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我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和刘嫣在一起的那个家。她正弯着腰,在砧板上切着菜,旁边锅里炒着我爱吃的宫爆鸡丁。刘嫣的样子真好看,变长了的头发披在肩上,随风微微摆动,修长的手指正熟练地拨动着砧板上的菜,一切都显得那样生动!我上前抱住了她,亲吻她白皙的脖子,在砧板前就做了那事。
“老公,别停!我是你的!……”刘嫣娇喘着。
“咚咚咚!”忽然有人敲门。我浑然不觉,依然把自己放在刘嫣温暖湿润的身体内,不懈地冲撞着。……
咚咚咚!敲门声依然固执地响着。
我努力睁开眼,发现确实有人正敲着我的房门。窗帘被拉上了,看不到外面,不知道是晚上还是白天,也不知道是来这里的第几天了。总之脑子很乱,乱得不明白刚才和刘嫣做的事是梦,还是外面有人敲门这件事才是梦!
在床上躺了很久,当我清醒过来,发觉刚才和刘嫣在一起是一场梦时,内心深处异常地疼痛!
房外有人用钥匙开门的声音,但没能打开——房门已被我反锁了起来。于是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不久变成了两个人在敲门,一个人还在说:“我是派出所的,请把门打开!”
老板在说:“我已经敲了很久了,没有人答应,这个人来的时候很怪,怕是出了什么事!要不把门踹开吧!”派出所的人说:“这可是你要求的,别到时怪我!”老板连忙说:“是我要求的!是我要求的!”
我站起来,拄着拐杖把门打开,门外的两个人被吓了一跳。
“您两天两晚没出来了,我怕出什么事,所以……”老板盯着我的脸说。
我没有出声。
“你是邓哲?”旁边一个穿警服的人问道。他肩章上的警衔不低,但看起来却不怎么像个领导。
我没有回答,没感觉到他是在和我说话。
“我是这个辖区派出所的社区民警,前两天收到了你们局里的寻人启事!”他又说了起来,“我姓李,叫我老李吧。今天旅社老板向我们报警,说有个怪人住在他这里,两天两晚没出门,要我来看看,没想到是你!”
“是我。”我不得不开口,“我没事的!”
“这样吧,和我回派出所,我叫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谢。”
“没事的,不用客气。再说,不送你回去,下次怎么向你们单位的兄弟交待呀!”老李不由分说把我扶出房间,坐到停在外面的警车上。
外面的天气阴沉沉的,和我来时差不多,以至于我在想,自己是真的已经在旅社里睡了两天两夜,还是只不过刚到这里?我已经彻底失去了判断力!
在去派出所的途中,老李对我说起单位到处寻找我的事。他说有一个叫李智林的同事,带一个女孩子到过这里,之前他们去过周边的许多地方,已经寻找了半个月的时间!
“那个女孩子是你女朋友吧?”老李问,“她很担心你,到我这里一说到你就哭,是个漂亮善良的女孩子!”
到派出所后,老李让我坐在他办公室的软沙发上,问我要不要先吃点饭?我摇了摇头。说实话,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吃的饭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感觉不到饿!
“我看还是帮你叫个盒饭吧。”老李倒了一杯茶放在我前面。
茶倒是需要的,我感觉到渴了。
喝茶的时候,我看了看放在办公桌上的日历,今天已距离开那时有二十天了。可这二十天我都干了些什么,已无从记起!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力在不断衰退时,居然没有任何恐慌!
当天晚上,谢小婷、潘云,还有李智林接到通知后赶了过来。
一进办公室,谢小婷就抱住我哭了起来,二十天不见,她消瘦了许多,俊俏的脸孔明显地窄了,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深陷了进去。
“哥,我失去一个亲人了,我不能再失去你!”她的眼泪浸湿了我的衣襟。
“这么久你去哪里了?”潘云问我。
“我去了哪里?我去了哪里?”我在心里问自己。——我也不清楚!
将杯里的茶喝完,才感觉到肚子确实有点饿了。老李把叫来的盒饭摆在我前面时,我再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吃饭的时候,居然有一种越吃越饿的感觉!于是狼吞虎咽地吃着,谢小婷坐在旁边看着我,不停地抹着眼泪。
“哥,够不够吃?”她问我。
我没有回答,只顾着自己吃着。
忽然,我感觉到五脏六腑像被什么东西搅来搅去,疼痛难忍。
我蹲到地上,“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只觉着胃里翻江倒海一般,一口接一口地,吐得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见我那样子,谢小婷害怕得哭了出来,她轻轻拍打着我的背问道:“哥,你怎么了?”接着又对潘云说道:“潘队长,这可怎么办呀?”
