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没有佣人连搓牌也发生问题了,该到用饭的时候,停下牌桌下厨吗?
马莉莎非得挽留陈嫂不可,她离开了牌桌,去情商挽留,并答应给陈嫂加工资。
“不许我唱圣诗,薪水再多我也不干!”陈嫂说。
“你别在老太太跟前唱就是了!”
“我有心灵的感应,到了需要唱的时候就唱!”
“你可以出露台外面去唱嘛,面对天空,不是离天国更近吗?”马莉莎有了她的主意。
“我高兴在什么地方唱都可以!”陈嫂还是坚持着。
“那么你在室内唱时,轻声一点!你嗓子大了,会影响我们搓牌!”马莉莎已经是将就了。
“那是上帝的责罚!”
“你们看看!真是‘天国近了’!这一副牌,清一色听三六九万,听了至少有十几转,一二万,四五万穷出,它就是不出三六九万,结果,李太太嵌当五筒和掉了,交的真不知道是什么运!”妈妈在牌章不顺时,脾气显得特别的坏。
马莉莎只祈求,只要她不怪陈嫂就好了。
在用晚饭时,又接到爸爸自香港来的电报,电报上说:香港的形势愈来愈是混乱,凡是有办法的人都纷纷外迁,因之,请妈妈暂留台北,并觅寻适合的房屋买下,准备作长期居留的打算。
妈妈读过电报之后,整个人傻了一半,连牌章不顺的气也消失了。
“要作长期居留的打算了吗?”她呐呐说。
“我看,这是爸爸先作进一步的打算而已!”我说。
“电报说得很清楚,要在台北觅一适合的房屋买下!”
马莉莎说:“台北市的房屋行情看好,地皮不断地上涨,买了房屋,只会赚钱不会蚀本的!”
“可是我们在香港有好几幢房屋呢!”
我说:“香港的房屋又不会丢掉的,它还是你的房屋!”
“左派暴徒再闹下去,那些房屋岂不是就不值钱了吗?”
我给她安慰说:“大陆上正在闹派系夺权之争,搞得天翻地覆,香港之乱是不会持久的,过一阵子就会平息的,你还是可以回到香港去!”
“那么在台北买了的房屋又该怎么办呢?”
马莉莎说:“你不会再将它卖掉吗?”
“买进来,又将它卖出去吗?”
“你不卖也可以,将它出租,不就可以赚钱了吗?”
妈妈搔着头皮,说:“我回到香港去,又谁替我收租呢?”
我说:“这一点问题还不容易解决吗?我和马莉莎都可以替你收租!”
妈妈说:“你们在租人家的房屋住,我却把房屋去租给别人!被亲朋好友知道,岂不要笑掉大牙吗?”
“那么把房屋租给我们住不是一样的吗?”马莉莎说。
“我又好意思收你们的房租吗?”妈妈说。
这一来,好像是问题愈谈愈复杂了。
“桥是桥,路是路,我们照样付房租就是了!”马莉莎再说。
妈妈笑了,说:“我干脆将房屋送给你们住多好呢!”
马莉莎楞住了,因为她不知道妈妈究竟是开玩笑说的还是当真的?这句话在乍听之下,好像还有点讥讽的意味呢。
“真是这样的情形时,就当做我们替你看房屋好了!”我说。
晚饭过后,她们仍然坐到牌桌之上,妈妈的手风有了好转,顷刻之间就扭转了危机。清一色,小三元,十八罗汉……什么样的牌全和得出来了,相反的马莉莎和小张小李的太太直翻白眼。
这时候,陈嫂再唱圣诗,她也不烦了,一直是笑口盈盈地。
她说:“有时候听唱圣诗,也觉得满好听的呢!”
