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打算第二天和潘云去张贵生的公司,向他询问有关王晓兰的事,但林显著把潘云叫去了办公室,说是有要事相商,打乱了我们的计划。
为了避免招人猜疑,我回到巡警队值班。
中午快下班时,潘云来找我,脸色凝重。他告诉我,林显著已经知道我们调查他的事了。
“他怎么知道的?”我有些吃惊。
“别忘了,他可是干了多年的老刑警!”潘云说道,“这一切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从别人那里知道了马局长安排我工作的事,而作为主管侦查的副局长却没有接到通知,于是有些怀疑。这次专门把我叫了过去,问有没有这回事!”
“你就一五一十交待了?”我笑着问。
“我没有理由不说!”他也笑了,“他把自己和王秀珍的关系说了出来,还说他也在调查王秀珍的死因!”
“是怎么回事?”我有些意料不到。
于是,潘云详细给我讲述了与林显著见面的过程,和他所说的王秀珍的事。
原来,林显著当年参加同学聚会时,确实带王秀珍去宾馆开了房,不过并没有像师父钟任之所说的,俩人同宿了一晚,而是主动通知了王秀珍的丈夫。
“王秀珍那晚喝得很醉,我记得当时跟她丈夫打了电话的!”林显著告诉潘云,“还告诉了他具体的房间号,然后就离开了,我并不知道后来他为什么会产生误会!”
“那你怎么没解释清楚?”潘云问他。
“怎么解释?开房是千真万确的事,谁会相信我们是清白的?”
他后来坚持认为王秀珍是被张宝山所害,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张宝山恨透了他们!他强调自己跟王秀珍的感情都已经成为过去,不过又如他自己所说,这种说法可能没有人会相信!林显著说他旁听了案件的重审,有些事的确如高原所说的那样,当时处理得过于草率,因此一直在反思这件事。把潘云叫去,也是为了打听案件的进展!
“领导要求我们保密,你倒好,嘴巴比裤带还松!到时可怎么交待?”我笑道。
“没事,领导还让我临场可以自主应变呢!说出来有说出来的好处,如果不说,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
“可说了出来,我们就不用考虑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线索了!”
潘云点点头:“我们得从王晓兰这条线索开始!”
于是我们去了张贵生那里,了解那个叫王晓兰的女孩子。张贵生正准备外出开会,被我们堵在了办公室门口。
“邓法医,难得你光临!就是再急的会议,也不能怠慢了你!”张贵生笑着把我们让进了办公室。
坐下来后,我把来意对他说了。
“你们问那个王晓兰?”张贵生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茶,然后坐下问道,“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哪里。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没联系过吗?”我问。
“是的。”
“据我们所知,张总跟她的关系可不一般!”潘云笑着说。
“这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我怎么可能喜欢她!你们也知道,金钱是真爱的绊脚石,像我们这样得到真爱的机率很少!”
“可是据我们了解,你曾经给了她数额不小的钱。”
“男人难免会犯错!”张贵生有些暧昧地笑了,“而且总是犯同样的错,离不开脐下三寸的那些事!所以多给点钱,就少一些烦扰!钱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
“可是听说,王晓兰是你嫂子王秀珍的侄女对吧?”
“的确是,可这不属于三代以内血亲关系吧?”
“不属于。”
“那么既不违法也不违反道德呀!”张贵生笑道。
“你知道吗?王晓兰已经死了!”想了想,潘云把真相告诉了他。
“是吗?她死了!”张贵生有些惊讶,“怎么死的?”
“死于他杀,我们现在正全力查找凶手。今天来找你,就是希望能从你这里得到一些线索!”
“那你们可能找错人了,她出公司之后,我们就不再有交往了!”
“一直没联系过?”
“没有!”
“可是据我们调查,她在死前不久曾跟你有过电话联系!”
“有吗?我每一天都会跟很多人打电话,除非你告诉我电话里讲了什么内容,否则我无法回忆起来!”
“我们怎么知道电话内容呢?我们只是想知道,她曾经跟你说过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对不起,我还真的没有印象了!”张贵生说道,“我跟她之间,除了金钱与情人的关系,再没有其他了!”
见问不出什么,我们只好作罢。正要告辞,只见张贵生的秘书走进来,对他说道:“张总,这里有一封五天前的信函,因为封面上写的收件人是问天,收件部的同事不知道是谁的,一直放在那里,我今天去查收包裹才发现,就给您拿了过来!”