“我看还是先到医院去看看吧!”派出所老李也被我的样子吓住了。
遗忘一件事是因为这件事不重要,但遗忘一个人,真的是那个人从没真正到过自己的心里吗?当我躺在病床上,回想着陈娟那句话的时候,刘嫣却异常活跃地从脑海里蹦了出来。
时间不记得了,地点好像是在梵净山的一处悬崖上。
“我试图去忘记一些事情,但是天哪,那些文字总是恶毒地蹦出来,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跳着,嚣张得意地狞笑!它们在剐着我的心!让我痛得快死去了!”刘嫣站在悬崖边,脸上流露出悲苦地神情,“它们是魔鬼,你也是魔鬼!你邓哲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你要我忘了它,但我那能忘记!说得轻巧,你把自己不忠的过程,像放电影一样让我看到,还要我忘掉!”
“你是个魔鬼!”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哭叫出来,声音尖得吓人。
我只记得当时自己无言以答。但,她说的是什么事呢?我记不起来了。
“还咬伤了!还全身是伤!还让她看自己的部位!天哪,你们怎么能这样无耻!”刘嫣激动地沿着悬崖边来回走动,不时地抓自己的头发,痛苦异常。
“你说的是什么,我不懂!”我对她说,生怕她掉下去,“你先下来,别掉了下去!”
“你邓哲是魔鬼!”她重复喊着那句话,“你不懂?哼!你不懂!下次和别人网上聊天时,别忘了关掉QQ,那样你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就不会被别人发现了!”
我突然记起她说的那些话,是我跟网友聊天时的一些事情。说是网友,其实是在的吧里认识的一名女子。
一个多月前,刘嫣又一次毫无预兆地失踪,连手机也关了机。我无法找到她,于是心里有些烦,一个人去了一家酒吧喝酒。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同样孤独的女子,灯光很暗,看不清她的样子。她告诉我自己叫“灵儿”,是从北江过来旅行的。我有些奇怪:“禅市可没有什么景致可看,怎么想到来这里旅行?”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后来我们喝了很多酒,俩人都不胜酒力,于是话就说多了起来,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敞开着说了起来。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要来禅市!”她微红着脸,口齿不清地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来了!……我丈夫已经五天没有回家了,打电话也说不上三句话!我跟他,只是多了一张结婚照的两个陌生人而已!有一天,我终于忍受不住了,于是就对自己说,现在就去车站,只要碰到第一辆长途车就上去,不管是去哪里!就这样,结果就来了禅市!”
“我比你更惨!”我笑,“我女朋友消失七天了,电话都打不通!”
“那咱们可真是同病相怜!”她大声地笑了起来,“来,为了这离谱的巧遇干杯!”
我们碰杯把里面的酒喝光。
“你是想泡我,才这样说的吧?”她又笑,“跟你说,我起码大你三、四岁!”
“那么,我也会泡比我大的呀!”我笑道。
她也笑了。
晚上十二点钟前,灵儿要走了,她说自己从来不超过零点回家。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我见她走路摇摇晃晃,于是有些不放心。
“不用了!”她笑着摆摆手,“出门打个的就行了!”
“那再见了!”我说。
“再见!”
刚到的吧门口,她又折身走了回来:“喂,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邓哲。”我说。
“好吧,邓哲。你不想问一问我的电话号码吗?”
“当然想!如果你不介意让我知道的话。”
“还是给你QQ号码吧!”她想了一下,从吧台找来一支圆珠笔,掰开我的手掌,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咱们可以网上聊!”
回去之后,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我上网把灵儿的QQ号添加到好友栏,发现她还没有睡。
“不是说要早回去么?怎么还没睡?”我发信息问她。
“我是说早回,没说要早睡呀!”她回道。
“我看你是缺乏安全感!”
“那是,回宾馆才不会遇到陌生人搭讪嘛!呵呵!”
“是我先搭讪你的吗?”我想了想,忘记是谁先开口跟对方说话了。
“那不重要!我想问你,你真的有七天没联系上女朋友了吗?”
“真的!”
“那她还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如果一个女孩子这么长时间不跟你联系,其中必有原因!”