妈妈遵照爸爸的吩咐,开始在台北找房屋。
台北自改制为院辖市之后,地界扩张,由百余万人口,增加到一百六十余万。
原来的市区原就是“寸金尺土”的了,加上行情看好,地皮房屋买卖变成了热门生意。
新建的住宅,多半已是豪华公寓式的,向高空发展,普通的一幢公寓至少也要二十余万。
当然,二十多万的公寓,妈妈不会看得上眼的,她所要看的房屋,至少也要和香港所住的差不多。
最低限度不少过四房两厅,那就是卧房、书房、客房和麻将间。面积该在六十坪之上。
麻将间是必要的,搓麻将最要舒服,宽敞光亮,空气流通。因为妈妈讨厌装冷气,又不高兴吹电风扇,老人家的麻烦是挺多的。
客房也是必要的,因为有时候客人搓牌搓晚了,来不及赶回家,就得住到客房里去。
买房屋得先适合她所需要的条件。
“我要找环境好一点的,最好是靠山面水,像在香港我们的老家一样,推窗外望就是一片海洋,空气清新,说有多舒服就有多舒服!”妈妈表达了她的意思。
我说:“香港和台湾的环境不同,香港是一个小海岛,推窗外望,自然四面都是海了,你不知道台湾有多么的大……”
“不管怎么样,总之环境就要好!”她说。
翻开报纸找寻房屋售让的广告,差不多可以看的,大致上都看了。妈妈挑剔的毛病,总归是在她的那几项条件之上。
太靠近马路的,她又嫌吵。
“汽车的喇叭声嘟嘟叭的响个不停,会影响搓牌人的心理,打错了牌可又怎么办?”她说。
我忙着工厂里的琐事,找房屋就劳马莉莎和小张小李的太太帮忙了。
她们白天跑房屋,晚上搓麻将,那忙碌的情形,较之我更甚了。
家中的电话随时会响,是房屋经纪闻风赶至,他们搭路线拉关系,希望做成一票买卖,多少可以赚几个钱。
这是由于妈妈她们找房屋,派头来得大,消息传播开了。
惹上了房屋经纪人,可就有得烦啦,甚至有些自行登门拜访,送上房屋图样和各项的手续契约,嘴巴说得天花乱坠,其实房屋和他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这内中自然也包括有“拆白党”在内。
我关照马莉莎说:“再有这类的人登门,或是打电话到家里来,就一律说房屋已经买好了,别再理会他们就是了!”
台北市究竟有多大,妈妈也搞不清楚,它改制为院辖市后扩张了地界,包罗了六个乡镇。
妈妈已经看中了一幢房屋了,独门独院,双层楼的花园洋房,靠山面水(溪水),环境甚好,空气清新。
她很有计划,楼上是卧房、书房和麻将间,楼下的两厅扩充为一间大客厅,另外的一间大卧房将它改为饭厅。多出的房间做贮物室,将必须要由香港搬到台湾来的东西全堆进去。
那幢花园洋房的价钱还不算贵,开价四十八万元,还价四十二万,屋主就卖了。
妈妈付了五百美元的旅行支票,还觉得非常的满意。
“折合港币计算,不过是六万港币左右,在香港连半幢也买不到呢!”她说。
我听说后,立刻问它的地点。
马莉莎说:“在木栅!”
我说:“为什么要买那样远?”
妈妈说:“不就是台北市吗?”
我说:“那是改制后归并台北市的!”
“什么称为改制?”她问。
和妈妈谈这些问题,会把问题愈扯愈远的,她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我不如及早“煞车”。
“你住得那样远,将来会连牌搭子都找不到!”我说。
“台北市的计程车不是很多吗?”妈妈说。
“是的,可是有谁高兴跑得老远去搓牌呢?同时,有时候搓到三更半夜,在回家时就找不到计程车了!”
“啊!”妈妈咯咯笑了起来,说:“关于这一点我早有了准备,我不是预备了一间客房吗?搓牌搓夜了,客房就是给客人过夜用的!”
“这样说,你这幢屋子是买定了!”
“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没有?”
“买房屋最要考虑的就是它的水电怎样?交通方便不方便?它建造的年分如何?建筑的材料如何?漏水不漏水、淹水不淹水……”
“为什么会淹水?”
“有许多的地方地势较低,每逢下雨时,它就淹水了,曾经有人买了房屋,在刮台风时,水会淹过半间屋子!”
这句话可把妈妈也吓傻了,她说:“就像香港新埔岗牛池湾的那些新开发的地方到了雨季,山洪暴发,连带山崩,会连房屋也压垮的!”
我说:“并不一定那样严重,就是说,你看过地势没有?”
“我不懂,我就是看过房屋不错,环境也不坏,靠山傍水的……”“靠水傍水”四个字甫出口,她自己抬手掩着了嘴巴。
“那么马莉莎应该懂得的!”我说。
“我更不懂,我家从来就没有买过房屋,只有卖房子的资格!租人家的屋子住比较简单,情况不好,就立刻搬家!”马莉莎说。
妈妈跺了脚,说:“不对了不对了!我曾看过屋子的外院,有着人高的一道痕迹,我曾问屋主,那是什么东西?小孩子嘴快,说那是水印!但被屋主很快的就拦阻住改口了!”
马莉莎这时也说:“对了,屋子里面也有水印,虽然经过重新的粉刷,但是也掩饰不了!”
“那么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呢?”妈妈开始责备了。
“当时我没考虑到淹水的问题,只觉得屋子还不错!”她说。
“你生长在台北,应该有经验!”
“我已经声明过,我对买屋子没有经验!”
