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谈及毫无起色的调查工作时,彭帅有些愁眉苦脸,他说自己不只成了无头苍蝇,还被捻掉了翅膀放在热锅上烤,内心火急火燎的,始终无法找到方向!
“你这个特别顾问走了,我们心里更没底,所以就不得不跟过来!”他最后半开玩笑对我说,“有你在,才感觉心里踏实点!”
对于他们完全放弃查找社会关系这一点,我再一次表示了不同的意见。——凶手不是熟人,并不代表与熟人无关!
彭帅无法理解我的意思,说被我绕来绕去弄得头晕!疑惑之余,他又表现出了一丝兴奋,毕竟能让他看到希望!
其实道理很简单,所有的情况表明,凶手对现场还是很熟悉的。如果没条件接触死者,凶手进入现场的方式就无法解释。——门窗没被破坏,显然是利用钥匙进去的!
彭帅希望我去他们那个组,把前期工作做一个梳理,找到其中遗漏的问题。但白骨案中浮出了那个叫韦天恩的人,我们得抓紧围绕这条线索开展工作,因此没法答应他。我把姗姗的一些情况告诉了他,希望他们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必要的时候再联合力量。
说是联合调查,其实两组人马还是各有私心,大家都在憋着劲寻找自己的线索,而我两个案子都参与过侦查,因此处境有些尴尬,被他们想着法子往各自那边拉。没有人对我的“归属”明确表态,因此大多时候,我两头都要跑。李智林笑我快成赶场子了!
就我个人而言,内心还是希望跟着潘云他们。——我心里放不下姗姗!
经过情报部门的核查,韦天恩原来还是在逃的通缉犯,曾多次往来于云南边境,参与运毒贩毒。拿到通缉犯的照片时,我和董建国相互看了看,他的神情有些懊恼。
照片上的人,正是我和董建国去“月亮岛”夜总会时看到的那个鸭舌帽!
下一步的工作,主要是由情报部门配合专案组进行人员信息跟踪,试图通过各方线索找到韦天恩的去向。这是情报部门的强项,我们只能静候佳音了!
趁这个空隙,彭帅又把我叫了过去,他们通过跟姗姗这条线索,找到了小念的家里。小念的婆婆给了他们一封信,说是寄给杨月珍的,她家以前经常收到这样的信,她并不知道是杨月珍就是姗姗,所以一直没给她!
最常见的事物,最容易受人疏忽,我还真没想到能从小念家里找到什么线索。
彭帅把信递给我。
“……珍珍,你写的信我已经收到了,本来很早不想回信给你,可是你没留下地址,我是通过打听才知道你现在地址的。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到你长大了,妈很高兴!你说你恨我,我不怪你,只能怪妈不好,不该抛弃你一个人不管不顾地回来。……可你要知道,妈妈也需要自己的生活。回来的时候,妈妈才二十九岁,只比你现在大几岁呢!那样如花的年龄,正如你现在一般,喜欢胡思乱想,向往明天的生活。原本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因为从这方面来说,妈妈也许没有错!可是,当我看到咱们珍珍的恨,我知道自己错了!到了现在的年纪,才把一切看得更清楚,妈妈也是自己父母的女儿,如果被抛弃,心里会是怎样的不开心!想到这里,妈妈的心痛了。——是妈妈太自私!然而后悔也来不及了,妈妈现在结了婚,丈夫对我很不好,平常不让我出来,因此想见你都很难。
“妈妈现在还不能见你,因为现在的丈夫对我很严,如果知道我们在一起,不知会怎样对付我们。他可以猜疑一件事情很久,并在这段时间里不间断地使用暴力,甚至连他的亲生儿子也绝不手软,很多次猜测他不是自己亲生!尤其是有一次,你寄来的信被他看到了,说我向他隐瞒了太多的事,还动手打了我。——我都习惯他这样了!
“你想一下,如果他知道我还有一个女儿,会怎样对待我们!但是会有咱们母女团聚的那一天,什么事情都需要往好处去想不是吗?……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最喜欢看天上的星星了!只要有一天没看到就会哭个不停。有一次,我对你说:‘每颗星星都是一个乖宝宝,到了晚上,宝宝们也要睡觉。咱们的宝宝也得睡觉,等咱们宝宝睡醒了,星星也就会醒过来,那时就自然看到它们了!’那时候,你才止住哭泣,眼神里对第二天充满了期待!