“我们感情很好的!”
“当然,我也希望你们很好!”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北江?”我不愿意谈起这个问题,于是转移话题问道。
“我等三天,如果老公没给我打电话,就不打算回去了!”
“是不是真的呀?”我发送了一个笑脸,“那么,如果我女朋友三天还不出现,我就来找你!”
“好啊,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但此后的三天,她却一直不在线,QQ头像总是处于灰暗的颜色之中!我也没有真的去找她!——虽然刘嫣是五天后才出现的。
直到两个月后,刘嫣再一次消失,我再一次去那家酒吧,在同样的位置,我又看到了灵儿。虽然并没有真正看清楚过她的样子,不过从她的动作、身形可以分辨得出来!
“又离家出走?”我笑着问。
“是啊!”她也笑,“这次是有目的地!你呢,女朋友又消失了?”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上次你女朋友是什么出现的?”她笑问。
“第五天。你丈夫呢?什么时候给你打的电话?”
“那么轮到我惨点了,一个星期后!”
“那一个星期你都在禅市?”
“嗯,空出来的时间刚好可以写些东西!”
“你是作家?”
“算是吧。”
那天晚上,我们同样喝了很多酒,谈笑间越坐越近,黑暗中,不知怎么便吻在了一起。正当我准备将手从她的衣襟插下去时,突然被她一把抓住,狠狠地咬了一口!我负痛收回手,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她低头整理好衣衫,然后笑着问:“你女朋友这次会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我索然无味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如果你女朋友一个月后还不出现,我老公一个月不给我打电话,我们再来这里吧!”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离开时,她再次拒绝我送她去宾馆。
后来虽然没再见面,但我们偶尔会在网上用QQ聊天,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会在网上聊起在酒吧里发生过的那件事,我还用视频让她看了自己被咬的部位。
一定是刘嫣看到了我的聊天记录!
但我跟那个灵儿的关系,仅仅局限于此,如果那也算出轨的话,我发誓也只出轨了那一次,此后虽然约了她几次,但她都没有答应。
“那我是不是应该庆幸,是不是应该祝贺?!”刘嫣依然站在悬崖上,发出一阵可怕的笑声,“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这只是你灵魂的偶尔出轨,而肉体并没有背叛我!”
我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和她交流了,她自顾自不停地说着,交织在自己的思维里,像没有头绪的蜘蛛,手忙脚乱,织乱了所有的经纬。——我找不到切入点!
“别担心我,你有过关心我吗?让我掉下去更好,我再也不用想什么了!再也不用头疼欲裂了!哼哼!”她的脚步踩到了悬崖的边上,摇摇欲坠!
我急忙跳上去,一把将她拉住。她极力挣扎。
我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稍一放手,两个人就会粉身碎骨!
这样僵持了好一阵时间,两个人一直在悬崖顶上较着劲。
最后,她精疲力竭,跌倒在我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知道我痛恨背叛,痛恨没良心的男人!”
我知道她的痛恨,这源自于她父亲当年的背叛,也明白自己深深地伤害到了她的心,于是抱着她,流出了懊悔的眼泪。
那天,我们坐在悬崖顶上,谁也没有说话,就那样相互拥抱着,一直到天黑。
回到旅社后,我试图用身体告诉她我还爱着她。但每到关键时刻,她就叫了停,然后要求我一遍遍地冲洗下体。终于插入时,她却眼瞧着天花板,不停地流着泪。我用嘴吸吮着她的眼泪,但却是徒劳,那里就像是一泓不会枯竭的泉水!
最后,她使劲地将指甲挖进我的皮肤里,还在我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事毕,刘嫣在浴室里长时间地淋浴,似乎粘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遍遍使劲地搓揉着全身!我躺上床上,心里酸酸地不是滋味,不知道该怎样去化解这样尴尬的局面!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好。刘嫣不时爬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或在镜子前长时间地看着自己,或久久地凝视着窗外的夜空——虽然那里黑乎乎地什么也看不见!
直到凌晨,天快发白时,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睡着的时候还在不停地做着梦。梦见自己被人捆了起来,而那个捆绑者竟然是我自己!到后来,便头沉沉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
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对于以前的事情,已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不记得自己怎样来的医院,甚至,我都忘记了刘嫣是谁!
