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希望您准许我和令千金结婚……”
枥馆说完这句话,我父亲只是默然点了一下头。这个神态不太像对枥馆的请求表示允诺的样子。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他的反应好象只是这样的表态而已。
我父亲从桌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枝纸烟后,并没有送到嘴边,而是一个劲儿用指尖玩弄着。他的视线也落在纸烟上,并没有抬眼望我一下……
“伯父,您不能答应吗?”
枥馆好象忍受不了这样的煎熬,嘎声问道。
“不。”
家父抬眼正视枥馆。他的眉毛轻微地上下跳动了几下。这是家父紧张时的习惯。“结婚应该以当事者的互爱为基本条件,我认为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什么赞成或反对可言的。这是我原则上的想法。未树子已经成年了,我也相信她应该有相当的判断力,我对你循规蹈矩前来求婚一事表示感谢和敬意,但我认为我对这件事情没有必要表示赞成。”
“伯父,话虽然这么说……”
说话时,枥馆迷悯地瞅住我。你父亲这样,对我们的婚事算不算同意了呢?——他的视线正在问我的是这一点。
而我何尝不也觉得迷惘呢?“你要选择怎样的男性做为自己一生的伴侣,我绝不反对”——父亲的确说过几次这样的话。由这个观点来看,他对枥馆的回答应该不算奇特才对。但我心里期待着的是充满温情的一些话语。“我这个女儿太不懂事了,希望你会好好照顾她”——这样的话或许很平凡,但枥馆听了之后不是会觉得比较释然吗?“女儿的事情我不想多管”——父亲的话在我听来,竟然有这种冷漠的感觉哩。
“可是……”父亲又说,“我女儿嫁给你,也不意味我们父女的关系就此了断,今后你时常会到我家来玩玩才对……”
“是的,那当然。”
“那我现在问你两三个问题,行吗?”
“是的,伯父请指教。”
枥馆在沙发上使坐姿变得更加端正,他好像非常欢迎听家父质问的样子。
“你对未树子发生好感的最初的动机是什么呢?”
“最初的动机?”
枥馆求教似地望了一下我的脸。技术人员出身的他,或许没有完全理解家父质询的意思吧?“我和木树子小姐是一起参加公司举办的登山旅行时认识的,后来我们一起看过电影……”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算了,我把问的方式改变一下吧。依据这个东西……”
家父拿起了桌上的纸张。这是枥馆写好带来的包括家庭状况在内的履历表。
“令尊是两年前逝世的,目前你和令堂生活在一起。你在家里是长子,下面有一个小你4岁的弟弟。你有没有姐妹呢?”
“是的,原来我下面就是一个妹妹……可是她幼小的时候就死了。”
也不晓得为什么,枥馆以不安的神情望了一下我的脸。
“是因病而死亡的吗?”家父凝望着枥馆的眼睛问道。
“不,这……”
枥馆扭歪着脸回答说。我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的表情。
接着,他伸手拿起了香烟盒。
我在无意识中拿起桌上的打火机,为他点火。
枥馆和我四目交接在一起。
他连连眨了几下眼睛后,望着家父说:
“我妹妹……她是死于意外事故的。我可以谈这个妹妹的事情吗?”
“请。我希望你说出来。”家父神色凝重地点头说。
“未树子小姐——”枥馆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什么事呢?”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第一次到你家来的时候,你曾经把你的相簿让我看——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啊,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
我和家父都不便打岔,噤默地倾听他的?述。我发现枥馆说话的口气和平时有些不同,甚至于有着一丝演戏的成份……
“当时我大大吃惊的是未树子小姐和我妹妹久仁子长得太像了。这句话正确说来应该是这样的——未树子小姐小孩子的时候,和生前的久仁子太像了……”
“你的妹妹久仁子是几岁的时候过世的呢?”
“那是她满两岁不久的时候……”
“当时你自己几岁呢?”