我听着“问天”两个字,觉得很是耳熟。
“什么信函?”张贵生问。
“出版公司寄来的,可能是为出版的事!”
“好了,我知道了!下次有问天的信件,叫收件部直接送到我这里来!”张贵生拿过信件,挥挥手让秘书出去。
“张总,你是不是写了一部小说叫《怨海》?”我终于想起高原推荐的那部小说,就是叫问天的人写的。
“你怎么知道?”张贵生有些吃惊。
“朋友曾推荐我看你的小说!”我带着佩服笑道,“真想不到张总还有写小说的爱好!”
“仅仅是爱好罢了!”他皱皱眉,“是谁推荐给你的?”
“高原高律师!”我笑着说。
没想到张贵生听到自己律师的姓名,非但没有丝毫欣喜,反而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好了,我所知道的情况就只有刚才所说的。如果你们没有什么事,我还得参加一个会议,现在得走了!”张贵生下了逐客令。
“那就不打扰你了!”潘云起身说道,“如果记起什么,希望你能给我打个电话,非常感谢你的合作!”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张贵生。张贵生接过去,看也没看就放在了办公桌上。
离开之前,我突然见到张贵生的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副画,画中的情境让我呆了一呆:那是一副中国画,画中有两名古装男子,正同船江中垂钓,言谈甚欢。仔细看了落款,竟是北江市一位有名望的画家所题。——而且这位画家的名声,不仅仅是因为其作画的造诣!
“他说了假话!”离开时,我向潘云断言。
“说了什么假话?”潘云有些惊讶。
“关于他和王晓兰的关系!”
“不是情人?”
“如果我没猜错,他喜欢的应该不是女人!”
“你这话说的,难道他还喜欢男人不成!”
“这种可能性很大!”我说。
他有些惊愕:“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他的墙上挂着一副画,透露出了这方面的信息!”
“一副画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画中的题材来自一个典故,叫做龙阳之好,说的是战国时魏王与龙阳君的故事。传说他们二人有断袖之癖,平日同床共枕,甚为宠爱。一天,魏王与龙阳君同船钓鱼,龙阳君钓得十几条鱼,竟然涕下,魏王惊问其故,龙阳君说初钓得一鱼很是高兴,但后来钓得更大的,便将小鱼丢弃掉了。由此想到自己,四海之内,美人颇多,恐魏王爱及其他美人,以致于抛弃自己,所以流下了眼泪。魏王为了打消他的忧虑,下令举国禁论美人,违禁者满门抄斩,以示其独爱龙阳君。后人便以龙阳之好来形容同性恋!画家把这样一副画送给张贵生,其中的用意不言而喻!”
“是不是呀?”潘云有些将信将疑,“可别断章取义,误入歧途!如果按你所说,画里的人应该悲伤,而不是高兴呀!”
“我想,之所以让人物表现得很高兴,正是为了暗喻他们之间的关系融洽吧!”
“送画的人是谁?”
“我看过了落款,正是我们市的那位天才画家!”
“你这样说来,倒有几分真了!那个画家我知道,平常毫不避讳自己有断袖之癖!”潘云笑着说,“可他会不会是一厢情愿?或许张贵生根本就不懂这副画的含义!”
“我跟张贵生有过几面之交,依我对他的了解,绝不会把男女之事说得那样直白!”我说,“除非那些是根本就没做过的事!”
潘云有些不明白:“可是,张贵生为什么要撒谎,说自己跟王晓兰是情人关系呢?”
这一点我也不明白!
这天刚下班,高原来了电话。
“老邓,在哪里?”他问。
“刚下班。”
“你等一下我,我到你单位来接你!”
“有什么事?”我问。
“我今天特别想喝酒,请你喝酒。”
于是我在公安局的门口等他。二十几分钟过后,高原开着车过来了,车里的音响开得很大,他随着音乐在车里摇头晃脑。
“打了鸡血呀?这么兴奋!”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问道,“今天有什么好事?”