“现在看了你的信,我知道,咱们的宝宝又看不到‘星星’了!这是妈的不对,这么多年没在你身边,可苦了你!妈妈现在一直很后悔回来,后悔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如果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想我一定会带着你,过咱们的生活!咱们现在先试着睡一睡,等到醒来时,星星就出现了!……”
其实陈林秀不知道,她写信的时候,姗姗已经从小念家里搬出去了,根本就无法看到这些信!
继续看下去,后来的信,似乎让人看出了点端倪。
“妈妈现在觉得危险在不断地靠近,有一次丈夫打完我之后,说他以前是杀人犯,如果我有出走的心,他就杀了我们!他说的应该是真的,十八年前,他杀了自己的老婆,十八年后应该不会在乎多杀一个!从现在开始,我会每个星期写一封信给你,如果你有很长时间没收到信了,那么说明我遇到了意外。那时,你可以去向警察报案,希望他们能找到凶手!
“我已经准备好了买一份人身意外保险,受益人是你,算是妈妈最后为你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吧。不要再想我了,也不要有怨恨,过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开心,妈妈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嗨,亲爱的宝贝,给你写信的时候,天上没看到星星呢!可我们要相信,天上是有星星的!……”
彭帅说,一切都契合了我的推测,现在陈林秀的丈夫疑点最大!我点头表示同意,丈夫雇凶杀人的案例并不鲜见。——可问题是,那个男人是谁?
当下两起案件都在寻找嫌疑人,侦查人员把任务都领走了,留给我的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证据整理工作,这让我觉得有些无所事事。
快下班时,林丽来了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正忙案子,反问她有什么事。
每次看到她的来电,心里总有一些紧张,虽然她现在已经是董建国的妻子了,但老是有一些不明不白的东西似的。
“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对象,怎么这么多天不跟她联系,人家是女孩子,你得主动一点!”林丽在电话里说道。
“我什么时候劳你费这份心了?”我笑着说。
此前,她确实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子,说是她的中学同学,还安排我们见了一面。
自从拒绝了林丽的求爱后,我特别怕她,像欠着她什么,因此对于她要求的事,总会没有原则地答应。以致于那次她说要介绍女朋友,我也言不由衷地答应了。
那次见面是在一家茶餐厅里,女孩很文静,总安静地看着别人,听对方说话。我本来话就不多,特别不习惯那样的气氛,因此那次并没有多聊什么,俩人对着吧台前的大电视屏幕看了一阵,找借口就离开了。之后也没有主动联系,像完成了一件任务似的!
见那一面之后,林丽问我打过那个女孩的电话没有,此前她已经将女孩的电话号码给了我。我老实说没有。林丽骂我没用,然后取出手机拔通了女孩的电话。
“邓哲的手机没电了,他说想借我的手机给你打个电话。”林丽对那个女孩子撒了一个很幼稚的谎,“我现在把手机给他,你们聊聊。”说完她把手机递给了我。
我不知说些什么,把手机贴在脸上沉默了一会儿。
“喂。”倒是那女孩先开了口,“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哦……”我猜测她此时脸上的笑意,“说什么好呢?”我反问。
林丽在旁边捶了我一下。
“其实如果你把我当一般朋友,肯定不会没什么聊的了吧?”她笑了一声说道。
“那倒是!”我说,“可说实话,跟女孩子聊天是门技术活,我不太擅长。”我边说边想怎样才能把她当成一个一般的朋友。
又是一阵沉默。
“好吧。”最后她说道,“第一次见面,我就明白你的心里装着很多东西,包括其他的人。你可并不是林丽说的那样单纯,一个女人可轻易进不去。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把我当成朋友,我随时就可以是。”
我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了,反而只觉得是自己的不是。于是相互道了道再见,便挂了电话。
自那以后,林丽就不太爱搭理我,也不再说起给我介绍女朋友的事,偶尔会翻着白眼说我“清高”。
我无法辩解,只有苦笑。
此时她打了电话过来,不知又是因为什么事。
“今晚我约了那个女孩子,一起吃个饭!我和董建国都在!”林丽不容我多说什么,带着命令的口气做了决定。
“今晚没空……”我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挂了电话。
从林丽的身上,我发觉有些女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当不能跟喜欢的男人在一起时,她们就会变着法子来介绍女朋友跟他们认识,似乎那是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不管那个男子曾经伤害她有多深!
