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扭伤了脚踝,于是他无休无止地挖苦个没完。几小时后,一桩奇案便摆在他面前,鉴于此案的特殊性质,我们不得不前往那闻名遐迩的不祥地下室走一趟。
我的朋友这次事故很不走运。他一时心血来潮,答应与著名的中量级职业拳手“小霸王”拉谢尔来一场拳击赛,地点定在潘顿街的老克里布体育俱乐部。比赛结果令观众们大跌眼镜,“小霸王”还没来得及将较量导入艰苦的持久战,就被福尔摩斯击倒在地。
哪知我的朋友攻陷了拉谢尔的防线、以一记右拳奠定胜局之后,正要离开这家拳击俱乐部时,却被那些照明不良、坑坑洼洼的台阶给绊了一跤。我估计俱乐部的秘书现在会找人修修楼梯了。
我听闻这起飞来横祸,是在一个凛冽的冬日里。冷雨潇潇,寒风呼号,我和妻子刚吃完午饭。虽然我的笔记本不在手边,但我确信那是在一九零年三月的第一个星期。我读毕哈德森太太发来的电报,不由惊叫一声,将其递给妻子。
“你务必即刻赶去照料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一两天,”她说,“反正工作上的事可以交给安斯特鲁瑟。”
当时我住在帕丁顿区,所以赶到贝克街没花多少时间。如我所料,福尔摩斯坐在沙发上,背对着墙,身披一件紫色便袍,缠着绷带的右脚跷在一堆垫子上。他左手边的一张小桌上放着一架低倍显微镜,身体右侧的沙发上躺着一大沓报纸。
虽然他疲惫倦怠的神态遮蔽了犀利激昂的性情,我依然能看出这次霉运并未消磨他的棱角。由于哈德森太太的电报中只提到他摔下了几级台阶,我便追问前因后果,得到的答案已在前文叙述过。
“我当时得意过头了,华生,”他酸溜溜地补充道,“竟没留心脚下。我真是太蠢了!”
“但稍微得意一下也没什么不对吧?‘小霸王’可不是泛泛之辈。”
“正相反,我发现他根本名不副实,而且还喝得半醉。话说回来,华生,我看你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好啊。”
“老天啊,福尔摩斯!我确实有些感冒的初期症状。但我的外表和说话声都没有什么迹象,你居然能看出来,太令人震惊了!”
“震惊?基本常识而已。你测过自己的脉搏。你右手食指上的硝酸银痕迹只残余了少许,其他都转移到左手手腕上去了,留下很明显的一块斑痕。你现在究竟在干什么?”
我罔顾他的抗议,径直检视了他的脚踝,又重新缠好绷带。
“可是,亲爱的朋友,”我试着像鼓励病人那样给他打气,“看见你这副动弹不得的模样,还真让人乐不可支呢。”
夏洛克·福尔摩斯死死盯着我,却没说话。
“对,”我接着开他的玩笑,“如果两个星期甚至更长时间都被囚禁在沙发上,那可得抑制一下急性子才行。你可别误会,去年夏天我有幸和令兄——迈克罗夫特——见了一面,你说过他的观察能力和推理能力犹胜于你。”
“我说的是实话。如果侦探的艺术始于而又终于安乐椅中的推理,那么我的兄长将是当世最杰出的刑事辩护律师。”
“容我冒昧对此表示质疑。注意!现在你不得不保持这种坐姿,我十分期待你在这种状态下一显身手,侦破某个案件……”
“案件?我手头上没有案件!”
“乐观点,案件会送上门来的。”
“《泰晤士报》上那半死不活的专栏相当乏味,”他冲那叠报纸点了点头,“就连研究一种新病菌的乐趣也不是无限的。华生,和你比起来,还是工作更能安慰我。”
哈德森太太进来了,带来一封信差送到的信件,才使他暂时住口。虽然我其实没料到我的预言这么快就会实现,但还是忍不住评论道,这封饰有纹章的信起码得值一个克朗。然而我注定要失望了。福尔摩斯兴冲冲拆开信一看,却恼火地哼了一声。
“你的预言大错特错!”他草草挥就回信,递给我们的女房东,让她转交本区的信差,“只不过是来自杰沃斯·达林顿爵士的一篇废话,恳请我明天早上十一点和他会面,还要求把会面地点定在附近的赫拉克勒斯俱乐部。”
“达林顿!”我说,“你以前是不是提到过这个名字?”
“不错,我是提到过。但当时我说的是艺术品商人达林顿,他用一幅列奥纳多·达·芬奇的赝品替换了真品,令格罗斯文纳画廊名声扫地。杰沃斯爵士是另一个达林顿,身份尊贵得多,虽然也没少和丑闻扯上瓜葛。”
“他是谁?”