“联合国宣布向索马里派遣维和部队,委内瑞拉总统派军机拦截美国飞机声称要击落美机,算不算好事?!”高原说。
“算,只要你小子肯请客都算。”我说。
“我看中一个夜宵店,菜味道不错,今天我们去那里。”
“晚饭当宵夜吃?”我问。
“别逗了,我什么时候喝酒不喝到饭店打烊啊?”高原反问我,“何不就干脆找家夜宵店!”
“那也是,你的夜生活永远都那样丰富!”
“好吧,我承认,我有时很放纵!”高原开了一句玩笑,打着方向盘,加油就走了。
“其实真的是有好事!”坐下来后,高原笑着说,“张宝山的案件已经有了结果,法院已经宣判无罪,相关的纠正程序正在进行!”
“那可真得恭喜你了!”我说,“终于如愿以偿!”
“同喜!军功章里可也有你的一半呢!”
“张宝山呢?放出来了没有?他家里人应该很高兴吧?”
“那些情况我没去费那个神!张贵生早就跟我终结了委托合同,后续的工作不需要再参与,看样子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得太多!”
“怎么这样说?他们有什么不想让人知道?”
高原意识到什么似的,马上停住了话题:“不说他了,没意思!我们可是出来放纵的!”
我本来还想问一些张贵生的情况,见他不愿意说,只好作罢。
男人聊天,永远少不了女人这个话题。喝着酒时,高原又说到了感情上的事。
“老邓,我现在才知道,不好好珍惜眼前的东西会有多么后悔,你可别学我!尤其像我妹妹这样的女孩,肯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就别再三心二意了!我提醒你,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
我出声不得,只得尴尬地摆弄着手里的酒杯。
“有些人,是要等到失去了之后我们才知心痛!”他低头饮了一口酒,然后抬头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丝苦笑,眼圈居然红红的。对于高原,这可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表情。
“知道吗?这几天我老是梦到陈娟,她看着我笑,却没有做声!”独自饮了一杯酒,高原继续说道,“她从来没有这样!从来不会不答理我的!”沉默了一下,他抬头强笑道:“我以前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为一个女人哭泣,可是我还是在梦里哭了,竭斯底里的那种!”
“有什么打算?”我问他,“难道就这样说说算了?你不打算去找她吗?”
“找了,她没在原单位了,以前的同事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高原黯然道。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我已经聘了一个法学院的学生帮我管理事务所,这几天我要出远门,如果有什么事你可得帮帮手!”他对我笑了笑,“我得继续找陈娟,不能眼瞅着自家的花施得挺肥,转身就被别人摘了去!”
“没问题,只要我能帮得上忙!”说道我端起杯,“来吧,这一杯酒祝愿你能和陈娟破镜重圆!”
高原端酒与我碰了一下,一口干了下去。
“老邓,你信不信命?”高原问道。
“我不知道!”我认真想了想回答道。
“我以为你会说不信,我们信奉的是唯物主义,哪里来的宿命论!但我这段时间常想,唯物主义也告诉我们,事物都是有客观规律的,这种规律不就是万事万物被规定好了的发展轨迹吗?那么,谁能否定这就是一种事物的宿命?”
我被他这样的问题弄得无从回答:“这可是很深刻的问题!虽然我想辩驳,不过谁又能拿出证据说不是这样呢!”
决定论认为一切都是被“因果关系”联系起来的,万事万物的运动都是由确定的规律决定的,包括人的生老命死。随机论则认为所有事物的存在都是随机的巧合和意外,是不能被人们所预知的,这是很令人绝望的!两种论断,代表着两种不同的处世态度,爱因斯坦曾经在给波耳的一封信中写道:“你信仰投骰子的上帝,我却信仰完备的定律和秩序。”
决定或者随机,尚无定论。人们往往宁愿相信规律,因为它至少能抚慰人的心灵!
“我现在只想要一个因果关系,一种理由!”高原脸上的神情暗淡了下来,“和陈娟过了这么多年,她不是不知道我的心。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想知道为什么,但她没有给我。说实话,我宁愿这是一种宿命!”
我沉默了下来,也在想着刘嫣和我之间的事:是随机的还是冥冥之中决定了的呢?如果是决定论说的那样,我们还有没有可能再相见?