后来,仅仅得知自己是一氧化碳中毒,至于怎么中的毒,在哪里中的毒,没有人愿意告诉我!直到有当地的警察拿着笔纸,到我的病床前做记录,提到刘嫣这个名字时,我才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和那个女孩有着纠缠不清的瓜葛。但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做笔录的同事后来只好停止了提问。我问那个同事是哪个部门的,他说自己是当地刑警队的。我心里清楚,按照公安部门的办案程序,由他们出面调查的一定不会是小事,于是反复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所有人都回避这个问题!
于是,我就一直想找到那个叫刘嫣的女孩,询问她是怎么回事。尤其后来得知那个女孩是我的未婚妻时,这种愿望便更强烈了!
现在,我又躺在了另一个城市的病床上,这次不再是一氧化碳中毒,反而让我的记忆被唤醒了!
张德生曾经说过,像我这样对于过去某些事情的遗忘,在心理学上属于选择性失忆,通常遗忘的是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或物,出现这种情况的机率很小,通常是因为心里的某个软弱地方遭受过强烈刺激的原因。这种刺激越是强烈,心里就越会产生应激性的自我保护,出现潜意识地遗忘!这时候产生潜意识的地方,有如遭遇了敌人的刺猬,团团缩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亮出浑身的长刺。要想找回记忆,就得小心地展开这个缩着的刺猬!
我却觉得,有很多事情,之所以发生这样的遗忘,反而是因为太在乎的原因!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在我心里确实是这样!
我半睡半醒地躺在病床上输着液,医生检查后得出我胃出血的结论,提出可能是饮酒过多原因,劝我赶快把酒戒掉!
潘云和李智林因为还有工作要处理,准备先回北江,谢小婷留下来陪我。潘云告诉我,几起案件的鉴定结果出来了,张贵生的指纹跟王晓兰被杀案中的指纹一致!因为跟陈林秀的案件存在关联,二者的指纹一致,毫无疑问也是他所留,为确保万无一失,潘云把鬼旺的手机录音也调了出来,经过声纹鉴定,鬼旺雇凶前用手机录的音与张贵生的声波一致,而从刘安心家外面提取的毛发,经与张贵生的DNA对比,二者是同一人所留!
“和你的推断惊人地吻合!”潘云说,“只不过,张宝山入狱后的情况,却和你所说的略有不同!”
“哪些情况?”我有些奇怪。
“我们去过监狱,张宝山其实四年前就出来了——他患者了肺癌晚期,通过他弟弟保外就医的!出来后就同监狱失去了联系,不知道是死是活,监狱还把他列为了网上逃犯!”
“可是,高原明明说见过他的面,重审时还到过庭!”
“不可能的事,我们去了检察院,他们是在张宝山缺席的情况下重新起诉的!按说这样不合规矩,但因为情况特殊,在辩护律师的强烈要求下,法院才特事特办,与其说是审判,还不如说是原案审查!我想高原是刻意对你隐瞒了这些情况,律师都是为了维护自己委托人的利益嘛!”
“你说的对!”我听到自己被最好的朋友欺骗,浑身顿时像泄了气似的无力。
“同时,我也去了出版社,查到了那本书的作者资料。从他们提供的情况,作者不应该是张贵生,而是张宝山!据他们说,接到书稿时,作者委托出版社把稿酬寄给张贝贝,并提出版权归她所有,有什么事跟她联系即可!我想,他是想留给女儿一些东西,也想把真相留下来!而且张贵生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一直不想让人知道。——他时刻处于既想翻案,又不想让人知道真相的矛盾中!不幸的是,在调查这件案子的过程中,高原知道了这件事,并通过暗示的手段要了张贵生很多钱。……所以你们翻车的事,应该是张贵生为了杀人灭口!”
虽然我已经知道了真相,但潘云的话还是震得我的耳膜“嗡嗡”直响!
“通过几天的调查,现在基本已经摸清了凶手的情况,相信不久就可以还你和高原一个公道了!”
潘云还跟我讲到去张宝山老家调查的情况,那里的居委会大妈告诉他,其实张宝山早已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有人说他去了女儿那里,也有人说他一个人在外面流浪。一年前曾有外地民政和公安部门的人到过他家里,说之前他们收容了一个快死的流浪汉,自称是那地方的,于是在他死后就找了过来。他们说他叫张宝山,知道他有个女儿和一个弟弟,但后来因为找不到他们,不得不把骨灰带了回去,这事就不了了之!