那天晚上想了很久,还是赴了约——总不能显得太没风度,林丽、董建国,还有他们给我介绍的那个女孩已经等在那里了。
“觉得我今晚有些什么不同吗?”董建国问我。
“穿了件新西装!更像个人了!”我打量了一下他,开玩笑说道。
“林丽给我新买的!”董建国眩耀着掀了掀衣服,一脸洋洋自得的神情,“她说我这样够洋气!”
“得了,别在别人面前臭美了!”林丽看了看我,神色有些不自然。
在饭桌旁坐下来后,林丽自己做主点了菜单。
那会儿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和董建国谈了一下案件的侦破情况。林丽在一旁不满了:“嗨嗨!当我们不存在还是怎么的?办公室里谈得不够,来这里还谈!”
“好吧,那听你们谈。”董建国连忙说。
“男人是不是都是那么好高骛远?”林丽看着我问道,“永远只盯着远处的风景。”
“不能太过绝对。”我笑笑,“有的男人的心是飘泊着的,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站会在哪里,因此害怕停留。——虽然近处或许有更美的风景!但你却不能称之为好高骛远。”
“没有停留的理由?”她问。
“有,在他觉得自己不会伤害别人的时候。”
“你说过,生活得朝前看嘛,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既然无法改变,又何必不肯放过自己?”
“有时,说服自己比说服别人的难度要大得多!”
董建国在旁边笑了:“你们说话怎么老爱绕来绕去,没一点意思!”
“我的意思是要给老邓找个女朋友!”林丽瞪了他一眼,“有什么绕着你吗?”
“那倒不是……那倒不是这个意思。”董建国连忙为自己辩白。
“看看董队长这个样子,真没了半点重案队长的气魄!”我笑着说,“再这样下去,大队长非得找林丽谈话不可,怎么能把咱们董队长压迫成这样?没了丁点杀气!”
“你小子别得意,到有人管你的时候,不见得会比我好!”董建国对我说。
“所以,不敢急着找老婆呀!”我跟他斗起了嘴。
“行了!你们在单位没斗够嘴吗?”林丽对着我们瞪了一眼,然后对身旁的女孩子笑了笑,“他们就是这样,早习惯了,你别介意。”
那女孩启唇笑了一下,没有出声。
“男人在一起,笑话别人老婆很有意思吗?”林丽白了我一眼。
“我现在是势单力薄,没办法,只有认错!”我举起手,“我为自己的幸灾乐祸道歉!”
后面的一段时间,那个女孩很少插话,只是听我们聊天。大部分时间还是董建国在跟我争辩案子上的事,林丽不时打断我们,提醒那里可不是办公场所,然后插进一些话题,还拉上那个女孩,不至于让她感觉自己处于尴尬的境地。
几天后,案件取得了重大进展,经人举报,那个叫韦天恩的人在一家宾馆里睡觉时,被董建国他们抓住了。据说警察进去时,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没有抵抗,没有争辩,只是缓缓从床上爬起来,看着自己的双手被扣上手铐。
直到被带到公安局,那个犯罪嫌疑人也没有露出一丝惊慌。
我去旁听审讯时,他正被牢牢地固定在审讯椅上,平静地听着潘云的发问。
“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把你抓到这里来?”潘云开门见山地问他。
“不知道。”他回答。
“我们怀疑你跟一起杀人案有关!”
“我知道你们是从谁那里得到的信息!”他说,“那个人的话不可信,他跟我有过结,我还正在找他呢!”
此前,有人向潘云举报说,电视里播放的白骨案是韦天恩所为,并且把韦天恩住宿的宾馆也指了出来。我们知道,他能得到这样详细的信息,除了线人提供不会有其他的可能。看来韦天恩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个蠢货!”韦天恩继续说道,“他以为举报了我,就能有什么好处了吗!”
“你认为是谁举报的吗?”潘云问。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鬼旺吧!”
看来韦天恩也知道鬼旺的线人身份。
“别瞎猜了!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鬼旺’‘鬼猖’的!”潘云说道。
无论是不是有人举报,潘云都会这样说的。——在犯罪嫌疑人面前,不允许暴露线人的身份!
韦天恩笑了笑,没有再出声。
“那么你到底杀没杀过人?”潘云继续问道。
“没有!”
