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警察,见到的事情应该很多,是我们做错了吗?”林妈妈最后问我。
“说实话,这样的事情我们见过的并不多。”我想了一下,然后说道:“但我知道这样的事情不少!从旁人的角度来看,雪儿并没有做错什么,而你和林爸爸也没有错,造成这样的结果,可能是都没有从对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吧!”
林妈妈沉默了下去,似乎在体味我所说的话。
我随后问了林雪儿在家时的一些情况。
林雪儿的妈妈说,她最后接到女儿的一条短信,是说她出去旅行了,家人不要再找她!她当时还有些奇怪,因为与家里闹出了矛盾,雪儿可是很久不敢跟她联系了!自那以后,就再没有过她的消息,雪儿的妈妈曾偷偷打过她的电话,可一直没有打通。
“宁茜的家在哪里?”我问她。
“离这里不远,靠近石桥的那栋就是。”
“最近见过宁茜吗?”
“很久没见过了。知道了她们之间的事后,我们从没去过她家,连路过都是绕着走!”
“她家还有什么人?”
“就一个妈妈。”
按着林妈妈的指点,我去了一趟宁茜家。
当我敲开门时,一个头发花白的妇女出现在我眼前。
听完我的来意后,她说自己就是宁茜的妈妈,然后一个劲地问宁茜去哪里了。我有些吃惊,难道宁茜也失踪了吗?
“她失踪五年了!”宁茜的妈妈流着眼泪,有些语无伦次,“她可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希望,没有了她,生不如死!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她,整整五年啊,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我没有打断她的话,或许她需要用这样的诉说,来倾泄自己的情绪。这次的寻找,我发现自己有了一些改变,变得愿意听别人的絮叨了!这在以前是没有的,即使是面对死亡者的家属,我也不会听他们的“题外话”超过两分钟。我想,那不是我所需要知道的,我的任务只是把死亡真相告诉他们。
“还记得她离开时的情形吗?”等她情绪稍稍平稳,我开始问道。
“记得!她当时接了个电话,对我说要出趟远门,然后就走了,再也没回来!”宁茜的妈妈抹了一把眼泪,回答道。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跟林雪儿失踪的情形相似!
“知道她去哪里了吗?”我问。
“不知道。要是知道,我早就找过去了!”
“你知道她跟林雪儿之间的事吗?”
“知道。”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带着难为情的神情说道,“雪儿的爸妈过来闹过。可那是小孩子之间的事,我能说什么呢?”
“宁茜从没跟家里联系过吗?”
“没有。她离家后不久,我接到过她手机打来的电话,当时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但接通之后她并没有说话。后来我还打过一次她的电话,没打通就被人挂掉了!我怕她出了什么事,一连打了几个电话,但已经是无法接通!”
“报过警吗?”
“报了!当时公安局的人查了一下,打电话的位置是在北江!其他没查出什么。从那时,我的心就跟猫抓似的,担心她出了什么事!”
“查到北江的什么地方?”
“那地方好像叫楠木坑。”宁茜的妈妈说出了一个地名,让我一惊。那里可是树木成林、稀有人烟的地方!
接着我问了当时的时间,她说了五年前的一个日子,刚好是在林雪儿失踪前后。这让我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失踪的人,一定在北江市郊那个叫楠木坑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我马上返回了北江,急于想弄清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临走之前,林妈妈问能否将小念留在那里住一段时间。我不敢擅自作主,给小念婆婆打了个电话。小念婆婆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很婉转地要我先把孩子带回去,以后随时欢迎林妈妈去家里看他。
回去后,我先去了市郊公安分局,了解当时的报警记录情况。我确信,当时的确发生了什么,而公安部门是否接到可疑的报警,是必须先弄清楚的!
五年前的报警很多,而且早已归了档,翻阅这样的记录让我花费了一番心思。我找到了刑警队的杨副队长帮忙,因为先前门诊部医生被杀那件案子,他显得特别热情,帮我把当时所有的警情档案调了出来。
那些档案里,有一个报警让我产生了兴趣,报警的地点正是楠木坑,报警人姓名以及其他基本情况都是空着的,只有一个手机号码,是报警时的号码。——而那个号码,正是我从宁茜的妈妈那里记来的!她当时跟我讲,宁茜失踪前正是使用这个号码!
警情内容的记录很简单:一女子打电话说有人受伤,需要救援,后派警员赶到现场,未发现可疑人员和可疑情境,处警警员与报警人无法联系。怀疑骚扰电话,未做进一步处理。
我们找到当时接警人员老周,询问当时的详细情况。说实话,这有些难为他,一年当中,像这样的报警不下于一万起,要回忆起五年前的情况,的确有些困难!