“他的弟弟不是在这里开公司吗?”潘云问。
“开公司?”居委会大妈想了好一阵,“好像有这么回事!不过张宝山出事后他弟弟就搬走了。还把张宝山的女儿一起带走了,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
仔细想想,他所说的都能解释我所看到的情况。关于张贵生,我只是从张贝贝和高原那里得知的信息,而且他们都有欺骗我的理由,只不过是我自己没有发现而已。一切都是伪装,我的眼睛跟高原合着伙欺骗了我!
“不过你所说的曼珠沙华,我们在那地方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我们走访了当地的老中医,他们说以前的确有那种植物,不过后来天气变化很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环境污染的原因,再没有见过那种植物!”潘云说道,“看来要想找到死者的遗骸,得先抓到凶手了!”
“张贵生还没有被抓住?”我有些吃惊。
“没有抓住。”潘云有些愧疚看着我说,“提取物证时出了纰漏!指纹和声音的提取倒是顺利,在张贵生不知不觉中进行的。但提取血液就不行了,当时对他撒了一个谎,说是想提取各种血液样本回去做个实验,哪知到第二天他就不知踪迹了!”
“为什么一定要提血液呢?头发不行吗?”我有些恼怒。
潘云看了看李智林,没有出声。
往后的几天,内心一直没有平静下来,很多事情交织在一起,不按时间,不按空间,毫无章法地出现在脑海里,叫人疲惫不堪。我不愿意再住在医院,就跟谢小婷回到了北江。
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李智林马上把他曾经说过的,南山第三人民医院的女死者照片拿给我,我要确认陈娟所说的那个女子是不是刘嫣。——对此我还心存侥幸,希望是陈娟认错了人!
拿到照片,我几乎已经认不出,那上面的人就是我曾深爱过的那个女孩!那张曾经丰润俊美的脸变得削瘦憔悴,原本深印在我脑海里的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现在显得如此的呆滞!
但终究还是她!我记忆深处的东西被唤醒了过来,那些跟刘嫣在一起的真实场景一幕幕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别傻了邓哲,你以为我们真能走到一起吗?”
“为什么不能?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不,你并不了解我!”
“为什么一定要了解你呢,只要爱你不就够了吗?”
“别天真了!不了解怎么爱呢?”
“爱一定要了解吗?”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爱和了解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关系!
“比如现在,我们对爱的理解就不同,怎么能走到一起呢?”刘嫣说,“你现在不过是迷恋一个女人的身体罢了!等到有另一女人出现时,你就会把我忘记的!”
我的头又痛了起来,于是对着照片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我怎么会忘了你!”
谢小婷显然被我的神情吓坏了,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我,问我怎么了。我对她说要把刘嫣带回禅市。谢小婷说这需要先去殡仪馆办理手续,她会去跟潘队长他们说,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先休息几天,把身体养好!
我只得等在家中。身体虽然在慢慢恢复,但是整天烦躁得不行,脑子里很乱,昏昏沉沉,只要躺下就不停地做梦!
有一次做梦,我拿着一瓶白酒走上天台,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喝着。夜空下的城市显得特别寂静,街道上的车辆、行人很少,路灯也似乎特别地暗。我坐在天台的边沿上,心里异乎寻常地平静,酒到了嘴里,没有了平常的辛辣,只有醇香,这种感觉很亲切,于是大口大口地喝着!
风很温暖,我站起来,真切地感受到了它,我轻轻地与它拥抱,共舞!……这时,楼下传来一声轻轻的脆响,转头看时,发现我的躯壳砸在了地面上,殷红的血液正沿着身下弥漫开来。没想到死亡是如此的平静,没有忧伤,没有痛苦!我轻笑了一声,便自顾自地随风而逝!
醒来时,窗外的风还在吹着,很柔和。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挂起了两滴泪珠!
这天下午,潘云终于带来了张贵生的消息。
“总算是有了一个结果。”潘云对我说,“那个叫张贵生的人死了!”
我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是自杀!在一家宾馆里。”
“我应该能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我说。
“什么?”潘云问。
我没有回答。有些事情,是无法向别人解释清楚的!