“害我白掉五百元美金!”
我说:“不能退吗?”
“屋主已经声明过,订金付过之后,只要付清全款,一个星期之内就可以交屋,但是三个星期内若不付清全款的话,订金就不退还了!”妈妈说着取出了收据,上面全有着订明的。
“明天就去退,他总该要还钱的!”
“事先没有提及,谁知道他肯不肯呢?”妈妈已感到懊恼不迭了。
“去试试看嘛!”我说。
“只怪马莉莎是一个胡涂虫,生长在台北连会淹水也不知道!”妈妈抱怨。
“不能怪我!你要怪自己,看见那幢屋子满怀高兴,这样也好,那样也好,样样都好,连哪一间房间是卧房,哪一间是麻将间,哪一间是客房……全都分配好了,我们连话也说不上,也没敢扫你的兴……”
我连忙排解,说:“好啦好啦,别争吵了,明天去设法退钱就是了!”
小张小李的太太一直在旁观着,她们不愿意参加意见。
这时,小李的太太忍耐不住了,说:“以前我曾听说木栅会淹水,但是自从河流改道,两岸筑了长堤,就不再听说有淹水事件了!”
我说:“我不知道房屋买在什么地方,若是低洼地点,照样还是会淹水的!”
“真是胡涂虫!”妈妈再次抱怨。
马莉莎在一气恼之下,竟回卧房里去了。很可能就因此,她们今晚上的牌局就告吹了。
“好啦!‘财去人安乐’,还幸好发现得早,否则屋子买下来之后再发现它会淹水时,才不知道该怎么办呢!我就当输了麻将吧!现在开桌子搓牌吧!”妈妈好像还不知道马莉莎在生气呢。
小张和小李的太太向我扮了鬼脸,她俩暗示房内的一个该怎么办?
我唯有进房里去向马莉莎劝说。
“妈妈说两句,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必生气?”
马莉莎说:“好的事情,挨不到我的头上,发生了问题就向我的头上推!”
我说:“妈妈头一次来到台湾,假如买房子上了当的话,对我们也不好看,反正是替她将事情办下地就好了!”
马莉莎真是生了气,她伸手指头指到了我的鼻尖,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自己不陪着妈到处看房子?让我们疲于奔命似的?”
我说:“工厂里的事情忙着……”
她说:“我们还在麻将桌子上忙着呢!”
“现在什么话也不要多说了,麻将桌子既已摆开,你就先陪妈妈打牌吧!”
“我不打!”她将头一摇,好像有了坚决的决心。
“为什么不打呢?‘三缺一’你岂不是将她们吊起来了吗?”
“说什么也不打!”
“存心闹别扭是不好的!我想,妈说你两句也是无意的!她已经在开台了!”
“我不管,说不陪她打牌,我就是不陪!”
我很觉为难,很担心她们会为这一点小事闹僵了呢。
马莉莎的血型是AB型,闹上了脾气就是“单线发展”,是很难收拾的,除非是有特别的转机。
她干脆以枕头蒙上了脑袋,实行睡大觉了。
正在这时,我们家中有客到访,是马莉莎的舅父雷三封来了。
雷三封是特别拜访妈妈来了,为了酬报妈妈给他的礼物,他也没有空手上门。
他提着一篓水果和两只“风鸡”。
“风鸡”是在信义路的一家烧腊店买的,据说“只此一家别无分号”。“风鸡”的手艺做得特别的好,色香味俱全,有韧性,是其他的烧腊店所不及的。
“啊,雷舅父来得正好,我们‘三缺一’!桌子也摆好了!”妈妈先说话。
马莉莎立时自床上跃起,她有着“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情。雷三封是她的舅父,这位舅老爷是著名的赌徒,名誉甚臭,同时赌品也不大好。凡是有接触过的人,大半都会知道,雷三封是赢得起输不起的。实在说是他的收入不多,没有多少钱可供他输的。
因此,雷三封欠了一屁股的赌债,可以说,凡是和他赌过钱的人,雷三封没有不欠债的。
“家丑不可外扬”,马莉莎最担心的就是雷三封和妈妈搭上了线,那就会有她烦的了。
妈妈死爱打牌,雷三封是有赌即行,大小不论,所差的是经济环境悬殊,信誉不相同。雷三封若凑上了搭子之后,可能每天都会向家中跑的。
“啊哟,还买这么多东西,太破费了!”妈妈说了客气话。
“小意思,待会儿我在麻将桌子上拿回来也是一样!”雷三封绝不客气,他已经在牌桌上占了座位。
“我们的搭子够了,没人会替让的。”马莉莎已抢出门外,阻止她的舅父雷三封入局。
“她们说你身体不舒服!”雷三封说。
“有麻将搓,我的精神就来了!”马莉莎故意说。
“身体不好,就要多休息!”雷三封以长辈的口吻说:“应该在床上多躺着养息才对!”
