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双重人格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松本清张 本章:第十六章 双重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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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山专务到东都相互银行走访盐川弘治,在客厅交谈,内容是从这家银行正式融资。在这种单纯的业务交涉中,弘治是一位优秀的年轻银行家,待人办事都很洒脱得体,思路也很清晰敏捷。他精通财会业务,洽谈进程干脆利索。

    在洽谈的过程中德山暗想,此人如果没有过分的野心,凭本事也能得到飞跃发展。可他过分相信自己的才能,不满足于作一个相互银行的董事。特别是在这家银行里,以行长为首的老年董事们观念保守,他对此非常不满,并多次对德山谈及此事。

    然而,在这种不满的背后,盐川弘治野心勃勃,极欲跻身实业界,为此甚至可以舍弃妻子。在夜总会目击弘治同年轻女子跳舞后,德山给他家中打了电话。

    “现在、还没回来。”信子在电话中回答德山。

    德山听到信子的声音,眼前闪过此前在O宾馆看到她的各种表情。

    “我有急事想与你丈夫联系。”德山捏造了深夜打电话的借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信子困惑的语气,连弘治是否回家妻子都不清楚,说明他经常在外住宿。

    “那好吧,我明天给他银行打电话……哦,今晚打电话的事情,我明天谈业务时告诉他,你就不要对他说了,我觉得过意不去。”

    信子答应了。此事看似微不足道,但意味着德山从心理上向信子靠近了一步。换句话说,这是他两人之间的小秘密。一般来说,要想让当事者产生亲近意识,没有什么手段能比制造两人世界的小秘密更有效了,这个电话因此意义重大。还有一点,正如自己的想象,盐川弘治对那女子情有独钟、经常外宿,而信子则在家里独守空房。

    从此,德山衣袋中每天都揣着一个装有猫眼石戒指的小盒子,到公司后便将它藏在抽屉深处。外出时也不怕累赘地带在身上,因为说不定哪天就会派上用场。而且,将它带在身边,自己也会念念不忘接近信子的宿愿。德山打电话的行动没有就此终止,翌日夜晚和隔天夜晚也如法炮制。

    弘治仍然不在家。如此频繁地在深夜给男主人外出的家中打电话,本身就不是寻常之事,但这具有暗示德山对信子关心备至的意义。

    “我的事业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已经进入实施阶段,所以同您先生的联系也就多起来了。既然今晚他不在家,那我只好明天向他银行打电话了。”说完他挂断电话,而且每次都叮咛信子不要告诉丈夫。

    在德山看来,这也是一种试探,因为如果信子不顾反复叮咛而将此事告诉弘治,弘治翌日必然打来电话确认,然而没有。既然没有,就存在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弘治从不回家,所以无从得知此事。另一种可能是尽管他长期外宿,偶尔也会回家,信子这时就会告知此事。既然弘治毫无反应,说明信子忠实地恪守嘱托。

    德山觉得,多打几次电话,就会给信子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很想通过电话向信子表白一句爱慕的话语,但又十分小心谨慎,引起对方的警惕是最要不得的。德山想象自己在信子独守空房的某夜,突然造访并献上藏在衣袋里的首饰盒。

    向女人发起主动进攻,德山向来得心应手。他想象自己在男主人外出时到其家中向信子表白爱情,甚至想象到下一步的行动。不过,这只是尚未成熟的计划,他觉得信子与此前交往的女人不同,未必能够手到擒来。小心谨慎,逐渐接近,这也是当前的一大乐趣,本来这个有夫之妇就处在有机可乘的不幸境地。

    与德山面对面谈业务的弘治是一个生活正常的人,无论从其高效率的谈话方式还是待人接物的态度来看,都难以想象其私生活极不正常。此人可能具有双重人格,一方面想接近自己,伺机一举结交是土庆次郎。幸亏中间有宫川常务全盘托出其越轨之举,自己才能洞察玄机,否则不知会怎样惨遭暗算。宫川曾说此人将来必定过河拆桥,果然不假。然而相对而坐时却毫无此类迹象,他热情周到、滴水不漏。