“华生,据说杰沃斯·达林顿爵士是个寡廉鲜耻、劣迹斑斑的从男爵,对拳击和*极为沉迷。但他绝非人们在想象中吹嘘出来的家伙,在我们祖父那一辈,这种人数不胜数。”我朋友沉吟道,“现在,他最好多留点神。”
“你把我的胃口吊起来了。此话怎讲?”
“唔,我并不热衷于赛马。但我记得杰沃斯爵士去年在德比郡发了一笔财,不怀好意的人们传说他是通过贿赂获取了内幕信息。行行好,华生,把这显微镜拿开。”
我照办了,只剩下福尔摩斯扔下的那封饰有纹章的信还留在小桌上。只见他从便袍口袋里掏出一个旧的金质鼻烟壶,壶盖中心有一大块紫水晶,这是波希米亚国王赠予的礼物。
“可是,”他又说,“杰沃斯·达林顿爵士的一举一动现在都受到严密监视。一旦他企图和什么神秘人士联络,就算能逃过牢狱之灾,今后也会被赛马场拒之门外的。我记不清他下注的那匹马叫什么名字了——”
“霍夫公爵的‘孟加拉淑女’,”我惊呼道,“是‘印第安酋长’与‘伯爵夫人’的后代。她以三弗隆的优势技压群雄。不过嘛,当然了,”我又加了一句,“关于赛马的情况我也不比你多了解多少。”
“真的吗,华生?”
“福尔摩斯,你这种拿我寻开心的问题也太拙劣无聊了吧!我已经结婚了,银行户头上可没剩下多少钱。话说回来,什么比赛会在这种恶劣天气里举行?”
“唔,一年一度的全国越野障碍赛马大会可为期不远了。”
“天啊,没错!霍夫公爵有两匹马参加全国大赛,‘雷霆少年’呼声很高,而‘希尔尼斯’则不被看好。但我很难相信这次赛马会发生什么丑闻,”我说,“霍夫公爵是个光明正大的人。”
“的确,既然他光明正大,就不会和杰沃斯·达林顿爵士为伍了。”
“可是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杰沃斯爵士的来意不会激发你的兴趣呢?”
“华生,如果你认识这位先生的话,你就会知道他和任何趣事都不沾边,只除了他是个非常强大的重量级拳手……”福尔摩斯吹了声口哨,“明白了!今天早上我小试身手击垮‘小霸王’的时候,杰沃斯爵士就在观众之中。”
“那他想从你这儿得到什么呢?”
“这个问题我现在也毫无头绪。要不要来一小撮鼻烟,华生?好吧,好吧,我自己倒不是多喜欢这东西,不过老用尼古丁戕害自己,偶尔改变一下也不错。”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亲爱的福尔摩斯,你真是个典型案例。每个医生都知道,一个受了你这种伤的病人,即便伤势轻微,且原因令人啼笑皆非,也都会变得像个孩子一样不讲道理。
夏洛克·福尔摩斯啪的一声合上鼻烟壶,塞回口袋里。
“华生,”他说,“虽然很欢迎你来探望我,但如果接下来至少六小时内你一句话也不说,就更加感激不尽。否则我难免会蹦出几句令我后悔的话。”
于是,我们在温暖的房间里一直枯坐到很晚,连吃晚饭时也缄默不语。福尔摩斯闷闷不乐地给他的案件记录编制索引,而我完全沉浸在《英国医学期刊》的字里行间。除去时钟的滴答声,以及炉火的噼啪作响,四周一片静谧,只听得早春三月的寒风在窗外尖啸,裹挟着雨点如枪林弹雨击打着窗棂,旋又钻入烟囱里咆哮、喘息。
“不,不,”过了好久,我的朋友满腹牢骚地说,“乐观主义真是愚蠢!肯定不会有案子上门了——听!莫不是门铃声?”
“没错,虽然风声大作,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但来者会是谁呢?”
“如果是委托人的话,”福尔摩斯伸着长脖子瞄了一眼钟,“事态必然极为危急,否则没人会在凌晨两点顶着这样的狂风出门呢。”
哈德森太太仿佛花了无穷无尽的时间才从被窝里爬起来开了前门,然后将两位委托人领了进来。两人立刻就交谈起来,不过直到他们走到门口时,我们才听清谈话的内容。
“爷爷,这可不行,”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说道,“最后一次,求求您!您总不会希望福尔摩斯先生认为您……”这时她压低嗓门耳语道,“很愚蠢吧。”
“我才不愚蠢!”她的同伴喊道,“够了,内莉,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昨天早上我就该赶过来的,可你偏偏不同意。”
“但是,爷爷,那间恐怖之屋太吓人了。都是您想象出来的,亲爱的爷爷。”
“我已经七十六岁了,但我的想象力可不比一尊蜡像更丰富,”老人自豪地说,“我想象出来的?早在博物馆从贝克街搬到现在的地点之前,我就当了很长时间守夜人了!”