我连连发问说。因为我发现他说话有点儿阴郁,一时禁不住这么问了。
“我和这个妹妹只差一岁多一点点,所以正确说来,我当时是3岁又10个月吧?”
“才3岁10个月的小孩子,对死去的妹妹会记得这么清楚吗?”
实际上,枥馆的记忆力确实是超人一等的。我随便说说自己学校时代的同学的事情后,他竟能牢牢记住这些名字。纵然如此,一个人能把三四岁孩提时代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这未免也太离谱吧?
“不是的。”枥馆苦笑着,“我并没有说我记得妹妹的样子。我只是说照片里的妹妹和童年时期的照片里的你很相像罢了。”
“是吗?可是,这件事情你以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
我对这件事情有了轻微的不满。让他看我的相簿后,我们不晓得见过几十次面了。而这当中,他从来没有以此为话题,这不是太不自然吗?莫非他是刻意规避这件事情的?果真如此,这又是出于什么用意呢?
“当我发现未树子小姐孩提时代的脸孔很像我妹妹时,说句老实话,我觉得迷惘。这样的心理,与其说迷惘,不如说是一种恐惧感则更恰当一些哩。我是个不善于说话的人,真不晓得如何表达是好……”
没有这回事!——我心里思忖着。平时的他确实是个不善于说话的人,而这一点正被我看上。油腔滑调的男人我是最讨厌的。
但,今天的他绝不像是个不善于说话的人。他的话虽然不挺流畅,而这样带有感情的谈话态度倒是蛮慎重的。
“在这同时,”枥馆继续说道,“我感受到命运的存在。我之所以爱上这位女性,一定是我妹妹在冥冥之中所安排的……”
“请你不要用这样的言辞,好不好?”
我未加思索就反射般地说出来。死去的妹妹在冥冥之中所安排的——这样的表现方法太不像一名技术人员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希望你不要误会。我要说的是……我是注定要和你结婚的。同时,我认为这样对我母亲最好……”
“呵?!为什么对令堂最好呢?”
家父望着履历表上的家属栏问道。
上面写的是:“母美佐子48岁”。
“对家母来说,妹妹是她惟一的女儿,而未树子小姐很像我妹妹,这不就……”“要我做你妹妹的替身,是不是?”
我嘟着嘴巴说。原来他是有这样的目的,所以才接近我的?我感到一抹无法言喻的哀伤。
“嗯——”枥馆点头说,“或许你会不满,但我脱离不这样的意识,这是我的真心话。因为,这个妹妹是被我杀害的嘛!”
“什么?!”我不觉叫出声音来。枥馆以沉郁的眼神盯住我。
据说,枥馆是上了小学之后,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的。
他到附近的小朋友家玩耍时,听到这一家的大人们这样的耳语声:“就是他把妹妹从滑梯上推下去的。”
枥馆回家后立刻向母亲询问。而母亲却含糊其词地并没有给他正面的回答。她后来好像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第二天一大早就把他带到神龛前来。
“你好好听着。”父亲说道,“在一般家庭里,做父母亲的通常都会对孩子隐瞒这种事情。我本来也有意这样做,但这种事情毕竟隐瞒不了一辈子。与其到后来泄露出去而让你受到打击,我想不如现在就把真相告诉你,免得你回后怀恨我们。同时,也希望你为了久仁子的缘故,更加好好用功……”
这是父亲的开场白。
“总之,我们家院子里有一座滑梯,我和妹妹一起玩耍时,把妹妹给推下去了。当时才两岁多一点点的妹妹,折断头骨,好像当场就毙命了。”
枥馆把这句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我心里想起一件事情来,“有一次,我们在公园里刚要在长凳上坐下来的时候,你突然说不要在这里坐!我问的结果,你的回答是你从小就讨厌滑梯……”
“是的。”枥馆捺熄香烟的火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好像记得家父告诉我这件事情是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后来我就有类似滑梯恐惧症的习惯了……到现在也是一样,每当看见有小孩子在玩滑梯,我就禁不住地会喊‘不要玩!’哩。”
“是你读小学二年级时候的事情吗?”家父有些感慨似地喃喃着说。
“您认为不必要对这么小的孩子说出真相,是不是?我倒认为我父母亲这样做是对的。我当时虽然还年幼,却好像由此体会到了父母亲的爱情。”
“父母亲的爱情?”