“三女一男搓麻将,你好意思吗?那岂不是‘三娘教子’的局面吗?”马莉莎说。
“陪你的婆婆打牌,就无所谓了!”雷三封还是没肯让出他的座位。
这场面自也是很尴尬的,小张和小李的太太也说不上话,她俩分别呆坐着,听候发展。
妈妈忽然说了话:“马莉莎,你假如精神好的话,就替我去办事,今天让你的舅父打牌!”
马莉莎不乐,说:“办什么事?”
“到木栅去替我把房屋的订金拿回来!”
“事前大家都没有说明,你以为订金很容易就可以拿回来吗?”
“就是要你去办交涉嘛!”
“我一个人去吗?”
“怕什么呢?没有人会拐带你的!”
马莉莎气恼不迭,说:“头一次去相屋子时,是四个人同去的,付订金,由你一个人付,现在讨订金,由我一个人去讨?……”
“我们都陪你的舅父打牌!”
雷三封还真不客气,他竟占在桌子上实行“搬风”了。“我坐东,正好不动!”
马莉莎在气恼之下,一扭脸,又回返房里去了。
“田平,假如你有空,可以陪马莉莎到木栅走一趟,不管多少,讨回来多少也是好的!”妈妈忽然向我说。
在当前的情形之下,我不答应也不行,只有含糊敷衍了事。
关于木栅的那幢房屋,我请工厂的律师代为出面。情形还相当的复杂呢。
那位屋主自是没肯退还订金的。据他所说:“淹水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自从河流改道之后,该地区已成为发展中的‘新社区’,大规模的房屋都在兴建,绝不可能会有水淹的事件发生!”
当然他可以举例出许许多多的事实,由他的那幢屋子相对出去,约百余公尺的地方正在兴建市场,还有着一间戏院刚好落成。
假如说,该地区仍在淹水的话,又怎会有大量的商人投资呢?
那位律师倒是颇精明的,他很快的已经找出屋主的毛病。
原来,那幢花园房早就已经抵押出去了,所以他拿不出“所有权状”。
问题的关键就是那位屋主要收到了屋款之后,将所有权状赎回来,然后才能给新的买主。
据传说,那位屋主人嗜赌如命,他最近遇着“郎中”,所以连唯一的一幢房屋也抵押出去了,最后还落个卖房子的田地。
他所收到妈妈付给五百元美金的订金在一夜之间就已经输个精光,哪还退还得出来呢?同时,在付订金的草约上也没有明定说明,如不合意“包退还洋”的,这种官司至少可以打上一年半载,非常不划算。
等到官司打完时,所有的花费相信还不止于五百元美金。
那位律师告诉我说:“为五百美金订金打官司是不划算的,假如那地方不淹水的话,那幢花园洋房的价值四十余万,绝对不算贵,新社区的发展,地皮只有涨价不会低落的!”
他主张还是将屋子买下来,在约定期间之内,假如屋主交不出所有权状,那么官司一审就可以胜诉,甚至于可以申请法院“假执行”,先收下了他的房屋再说。
一项问题的发生,有了法律上的牵连,律师的主张特别多,他又劝人不打官司,又主张当事人打官司,我被弄得昏头胀脑。
当然,这事情的主权还是在妈妈的身上,以她的意思为意思。
其实妈妈什么事情也不懂,她托词第一次来台湾,拿不定主意,只要我们同意,她就将屋子买下来。
我建议说:“住在木栅,就得有自备汽车,有汽车就方便多了,至少派汽车接送麻将搭子,客人比较乐意上门!”
妈妈说:“在台湾买一部汽车要多少钱?”
“买二手货,价廉物美,六七万元一部很过得去!”
“在香港花上六七万元,可以买全新的了!”
“你不能样样事情都和香港比,在香港四十多万元,你能买着一幢独门独院的花园洋房吗?地方环境不同,别用一种算盘拨两种帐!”
“好吧!就买一辆汽车!”她很慷慨,还是为她的麻将搭子着想的。“可是谁替我开汽车呢?”
“可以雇一名司机,在台湾人工便宜,一两千元就可以雇用一名司机了!”
“你不是可以开车吗?”
“平时我用车时就不要司机了……”
“哼,我就知道你不怀好心眼,鼓励我买汽车就是给你用的!”
“大家都方便嘛!”