    而且他居然弄来老丈人家的资金用于此项事业,也要为结交是土庆次郎铺路搭桥。挪用老丈人家的资金,也不知居心何在。与自己妻子不和还找老丈人贷款,普通人难以理解。如此巨款居然唾手可得,其手段实在了得。

    说到女人也是如此。在夜总会看到的年轻女子恐怕是其情人之一,而且似乎不在少数。从他长期不回家来看,一定经常在外眠花宿柳。德山专务在与盐川弘治简单交谈时,一直在想这些事情。

    这时,一位职员来叫弘治接电话,德山专务借此机会站起身来,正事已经谈完。

    “请稍等!反正电话时间不会太长。”说完,盐川弘治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是我……”枝理子的声音。“下村从甲府来东京了。”

    “来东京?”

    “现在在新宿……此前叫他办的事情,他说都办好了。”弘治知道是什么事,枝理子在甲府逗留了一整天,鼓动下村实施他们合谋的计划。“他说来东京是想见我,没有办法,我只好到新宿来接他。瞅个空子,我才打的电话。”

    “他是来东京出差吗?”

    “不是。他说是瞒着公司来的。”

    “哦?”盐川弘治感叹不已,世上居然也有对这种女孩一见倾心的青年。

    “他把东西带来了吗?”

    “他说基本上成功了,还要用两、三天把旅馆的东西弄好。”

    “那就是说基本上成功喽!”

    “人家这么卖力,不能随便打发。今天没别的办法,我只好应酬一下啦?”

    “可以。为了拿到我们需要的东西和后续行动,你要好好待他。”他平静地说道。

    “好的,没问题。可是,我好好待他,你不吃醋吗?”

    “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我放心。我相信你。”

    “那你今晚陪陪我,跟那小青年说些言不由衷的话,我受不了。”

    “好的,知道了。你好好招呼他。”弘治挂断了电话。

    回到原先的房间,德山正在无聊地抽烟,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重用的部下抛开了工作到东京来玩。

    “让您久等了,我送你下楼吧!”

    “那怎么敢当?”

    其实让客人等到打完电话,为的就是恭敬送客。盐川鸿治确实是个圆滑周到的人。

    德山回到了公司。刚才与盐川弘治谈过之后,他觉得有必要跟甲府的下村取得联系,于是,他叫职员向甲府打电话。

    “对方说下村今天没上班。”职员对德山说。

    “是不是进山了?”

    “听说是的。昨天就说过不来公司,直接到开发区巡视一天。”

    “是吗?那叫他回来后马上给总公司来个电话。”

    德山处理了两、三项工作后,就到了与别的投资商约定的时间。轿车来接。

    德山到投资商家谈完业务,归途中正是黄昏时分。他向窗外望去,轿车正在四谷大街上行驶。近来交通拥堵严重,轿车行进很慢。他无聊地望着窗外的行人,在见附区附近看到步行道人群中有个人酷似下村。心中感到奇怪,仔细一看,却见那人身旁还有个年轻女子。刚好碰上红灯停车,所以看得非常清楚。

    两人站着交谈,然后那女子向这边走来,而下村则向对面走去。分别的时候,两人好像轻轻握了一下手。德山心头一惊,他认出了那个女子,就是此前在夜总会里跟盐川弘治跳过舞的。因为当时推测是弘治的情人所以特别关注,不可能看错,就是这个女子。

    下村向四谷车站走去,德山想让司机转弯跟踪下村,但不巧此时行人熙熙攘攘,无法开动。眼看就要失去目标,德山决定下车。

    绿灯亮了,德山冒险从缓慢启动的车流间隙穿过,跨上步行道,大步流星地向下村走去。他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弘治的女人怎么会跟下村走到一起?然而这个疑问不出两、三秒钟就在大脑中解决了,她就是先前下村说过的、盐川弘治带去的女人。说是去看开发区,但弘治却自己先回东京,由那女子代司其职,让下村陪同考察。

    那女子的来历分析清楚了,但搞不懂的是,本应在甲府山中巡视的下村,怎么会出现在东京的大街上呢?德山终于追上了下村,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下村吃惊地回头一看,眼前是专务的面孔,他立刻脸色煞白傻了眼,进退不是。

    “哎!你怎么啦?”德山笑着问道。“没想到,你到东京出差来了。”

    下村哑口无言,不敢抬眼,刚才煞白的脸一下子又红到了额头。

    “别在这儿傻站着了,到前面喝点儿咖啡吧!”德山率先向前走去,下村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附近有一家知名的烤肉馆,里面的快餐店经营饮料,德山领着下村进去。

    “你喝点儿什么?”德山问道,下村却无精打采地沉默不语。德山要了两份加冰威士忌,德川呷了一口酒。

    “专务!”下村小声叫道。“今天……实在抱歉!”