“如果有宿命,我还该不该对命运抱希望呢?”我在心里问自己。
“有时候觉得,人生就像搭乘在一座小舟上,我们无时不刻不在随波逐流,经历风浪!终点在哪里没有人知道!”高原喝口酒说道,“或许你可以在小舟上打个盹,但你必须明白船是会继续向前的。有些人会在你旁边共渡一程,你也会见到一些不同的事。但是或许在下一个渡口,共处的人终竟会下船。于是你们挥挥手说‘再见’,其实也许不可能再见!在下一段的旅程中,人不再是那个人,而风景也不再是那样的风景了!”
“蛮深刻的!”我笑了,想活跃一下气氛,“不过总觉得凄凉了点!”
不过高原并没有活跃起来,他低头没有说话。
“知道我什么时候不是处男的吗?”沉默了一会儿,高原这样问我。
我笑着摇摇头。
“你可能很难想象得到!十六岁!”
我吃一惊,开玩笑道:“没想到你懂事这么早!”
他没有笑。
“有一件事,我以前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曾经有个哥哥,大我六岁,是个残疾人。六岁那年因为车祸失去了一条腿,也正因为这个原因,父母才得以生育二胎又生下了我。从这个角度来说,是哥哥用一条腿换来我的存在!哥哥也很疼我,处处爱护我,关心我,他说他失去一条腿,却获得了一个弟弟,因此他爱我要像爱自己的腿一样。
“虽然身体残疾,但哥哥很乐观,学习上也很刻苦,课程门门优秀。他说因为有我这个弟弟,让他没感觉到不幸!
“二十岁那年,哥哥考上了大学,全家人都很高兴。父母希望他能为自己挣来一份工作,能够养活他自己。哥哥很乐观地说,那一点问题也没有。对于哥哥的优秀,我们深信不疑,也认为他一点问题也没有!
“但是,到哥哥大二的那年,我开始发觉他有点不对劲,每次放假回来的时候,话少了很多,整天闷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不和人交往,不再亲热地和我说话,甚至见了爸妈也很少打招呼!我问爸妈,哥出了什么事。他们说没事,孩子长大了就会是那样,有了自己的世界。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有一次,哥哥突然把我叫到他的房里,拿出一叠女孩子的照片,跟我说那都是他暗恋过的对象,从小学到大学都有,照片都是他涎着脸问别人要的。哥哥有些得意地说,那些女孩子平常很同情他,都能答应他的要求。我就问他跟几个女孩子交往过。他黯然失色,沉默了一会儿说一个也没有。我问他为什么,是不是他没勇气去表白?哥哥没有回答我。此后,我也没有机会再问他。——一个月后,他从大学教学楼的八楼上跳了下来,一句话也没有留下来!
“如果你有印象,读高一的那一年,我有半个月没去学校。……”
我回忆了一阵,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当时高原请了事假,很长一段时间没上学。
“大学老师向父母通报情况时,说哥哥跟一个女同学交往了一段时间。那个女同学后来和他一个好朋友谈了恋爱,哥哥感情上接受不了,就跳楼自杀了。母亲通过各种方法,找到了那个女同学,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哥哥!那个女同学说,她根本就没有喜欢过哥哥,是他自作多情而已!……那年我十六岁,在哥哥的坟头流了一个上午的泪。我觉着是自己欠了哥哥的!哭过之后,我第一次约了一个女同学,在学校后面的树丛里,就做了那事!当时两个人什么都不懂,胡乱忙了一阵,那个女孩子看到我解下裤子时,还被吓得哭了!做那事的时候,我在心里说,哥哥你感觉到了吗?这是为你做的!
“从那以后,我不跟相同的女孩子交往超过半年。我对自己说,我要让哥哥感受到不同的体验,让他做回真正的男人!——直到陈娟的出现。陈娟是我遇到的女孩子中最特别的一个:从来不当我是属于她的,而只是把自己当成是我的!她不会怎么干涉我跟其他女孩子相处,不会像其他女孩一样跟我大吵大闹!——其实,我每次和女孩子分手,都是用的这一招,大吵一场,让她们伤心而去,不再粘着我!陈娟不会这样,不管我怎么找机会骂她,激她发怒,她都无动于衷。记得吗?我甚至还当着你们大家的面朝她吐过口水。可是这个女人,从来不当一回事。这让我有拳头打在棉花里,使不上劲的感觉!但后来,当我发觉自己真正爱上她的时候,更想离开她,因为我总有对不起她的感觉。——哥哥的影子从没在我心里消失过!”
我非常惊讶地看着高原,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心魔!