听说妈妈要买汽车,马莉莎又起劲了,她想学开汽车已经很久啦。
买房屋的事情继续进行,一方面又开始找汽车了。
汽车的买卖和房屋买卖的情形相同,最好是不要沾惹经纪人,否则就有得烦了。
找汽车最好是看报纸和车主直接交易,可以少掉了一重中间的剥削。
但看车和试车却一定要内行人不可。
胡公道老先生是汽车阶级,他雇有一名“老油条”司机,驾驶的技术是不错的,大修小修也全懂,所差的是名堂多得吓煞人,没事也会搞出很多的事情来。
首先得到我要买汽车的消息的就是那位廖司机,他自行登门,有各种的介绍,都是名牌汽车,“卡德勒”、“奥斯摩比”、“别克”,年分在一九五六至六零年的全有,都是自动排档的。
接近有二十岁的汽车,可谓是老掉牙了,但那并没有关系,那几年分出品的汽车最为坚固耐用,就只是自动排档的名牌汽车耗油吓煞人。
廖司机也有他的理论,汽车耗油是有限度的,每天加油的“投资”是不会心痛的,和坐计程车的零用钱相比较还要节省。
何况还成为有自备汽车的阶级了呢!自动排档的汽车最容易驾驶,扭开了马达脚踏着油门就行了。
一九五六年分的“别克”轿车只要两万元,一九五零年的“奥斯摩比”只要一万二,包括了牌照税在内,和买一件玩具差不多。
马莉莎热心得可以,她已经领了一纸学习驾驶的执照。请廖司机闲着无事就教她开汽车。
说也奇怪,她在这一方面的学习技能特别强,一两天之间就已经可以扭开了马达踏着油门汽车到处跑了。
初时,她是在汽车驾驶的教练场上穷打转的,后来竟大胆地将汽车驶回家了。
不用说,廖司机已经张罗一辆汽车成交的。
一九五五年的“别克”轿车,笨得像一部大坦克,自动排档,冷热气俱备,还自动洗玻璃的喷水器,一切都很新鲜。
两万五千元成交。她急切就把钞票给付清了,据一般的行市说,这种年分的“别克”轿车,应该是进“屠宰场”分尸的,供人配配零件就好了,价值不会超过八千元。
马莉莎性急,她认为她开那辆汽车很称手,脚踏着油门它就会行驶,两只手把着方向盘就可以东拐西转的,一点也不费事。
汽车的外型还不错,乳白色的,新喷了漆,保险杆雪亮,就只是沙发椅有点破烂,收音机不响,轮胎经过翻补,电瓶有点毛病。
马莉莎也有她的理论,六七万元买一部年分较新的汽车,不如只花二万五,“别克”轿车至少是名牌,虽然多喝一点油,但是省下的好几万元,足够烧多年的汽油了。
廖司机等到汽车成交后,他的人就不见了。
据马莉莎说,她除了汽车的车款付足了二万五千元之外,另外还花了好几千元,比喻说,所有的轮胎换新,调换了新的电瓶,检查电路,换了新的火星塞,板金,清洗了油箱……总之,整部汽车等于是新的一样了。
其实马莉莎什么也不懂,廖司机所授给她的技术,就是开动引擎,把着方向盘踩油门,汽车的轮子会转,到什么时候踩煞车,只此而已。
马莉莎对这一方面有兴趣,她就开始“穷骚包”了,技术不高,胆子却够大的。她还有意思驾车送我上工厂呢。
我生长在香港,十六七岁就学会了开汽车,台港两方的交通规则有不同的地方,香港是行车靠左,台湾是行车靠右,香港所有的汽车驾驶是装置在右方的,台湾所有的汽车驾驶盘是装置在左方的,初看时有点不大习惯,一定要熟悉之后开车才习惯。
特别是台北市的交通混乱,营业汽车抢生意像是不要命似的,不论大马路或是行人壅塞的道路上,都可以看到计程车横冲直闯。
开汽车的时间愈长,驾驶的技术更高明,看它们也会捏一把汗的。
马莉莎倒是一点也不在乎,她对自己很有信心,只短短的时间内,她已非常的相信自己的驾驶技术可以和计程车一争长短了。
马莉莎只有着一张学习驾驶的执照,她已经有胆量送陈嫂上菜市场了。
在陈嫂买小菜的当儿,她顺道至柔道学校弯一弯,练习半个小时的摔跤,据她说,每天有上半个小时的锻链,很可以恢复体力,一整天的精神都很充沛。
等到她由柔道学校里出来,也刚好陈嫂逛完了菜市场,正好接她回家呢。
小张小李的太太也不必每天花计程汽车钱到田家来陪妈妈搓牌了。有马莉莎包接包送了。
她的舅父雷三封也变成了家常客,妈妈的牌搭子多了一位“有召必至”的。这样马莉莎才有时间抽空出来玩汽车。
我曾警告她说,学习驾驶的执照,不能当做正式的驾驶执照用。若被交通警察逮着,罚款一千八百元。
她说:“只要不出纰漏,交通警察不会过问的!”