    “怎么啦?”德山尽量做出和蔼的表情。

    “我不是出差,我撒了谎,我擅自旷工。”

    “刚才,我给甲府的办事处打过电话了。”专务不与计较似地说道。

    下村听后大惊失色。

    “本来你应该在山里行动,可实际上却在这里逛悠,我觉得挺奇怪……跟你在一起的,是你女朋友吗?”

    下村的脸色又像火烧火燎的。

    “怎么样?你这样年轻轻的,正是享受浪漫的时候。这个世界一定精彩得不得了,对吧?”

    “……”

    “我不唠叨那些婆婆妈妈的话,但是,公司的工作你可要给我干好。”

    “对不起!”下村没碰酒杯,只是耷拉着脑袋。

    “哎,你不用害怕。来,喝酒。”

    “是。”

    “酒都调好了,再放就变味儿了。快喝!”

    下村带着哭腔开了口。“专务……那个女孩、你知道吗?”

    “什么意思?”德山佯装不知。

    “她就是上次东都相互银行的盐川常务带到甲府的女孩。”

    “是吗?盐川带去的。”

    “说实话,那个成泽枝理子……这是她的名字,我喜欢上她了。”

    “你看你看,前两天才认识,就成这个样子啦?你为了见她,就不上班啦?”

    “我真是百思不解。不,我不否认旷工出来见她的事实,但我还有其它的重要事情。”

    “重要事情?跟公司有关的吗?”

    “可能多少有些关系。是啊,也许没有直接关系。”

    “我不明白。来,喝一杯提提神再说。”

    “我现在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下村沉痛地说道。“坦白地说,我今天旷工来东京也是为了见她。我爱枝理子。”

    “就因为这个烦恼吗?”

    “不,不只是这些。专务先生,盐川弘治对我们公司还是很重要的,对吧?”

    “那当然,他是我们公司重要的投资者……可是,这又怎么了?”

    “我在跟枝理子交往的过程中,发现她可能是盐川的情人。当初介绍说是盐川的熟人,但我总觉得不对劲儿。我问过枝理子,她矢口否认。”

    “原来如此。所以你就开始烦恼了?”

    “不,不仅如此。前些天我已经把此事告诉您了,他托我做这样一件事……想办法证明盐川夫人跟浅野副教授曾在甲府附近温泉旅馆过夜。也就是说,她叫我捏造他俩有越轨行为的证据。”

    “哦?”这一下连德山也盯着下村说不出话来。

    “那天,我按照您的吩咐,答应了他的要求。”

    德山沉默了五、六秒钟。“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我到熟识的旅馆去,要来了旅客登记簿表格,挨着写上了盐川信子。然后委托旅馆的人,无论谁来调查,都要证明他俩住过这家旅馆。”

    “你把那张表格给他们了吗?”

    “没有。我还拿着呢!……今天见到枝理子,她叫我把表格送到旅馆去。我说还没拿定主意,过后再送。”

    “快拿出来,让我看看。”

    “是。”下村顺从地从衣袋掏出一张纸来。

    德山打开一看,确实并排写着“浅野忠夫”和“盐川信子”。

    “这上面的‘盐川信子’是你写的吗?”

    “是的。”下村越发过意不去。“专务,枝理子的事情到今天为止。我明明知道她是盐川的情人,还往他的圈套里钻,我真傻。她肯定是要以此为证据逼着盐川跟夫人分手,然后自己取而代之。她对我只不过是利用一下而已。”年轻人的语气因愤怒而颤抖。

    但是,德山刚才在车中看到了他与她告别,他还握了她的手,还频频回头招手。他肯定口是心非,还很爱着枝理子。

    “我要在专务先生面前把它撕碎。”下村伸手去取表格。

    “等等。”德山按住了下村的手。

    “啊?”