但让我们有些意外的是,老周对当时的情况印象很深。
“报警人当时什么也说不清楚,我们把情况上报给了领导,通过几个部门的配合才找到报警人位置的!”老周回忆当时的情况说。
“当时是什么情况?”我问。
“那天凌晨的两点多钟,110接警台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有一个女子说遇到了危险,有人要害她,声音很微弱,让人听着揪心!我问她在哪个地方。她说不知道。那时首先得知道她的确切位置,我要她别着急,看看周围有什么建筑物。她说在一个林子里,判断不了方向。到后来,电话里就听不到声音了!我把这个情况向领导作了汇报,后来经过联系侦查部门,通过技术手段找到了那个叫楠木坑的地方。但民警赶到那里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于是就当成了有人故意电话骚扰处理!”
“如果电话骚扰,有必要去那么偏僻的地方吗?”我有些不解。
“这也是我迷惑的地方!所以对这件事印象很深!”老周说。
“现场没有发现异常之处?”
“后来听他们去现场的人说,有一辆货车倒在那里,车上的沙子全洒在了林子里。后来找到车主,证实车子是被人盗走的,于是怀疑是盗车的人在那里出了交通事故,打110电话求救!不管怎么样,都没有发现有人受伤的迹象!”
“报警电话后来联系上了吗?”
“一直没有联系到,手机关上了!”
“偷车的人抓到了没有?”
“你说的这件事我清楚。”杨队长在旁边插了话,“偷车的案子当时移交给我们了,前年抓到的人,后来判了四年,现在还在监狱里蹲着呢!”
“他是怎样把车子弄翻的?”
“那里的路不好走,全是泥沙。他说车到树林一个弯道时,遇到一辆摩托车,那辆车开得很急,差点跟他撞上了!他当时踩了紧急刹车,没想到车身太重,就发生了侧翻。”
“能帮我会见一下他吗?”我问。
“会见没问题。”杨队长爽快地答应了,“可是,这跟你要找的人有关系吗?”
“凭直觉吧,而且除了会会他,似乎没有别的路了!”我笑着说。
杨队长办理了一些会见手续,带着我就去了监狱。
在审讯里,我见到了被关在铁栅栏里的偷车贼。
“我想向你了解当晚的情景!”我开门见山地向他说明来意。
案犯说他那阵手头缺钱,想偷点东西变卖。走到北江河边时,看到那里停了一辆货车,车上装满了河沙,他以前当过汽车修理工,知道怎么弄响它,于是当时就动了偷走的心思!
“……看到四周没人,我开了那车就走。我当时选择了走山林。那里的路不好走,都是泥沙,要不是偷车怕被人发现,说什么都不会走那条道。我正开着车,转一个弯道时,突然前面出现了一辆摩托车!当时吓得我使劲踩刹车,没想到车子在那个弯道上侧翻过去,整车的沙子倒了出来。我从车窗爬出来,正想找那个开摩托车的人,但已经不看到影儿了!因为车是偷来的,我怕被人发现,于是就跑掉了。逃跑之前,我在地上捡到了一部手机,以为是摩托车上的人掉下来的,这下补偿了我的损失,于是就拿手机走了。”
“后来接到什么电话吗?”
“捡到时手机已经没电了。我拿回去充电时,接到过一个来电显示‘妈妈’的号码,我马上挂掉了,还把手机卡扔掉了!”
“你遇到的摩托车上有几个人?”
“三个。开车的是一个男人,后面搭着两个女的,其中一个斜躺在后座上,好像受了伤!”
“货车是朝哪一侧翻的?”
“右侧。”
问完这些,我浑身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回去时,杨队长问我。
“有!可能是很惊人的发现!”我说。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那堆沙子应该还在现场吧!”我对杨队长说。
“是啊!”杨队长说,“沙不值几个钱,重新装上车反而不划算,因此车主并没有把沙子拖走,加上那地方处于偏僻山林,没人去管这些。”
我向他提出去一趟现场,检查一下那堆从车里洒出的沙子。
“沙子里有什么?”他问。
“如果我没猜错,有一辆摩托车和三具尸体!”
“啊!”杨队长一声惊叫,“你是说那三个骑摩托车的人在沙堆下?”
“那是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如果不是这样,那就只能用人间蒸发来解释了!”