我说:“台北市的交通秩序混乱,不能包保你不撞人,人家就不撞你,你喜欢玩汽车,也该等到拿着了正式的驾驶执照之后……”
“那要等三个月之后,按照规定,领取学习驾驶执照后三个月,始能申请正式的执照!”
马莉莎那等得及三个月呢?她巴不得每天爬起床就坐到汽车上去,由东到西,由西到东,每天都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名堂。
不论谁有事情,马莉莎都热心服务,她跑得勤快,所以,木栅的那幢房屋的许多噜苏的问题,就全交由她一个人办理了。
一忽儿和律师联络,一忽儿跑木栅和屋主办交涉,简直是忙得不亦乐乎。
搓麻将有她的舅父雷三封代劳,马莉莎也不再在乎“家丑外扬”了。
据我的判断,很可能是马莉莎在经济上给予雷三封支持,她好腾出时间来玩汽车。
田二刀就交由陈嫂照顾了,这孩子还满乖的,她一天吃几顿奶,换几条尿布,睡觉的时间多,有时醒着瞪大了眼睛在床上东张西望的,吵闹的机会甚少。
田一刀却不同,她要跟着妈妈坐汽车。因为田一刀的人缘好,莉莎也乐得带着她到处逛。
这一天,汽车抛锚了,抛锚在木栅台北之间的公路上,宣告停摆!
最丢人的莫过于是那位律师头一次坐马莉莎的汽车。
他是被马莉莎特别接赴木栅去办理最后付款签约过户的手续的,汽车上还有田一刀,它居然抛锚在公路上。
北新公路的车辆原是够多的,一辆汽车停摆,后面的汽车就会排长龙,汽车喇叭穷揿,那情形会使人狼狈不堪的。
最后是来了好几个好心人,帮同将汽车推到了路边,交通才恢复了畅通。
那位律师是因为赶时间的关系,拦了一辆计程车先行离去了。
剩下了马莉莎和田一刀,两个人叫天不应唤地不灵,马莉莎还不知道修车该向什么地方求援呢。
她带着田一刀,走了有好几百公尺的道路,找着了公用电话亭,拨电话给我求助。
刚好,廖司机载着胡公道老先生到了工厂,我正好让廖司机赶去。
说也奇怪,廖司机赶到现场,揭开车盖,扳了几扳,汽车又可以重新发动了,什么毛病也没有。
马莉莎对廖司机钦佩得五体投地,她觉得有开始学习修车的必要,因此,许多的问题问长问短。
分手之后,马莉莎自行驾车回返台北。刚好进入台北市,汽车告第二次抛锚,和原先的情况完全相同,它就是无法发动了。
不过这一次的运气特别好,它抛锚的位置就在一间汽车修理厂的大门前。
算是这间修理厂交运道了,生意是自动上门的。
马莉莎很干脆,将老板召了出来,汽车就交给他了事。
经过一番检查,这部汽车的毛病可多了。
修车厂的老板原是技工出身,他自称有数十年修车的经验。
汽车的毛病摆在他的手里,几乎一看就知,这次抛锚综合了有种种的因素。油路不畅通是最大的原因,电路故障所以也发动不好,电瓶不够力量,最好是换一只较好的电瓶。
马莉莎说:“电瓶是刚换了新的,油箱也刚洗过,完全经过大修!”
修车厂的老板大为跳脚,说:“假如电瓶是刚换了新的,我将它吃掉!”
他干脆将电瓶拆了下来经马莉莎过目,那只电瓶已经是陈年的老货了,残缺不全的,连接电线的镙丝帽也掉了好几支,有好些地方还是用白铁皮接上去通电的。
缺角处一经震荡,电水会向外冒,这样的电瓶还能说是刚换了新的吗?
“假如说,油箱是刚洗过的话,我将它拆开来,倒出来的泥浆你可以请那个说刚洗过油箱的人将它吃掉!简直是说瞎话呢!过去汽车里不知道烧什么样的油,渗上了炭精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奇脏无比,等到拆开来看时,你就可以完全了解了!”
马莉莎被他说得直眨眼,因为她的确是完全不懂的。
“自动排档有点毛病,煞车漏油,这辆汽车还亏得你满街跑,它随时随地都会停摆的!”修车厂的老板一样一样的毛病给她挑了出来,揭开背箱:“瞧,连什么修车工具也没有,没有‘千斤顶’,没有预备轮胎!凭你的这几个老爷轮胎,只要有一个爆,到时候该怎么办?”
