争的实际锻炼,特别是经过党的不断教育,他提高了阶级觉悟,学到了一些作群众工作的经验。由于他工作积极,对敌斗争勇敢,所以到了一九五一年就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同时被组织上调到省公安学校学习。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在公安部门工作了……
他想了许久,开始有些睡意了,但是他又想起今天的案件来,睡意一下子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想:今天李局长对自己的批评,实在有很大的教育意义。自己虽然做了五、六年的侦察工作,也破获了不少件,但是象今天这件复杂的案件,可还是大姑娘行结婚礼——一头一次呀。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工作经验少,而且工作也不够深人细致,不然怎么会忽略了对宋天武的指甲的检查呢……唉!做侦察工作的可不能只到大海里去找那些露出水面的岛屿,而是要深人海底,钻到淤泥里去找那些潜藏很深的小砂砾。
“……你要知道粗枝大叶会给我们工作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呀!……”李局长批评他的声音还在他脑海里萦绕着。
他正在沉思的时候,忽然听见李局长从床上坐起来,划着火柴,在点烟了。这时他才知道,原来李局长也没有睡觉。于是他就问李局长:“局长还没有睡呀?”
“你呢?你睡着了是不是?”李局长笑着反问了一句。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了。
李局长狠狠地连续吸了几口烟,香烟头发出的火光,映在李局长的脸上,可以清楚地看出,他正在紧皱着眉头思考问题呢。
“李局长,您在想什么?”的礼忠问。
“我想——”李局长拖长了声音说,“我想我们的工作还不够深入……”
韩礼忠一听心脏猛跳起来,要不是大还没亮,李局长一定会看到他那涨红的圆脸都红到脖梗了。韩礼忠想:局长和我想的是一个问题。他倒不是怕李局长的批评才红脸,而是因为自己的工作还有很多缺点,所以,感到惭愧。
李局长紧接着又说:“我们过去对这里的边沿山区是重视不够的,这对我们来说是个缺点,也是个教训。”
“是呀!正因为这样,问题就发生在这里。”韩礼忠也从床上坐起来对着李局长说。
“问题不仅仅是宋天武这个案件,很可能敌人正在这个山区里策划着什么重大阴谋。”
“局长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我倒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我想来天武是被害这一点,已经可以肯定了,而且很可能这里边还隐藏着敌人的阴谋活动。”李局长吸了一口香烟,接着又说:“更值得引起我注意的,是公安处侦察科赵科长,咋天给我打来个长途电话,要我注意武夷山区一带的敌情。具体情况他在电话里没有讲,他说马上会到县里来。他是无事不下乡,下乡必有事的。”
两个人谈了一会儿,天已蒙蒙亮。这时韩礼忠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子,从枕头底下取出765式手枪。然后向着李局长说:“天亮啦。我要到现场外围再看一看去。”
“好吧!一块儿去。”李局长也从床上下来了。然后,两个人到现场去了。
三个民兵正在那里站哨保护着现场。李局长走到跟前向他们问了好。一这时民兵中走出一个大个于,李局长一看是治保会主任刘大福。于是就跟他握手,并说:“大福,你辛苦了!怎么没有休息一下啊?”
“睡不着哇!和在前线一样,一有了情况就睡不着了。”大福一边笑着一边说。这个从解放军回来的复员军人,从来也没有放弃他那军人应有的警惕性和责任感。
李局长和韩礼忠、刘大福在现场周围仔细地勘查了好久,然后顺着供销社北窗的墙脚下往北山上走去。他们一边走,一边仔细地观察。走了大约有三百米的地方,发现有个乱石山岗。这个山岗很陡,约有一丈多高,下边就是一片长。满青草的山坡。
李局长走到乱石岗上边往下一看。下边的青草好象被什么东西压过似的,东倒西歪的。这时他叫韩礼忠和刘大福一起下去看看。他们绕过山岗,来到下边仔细一看,青草丛中还有血迹,看样子好象有人从乱石岚上滚下来碰破了什么地方流出的血。这是个重要的发现。一因此他们都全神贯注地,哈下腰来,顺着血迹向前搜索。血,一点一滴、断断续续地滴在地一上和青草上,一直向着西北方向滴去。
李局长和韩礼忠等顺着血迹继续向前搜索,一直走了有半里多路。血迹终于断了。他们站下来向四下观望一番,然后蹲下来仔细地观察。看到青草被踏的痕迹,这时,他们继续向前探索。又走了有一里多路,尽是一片山林,到这里什么痕迹也看不到了。
他们站在树林中间四下观察了好久,最后,李局长问刘大福说:“从血迹的方向可以看出,流血的这个人是向着西北方面逃去的。这方面的情况你了解吧?”