    “哦,现在还不必撕碎。哎,下村君。”德山浮起微笑。

    “这张表格,就按成泽所说,把照片给她,好吗?”

    “啊?”下村皱眉瞪眼。

    “你在给她之前,先拍一张照片。”

    “……”

    “我有个想法,把它拍成照片保存起来。再把另一张交给成泽。”

    “专务!”

    “好啦好啦!社会上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单纯。你就按我说的做吧!”

    下村越发感到云山雾罩。

    “有朝一日时机成熟,我会把原因告诉你的。之前你就照我说的做,好吧?”然后,他向未曾端杯的下村劝酒。“另外,那个叫浅野的现在怎么样了?”

    “专务先生,出意外了,浅野自杀了。”

    “啊?”这回是德山大吃一惊。“什么时候?”

    “就在四天前。自缢身亡……我总觉得这张登记表与浅野之死有关,一直寝食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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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的下午三点钟,德山趁盐川外出时向他家打了电话。虽然不曾事先打探,但此时盐川弘治不可能在家。德山没在公司打电话,而是到外面打了公用电话。

    对方铃声在响,在德山听来就像是幸福喜剧开场的信号。小保姆先接电话,然后是信子的声音。

    “我是德山。”他答道。“这几天老在夜里打扰,多有失礼。”

    “不,哪里。”信子语气平静。

    “说实在的,我一定要见见夫人……”

    “有什么事?”当然要问。

    “此事请你别对你先生说。”

    “啊?”

    “因为有一件关于夫人的事情,我一定要告诉你。在电话上不好讲。本来我应该登门通报,可是你家里还有其他人。而且,如果让盐川君知道了也不合适。”

    “这……可是,”信子在犹豫。“到底是什么事情?如果你能大概提示一下……”这是有礼貌的警惕。

    “那我简单讲一下。我听说,盐川君正在策划中伤诽谤夫人。”

    “啊?”信子似乎想追问什么,欲言又止。

    德山推测,信子的沉默说明她心烦意乱。

    “问题非常微妙。”德山打破沉默。“我这里存有证据。”

    “证据?”信子小声惊呼。

    “是的……夫人曾在甲府附近的汤村温泉旅馆住过,对吧?”

    “啊。”

    “就是这件事,他们捏造了使夫人陷入困境的假证。我简直不敢相信,此事的策划居然与你的先生有关。为了澄清事实,我想面谈详情,并请你看看我得到的材料。”

    “我明白了。”信子无力地回答道。“在哪儿见面呢?”

    “这个……我在银座,能不能请你到这儿来?地点在第五大街的‘野鸽’二层。这里不太显眼。”

    “我一小时后到。在‘野鸽’是吧?”信子放下了电话。

    德山高兴地离开了电话亭,自己的对手浅野忠夫死了。下村说几天前他就知道了这个事实,感到非常意外,所以不会有假。听下村的意思,浅野副教授的自杀与信子有关。下村还说,可能是因为失恋。

    可以说,德山听到这话后,对信子的欲望更加强烈。这是一个令男人为之舍命的女人,将她据为己有,价值非常巨大。对手浅野的退出也属格外难得,当事人之一已经永远封口,消除了最大的障碍。此前颇感对手的存在令人头疼,如果他从旁多嘴自己会受连累。倒是他自绝生路,而自己则可以畅行无阻。

    德山在一小时之内,回到事务所神清气爽地处理了一些工作。一个小时过去,他看看钟表时针,又从抽屉深处取出了首饰盒,装进上衣口袋。

    “我有事出去一趟。”他对秘书打了招呼。“今天也许不回来了。”

    德山提前五分钟走进‘野鸽’坐等,幸好客人不多。

    约定时间过了两分钟,身穿和服的盐川信子到了。尽管特意穿得朴实无华,却更衬出她皎洁的容貌。

    德山面含微笑挪动椅子招呼她坐下。

    “上次承蒙款待,多谢。”信子说道。

    “哪里,我多次打电话惊扰,真对不起。”