“这话怎么说呢?……在父母亲眼里看来,我是他们另一个孩子的仇家,不是吗?他们每次看到我,一定会想起另一个孩子被我杀害这件事情的吧?而家父家母不但没有因此对我冷眼看待,相反地,对我更是疼爱有加哩。我在小学时代曾经以此写了一篇作文……不过,我当时倒挨了家母的一顿骂。她说,这种事情用不着写出来让人知道啊。”
“枥馆先生,你是在F市出生的,不是吗?你后来在F市住到什么时候呢?”我父亲问道。
“直到我小学毕业的时候为止。后来家父换了工作,我们就搬家了。他以前是一名警官,后来一位旧日同事要在东京创事业,他就被请来帮这位朋友的忙了。”
“爸。”我想起了一个问题说,“您还没有结婚,刚当上新闻记者的时候,不是在F分公司待过一段时期吗?当时,你听到过有关枥馆先生的这个事件吗?”
我认定父亲对这起事件应该有所记录才对。
因为我透过母亲将和枥馆交往这件事情向父亲报告时,他第一个问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姓枥馆……这会不会是F市的人呢?”
“是啊,您怎么知道呢?”
“因为我过去在F分公司工作的时候,认识过这个姓的人嘛。……这个姓的人那一带好像很多的样子。”
家父和我在这之前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
我想起这件事情来了。家父对“枥馆”这个姓有印象,很有可能是当时采访过这则新闻,因而得到的吧?
家父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却对着枥馆说:
“我想问详细一点,你会介意吗?”
“我不会介意的,您请说吧。”
“你把妹妹从滑梯上推下去的这起事件……当时的情形你记得很清楚吗?”
“我没有什么印象。我当时只有3岁10个月大嘛。”
枥馆露出惊讶的表情,以恭敬的态度回答说。
“那你记得出殡的情形吗?”
“这一点我倒有一点印象。家里好像来了许多客人……”
“这不就奇了吗?事件的发生和出殡只隔两三天而已,你怎么不记得事件的发生呢?”
“这……”
枥馆歪了一下头。他这惊异的表情好像是由于不解家父为何提出这样的质问而露出来的。
“那你有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呢?”
“做梦?您是说这个事件的梦,是不是?”
“是啊,就是说你是怎么样把妹妹从滑梯上推下的。”
“我真的没有这样的记忆哩。”
枥馆越发露出诧异的表情来。
“爸,为什么会这样呢?”我问道。
在报社担任论说委员的家父书读得很多,而好奇心也强人一等。因此,“这件事情能不能以心理学来解释呢”?我是以这样的意思问他的。
“这我怎么能解释呢?不过,我认为如果你妹妹确实是由你给推下去的,你多少会有些记忆的片段才对。就算推这一?那的事情不记得,妹妹伏倒在地面上的情形总该会有印象吧?……当然,我也不是心理学的专家,所以我也不敢肯定地这么说……”
“您的意思是说,妹妹说不定不是被我害死的,是不是这样呢?”
枥馆这句话说得很快。他好像很兴奋,脸色都变了。这也难怪,他到26岁的今天,一直以为妹妹是被自己害死的,现在居然听到有人如此提出怀疑,他怎么不大大惊愕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家父以似有所思的神色说。
这时,家母端着切好的西瓜进来。家母和枥馆已经见过许多次面。她很欣赏枥馆,所以答应会给我全力支持的。
“你们是不是在谈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家母敏感地察觉到这里的气氛,面有忧色地问道。
“没有。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只是发现这个世界太狭小了。原来,我在当新闻记者的初期时代就认识这位元枥馆老弟的父亲哩。他当时是F市警察局的警部,担任的职务是经济保安课长……”
“果然我猜得没错!”