两位来客停住了。年长的这位身形矮胖,神态固执,身上的棕色大衣和看门人制服裤子已经被雨水湿透,满头白发,身子骨十分硬朗。那位姑娘则大不相同,她苗条柔美,一头金发,灰眼珠,黑睫毛,头戴一顶黑色草帽,一身普通的蓝色衣衫,只在手腕和咽喉处有细细的白色褶边。她的神情于羞怯中自有一分优雅,但那曼妙的双手却在不停颤抖。她很有礼貌地向福尔摩斯和我致以问候,并为自己深夜来访致以歉意。
“我……我的名字是埃莉诺·巴克斯特,”她说,“想必您也猜到了,我可怜的爷爷是玛丽勒邦路上那家陶平夫人蜡像馆的守夜人。”她突然惊呼,“噢!您的脚踝!”
“我的小伤并无大碍,巴克斯特小姐,”福尔摩斯说,“欢迎二位。华生,请帮我们的客人把外套和雨伞放好。那么,请你们坐到我面前来。虽然也可以借助拐杖,但你们肯定能够体谅我待在原地吧。刚才你说什么?”
巴克斯特小姐原本正因她祖父的话大为尴尬,呆呆地盯着那张小桌,此刻忽然发觉福尔摩斯热切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不禁吓了一跳,脸色也变了。
“先生,您知道陶平夫人的蜡像么?”
“名气很大。”
“对不起!”埃莉诺·巴克斯特脸红了,“我的意思是,您去看过吗?”
“哈!恐怕我和同胞们相差无二。纵然有些地方遥不可及,英国佬还是会穷毕生精力去寻找;可要是离自家门口不到一百码,他就不屑一顾。你去过陶平夫人蜡像馆么,华生?”
“不,没去过,”我答道,“不过我已多次听闻蜡像馆地下那件恐怖之屋的逸事了。据说如果有人能在那儿过上一夜,就能拿到馆方悬赏的一大笔钱。”
在我这个医生眼里,那位神态固执的老人已显出病魔缠身的症状,但他坐下时却粗哑地咯咯直笑。
“上帝保佑,先生,您该不会当真相信那种无稽之谈吧?”
“如此说来,那并非实情?”
“根本不是,先生。他们绝不会答应的。因为一位喜好冒险的绅士没准会点根雪茄什么的,而他们非常害怕引发火灾。”
“那么依我之见,”福尔摩斯说,“恐怖之屋并没令你过多担忧?”
“是的,先生。他们甚至还制作了老查理·皮斯的蜡像。他们还把玛伍德和他放在一起,就是不到十一年前亲手送查理上路的人——可他们俩的蜡像看上去友好得很呢。”他提高了嗓门,“但是,说句公道话,先生,当那些神圣的蜡像开始打牌的时候,我可受不了啦!”
一阵雨点拍击着窗玻璃。福尔摩斯上身前倾,问道:
“你是说蜡像会打牌?”
“是的,先生。以山姆·巴克斯特之名起誓!”
“是所有蜡像都加入牌局,还是只有其中几尊?”
“只有两尊,先生。”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巴克斯特先生?是你亲眼所见?”
“上帝啊,先生,但愿没有!可当其中一尊蜡像打出一张牌,或者赢下一墩,而且桌上散落着许多纸牌时,我又能作何设想呢?我是不是应该具体解释解释,先生?”
“请务必知无不言。”福尔摩斯满意地说。
“先生,您知道,夜间我只会到地下的恐怖之屋去巡视一两圈,那间屋子很大,光线昏暗。我之所以不多巡逻几次,是因为我有风湿病!痛得直不起腰。”
“天啊!”福尔摩斯低声表示同情,将那罐烟丝推到老人面前。
“总之,先生,我家内莉是个好姑娘,甘于奉献,任劳任怨。每当我风湿病发作得厉害时——这周就几乎要了我的老命了——她就会天天起个大早,七点钟赶来接我——我七点钟下班——送我上公共马车。
“今晚她非常担心我——其实大可不必——哎,内莉一个小时前才赶来的,和年轻的鲍勃·帕斯尼普一起。鲍勃接了我的班,所以我说,‘我读到过这位福尔摩斯先生的事迹,他就住在离我们一步之遥的地方,我们去向他报告吧。’所以我们就来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把头一缩。
“明白了,巴克斯特先生。但你之前说昨晚出了什么事?”
“啊!哎,说回恐怖之屋。房间一侧是一系列蜡像群。我的意思是,有几个放置蜡像的单独的小隔间,都用铁栏杆挡住,没人能进得去。这些蜡像刻画了一个名为‘犯罪记录’的故事。
“这份犯罪记录的主角是一个年轻人——而且他十分讨人喜欢,只是性格过于软弱——交友不慎,误入歧途。他沉溺于赌局,输光了钱,把那个诱他堕落的人杀死了,最后像查理·皮斯一样上了绞架。这组蜡像的本意是……嗯……”
“道德教化。要吸取教训啊,华生。然后呢,巴克斯特先生?”