    “哪里。”

    “来,请吧!”德山请她坐在对面,向服务员要了咖啡。德山悠然自得地抽起烟来,信子的容貌从未像今天这样动人。他如梦初醒一般地感到,自己对信子的爱慕之情已经根深蒂固。

    “你先生怎么样啊?”他很随意似地问道。

    “哦。”信子寡言少语,眼帘垂下,姿容看起来都比实龄小五岁。窗口泻入的光线,使她的脸颊如玉剔透。前倾的面孔上,俊俏的鼻梁透出睿智与典雅。

    “难怪那位大学副教授会为之舍命!”这样想着,德山更加热血沸腾。他曾占有过几名艺伎,可那都是靠金钱的魔力。这次不可能故伎重演,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能如愿以偿。而且她是有夫之妇!这更使德山感到久违了的兴奋。

    “夫人,”他面带绅士风度温文尔雅地说道。“刚才电话中也提到了,我听说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哦。”信子仍旧低着头。

    “夫人知道名叫浅野的大学副教授吧?”

    “啊?”信子惊讶地抬起眼,这副神情令德山感到分外美丽。“是的,知道。”答得爽快。

    “是吗?……说实话,有人说夫人与那位浅野在甲府附近的汤村温泉一起住过。”

    “啊?”信子愕然凝视德山,白皙的脖颈似乎在微微颤抖。

    德山心中暗想,果真打击不小。不过,没有这一招,怎能将她请到这里来呢?涉及个人隐私的敏感处,这女人才肯出来,鸡毛蒜皮的小事难以奏效,眼下暂且用此事缠住她。

    “当然啦!夫人已经不记得了,这件事真是不可思议。”德山面露愤慨地继续说道。“我说不可思议,是因为这个把戏是盐川先生……就是你的先生出谋划策的。”

    “……”信子肩头一震。

    “我简直不能相信。怎么会有刻意给自己夫人捏造不忠实罪名的丈夫呢?为什么要把夫人这样花容月貌的人推下陷阱呢?真不可想象……于是,我问那个透露情况的人,有没有确切的证据……”

    信子仍旧垂着眼帘,双眼皮柔美的鼓突轮廓,更令德山心旌摇曳。

    “说到此人为何向我透露情况,那是因为他知道盐川先生与我公司有合作关系。所以,我当初还留了个心眼,担心有人为了拆对方事业的台,会搞一些挑拨离间的把戏。我怀疑他就属于那种人,尽管他说拿到了证据,还让我看了照片……但是为了慎重起见,我想请夫人过目。”德山从怀里掏出茶色信封,将照片露出一点儿,然后转个方向递给信子。

    信子接过信封,抽出照片。当然,这就是德山吩咐下村放大的“证据”。

    德山为信子神情的变化所迷醉,他凝视着她面部的细微动作和脸色的变化。

    信子将照片装入信封,放在桌上。然后,耸动双肩做深呼吸。不过,她的表情中并未出现德山期待的那种激烈反应。

    “夫人,怎么样?”德山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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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山望着看完照片的信子,观察着她的表情。“怎么样?”他又问了一遍。

    她的面部仍无期待中的反应,冷艳的双眸,脸颊像秋水一般平静。只是蛾眉微颦,如果说有不快感,只此而已。

    “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了。”信子泰然自若。

    “哦,虽说如此,”倒是德山自己表情夸大,深深点了两、三下头。“我本来也信以为真的。不过,听夫人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毕竟这是凭空捏造的。可是,夫人,这可是盐川先生吩咐别人写的。”

    “不足为凭。”

    “确实如此,你的先生会故意害夫人吗?难以想象。但是,真有一个受盐川唆使的人呢。”

    “……”

    “此人虽然年轻,但坦诚得连我都自愧不如,所以不可能是假话。其实,他是我的一个部下。”

    信子低着的头突然抬起,茫然地望着德山。

    “他可是个好青年,尽管被支使去作这种勾当,后来却良心发现,并将实情全部告诉了我,交出这张照片的也是他。”

    “……”

    “哦,我责备过他,为什么答应做这种事?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盐川先生是我们公司的重要合作者,不能轻率拒绝。”

    “……”

    “再说得详细一些,这个年轻人并非直接受盐川支使,委托者嘛、是个二十七、八岁的漂亮女人……年轻人万般无奈,我的这个部下彻底被那女人迷住了。”德山舔一圈嘴唇。“所以,他坦白地说明了此事,虽然盐川先生对我公司非常重要,但他无法抵挡那女人的魅力,只好言听计从……夫人?”