杨队长不敢怠慢,连忙打电话联系帮手。
我们赶到那个叫楠木坑的现场时,杨队长联系的人和挖掘车已经到了那里。五年前的那个沙堆立在路旁,像一座山坟!
开始挖掘时,天下起了雨。
沙堆和着泥浆被一层层扒开,露出了被埋在下面的真相。在那堆沙子下面,躺着一辆摩托车和三具骨架,还有一个贴着卡通图案的小提包,提包里有一叠已成糊状的纸张!
——我还记清楚地记得,自己向小念婆婆了解情况时的对话。
……
“许昌出去时带了什么东西吗?”
“带了一个小包,装着寻找林倩的寻人启事。”
“是什么样子的小包?”
“一个皮包,上面有个卡通小人。”
……
在对三具尸体进行检验后,认定那两个女死者正是林雪儿和宁茜,男死者是许昌,三人均被沙堆深埋后窒息死亡!其中,林雪儿的肋骨上有被刀刺过的痕迹,还有一小块碎钢片留在上面!而在许昌的那个小包里,找到一把水果刀,刀刃上有一个缺口,刚好与林雪儿肋骨上的碎片吻合!
“那是一个怎样的过程呀?”杨队长迷惑中带点感慨问我。
“被埋在沙堆之前,许昌应该是送林雪儿去抢救!”我说,“那时林雪儿的肋部中了一刀。到底是许昌故意捅她一刀,还是捅宁茜时误伤了她,我们已无从得知了!不过从伤口位置看,特意捅上去的可能性很小!”
“没想到在与装沙的车相遇时,遭遇了意外!”杨队长接上我的话说道,“可是,他们深夜去那里干什么呀?”
“那附近有房子吗?”我想起许昌去找林雪儿的事。——她肯定不是临时去那个地方的!
“旅社倒是没有,只不过那附近好像有一个地方,叫什么‘拉拉俱乐部’,进出都是女的,平常神神秘秘,不知道搞些什么!”
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俱乐部,但我没有说出来。
“我想你们应该去那间俱乐部调查一下,林雪儿和宁茜肯定在那里呆过!也许对了解整件事的始末有所帮助。”最后,我对杨队长说道。
事后,他们的调查结果在我的意料之内,林雪儿和宁茜以前去过那家俱乐部。事发当晚,林雪儿最先去俱乐部,宁茜随后也到了那里。许昌是最后到的,他骑着一辆摩托车,一到那里,就和两人争吵起来。俱乐部怕他们影响别人,让他们出去吵,于是他们就走到外面去了。出去时,许昌还作势要动手打宁茜,被林雪儿挡住了。不久,俱乐部的人看到许昌急急忙忙跑回来,骑了停在外面的摩托车就走了。……
“爱了,疯狂地追随,不爱,就疯狂毁灭!”听完杨队长向我通报的情况后,我在电话里说了这样一句。
“嗯?”杨队长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回去之后,小念的婆婆问到我找许昌夫妇这件事。我说还没有消息,找借口进行掩饰。我想,留着一个希望总比绝望要好很多!
但我知道,她、还有林雪儿和宁茜的家人,不久就会知道这件事。只要杨队长他们的工作做完,必然会通知死者家属去认领尸体!我只不过是不愿意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而已!
那天,工作忙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小,最后竟停了下来。
回到家后,谢小婷正忙着清理厨房的东西。高原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这小子最近好像很忙,很难得一见。我的心情有些郁闷,想叫上一个人喝点酒,于是把他摇醒,强行拉他去街上吃宵夜。
高原嘟嘟囔囔了半天,说:“干什么啊?这么晚了,我明天还有事呢。”
我说:“我现在脑子处于亢奋状态,睡不着又得想刘嫣了,你得陪我喝酒。”
“看你小子的神情,又破案了?”高原问。
“不能算是案子。可对我来说,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吧!”我回答,“是帮小念找到父母了!”
“那这顿宵夜该你请!”高原知道我们的工作原则,也没有多问。
“没问题。”我说道。
“菜由我来点?”高原马上来了精神。
“除了熊掌、鱼翅以及其他100百元以上的菜之外,其他的随你点。”我朝他眨眨眼,笑道。
“就知道你小子抠门!就点一个牛鞭火锅行了吧?这两天到陈娟那里,身体弄虚了,得补一下。”他涎着脸地说。
“行,把我皮包里的钱用光行了吧?”其实我的皮包里也不过四百来块钱了,这个月还是用信用卡透支来交房租的。其他工资早已对付吃喝了!
“你够兄弟,我也不含糊。不够钱我先贴上,算你借我的!”