“别说瞎话,我的四个轮胎还是刚换了新的!”马莉莎说。
“新的?”修车厂的老板是一位山东老乡,性情直爽痛快。他立刻吩咐他的伙计,说:“将四个轮胎全拆下来,给这位小姐看看!”
“我有这么大的一个女儿在身旁,你还称呼我做小姐吗?”马莉莎指着田一刀说。
“你的女儿吗?”
“可不是吗?”
“看起来你们像两姊妹!”
马莉莎高兴了,说:“你真会说话,但是现在还是给我修车要紧!”
“这车不经过大修你拿出去跑,不消多少时间,还得用车将它拖回来,听我的劝告,就摆在这里全部给你搞好!”
“需要多久的时间?”
“光是搞自动排档,至少也需要三五天以上!”
“三五天?”马莉莎惊讶不已。
“让你休息三五天有多难过。你不将它搞好,也是白拿出去!”
这时,几名小工已经将轮胎卸下,拆开来看,内胎已经是千疮百孔的,补得东一块西一块,外胎垫着胶皮,证明是翻修过的。
马莉莎这时才恍然大悟,廖司机完全是骗她的呢。
那几千块钱,给他每一项都换新,竟然连动也没动,可说是可恶到家了。
马莉莎的性情是极容易冲动的,她立时咬牙切齿说:“真该剥皮!”
“听我的劝告,多费点时间整部汽车修修好,特别是你一位女子自己开车,在大马路上抛锚是很难看的!”修车厂的老板,好像是很有把握拉牢了这一票生意了。“要不然,你就干脆将它摆在大马路上,当做废铁烂掉算了!”
“到底要多少天才可以修好?”她问。
“我说过了,至少三五天!”
“不可快些吗?”
“修汽车当然也可以拆烂污,马马虎虎让它出厂,但是过了不久,它又被拖回来,对客人不好,对我们也难看!”
“干脆说定一个日期!”
“四天怎样?”
“好的!四天之内一定要搞好!”
“那么先请你付一点钱,买材料!”老板提出了要求。
“还要先付钱吗?”
“我们是小本生意,以服务为上,只赚你一点工钱!”
谈到了钱的问题马莉莎开始心痛了,“要先付多少?”
“轮胎要不要换新?将旧的修补好留作预备胎用?”
“该换的当然换!不过经过修车之后,你要担保汽车不再抛锚!”
“机械是很难说的,谁能担保它不抛锚呢,不过我们的修理厂在外面有极高的信誉,服务周到,随时候命!同时,汽车若经常的检查,抛锚的机会就不多了!”
“要先付多少钱?”她再问。
“这样,你先付两千元,以后若有需要,比如说要买材料什么的,我就开发票登门请你再付!”
“两千元吗?”马莉莎愈想愈懊恼,她觉得付给廖司机的那笔修车款实在是太窝囊了。
“小姐,买一个新轮胎就要一千多了!”
马莉莎一咬牙,她数点出两千元刚自银行里提出来的直版新钞票,交给了修车厂的老板。
她和田一刀是乘计程车返家的,回到家中,一语不发,看什么也不对劲了。
妈妈问她屋子的情况如何?她问非所答,脑海里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东西。
次日,廖司机到工厂办公室里来看我。
他的脸上是紫一块青一块的,眼眶间也有了浮肿,鼻孔旁还有裂痕……一副狼狈不堪的形状。
我说:“怎么搞的,出车祸了吗?”
“田先生,我是找你评理来的!”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做梦也想不到廖司机是挨了揍,还以为是他吃了什么人的亏,请我为他评理呢。
“评什么样的理?”我问。
“你看看我的脸!”
“伤痕斑斑的,是出了车祸吗?现在开汽车真要当心,你不撞人时人撞你……”
“被你的太太揍的!”他正色说。
“马莉莎?”我一声惊呼,立时又想起了童年时家中饲养的那只爱闯祸的猎犬。
“可不是吗?她一言不发,跑到胡公馆劈面就给我一掌,你看,鼻子贯血,嘴也裂了,门牙也松了,随时都会脱落……”
“马莉莎为什么打你呢?”
“赫,天底下哪有这样不讲理的女人,我介绍她买汽车,汽车抛锚,她责怨我!请你评评理,机械的东西,谁能担保它不抛锚呢?”
我保持了冷静,说:“恐怕原因不止于此吧!”
“当然,那也就犯不上打人!”
“你可以将详情说清楚吗?”