    “啊?”信子垂下的眼帘忽闪一下。

    “本来我的部下以为那女人是独身。哦,独身倒确实是独身,但随着真相大白……这也是我的部下所说,我原样转达,她好像是盐川先生的……”德山故意吞吞吐吐。“不知是真是假,我的部下推测,也就是说,她是盐川先生喜欢的女人。”德山一口气说完,观察对方的反应。

    然而,信子脸上并无震怒的神色。

    德山心想,哎?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丈夫有外遇?所以对此毫不在意。可她心里会怎么想?一般人听到重提此类话题,多少也会有些触动。特别是得知这种卑劣勾当是丈夫的****所为,信子当然应该勃然变色,然而她的脸上却波澜不惊。

    德山预期的目标落空,感到了空虚和急于挽救的焦躁。“夫人,”德山压低了嗓音。“你早就知道你先生有那个女人吗?”

    “……”信子闭口不答,脸上是无可奉告的表情。

    “是吗?”德山独自点头。“原来夫人早已知道!”他自己叹了一口气。“……是啊,这种事没什么新鲜!你先生那么出色,外面有一、两个女人也不奇怪。可我觉得,夫人不应该忍气吞声。既然你知道,我也就没什么顾虑了,是不是早就有这种关系了?”

    仍无回应。

    “我有感觉。你看嘛!他煞费苦心地搞那种小动作,特别是居然还会陷害夫人。也说不定是那女人支的招儿,也就是说,她要赶走夫人,鹊巢鸠占……”

    “……”

    “我想,长期以来,夫人一定在为此事烦恼。我深表同情。”德山变得平心静气,表情凝重。“但是,如果盐川真的做过此事,当然是受那个女人的影响,你不能逆来顺受。哦,作为朋友,我都看不下去,考虑到夫人的处境,就像我自己受委屈一样怒不可遏。不过,如果金屋藏娇收敛一点儿,倒还说得过去。可她如此露骨地挑唆盐川先生设下陷阱,真是蛇蝎心肠!”

    “……”

    “这是我的想法。光是听我说,夫人不一定赞同,或者根本就不会相信。要不、你直接问问我的部下?说实在话,我还让他在别处等着呢……”德山专务说着窥探信子的反应。“夫人,你见见那个年轻人吗?”他试探道。

    “这……”信子似乎不感兴趣,无声的回答似乎在说,见面也毫无意义。“听了德山先生说的话,我已经很清楚了。”她淡淡地微笑着回答。

    “那怎么能行?”德山强调地说道。“正是因为夫人太迁就了,才导致这样的结果。哦,我甚至还想叫我老婆学学夫人的宽容呢!”他自讨没趣儿地笑笑。“见见我的部下,你还会了解更多的内情。虽然这对夫人来说是痛苦的事情,但关键问题是不能放任自流,最好做一次彻底的调查。”

    “这……”信子毫不动摇。

    德山看到信子毫不动摇,便打出事先准备好的王牌。

    “夫人,我觉得这事不能仅仅用移情别恋来解释。”

    “……”

    “我认为背后还有其他重大隐情。也许这话不该我说,但我同情夫人,处处都为夫人着想。哦,也许我多管闲事了,但你毕竟是的熟人,所以不忍心袖手旁观。”

    “……”

    “我想告诉你,其实过去也曾提到,盐川向我融资巨款。”

    “是的。我知道。”

    “是吗?……那么,这笔资金包括盐川银行的贷款和个人的贷款。银行那一笔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我所担心的是他个人的款项,这一笔有六千万日元。”

    信子抬起头,她这时才知道了贷款的全额。

    “这笔款项你也知道,他是从夫人娘家借的。”