“陈娟毫无原则的包容,让我很是痛苦,我无法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跟她在一起!有一次,喝醉酒的时候,我哭着对陈娟说出了自己的心事。陈娟开始很伤心,但后来原谅了我,从那以后她没有再逼我结婚,而是一次次地等待我战胜自己。现在,我可以勇敢地对她说,我终于做回我自己了!但是,她却离开了我!……”
高原表情肃穆地端起酒杯,在我的酒杯上碰了一下,干了下去:“老邓,我想求你件事!”
“什么事?”
“如果我有什么事。请你帮我继续找陈娟,告诉她我爱她。不管她做过什么!”
“有什么事?”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试图开玩笑缓和一下气氛:“你可别告诉我想去自杀啊!”
“这倒不会!”高原笑了,“只是心里有点发怯。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当然没事更好!”
“没见你胆怯过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
我还想问下去,却被他摇摇手制止了话头,于是只好作罢。
喝完酒,已是深夜。夜宵店里除了我们俩,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孤零零地坐在我们旁边,一个人喝着闷酒。高原付钱买了单,俩人便出门准备回家,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街上湿漉漉的。
高原摇摇晃晃地走到街道旁,对着一棵树撒了一泡尿。
“走,咱们开车去兜兜风,兴许还能遇到好节目!”他拉上裤链,从衣兜里取出车钥匙。
我笑着说:“算了吧,看你的醉样还兜风!还是打车回去的好!”
“哥哥,你什么时候瞧不起我的酒量了?这点酒算什么呀!”高原不由分说把我往车子旁边推,还腾出手指着街道上的铁护栏说道:“再喝半斤我还能在这上面走直线你信不信?!”
“信!可再怎么,咱们也不能知法犯法不是!”我说,“如果允许你开车,咱俩都得去拘留所蹲几天!”
“可再怎么我也不能把老婆扔街上呀!”高原把新车说成是自己刚娶的老婆。
“那么我们在车上休息一下,什么时候清醒了再开车。”
“好吧,听你的!”
我们走到车子旁,准备开门。
“新老婆!……”高原用手啪啪地拍着车顶,口齿不清地说,“咱哥俩的!只要你需要,随便用!……咱俩谁跟谁啊。”说着他将手里的钥匙按了几下,没按着摇控开关,于是诅咒了一声,把钥匙往车门的锁孔里插,却半天也没打开车门!
“我明天去找车行的麻烦,什么破车门!”高原说着踢了一脚车门。车子呜呜地响起了警报,街上有人朝这边看了过来。
“嘟嘟!”这时车子突然响了两声电子解锁的声音,一个男子走了过来,看了我们一眼,伸手把驾驶室的车门拉开,然后坐了进去,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们。我定眼一看,原来是刚才坐在我们旁边的那个男子。
这下糗大了,高原认错了自己的车子!
“咱有车!”高原朝那个男子挥了挥手,开了个玩笑,“不用送了,兄弟。”
那男子仍然坐在车上一言不发。
高原扶着铁护栏,终于找到了自己停在后面的车。
开门坐进车里,高原对着前面那个男子的车按了几下喇叭,喊道:“牛逼什么?咱也有车!”我们把座位放低,半躺在上面。
我打开了驾驶室里的收音机,一个温柔的女声传了出来:“……这里是‘午夜心话’节目,欢迎大家收听!刚才一位姓何的女孩打来的电话,她说自己的男朋友爱上了自己的好朋友,深深地伤害了自己。现在那个男人又回到她的身边,她不愿意放弃这段感情,又不愿意原谅他伤害自己的行为。她问该怎么办?”
“切!”高原轻蔑地说道,“是不是现在的女孩子都是这么浑浑噩噩?要么对两性关系随便得像一日三餐,要么像收音机里面的那种痴情得几近愚昧!”
“你居然好意思评价别人!”我笑着说,“她们至少比我们这些老男人敢爱敢恨吧!痴情有什么不好?难道像我们,等爱人走了两个男人对着喝酒?”
“说实在的,老邓,我妹妹到底哪里不好?”高原借着这个话题,又开口谈起了他妹妹,“漂亮,善良,这种女孩子现在到哪里去找?”
我没有回答。
“其实追我妹妹的人不少。她那么好的女孩子怎么会没人追呢?”他继续说道,“我是想帮她找到一个真正可以依靠的男人。我了解你,你就是那种男人!”