讯问陷入了僵局。
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就终始会处于被动的地位。
“你知道自己是网上通辑犯吗?”潘云换了一个角度问道。
“我从不上网!”
“这是通辑令!”潘云向他出示了通辑令,“你因嫌涉在云南制毒贩毒,由我们代为执行逮捕,办案警方不久就会赶过来,到时我们将你移交给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通辑犯将头垂了下去,好一阵没出声。
一般情况下,为了让犯罪嫌疑人放弃侥幸心理,彻底交待问题,我们通常的做法是,使其看到生机,或者让其彻底绝望!潘云运用了第二种方法,制毒贩毒是种严重的犯罪,谁都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可以由你们办理,不移交给他们么?”最后,韦天恩抬起头问道。
“按照法律程序规定,这是他们办的案,必须由他们处理!”潘云说,“除非你给我们一个理由!”
“如果我在这里有案子呢?”
“那要看案子有多大!”潘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如果不够他们的案子大,还是得交给他们!”
“如果是杀人呢?”他问,“杀了两个人!够大了吧?!”
“你要知道,这可是不小的罪!”
虽然达到了目的,但潘云却不由得担心起来。如果自己的话产生反作用,导致他破罐子破摔,故意夸大事实,那可就适得其反了!于是便把问题的严重性如实地告知了他。
“我知道。”韦天恩说。
“在详细询问之前,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你不愿意被带去云南吗?”潘云问。
“反正也不过是死,我不想离开北江,死在这里总比变成客死他乡的孤魂野鬼强!”
“你什么时候杀的人,杀的那两个人是谁?”
“三年前,杀了城郊一所房子里的两母子!”
我们本以为他会交待杀了矿洞里的女人,没想到竟是城郊分局办的那件案,不禁觉得有些意外。
“你是怎么杀人的?”潘云继续问道。
“那天中午,我看到那个女人带着小孩出了门,把钥匙藏在门外的花瓶里,于是就拿了那把钥匙开门,进到屋里准备偷东西。想不到,他们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发现了我后大喊大叫,我不得已就拿刀杀了他们。”
“你去他们家偷什么东西?”潘云问。
“凡是值钱的东西都偷。我那段时间手头比较紧。”
“你一个制毒贩毒的,怎么还会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董建国有些迷惑,根据之前的举报线索,他应该是白骨案的嫌疑犯才对!
“没有钱的时候,我什么干!”
“找到钱财吗?”
“没有。”
对于他所交待的,我觉得疑点很大,很多地方与现场情况不符。
潘云示意我和董建国继续讯问,然后走出去联系彭帅他们。
“还杀过其他的人吗?”董建国问韦天恩。
“没有了。”
到这里,基本上已是问无可问。边等彭帅他们过来,董建国边问起他贩毒的事。
“前后贩过多少毒品?”董建国问。
“反正够打靶了吧!”韦天恩笑了笑,“几个同伙都已经被枪毙,骨头应该都变脆了,我还算是赚了!”
“用生命交换得来这样的结果,值得吗?”
“我没觉着有什么不值的,什么都需要代价,需要支付,就像买卖!别人给钱,我给他们短暂的快乐,谁也不欠谁的,因此并不会为贩毒而内疚!你们认为我破坏了社会的秩序,其实那是在透支我自己,我愿意为此支付生命的代价!”
“你自己吸过毒吗?”我在一旁忍不住问道。
“没有,我吸不起,那是奢侈品!”
“没错,奢侈得需要以生命为代价。”我说,“按照你的等价交换理论,这并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交易对别人并不公平?”
“我不会去想那些。”韦天恩说,“我是寄生藤的命,生来就没有根,得靠汲取别人的养分维持自己。风水先生跟我说过,我这一生,富贵险中求,一切自有命中注定!”
这时,彭帅带人赶到那里,他先让人捺印了韦天恩的手印。——之前,在现场的花瓶上,正如我预料那样找到了一枚血指纹。如果经过比对,那是韦天恩留下的,案件就铁证如山了!
彭帅把我叫到一边,问我对这件事的看法。
“他说了谎!”我说,“现场根本就没有翻动过的痕迹。那个花瓶也不是事前放在屋外的。还有,如果受害的母子俩是在他措不及防的情况下回了家,他不会在短时间内控制场面,甚至连刀子都来不及取,只有在他有所准备的情况下,才能做出那样的反应。他这样说,显然是在刻意隐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