“哎,先生!出事的是那组可恶的赌博场景。里头只有两尊蜡像——那个年轻人和邪恶的老头。他们身处一间精美的房间,面前的桌上放着金币——当然那不是真正的金币。对了,故事的背景并非当今,而是古代,他们还穿着当时的长袜和马裤。”
“应该是十八世纪的服装吧?”
“没错,先生。那年轻人坐在桌子对面,正面朝向观众,而坏老头背朝外坐着,举着手里的牌,似乎正在大笑,观众可以看到他手里的牌。
“就在昨晚!先生,我说的昨晚是指两个晚上之前,因为现在都快天亮了。我经过那组该死的蜡像时什么也没发现。一小时之后,我突然一个激灵想起,‘那组蜡像是怎么回事?’异样并不明显,而且我对它太熟悉了,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怎么回事?’我百思不得其解,就下楼再去看看。
“先生,救救我!那个坏老头——可以看到他的手——他手里的牌变少了。他出牌了,或者可能是作弊了,而且他们还洗过桌上的牌。
“我可以告诉您,我没异想天开。我不是那种人。但是内莉早上七点来接我时,我感觉糟透了,一面被风湿折磨,一面还碰上这种事。我没法跟她说清楚事情原委——唉,万一我眼花看错了呢。今天我还想是不是自己做梦来着,但根本没有!今晚又出现了。
“先生,我可没发疯。是我亲眼看见的!也许您会说是有人恶作剧——把牌换过了,还把桌上的牌弄乱。可是白天根本没人有机会,不然肯定会被发现。只可能是晚上下的手,因为有扇侧门的门锁有点问题。可这又不像是普通人会开的玩笑,他们一般都会往安妮女王的蜡像上贴一副假胡须,或者给拿破仑头上添一顶女式遮阳帽什么的。而这次的把戏太不起眼,谁也不会留意到。但是如果真有人帮着那两个该死的假人打牌,究竟会是谁呢?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夏洛克·福尔摩斯沉默了好一阵。
“巴克斯特先生,”他瞥了瞥自己缠着绷带的脚踝,正色说道,“在你的耐心面前,我不禁为自己愚蠢的火爆脾气而无地自容。我很乐意调查此事。”
“可是,福尔摩斯先生,”埃莉诺·巴克斯特大惑不解,“您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请原谅,小姐。巴克斯特先生,那两尊蜡像具体是在玩什么牌局?”
“不知道,先生。很久以前我刚到那儿上班时,也常常琢磨这个问题。拿破仑牌戏或者惠斯特牌戏吧?我不知道。”
“你说那尊背对观众的蜡像手上的牌比原来少了,那么他手上本来有几张牌?”
“先生?”
“你没留意吗?唉,真不走运!那拜托你认真考虑一个关键问题——那两尊蜡像是在赌博吗?”
“亲爱的福尔摩斯……”我刚开口,就被我的朋友用眼神把话堵回去了。
“巴克斯特先生,你说桌上的牌被动过了,至少是被弄乱了。那么那些金币也被动过了吗?”
“我想想,”塞缪尔·巴克斯特先生沉思了片刻,“没有,先生,没动过!这也挺有意思的。”
夏洛克·福尔摩斯双眼放光,摩拳擦掌。
“我的想象力正信马由缰,”他说,“唔,幸好我现在可以集中精力解开这个谜团,反正眼下手头没有其他工作。只不过之后还有杰沃斯·达林顿爵士那件无聊小事,说不定还牵涉到霍夫公爵。霍夫公爵……天哪,巴克斯特小姐,有什么不妥吗?”
刚刚站起来的埃莉诺·巴克斯特瞪大了眼睛,惊奇地注视着福尔摩斯。
“您刚才说霍夫公爵?”她问道。
“是的。请问你怎会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呢?”
“没什么,他是我的雇主。”
“真的?”福尔摩斯眉毛一扬,“啊,对了,你是打字员。我明白了。你的毛绒衫在手腕上方有两道压痕,那是打字员的手抵在桌面上形成的,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那么你认识霍夫公爵?”
“不,虽然我的工作地点就在帕克大街那座属于他的大宅,但我从没见过他。像我这种身份卑微的人……”
“唉,这就更倒霉了!不过,我们还是得竭尽全力。华生,在这种风狂雨骤的夜里有劳你出门一趟,你不会有意见吧?”
“当然没意见,”我很惊讶,“但是为什么?”
“这该死的沙发,老弟!既然我被囚禁在这张病床上,就得由你来充当我的眼睛了。我本不想给你添麻烦,巴克斯特先生,但能不能请你带领华生医生去恐怖之屋走一趟?谢谢。好极了。”
“可我能干什么呢?”我问道。
“华生,我书桌的上面那个抽屉里有几个信封。”
“嗯?福尔摩斯?”