“你了解我?”我笑了,“我都不了解自己!”我想问他到底了解我什么,但我忍住了没有问:“我配不上她。不是她要的那种男人!”
“不,你骨子里是!”高原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我两秒钟,那种眼神直到现在想起来还印象深刻,回想起来好像冥冥之中在向我交待什么,“我想请你照顾她!我妹妹感情上受了不少苦,有你照顾我放心!”
“你今天怎么了?别老跟交待后事一样好不好!”我开玩笑道。但他没有笑。
之后我们又陷入了沉默中,这种气氛在我们交往的日子里不太多见。窗外还在下着雨,我边看外面的雨边听着收音机里的广播。
“……那个男人移情别恋,说明他的心里根本没有你,这样的男人还值得你这样痴情这样死心踏底地爱他吗?你能保证他下次不会再移情别恋?”收音机里的女播音在谆谆教导,“所以清醒过来吧,勇敢地跟他说拜拜。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心里在想,痴情有什么不好?如果那个男人意识到自己行为对女孩的伤害,真心地想挽回她的心,这样的感情难道不是同样的弥足珍贵吗?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我听着雨滴敲打在玻璃上的声响,居然慢慢睡着了。
醒来时,雨已经停了下来,高原正开着车行驶在公路上。我看了看车外,分辨了一下方位,感觉应该是在市郊的公路上。刚要开口问高原去哪里,没想到他打方向拐了一个急弯。我促不及防,身子斜了一下,险些把头撞在车窗上!
“大哥,我的命已经交到你手里了,你可得对我负责!”我对高原说。
“放心吧老邓,我还想活几十年呢!小婷在这里只有咱俩是她的亲人,咱们可不能丢下了她呀!”高原大声说道。
我不好作声,把窗户打开了一些,让外面的风吹进来,试图把他吹得清醒一点。——再往前去,便是出了名的天柱岩,道路弯弯曲曲,两边还是几十米高的悬崖!
高原果然放慢了车速,不时变换着近远灯,试探着前面的路面。
接近天柱岩时,冷不防一辆小车从我们旁边超了过去,因超车时贴得太近,吓得高原连忙向右打了一把方向,差点撞上了路边的护栏。车子在路面上扭了几下,终于行直了!
定眼一看,超车的正是夜宵店里的那名男子。
“他妈的,你是故意的吧!”高原将头伸出驾驶室,冲着前面的车子大骂了一声,接着加油追了上去。两车并排行驶在了路上,透过车窗,那个男子正面无表情地坐在驾驶室里,目不斜视地握着方向盘。但我见到他脸上浮现着不易觉察的表情,像是诡异的笑容。我心里隐隐感觉到不好,于是忙叫高原慢点开:“前面的公路有几个大弯道!”
高原减下速度。那男子的车终于加油离开,不见了踪影。
我刚舒了一口气,没想高原又加油追了上去。
“雨天路滑,慢点!”我连忙说道。但高原显得很兴奋,全然不顾我的话,将油门踩得轰轰直响。
十几秒钟后,终于又看到了那男子的车,高原把车子紧紧地跟在后面。
行至一个急弯处,前面那辆车的尾灯突然在黑暗中发出了刺眼的亮光,紧接着传来一声尖锐的刹车声。我心里大叫不好!
高原的车眼看要撞了上去,他把方向往左边一打。
“前面是弯道!”我大叫了一声。
但已经晚了,车子前轮碾上了什么东西,头往上一抬就冲出了马路。我眼睁睁地看着车头飞了起来,扑向阴森黑暗的悬崖,随后自己的身体在空中随车子翻滚了几周,还听到了高原诅骂了最后一声“他妈的”,然后车子就撞在了一棵立在路外的树上,轰然往十几米高的大坑一头栽了下去。
我从开着的车窗里摔了出来,身体重重地砸在一块大石头上。一阵锥心的剧痛从地面升腾,向周身奔涌,冲击着每一根神经,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得任凭其渐渐麻木!
最后还保持着意识的时候,我听到了悬崖下面汽车撞击的巨响。而上面的马路有打开车门的声音,一个人的脚步声走到路边,静了几秒钟,然后又走了回去。随之传来一声关车门的声音,车子加油就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