我在心里喊道。同时,我为家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们,而等到看见家母的脸孔时才透露出来的这种行径觉得好笑。
家母是家父多年苦追后终于得到的爱妻。由于家母是独生女,当时她家绝不答应让她出嫁,家父听到后毫不犹豫地决定入赘家母家,两人的婚姻因而成立。家母到现在还以此为傲哩。任何重大的事情一定要第一个告诉家母——家父这个习惯迄今一点没有改变。
刚才的迹象可以说是一个例子吧。
“那……我说的这个事件,伯父您是当时就知道的吧?”
“知道是知道,不过,当时的报纸没有把这个事件登出来。这是因为各报记者都和令尊认识的缘故。……只是,我们这些记者当时曾经谈过这个话题。……这个孩子长大后,会不会记得这件事情呢?要是记得,真想了解他的心理怎么样哩……我就是想起这件事情,所以冒昧地问你这么许多。”
“原来如此。可是,如我刚才所说,我对这件事情实在没有印象哩。”枥馆以愧对似的口吻说。
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非得同你父亲再度见面谈谈不可——枥馆告诉我这样的话是隔一天后的事情。我问他是什么事情,他却绝口不提,坚持一定要在家父面前才肯说出来。
我拿他没有办法,只有打电话到报社找家父。结果安排由我陪同在报社的会客室见面。
在报社简陋的会客室见面后,枥馆开门见山地把事情说出来了。他好像一刻也憋不住的样子。
“是家母要我来更正我前天说的那些话……”
“嗯?”
家父瞅了我一眼。我发现他好像有一些得意的神色哪。“前天回去的路上,我想了许多。您的质问好像有弦外之音,而我也认为自己当时虽然还小,这么天大的事情不可能一点没有印象才对……因此,回家后我就向母亲央求把当时的事情详细说给我听了。”
“原来如此……结果呢?”
“结果,母亲说出来的话实在令我震撼了。她说。害死妹妹的其实不是我,而是我的父亲!”
枥馆说话时还信疑参半的样子。
家父却早有所料似地点点头而已。
“据说,事件是在一个星期天发生的。当时,父亲正在院子里陪着我们兄妹玩滑梯。轮到妹妹要滑的时候,父亲当然为她推了一下背。不巧的是妹妹这时还没有坐稳,而父亲推的手势可能也有点不对,妹妹就往前滚落下去,不幸把颈骨扭断了。母亲说这就是事件的真相……”
“可是……”我打岔着说,“要是这样,你爸爸后来为什么把你带到神龛前,说了那些话呢?”
“因为事件发生后,他向警察局报告的是我把妹妹推下去的,事情不是这样吗?”枥馆对着家父发问道。
“是的,令尊和警察局长一起召开记者会时这样说过。当时他又低着头向我们这样说了——为了体念孩子的将来,希望不要把这个事件报导出去。我们这些记者经过讨论后,才决定不把这个消息登在报纸上。这是因为令尊甚得记者们的人缘。一方面,当时的报纸不像现在,版面非常有限嘛。县市版更是不到现在的三分之一哩。何况这是小事一桩,我们没有因此得罪警察局长的理由啊。”
“可是……”
我又说出同样的话了。我的心头有一块疑团,始终得不到解消,“父母亲替孩子顶罪,这是常有的事情,可是,这个事件不是刚刚相反吗?这一点实在叫我无法理解。你父母亲为什么不告诉员警真相呢?”