“帮我数一数每尊蜡像手里的纸牌数目,然后仔细地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把它们收起来,把两叠牌分别放在一个单独的信封里,做好标记。桌上的牌也一样。一完事就尽快带回来交给我。”
“先生……”老人急急忙忙有话要说。
“不,不,巴克斯特先生,现在我还不想说。我只有一种假设,而且其中还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福尔摩斯眉头深锁,“但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蜡像们在玩哪种牌局。”
与塞缪尔·巴克斯特及其孙女一道,我义无反顾地步入雨势滂沱的暗夜中。虽然巴克斯特小姐不愿意,大约不到十分钟后,我们三人还是来到了恐怖之屋的赌博造型前。
名叫罗伯特·帕斯尼普的那个年轻人长得不坏,明显是被埃莉诺·巴克斯特的魅力所深深吸引。他点燃了满是灰尘的蓝色煤油灯。饶是如此,阴郁的房间仍旧泰半浸淫于黑暗之中。一干面目朦胧的蜡像们恍若蜘蛛般屏息蛰伏,待访客转身便纵身扑来,令人毛骨悚然。
陶平夫人的蜡像展品盛名在外,自是无须赘述。但这组名为“犯罪记录”的蜡像群给我的印象却相当不快。从氛围到色调,加上那些十八世纪流行的假发和短剑,这些场景全无生活气息可言。福尔摩斯的幽默真是不合时宜——他曾调侃我在牌桌上作弊,如果我果真玩过那种神秘的把戏,在这个展览面前将会受到良心上的巨大考验。
当我们弯腰钻过铁栏杆,来到那两名赌徒身边时,我的心情更为忐忑。
“见鬼!内莉,别碰那些牌!”巴克斯特先生在自己这片地盘上简直就是个暴君,但他对我却换了一副口吻:“您看,先生!在这儿,”他缓缓数着,“这个坏人手里有九张牌,那个年轻人手里有十六张。”
“听!”年轻姑娘低声说,“楼上是不是有人在走动?”
“见鬼,内莉,那是帕斯尼普。要不然还会是谁?”
“你说过桌上的牌没怎么弄乱,”我说,“的确,这位‘年轻人’面前的一小叠摆得整整齐齐。他手肘边有十二张牌……”
“啊,坏人这边有十九张。很有趣的牌局,先生!”
我点头称是,用手指碰了碰蜡像的手指,既好奇又有些不舒服。我将几叠不同的纸牌分别放入四个做好记号的信封里,匆匆上楼离开这憋闷的洞窟。正好有辆马车停下,车夫将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客人送到家门口。虽然巴克斯特先生坚辞不受,我还是再三坚持把他和巴克斯特小姐送上马车回家去了。
兴冲冲赶回我的朋友那温暖舒适的客厅时,我惊愕地发现福尔摩斯竟离开了沙发,就着书桌上的台灯,在绿色灯罩下急切地翻查一本地图集,右臂下支着一根拐杖。
“够了,华生!”福尔摩斯不顾我的抗议,“信封呢?好,好!快给我。多谢。年纪大些的那个赌徒,也就是背对观众的那个,他手里是不是有九张牌?”
“福尔摩斯,这太不可思议了!你怎么会知道?”
“用逻辑,亲爱的朋友。我们来看看。”
“等等,”我断然道,“之前你说过要一根拐杖,可这么短时间里你是从哪儿弄来一根的?这根拐杖可非同一般,看样子是用某种轻便的金属制成的,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是啊,是啊,我早就弄到手了。”
“早就有了?”
“这根拐杖是铝制的,得之于从前的一起案子,那时候你这位传记作者还没有开始为我歌功颂德呢。其实我曾对你说起过,但你已经忘了。行行好,忘了这拐杖,好好检查这些纸牌吧。噢,妙极了,妙极了!”
就算眼前出现一座珠光宝气的金山,他也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心醉神迷。就连我向他讲述方才的所见所闻时,他也喜不自胜。
“怎么,你还不明白?那你拿着这九张牌,华生。按顺序把它们放到桌上,然后把每张牌的名称读出来。”
“方块J,”我将纸牌放在灯下,“红心7,梅花A——天啊,福尔摩斯!”
“发现什么了吗?”
“对,有两张梅花A,紧挨在一起!”
“我不是说过太美了么?可你还只数了四张牌。继续看剩下那五张。”
“黑桃2,”我说,“红心10——老天,第三张梅花A,而且又出现了两张方块J!”
“那么你从中推出了什么结论?”
“福尔摩斯,我知道了。陶平夫人蜡像馆以其再现真实生活的特点而闻名。那尊老头蜡像是个无耻的赌徒,他们刻画出了他耍诈欺骗那个年轻人的场景。他通过作弊凑成一手稳赢的牌,不可思议。”
“依我看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华生,即便是像你自己这样老辣的赌徒,用多达三张方块J和三张梅花A凑出一副稳赢的牌,只怕也会挂不住面子吧?”