“西北山坡下有一个小茅草房,出了这片树林就到了。”刘大福一边指划着,一边小声地说,“这个小茅草房里只住一个独身汉,他名字叫赖伍仔,因为一贯好吃懒做,又经常偷东西,所以人们给他起个外号叫‘赖(癞)狗仔’。”
“这个人怎么样?”韩礼忠问道。
“不是个好东西,一九五一三年因为盗窃耕牛被判了两年徒刑,前年夏天才从劳改队里释放出个。”刘大福想了一想又说,“我看很可能是这个家伙干的。”
“也很难讲,我们还必须进一步调查证实才行,现在还不能下肯定结论。”李局长说。
这时,天已大亮,太阳从东山升起,合作社社员们都往田间走去,一天的劳动又开始了。李局长和韩礼忠、刘大福,坐在树林中对新发现的线索进行了仔细研究。研究的结果决定叫刘大福到赖狗仔家里去看一看,以便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李局长和韩礼忠坐在树林中看着山坡下边的小茅草房刘大福蹒跚地走向赖狗仔的家。刘大福来到赖狗仔的屋里,见他正坐在灶前烧火做饭呢。赖狗仔一见有人到来,蹦的一下子站起来,神色显得十分惊慌。这个将近四十岁懒汉,长得高大的个子。他的脸色很难看。微词的脸上长了一圈黄胡子,在右太阳穴上有一块大疤,发着紫铜色的亮光,两只充满血丝的骨溜溜的大眼,凶光毕露,叫人一看见就感觉到他是个又凶又恶的人。他上身穿了一件很久未洗的有些发黑了的白布衫,下身穿一条破蓝布裤,脚下穿一双前边露脚趾后边露脚跟的破胶鞋。
刘大福一见他那个样子,就从内心里起了一股厌恶情绪,但是为了工作起见,他仍然装出笑脸对赖狗仔说:“赖大哥,一早就来麻烦你,我到后山砍柴,不巧把柴,不巧把柴刀砍断了,想找你借一把。”刘大福说着把一把断了的柴刀拿出给赖狗仔看。
赖狗仔故作笑脸的迎合着说:“主任!可以,可以!”说着急忙走到里间屋把柴刀拿给刘大福。
当赖狗仔递柴刀的时候,大福忽然见到赖狗仔的右手掌用白布扎着,从布里边还渗出鲜红的血痕。这时刘大福心里猛然一跳,想到:这不是他搞的是谁呀!干是很平和地问赖狗仔:“大哥,你的手怎么坏啦?”
赖狗仔被这突然一问,吓得脸色惨白。他停了片刻,才吱吱晤晤地说:“啊……这是砍柴不当心欲破的……”
刘大福没有再追问下去,就拿着柴刀,向赖狗仔说:“哎呀,那可要上些药哇,不然会化脓的。大哥,这柴刀我用完就送回来。”说完就走了。
刘大福从赖狗仔家里一出来。李局长和韩礼忠在山岗上看到赖狗仔慌慌张张地从屋里出来了,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又急忙钻进了屋里。
刘大福来到李局长这里,见到韩礼忠正拿一张纸包着什么东西。他们见大福回来,急忙问道:“大福,怎么样?”