“事件的原因如果在于我父亲,即使这是过失,据说父亲也会被迫辞职的。当时的制度听说是叫做什么自治体员警,也就是说,各县市的员警都是独立存在的,而这个制度存在的一个条件是,任何员警人员一旦牵涉刑事诉讼就非休职不可,判决的结果哪怕是罚金,只要有罪就一定会被撤职的。我家发生的这个事件很明显的是过失致死罪,所以被撤职是免不了的。这结果,父亲能不能找到新的工作,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呢?我想,父母就是想到这一点,研究结果不得不把责任转嫁于孩子头上吧?当时的我只有3岁10个月而已,当然不必担负刑事责任……这样,父亲的工作总算能保住嘛。逝者已矣,为了剩下的家人能生存下去,这是不得已的措施——父母做了这样的决定之后,就以这个内容向员警报告了。”
“员警人员一点没有发生怀疑吗?现场的状况啦、大家的口供不对啦……难道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吗?”
“这……”家父说,“当时的侦查方式并没有现在这般科学化,而且,当时的自治体员警有着一家人的意识,彼此庇护是想像得到的,何况枥馆先生的父亲是一位高级警官,谁会不相信他的话呢?他的供述被采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事隔多年后——我是说枥馆先生上小学之后的事情。他不是听到邻居们的耳语后,回家问自己的父母亲吗?他们这时候应该可以把真相说出来吧?枥馆先生幼小的心灵因自责会多么痛苦……做父母亲的人为什么不会想到这一点呢?”
一股愤怒之情在我心里油然而起。这可以说是一种义愤吧?
这样的谎言将如何挫伤一颗幼小的心灵,他的父母亲难道没有想到吗?
“这也不能怪他们。”家父苦笑着说,“一个读小学低年班的孩子,真的有理解这一切的能力吗?他要是向邻居们说出去我没有干这件事情,而是我爸干的,这还得了?那时候的员警法已经修改,自治体员警再也不存在了,想打马虎眼是不可能的。”
“说句坦白的话,我有些如坠五里雾中的感觉。我真不晓得是否该全盘相信母亲的话……当我幼小无知的时候,把责任转嫁到我的头上,直到我快要结婚的现在就把一切塞到死去的父亲身上——我甚至于有这样的感觉哪。伯父,您是当时采访过这事件的新闻记者,真相到底如何,能不能见告呢?”
枥馆好像不是说说而已,似乎由衷烦恼着的样子。
“这……”家父搔一下已见微霜的头发说,“我虽然采访过这桩事件,但,如同刚才说过,我既没有看到现场,也没有—一访问过所有的有关人士,所以,我也不能肯定地说什么的。既然令堂这么说,你就相信她的话,我想这样才对吧?”
“不,这也不见得……”
我为枥馆举棋不定的态度觉得有些失望。他不是这么个柔弱的人才对啊。将“害死了妹妹”的意识埋藏在心坎底,一心要让妹妹活下去——他这几近信仰的想法,是否因母亲的一句话而烟消云散了?
“让我问一句话,”我说,“你准备和我结婚,是不是由于你思念妹妹的缘故呢?拿这个来向父母亲赎罪——你存的是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呢?”
“不!这不是惟一的理由!”枥馆连忙否定说。
“可是,你以前不是说过吗?你如果娶到一个很像妹妹的女性,你母亲会格外高兴才对……当时我就这样问你了,‘你是为母亲而结婚的吗?’而你的回答却是:‘这也没有办法’。为什么这样呢?妹妹因你而死就是理由吗?”
我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了。或许我是有些自暴自弃吧?
枥馆怔怔地望着我。他当然从来没有看到过我这样的神情。
“可是,你母亲不是全部告诉你了吗?害死妹妹的并不是你!这件事情既然真相大白,你还有赎罪的必要吗?”
“请等一下,你误会了。我爱上你并不是由于看到相簿的缘故,而是在这之前的事情啊!所以,像不像我妹妹,这是另外一回事嘛!”
“谁晓得呢?”我有些赌气地说。“谁晓得你是心里有鬼,所以才爱上我哩。”“心里有鬼?”