“没错,真难以置信。”
“还不止。如果你把手里和桌上的牌全部数一遍,会发现总数是五十六张,比平常的一副牌多了四张。”
“但这又意味着什么呢?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刚才我把信封递给福尔摩斯时,他顺手就将那本地图集放在桌上。此时他又抄起地图集,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幸好他及时扶住了那根奇形怪状的拐杖,呻吟一声,又急急忙忙把书翻开。
“泰晤士河入海口,”他读道,“这座岛的名字是——”
“福尔摩斯,我们面临的难题还没有答案!”
“答案就在这里。”
虽然我是最最逆来顺受的人,但当他将我轰到楼上的老屋里时,我还是不免一肚子火。本以为在这个谜团折磨之下,我定然睡意全无,谁料香梦沉酣,醒来下楼吃饭时已将近早上十一点。
夏洛克·福尔摩斯已吃过早餐,又坐在沙发上。见埃莉诺小姐和他聊得正起劲,我不禁庆幸刚才把胡子刮干净了。福尔摩斯的随和坦诚,渐渐融化了埃莉诺的胆怯和拘谨。
我刚要按铃请管家送来咸肉和炒蛋,却发现福尔摩斯一脸严肃,不由得停住了。
“巴克斯特小姐,”他说,“虽然我的推理仍存在一些障碍,但有些重要情况现在也该知会你了。怎么搞的——”
门砰的一声打开了。确切说是被人一脚踹开的。但踹门的人只是想开个玩笑,因为他那洪亮的笑声就像个刺耳的大喇叭响个不停。
门口站着一个身材壮实、脸庞红润的人,只见他头戴一顶光鲜的礼帽,身着双排扣长礼服,里面是一件白色背心,愈发衬托出表链上的一颗颗钻石和领带上那唯——颗火红的红宝石。
他虽不如福尔摩斯那么高,但体型却壮硕厚实得多,和我有点接近。他举起一个皮包晃了晃,狡黠的小眼珠子里精光一闪,再次朗声大笑。
“你在家啊,呆瓜!”他喊道,“你就是苏格兰场的那家伙,对吧?一千枚金币,只要你一句话,就归你!”
夏洛克·福尔摩斯虽然吓了一跳,却依然异常冷静地打量着来者。
“如我所料不错,阁下就是杰沃斯·达林顿爵士?”
来者对巴克斯特小姐和我视若无睹,径直走上前来,将那袋钱币在福尔摩斯鼻子底下摇晃得铿锵有声。
“就是我,侦探先生!”他说,“昨天你那场拳赛我看了。你可以打得更出色,但那样也够了。总有一天我的人会让职业拳赛合法化。在那之前小打小闹只好偷偷摸摸地进行。够了!”
他突然走到窗前,注视着下方的街道。虽然体重十分可观,但他的脚步却很是轻快。
“费利亚斯·贝尔奇这老东西!几个月来一直叫人跟踪我。他那两个该死的男仆没完没了地用蒸汽薰开我的信件。不过我把其中一人的背给打折了。”杰沃斯爵士震耳欲聋的笑声再度响起,“算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勃然变色,但杰沃斯·达林顿爵士转过身时,他顷刻间又回复了平素沉着冷静的本色。达林顿将那袋钱往沙发上一扔。
“都归你了,苏格兰场的家伙。我用不着。那么,三个月内我们会安排你和‘布里斯托尔好手’杰姆·加里克打一场。如果输了,我就剥了你的皮。给我长点面子,我这个赞助人还是很不错的。和你这样的无名小卒交手,我的胜率是八比一。”
“杰沃斯爵士,这是否意味着你想让我当个职业拳手?”
“你是苏格兰场的人,不对吗?英语你听得懂吧?”
“当我听其他人说英语时,是的。”
“开玩笑吗,嘿?那瞧瞧这个!”
他半开玩笑半是故意地挥出一记左勾拳,拳头从距离我的朋友鼻尖仅仅一英寸的地方呼啸而过。福尔摩斯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杰沃斯爵士又狂笑起来。
“侦探先生,和一位绅士讲话的时候要注意你的态度。就算你脚踝没受伤,我也能在两个回合内收拾你,老天在上!”
埃莉诺·巴克斯特小姐脸色惨白,微微惊呼一声,似乎要往墙边躲去。
“杰沃斯爵士,”我喊道,“在女士面前请勿出言不逊。”
对方立刻转过身,极其轻慢地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这是谁?华生?那个外科医生?噢。”他那堆满横肉的红脸突然凑到我面前,“拳击你懂吗?”
“不,”我答道,“不太……懂得不多。”
“看样子你还没吃过苦头啊,”杰沃斯爵士戏谑道,喜滋滋地吼着,“女士?什么女士?”一眼瞧见巴克斯特小姐时,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但马上就换了副令人作呕的色迷迷模样,“不是女士,医生。只是个迷人的小妞,老天在上!”