“你的太太怪我,汽车的轮胎没有换新,电瓶没有充电,煞车漏油……”
我含笑说:“不过,我曾听马莉莎说,她缴了汽车货款之后,又花了有五六千,拜托你替她四个轮胎全换新的,换新电瓶,新的火星塞,板金,清洗油箱,调节煞车,但是你收了钱,连一样东西也没有做?”
“唉,你怎知道不是修车厂捣的鬼呢?你的太太不找熟悉的修车厂,他们会搞出各种的怪名堂!”
“假如你这样说,我就只有告诉你,马莉莎打得好,我还嫌打得太轻了!”
“打得太轻了吗?你看,我的眼睛里面还有瘀血!”
“嗯,打瞎了也不是活该!”
“我不愿意告官,是向你讨医药费来的!”廖司机真可谓是“恬不知耻”!要钱不要脸了。
“你还打算讨医药吗?”
“打伤了人,给他钱医治,是应该的吧!”
“我正要向你索还轮胎钱和所有修车的费用!”我说。
“田先生,你太不讲理了!”廖司机装做出一副有意逞凶的形状,打算吓唬我呢。
“你假意替人修车,将钱骗走了,就置之不顾,这是非常不道德的行为!”
“你怎知道不是修车厂捣鬼呢?”
“你和修车厂直接论理,谁是谁非?”
“不认识的修车厂,我不要去!”
“你恐怕是不敢去,害怕当面拆穿西洋镜呢!”
“我只向你要医药费!”他还是要钱!
“打你的不是我,你该找马莉莎去,你为什么不找马莉莎讨医药费呢?”
“女人都不讲理,我不要找她!”
“恐怕是害怕再挨揍吧?”
“田先生,你的老婆打伤了人,你能置之不顾吗?这一点小伤,并不花几个钱!”他说。
“我说打得好,活该!”
“真是不讲理,田先生,我姓廖的也不是好惹的,你该考虑到后果的问题!”
“你是打算威胁我了?”
“我只希望你赔一点药费!”
我不愿意和廖司机搅缠下去,便拾起电话听筒,直接拨电话到家中。
我找马莉莎说话:
“你做的好事,打伤了廖司机,他和我搅缠不清,烦煞人呢!”
“廖司机现在什么地方?”
“在我办公室内!”
“我曾告诉过他的,看见他一次,揍他一次,你别让他走了,我马上就来!”她匆忙将电话挂了。
我置上听筒后,向廖司机说:“马莉莎马上就来,你等着就是了!”
听说马莉莎马上就来,廖司机转头就走,他说:“好男不同女斗,我们走着瞧!”
他可能是怕挨揍,马莉莎说揍人时,还是真揍的呢。
雷三封闲着没事干就向家里跑,若以搓牌而言,他真是一个好搭子。不用召唤,到时候准会上门的。
这倒不要去说他了呢,雷三封赢了钞票就向荷包里装,输了钱时就让马莉莎替他结帐。等于说,他的赌帐是光进不出的。
渐渐地,小张小李的太太也开始缺席,她俩推托着各种事情,就是不想登门了。
因此,牌局多上了雷三封之外,经常还是三缺一,甚至于有时候两缺两。
雷三封多的就是赌友,在他的号召之下,斜眼睛、歪脖子、癞痢、麻子、缺牙巴的朋友纷纷登门,不愁牌局凑不起来。
马莉莎已经觉得情形不太对劲了,她曾向雷三封“兴师问罪”。
“这些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胡乱带到家里来?”
雷三封说:“都是一些好搭子,他们称为‘打不死’,就打个三天三夜不停,也不会皱一皱眉头的!”
马莉莎说:“最好是不要出什么问题,否则一切责任,唯你是问!”马莉莎想了一想,觉得也很合道理,玩“老千”的家伙,原是靠骗钱为生的。他们什么地方不好去骗,偏要骗到雷三封的亲戚家里来?岂不下流吗?
况且搓这种小麻将,输赢顶多不过千余元台币,这种“老千”胃口岂会如此小。
马莉莎可想错了一点,殊不知道“老千”也有分等级的。“一等老千”,专吃大钱,遇上这种小场面,丢掉几个也无所谓,是为自己的信誉铺路也。
另外的一种“老千”,是属于“下三滥”派的,他们什么样的钱全要。每天能混个三五百元,就够他的生活开支了。
那名癞痢头就是属于“下三滥派”的,他头一天,输了五百,第二天输了一百多元,第三天,赢了一千多,换句话说,就是头两天所输的,连本带利全回来了。此后,每天都是小进帐,数字不大,三五百元左右,若以长时间计算,那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比干什么样的买卖都还要好呢。
至于他是否和雷三封拆帐的,那不得而知了,这件事情始终还未有拆穿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