“是啊!你妹妹要是没有夭折,长大后不晓得是什么样子——你一定是在无意识中想像着这件事情的。而我有一点接近你想像中的人,不是如此而已!”
“你到底想说什么嘛?”枥馆悻悻然地说。
“我要说的是,你应该重新分析一下自己。分析之后,如果你认为我们之间的交情应该就此结柬,我也不反对。再见!”
说完这句话,我就从报社的会客室冲出去了。
这天夜晚,我来到父亲的书房。
“怎么样?白天你那样冲出去,难道不后悔吗?”
父亲以无限深情的眼光望着我说。
“我才不后悔哩。因为他好像在耍我嘛!他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谈,结果净讲那些事情,这还不气死人吗?”
“哪些事情?”父亲不解似地反问道。
“是啊!是什么人害死他妹妹的,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这样说,不对吗?何况这也不是故意杀害,而是过失的结果。而且他当时还是个懵懵懂懂的3岁小孩,这和现在的他有什么关系呢?把这样的事情说来说去……”
“可是……”
“爸,我倒想问您一件事情。您知道的恐怕不只这些吧?”
“你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呢?”父亲连眨几下眼睛问道。
“因为您看到他的履历书上的家族栏就问起并没有写在上面的他妹妹的事情。还有,他提起这起事件后,您向他提出了记不记得当时的情形啦、有没有做过梦啦这些质问。结果,这些事情引出他母亲的更正。这样一来,我怎么能不怀疑您原本就知道事件的真相呢?更何况您和他谈话时,所说的话常有弦外之音哩。”
“呃……”
父亲环抱起双臂。他闭起双目噤默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
“爸,”我忍不住地说,“不管您说的是怎样的话,我都不会悲伤的,所以,请您告诉我,好不好?”
“看样子,我好像非对你说不可了。”父亲以沉郁的口气说,“说起枥馆先生的母亲,她是一位很美丽的女人,对不对?”
“是的,听说年轻的时候,她是一位大美人儿……”
回答时,我的心里突然忐忑不安起来。我有了将会听到意外之事的预感。
“很早以前,有一名年轻的新闻记者被她迷上了。他前往经济保安课长的公馆采访新闻时,对夫人说了‘夫人,你真美丽’这么一句赞美的话。夫人被赞美,当然芳心大悦,于是回了这么一句话:‘有空时欢迎到家里来坐’。后来,这名新闻记者真的利用星期天的时间,到她家里去玩了几次。一天,夫人对他嗫嚅着说了:‘我先生明天值夜,不会在家的’……”
“爸,您这是说您自己的往事吧?”
问话时我已有了几分确信。我这样的确信是由于父亲说话的神态和往日大不相同。
“枥馆先生的妹妹小时候和你小的时候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呢。”
父亲说这句话时,刻意移开了他的视线。
“啊?!那……”
“说句实话,枥馆先生的妹妹横死的事件发生时,我并不在F分公司哪。在这之前,夫人曾经告诉过我她已有身孕,而且很有可能是我的孩子——我很害怕,很快就请调到别的分公司去了。过几年后,她写信告诉我说,这个女孩由于横祸而夭折了。‘这个孩子果然是你的孩子的样子’——信上还有这么一句话哩。于是我打电话问了F分公司的朋友,得到的回答是:这个小女孩是被她哥哥从滑梯上推下去的,由于不愿意伤及小孩的前途,所以大家说好不发消息。这时,我突然有了这么一个想法——莫非她的丈夫发现这个女孩很像我?于是他自己动手解决,然后把这个责任转嫁到男孩头上去。在当时的自治体员警体制之下,这事情应该不难处理的。……但,这样的事情当然无法调查,……”
“这么说,他今天的话等于是为您证实这一点?”
“这也不能说我的疑团得到了证实,但我不否认我有了‘果然如此’的感慨。……我要是没有改姓,枥馆先生的母亲或许早已察觉到你就是我的女儿吧?”
“可是……”我不知道后面该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