我心想这下要被他狠敲一回了。
我问谢小婷要不要一起吃宵夜。她说晚上不敢加餐,怕发胖。高原说我没诚意,用这样的语气约女孩子,像生怕被别人吃了多少似的!
“你就给哥点面子,出去多少吃点吧!别显得我很虚伪似的!”我笑着对谢小婷说。
说实话,之前在医院门诊勘查现场的那件事,感觉自己确实对她刻薄了点,有些过意不去,一直想找机会表示一下歉意。
谢小婷也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就答应了。
我们到街上找了一个夜宵店,坐了下来。
高原果然要了一盆牛鞭火锅,还要老板取了两瓶二锅头。
“喂,将你替干儿子找妈的过程讲来听听!”高原调侃着说,“就着精彩的故事下酒,才有气氛嘛!”
“邓哥有干儿子?”谢小婷带着羡慕的神情看着我。
“孩子他干妈妈逼的!”高原笑着说。
但按照工作纪律,我是不能把案情祥细说给他听的,因此,只是简单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高原听完故事,表示难以置信,他说这种死法也太巧合了!谢小婷也听得瞪大了眼睛。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无法预知的意外比人为的结果更诡异,可以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所以无法预知永远比可揣测的可怕!
“真有你的,这样都能把他们找出来!”高原笑着说。
“没什么特别的,有迹可循罢了!”
“那说真的,你自己的老婆怎么就是找不着呢?”
“有些东西,看着很近,其实可能很遥远,无法类比!”
“你的逻辑听起来不通!”
“其实不是所有的事物都可以适用逻辑,感情尤其如此。”
“对于林雪儿和宁茜之间的感情,邓大法医是怎么看的?”高原问道。
“爱或不爱,爱的是谁,这是别人的权力,只要没有伤害到其他人,都是无可非议的!”我说。
“没想见你平常古古板板的样子,倒还蛮开放的!”高原笑我。
谢小婷“卟哧”一声笑了出来:“可我觉得邓哥说得有道理!”
“你知道什么呀!这么快就帮他了。”高原对她说道,“他实际可不是表面看起来这样!”
“我实际是怎样的?”我假装不悦,“你可别诋毁我!”
“实际上很古板,很痴情!”高原笑着对谢小婷说,“他找了自己的未婚妻五年,连影儿都没见着!”
“我现在觉着把自己都弄丢了!”我说。
“五年追一个见不着的影儿,是不是有些太固执了?”高原问。
我喝了一口酒,沉默了一阵,然后说道:“现在想想,相爱就是一种习惯,与刘嫣在一起的习惯,培养了三年,也许是想改也改不了了!”
“说真的,这一点你还真得跟邓哥学学。”高原转头对谢小婷说道,“虽然不会原谅现实,但也决不放弃希望!失恋算什么?那只说明你还没遇上对的人!”
谢小婷低着头没有出声。
“你说是不是这样?”高原问我,“我这个表妹,失个恋,连原来的工作都不要了,非得从家里跑出来,谁都拦不住!如果真能放下,在哪里不是重新开始,何必跑这么远来逃避现实!”
“你这是顺带把我一块儿说了吧?”我对他说,“话可不能这样说,受了伤总得静下来疗伤吧?不换个环境,怎么能静下心来?你是没失过恋,所以根本无法体会别人的心情!”
“谁说我没失过恋?”高原说。
“有过吗?”我有点好奇。
“我天天失恋!”
“哥,你可真是!……”谢小婷嗔了他一眼。
高原笑了。
“你现在跟嫂子怎么样呀?”谢小婷问他,“怎么没见你们在一块儿!”
“哎!咱们俩的关系现在有点像外交博弈!”高原叹了一口气,有些半真半假地说,“偶尔会有一些摩擦,甚至相互吵闹,但很正常,只要不出现误判,就没什么大事,仍可相安无事!”
“说真的,你不能老这样,得想个办法!距离远了,心也难以靠近!”谢小婷说道。
“你是从自己的事得出的感悟吗?”高原笑她。
“我说的可是真的,你别老拿我来开玩笑!”
“不说了!怎么说你干儿子他妈的事,一会儿扯到这里了!”高原笑着对我说。
“反正说的都是不开心的话题!”我说。
“只可怜了你那干儿子!”高原有些感慨。
“我到现在还不敢把真相说给他们听!”我想到小念那可爱的模样,心里有些发酸。
“你这副担子可不轻!”高原说,“像你那样认真的人,可真不容易!”
“以后尽量多帮帮他们吧!”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