“发现了问题……”大福急忙把所见到的情况都向李局长报告了。最后并肯定地说:“我看宋天武肯定是他搞死的。”
“很有可能。”韩礼忠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似的想了一会儿,然后又说:“从现场滴血的方向说明凶手是向他这个方逃走的,大福发现他手破出血,这进一步证实了这一点,刚才我们看到他那个鬼鬼崇崇的样子,也说明他有问题。因此,这个人很值得注意。”
“是呀,这个人的嫌疑是很大的。”李局长说。
“是不是马上把他逮捕起来?”刘大福着急地说。
“作为重大嫌疑分子,又是现行案件,马上拘留起来是可以的,但是我们应该进一步了解一下我们所得到的可疑情况,不要被一此现象所迷惑,应该获得确实的证据。”
“这包血迹应该拿到县里去化验一下。是不是人血,是什么血型?”李局长从韩礼忠手里要过刚才用纸包起来、从地上刮起来的滴血,向着刘大福说,“马上派一个民兵送到县里去交给小陈。”
李局长和韩礼忠又把案情研究一下,然后决定叫韩礼忠在这里监视赖狗仔的活动情况。一切布置好了以后,李局长和刘大福就回乡人委去了。
韩礼忠蹲在山坡上的树林里,精神集中地监视着赖狗仔那间小茅草房。
赖狗仔,隔一会儿出来东张西望地向四下看看,然后又钻进屋里去……天快到晌午了,赖狗仔贼头贼脑地从屋里出来,慌慌张张地走到房后的茅草堆里,扒开茅草,从中拿出一个大布包,挟到腋下,撒脚就向西边跑去。
韩礼忠一看,心里一惊:这家伙要逃跑!他一边顺着树林向西追去,一边想:不能叫他跑了!……逃跑,更证实他是做贼心虚,如果叫他跑了,那不知又要费多少事才能抓到他……也不知他又要干些什么危害人民的事情。……
韩礼忠拼命追着赖狗仔。他边追边掏出手枪,当追到距离赖狗仔只有五十米远的时候,韩礼忠心里想:要是开枪,保险叫他一命呜呼,可是打死他是不行的,必须抓活的。于是他一边喊“站住!再跑我要开枪啦!”一边继续拼命地追!
赖狗仔被韩礼忠的喊声吓得急忙滚下山坡的水沟里去,韩礼忠也连滚带跳地追上前去。当韩礼忠追到赖狗仔跟前时,赖狗仔猛然从水沟里跳出来,顺手从左脚旁边抽出一把尖刀,狠狠地向韩礼忠剌来。韩礼忠由于从山坡向下跑的过猛,一时来不及躲避,被赖狗仔在左膀刺了一刀,鲜血立即顺膀子流出来。这突然一刀,刺得韩礼忠眼睛直冒金花。但是,这时候他也顾不得痛,急忙向后退了一步,举手就要开枪射击赖狗仔,但赖狗仔这个老奸巨猾的盗窃犯冲前一步,用左手一把将韩礼忠拿枪的手腕子抓住,把枪口推朝天,同时举起右手拿的尖刀,猛力地向韩礼忠刺来。
正在这紧张搏斗的时刻,韩礼忠急中生智,一面急忙“砰砰!”朝天放了两枪,一面用左手急忙抓住赖狗仔拿刀的手腕子。两个人互相抓着腕子拼命地挣扎着,坚持搏斗有五、六分钟。这时赖狗仔仗着自己个子大,死命地往下压韩礼忠,眼看着韩礼忠就要被仰面朝天地压倒下去了!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韩礼忠忽然想起过去在公安学校学习逮捕犯人搏斗的战术来。他看赖狗仔丫开两条腿,用力往下压自己,他就用左脚撑住中心支持全身,同时用右膝盖猛力地向赖狗仔的裆部的睾丸处一撞。这一招真灵。只见赖狗仔啊的一声,眼睛一翻,立即昏倒在地,右手拿的尖刀啪的一声落在地上。韩礼忠一个箭步跳上去,忙把赖狗仔按在地上。
这时李局长和刘大福也赶到了,他们是听到枪声才急忙赶来的。刘大福急忙帮助韩礼忠把赖狗仔捆绑起来。这时,李局长把赖狗仔掉在水沟旁边的大布包捡起来,解开一看,是两匹蓝布。李局长转过身来,一看韩礼忠的左膀子上流出血来,急忙问道:“怎么出血啦!”
“没什么,刺伤的。”韩礼忠满不在乎地说。
李局长急忙走到韩礼忠面前一看,伤的虽然是不算厉害,但也有二公分深。于是他急忙用毛巾给韩礼忠扎上伤口。
李局长押着赖狗仔往回走,要到赖狗仔家里去进行搜查。来到赖狗仔的小茅草房里,李局长进行了仔细地搜查,但是除了赖狗仔的生活用品之外,什么罪证也没有发现。
这时李局长叫刘大福在门外看守赖狗仔,叫韩礼忠进到屋里。韩礼忠进到屋里就问李局长:“局长,发现什么啦!”