“杰沃斯爵士,”我说,“最后再警告你一次。”
“等一下,华生,”福尔摩斯沉静的声音插了进来,“请务必体谅杰沃斯·达林顿爵士。毫无疑问,杰沃斯爵士尚未从三天前的陶平夫人蜡像馆之旅中回过神来。”
在随后片刻的静寂中,唯有壁炉里的煤块吱吱嘎嘎,窗外无休无止的雨点在欢唱。不过我们这位客人并未乱了阵脚。
“苏格兰场的家伙,呃?”他冷笑道,“谁告诉你我三天前去了陶平夫人蜡像馆?”
“没人告诉我,但从我掌握的具体情况,作出这一推论易如反掌。你看上去还真是一脸无辜啊?那些在跟踪你——就拿那位赫赫有名的运动家费利亚斯·贝尔奇爵士来说吧,他派人盯着你,以免你像去年在德比郡那样通过内幕消息大发横财,而在这些盯梢者看来,你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我才不管你说什么,老兄!”
“是吗?不过按你这种争强好斗的性子来看,我确信你对扑克牌挺感兴趣的。”
“扑克牌?”
“打牌,”福尔摩斯温和地说,从便袍口袋里掏出一叠纸牌,摊成扇形,“其实呢,就是这九张牌。”
“这他妈的是什么玩意儿?”
“很简单,杰沃斯爵士,随便一位造访恐怖之屋的客人——经过那组赌博蜡像时——都能看到某一尊蜡像手中的这些牌,但根本不会对它们起疑心。
“然后有天晚上,这些纸牌被人动了奇怪的手脚。另一位玩家——那个‘年轻人’手里的纸牌上满是灰尘和沙砾,显然原封未动,但有人从所谓的‘坏人’手里拿走几张牌放到了桌面上。这还不算,他又从其他至少两副牌当中抽出四张加了进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有谁想开个玩笑,营造出蜡像沉浸在赌局中的假象。如果这就是他的动机,那他会把那些仿造的金币和纸牌一起拿走。然而金币还在原处。
“真正的答案非常简单,而且真的很明显。字母表中有二十六个字母,二十六乘以二就是五十二,恰好是一副纸牌的数目。假设我们用一张牌来代替一个字母,很容易就能设计出一套最基本的、近乎儿戏的代换密码……”
杰沃斯·达林顿爵士神经质地尖声大笑。
“代换密码,”他用红润的大手抚摸着领带上的红宝石,嘲讽道,“那是什么玩意儿?你在说什么蠢话?”
“但这种密码不难破译,”福尔摩斯说,“一条只有九个字母的信息中必定包含两个相连的‘e’或是‘s’。因此我们不妨想象一下,方块J代表字母‘s’,黑桃A则代表字母‘e’。”
“福尔摩斯,”我插嘴道,“这个灵感很精彩,但却不合逻辑!为什么一条信息中必定要包含那些字母?”
“因为我已经知道这条信息的内容了。是你告诉我的。”
“我告诉你的?”
“咳,华生,如果这些纸牌暗示的就是这些字母,那么这个词前半部分有两个相连的‘e’,末尾有两个相连的‘s’。我们知道这个词的第一个字母是‘S’,而且最后的两个‘s’前还有一个‘e’。无须细想便知,这个词是‘希尔尼斯’。”
“但是‘希尔尼斯’代表什么含义……”
我话音未落,福尔摩斯已是接口说道:
“是个地名,位于泰晤士河入海口,但正如你之前告诉我的那样,它也是霍夫公爵拥有的一匹马的名字。虽然这匹马也将参加全国大赛,但你说过,它并不受看好。然后,如果这匹马接受了极其隐秘的训练,最终成为‘孟加拉淑女’那样横空出世的大赢家——”
“那么任何窥知这一绝密并在它身上下注的赌徒都会发大财!”
夏洛克·福尔摩斯把那副扇牌换到左手里。
“亲爱的埃莉诺·巴克斯特小姐,”他的严厉口吻中带着一丝憾意,“为什么你会被杰沃斯·达林顿爵士说服呢?如果你的祖父听说你利用蜡像留下这条信息——不交谈、不写信、距离一英里开外,依然可以将杰沃斯爵士想知道的情报传递过去——他会很不高兴的。”
甫一见到杰沃斯爵士时,巴克斯特小姐就已脸色刷白,低低哀叹一声。此刻,她那凄苦的灰色眼眸中除了可怜相更是别无他物。只见她双腿颤抖着,支支吾吾准备否认。
“不,不!”福尔摩斯柔声道,“没用的,昨晚你走进这个房间没多久,我就发觉——发觉你认识这位杰沃斯爵士。”
“福尔摩斯先生,你不可能发现!”