潘云带来的另一个消息,是已经跟殡仪馆联系好了,随时可以带刘嫣的骨灰回禅市。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过来。起身特意穿了一套西装,刮掉了嘴角上的胡须。收拾完毕后,谢小婷陪我到殡仪馆办理刘嫣的骨灰盒移交手续,当天就把骨灰送了回去。
刘嫣说过她没有了家,于是我把她葬在我们经常约会的那个山头上。
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和刘嫣坐在这个山头,看着漫山遍野的白雪。
刘嫣说她喜欢这样的天气,喜欢被雪花粘附在脸上的感觉,那种冰冷的感觉能让人清醒。
“但毕竟不会永远下雪。”刘嫣看着远处的山,带着几分忧伤说道,“过了这个季节,温度就会升起来,一切将会变得狂燥起来!”
“我倒不这么认为!”我笑着说,“温暧才让人觉得自由,无拘无束!”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里居然含着怜爱的神情:“你总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也没弄明白她所说的意思。关于她的忧伤,我想与这样的环境有关吧!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吟道。
“不过既然你喜欢寒冷,我宁愿抛弃温暖,祈求老天每天下雪!我陪着你一起看雪景!”我看着她说道。
她笑了,没有回答。现在,她已经感觉不到温暖了,是否如她所愿?
我还记得她跟我说过的那个佛教故事——路人为一具女尸盖衣造坟,前世修缘,今生还情!我一直认为自己前世就是最后的那个路人,今生可以跟刘嫣相伴终身,可是到最后才发现,前世我只是帮她盖了件衣服而已。而现在,我终于成了那个埋葬她的人,那么等到下一个轮回,我们应该可以在一起了吧!
安顿好刘嫣,我又和谢小婷去了一趟高原的老家。
黄昏时分,在一堆黄土旁,我再次见到了他。
我点燃了三柱香,烧了很多冥钱,还带了一瓶二锅头。浇酒的时候,我说:“这是倒给你的,我就不喝了,小婷要我戒了酒,我现在得听她的!”
谢小婷在旁边默默地流泪。
我的耳边仿佛又听到高原在说:“这样的结局是决定性的,还是随机性的呢?”
“其实结局永远不可能仅是结局,而是另一种开始,我们只不过是从一个迷局坠入另一个迷局而已,谁也无法看清自己的身后事。可谁会去在乎呢!重要的,不是去追寻那个不可能知道的结果,而是珍惜现在。”我在心里对他说,“不管结局是决定的还是随机的,我都要珍惜眼前的东西,珍惜爱我的女孩!她也值得我去爱!”
我轻轻地搂住谢小婷的腰,头也不回地走向那个夕阳如血的城市。
曾听老人们说过:傍晚看得见太阳,第二天一定是个晴朗天。可到底是不是这样,谁知道呢!我还亲眼看见过边下雨边出太阳呢!……
回北江后,我跟谢小婷商量着什么时候把结婚证办好。有没有房子、存折上有多少钱都不是问题,重要的是两个人可以真实地生活在一起!
几次醒来,我都要转过身去看看她,看看房子四周的物品,直到意识到一切都真真实实,才能踏实地睡着。
我明白,作为笔记来说,暂时可以告一段落,但对于生活来说,我们仍然处于未完待续的状态,时间的长河不知会将我们带向何方,我们要的绝不仅仅只是真相!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每个人都是真相中的一部分,在生与死之间,所有的真相其实就是没有真相!
我跟谢小婷说自己有一个干儿子,想带她去看看。
周末我带谢小婷去看了一次小念,问她愿不愿意当他的干妈妈。谢小婷没有回答,抱起小念就亲了一口说道:“小念喜欢去哪里玩?妈妈带你去!”
小念的婆婆自从知道了儿子和儿媳死亡的消息后,老得非常快,腰身比以前佝偻了不少,头发已经全白,还掉得利害。她对我说,孩子长大了,她也就老了,她希望我能多去看看小念,他现在把我已经当成了亲人。听到她说这话时,我才注意到她的神情也没有以前坚毅了,卑微怯弱得厉害,对谁都战战兢兢的!
我安慰她,说我会常来的。
小念在旁边突然问了一句:“爸爸,死会不会很痛?”
我怔了一阵,然后说道:“是的,很痛,椎心的痛!但我们都不应该忘却这种痛,否则,就会失去快乐的滋味!”
小念似懂非懂地看着我点头。
“那血为什么是红色的呢?”他又问。
我正不知道怎样回答,他突然又自己回答道:“是不是因为血是红色,流出来才能让人看得到?”
“小念说得没错,肯定是这样!”我第一次听到小孩子说出这样的答案。
他说得没错,或许答案就是这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