“什么也没有。”李局长用手绢揩了揩脸上的汗。
“犯人怎么办?押回乡人委去吧?”韩礼忠问。
“不,现在马上进行审讯,来他个趁热打铁。”李局长说着就叫刘大福把赖狗仔押进屋来。
李局长找一张板凳坐下来,一边燃上一支香烟,一边叫赖狗仔坐在床沿上。赖狗仔好象十冬腊月没穿棉衣似的,浑身直发抖,但是他又满头直冒汗。李局长吸了一口香烟,然后态度严肃地说:“赖伍仔!你现在再逃跑是办不到了。你也坐过监狱,被判过徒刑,政府的政策你是明白的,不用费话,还是老老实实的认罪吧!”
赖狗仔急忙跪倒在地,象鸡啄米似的直叩头,声音颤抖地说:“局长!开恩吧!我什么都讲,只要不杀我……”
李局长看他这副狼狈相,嫌恶地皱了皱眉头,然后说:“站起来!”等赖狗仔站起来了,李局长接着说,“好!你讲吧!”
“我……我真该死!……我没良心!过去受过政府的教育,现在又偷东西!……”
“什么时间去偷的?偷谁家的东西?”李局长问道。
“前天,偷供销社的。”
“具体一点讲,是几点钟去的,偷了什么东西?”
“下半夜三点多钟的时候去的,偷了两匹蓝布。”赖狗仔看了看放在床上的蓝布。
“再没偷别的东西吗?”
“没有,要撒谎就枪毙我!”赖狗仔起誓发咒地说。
“你是从什么地方进屋的?”
“从供销社的北窗子进去的。”
“怎么样打开窗子的?”
“我本想用刀子把窗子拨开,可是到北窗子一推,窗子就开了。我想,这真是老天爷帮忙……”
“你进屋的时候,屋里没有人发现你吗?”
“屋子的人睡着了,一点声音也没有。再说,我干这行也不是个生手。”
“是呀,这点我们知道,你干的很干净,在现场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赖狗仔把头低下,一声也不吭了。
“那你为什么要逃跑呢?这可跟你这个‘老手’有点不相称啊。”李局长带有讥讽的口吻问道。
“今天早晨治保会主任(说到这里他瞟了刘大福一眼)到我这里来借柴刀,看见我手上的伤痕,我就知道,这下子糟了……”
“你手怎么弄伤的?”
“偷东西以后,心里有点发慌,在下山岗的时候摔了一跤,叫石头把手掌划破了,出了很多血。”
“为了这一点,你就想逃跑吗?”
“不是。”
“那为什么?”
“……”赖狗仔脸色惨白,浑身直抖。
“怎么不说呀?”李局长又追问了一句。
“我……我怕……”
“怕什么?”
“怕人家说宋天武是我害死的。”
“宋天武死了你怎么知道呢?”
“昨天听到很多人都说宋天武死了。今天看治保主任一来,我心里就慌了。偷东西判几年徒刑我倒不怕,说我害了人命,那可就要杀头啊!……我一想,不好,我想溜走……”
“宋天武不是你害死的,那么是谁呢?要知道,那天夜晚你可是到过那里,并且盗窃了国家财产。”李局长拐弯抹角地问了一句。
“天呀!局长!可不要冤枉好人哪!……”
“好人!你还是好人!”
“不,我不是好人,但是我可没有害死人哪!……”赖狗仔放声大哭起来。
“好,你不要哭,允许你再好好想一想,政府的政策对那些抗拒的,可要从严处理的!”
李局长谈到这里,就叫韩礼忠把审讯记录交给赖狗仔看过,并叫他捺了指纹。
这时,李局长把韩礼忠叫到门外,说:“你和大福把犯人先押送到区政府去,暂时羁押在那里,今天晚间要继续审讯。”李局长说到这里看了看韩礼忠的伤口,关心地说:“到区政府,马上去卫生所上些药,不要引起破伤风。”
韩礼忠答应一声就和刘大福押着赖狗仔,往区政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