“只怕未必。我坐在沙发上时,你一直注视着我左边那张小桌。而当时桌上除了杰沃斯·达林顿爵士寄来的那张饰有纹章的信纸之外,什么也没有。”
“噢,愿上帝宽恕我!”可怜的年轻姑娘哭喊道。
“你当时的反应很奇怪。你愣愣地盯着桌子,仿佛认出了什么。当你遇上我的目光时,吓了一跳,脸色也变了。我故作随意地聊了几句,便引你说出受雇于霍夫公爵——‘希尔尼斯’之主的实情——”
“不!不!不!”
“你要调换蜡像手里的牌很容易。你的祖父说过,陶平夫人蜡像馆有扇侧门锁不紧。你可以半夜偷偷溜进去调包,早晨再堂堂正正去接祖父回家。
“如果头天晚上你祖父就告诉你馆内有些不对劲,你也许还来得及销毁证据。但他直到第二天晚上才说出来,当时罗伯特·帕斯尼普也在场,你没有机会独处。他想来找我的时候,你估计也极力反对。后来,华生医生又在无意中告诉我,你还企图把蜡像手中的牌拿走弄乱。”
“福尔摩斯,”我喊道,“别再折磨她了!真正的罪犯不是巴克斯特小姐,而是正站在一边嘲笑我们的这个流氓!”
“相信我,巴克斯特小姐,我不想为难你,”福尔摩斯说,“我毫不怀疑,你必定是在偶然间得知‘希尔尼斯’的秘密的。隔壁房间里只有不痛不痒的打字机响声时,贵族运动家们说话往往不会留什么心眼。但遭到长期紧密监视的杰沃斯爵士肯定逼迫你留心窃听情报,然后用这种精妙的手法将有价值的消息传递给他。
“一开始这办法似乎显得精妙过头了。说真的,我原本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干脆写信给他,直到刚才他找上门来,我才得知就连他的信件也遭到监控。纸牌是唯一可行的途径。但我们现在已经掌握了证据——”
“不,老天在上!”杰沃斯·达林顿爵士说,“你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他的左手如同一条发动突袭的蛇,瞬间就从福尔摩斯手中将纸牌夺了过去。我的朋友本能地站起身,肿胀的脚踝处传来一阵痛楚,他勉强咽下一声惨呼,却又被杰沃斯爵士用右手揪住衣领,推回到沙发上。
占了上风的对手再次放声狂笑。
“杰沃斯!”巴克斯特小姐绞着双手恳求道,“求求你!别那么看我!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噢,不!”他粗鲁地哼了一声,“不——不——不!你跑来把我出卖了,对不对?看见你的时候可吓死我啦,嘿?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谁问我我都会这么说。现在给我闪到一边去,该死!”
“杰沃斯爵士,”我说,“我已经最后一次警告过你了。”
“医生想捣乱,呃?我……”
现在我承认,当时并非判断力出众,而是运气帮忙。但也不妨一提,我出手的速度也许比朋友们想象中要快,只消听听巴克斯特小姐的尖叫就明白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不顾脚踝的剧痛,又从沙发中跃起。
“啊,华生!一记绝妙的左拳命中,再来一记右拳正中头部,我还从没见识过!你下手够重的,十分钟之内他是醒不过来了。”
“他踹门进来时,可怜的巴克斯特小姐肯定受惊不小吧?”我揉搓着隐隐作痛的指关节,“我还得费神给哈德森太太提个醒,我听见她端着咸肉和炒蛋上楼来了。”
“老华生真是好样的!”
“你笑什么,福尔摩斯?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不,不,决然没有!不过有的时候我还真疑心自己太过浅薄,而你则深藏不露,远远不是我平时想象的那个程度。”
“你是在讽刺我吧。不管怎么说,证据都在这儿了。但你可不能公开揭露杰沃斯·达林顿爵士,否则就同时出卖了巴克斯特小姐!”
“哼!我和那家伙还有笔账要算呢,华生。他想给我一份职业拳手的工作,说实话,我倒不生他的气。这称得上是莫大的褒扬了。但他居然把我和苏格兰场的警探混为一谈!恐怕这种侮辱我会牢记在心,决不原谅。”
“福尔摩斯,还要我怎么求你才行?”
“好吧,好吧,就按你的意思办。这些纸牌就作为我们的最后一招,以防那位睡美人再度行为不端。至于巴克斯特小姐——”
“我爱他!”可怜的年轻姑娘激动地喊道,“或者……唉,至少我以为自己爱他。”
“无论如何,巴克斯特小姐,华生会如你所愿守口如瓶的。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当你身为一位曾祖母,带着微笑安然辞世。而在那之前半个世纪,你就已经把杰沃斯·达林顿爵士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我永远忘不了!永远!”
“哦,我想也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笑道,“‘我们深情相拥,而后在某一天彼此厌倦,这就是爱。’这句法国格言里包含的智慧,比亨里克·易卜生的全集还要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