    “……”

    “我也对这个项目倾注了很多心血。因为一旦靠贷款办事,立刻感到责任重大,甚至还要着手调查资金的性质问题,结果发现这六千万来自夫人娘家。”

    “……”

    “所以我冥思苦想。对,把这次的捏造勾当放在一块思考,我认为其中一定有鬼。”

    “……”信子的表情这才稍微绷紧了一点儿。

    确实是有反应了,德山想,还得加把劲儿。“我终于得出了结论。但是这太可怕了,无法对夫人开口。”说完,他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检验自己话语的效果。

    信子的脸颊好像涌起了血色,眼睛也紧盯着德山,这是在催促他继续讲。“不必顾虑,请讲!无论德山先生说什么,我都不会慌乱。”

    “是吗?”德山叹了一口气。“那我就直言不讳了。也就是说,你的先生……如果我的部下没有撒谎的话,你先生可能企图摆脱还贷的义务。”

    “……”

    “也就是说,先给夫人扣上不贞的帽子,再以此为借口将贷款一笔勾销。除此以外别无结论……当然,或许我的估计过于极端,或者思路太偏。”

    信子的视线从德山的面孔上移到餐桌上,花瓶沿儿上落着一片花瓣。玻璃板的倒影中,德山宽大的肩膀在晃动。

    “不过,这也不是我的凭空想象,我的部下拿到了证据。”

    “你说拿到了证据,对吗?”信子反问道。

    “是的。哦,如果说证据这个词不中听的话,或者说是确切的依据也行。所以,夫人一定要去见见我的部下。”

    信子思忖片刻。“那就见见吧!”

    “啊?你同意见他吗?”德山心中暗自欢呼,可是脸上却保持着沉痛的表情。“我还是主张你去见见他。”他抑制着浮躁的情绪。“由我来转达此事,总会有所失真。而且有些话,我的部下也许更愿意直接向夫人说。”

    “他在哪儿?”

    “我叫他在新宿的餐厅等着。”

    “那就去吧!”

    德山害怕对方改变主意,赶紧起身向收款台走去。

    来到大街上,从资生堂旁边走到了停车场,其中那台黑色进口车就是德山的。司机看到主人,慌忙坐了起来。德山打开车门,让信子先上车。他随即上了车,有意识地保持着一定间隔。

    “不过,也真是的啊!”德山望着窗外又开了口。“世上还真有心狠手辣的女人呢!”他若无其事地从眼角余光看到信子的白皙脸庞。“你先生居然会有那种念头,肯定是受那女人的唆使。不管怎么说,你先生既有社会地位,也有钱……那女人准是做陪酒生意的。”

    他在信子面前尽量不说她丈夫的坏话,为的是表现出男人的大度。还有就是不能被信子察觉自己的真正目的,所以要尽量将那女人说得很坏。不管信子怎样强装冷静,女人毕竟是女人。贬低她的对手,她一定很痛快。

    信子缄默不语。窗外天色已暗,看不清她的表情,无法判断这番话的效果。

    德山转换话题,说起了自己的事业。前途如何如何光明,胜算如何如何巨大,不经意似地夸耀着。这也是为了使女人对自己产生敬仰之情。

    信子没有应答,当然也没有询问。若是普通少妇,一定会刨根问底。

    德山感到,现在算是把握到盐川夫妻感情的真正状态了。这个女人,即使听到老公有了外遇也还镇定自若。但是听到娘家的资金流入盐川手中、而且要通过诽谤将其一笔勾销的时候,才同意跟自己走一趟。

    夫妻关系冷却到冰点,盐川弘治会不会从未与信子有过夫妻生活?不,应该是信子从一开始就拒绝了他。这是因为,她知道盐川弘治另有新欢。

    德山自顾展开想象,将信子二十七、八岁的年龄与长期没有夫妻生活的女人身体联系起来。一般来说,这种女人不会就范于花言巧语,女人各有弱点,但这个女人心气儿很高。若真如此,这反倒也可以说是她的弱点。

    德山想,如果盐川企图借故不还信子娘家的六千万日元,那就将此款转到信子名下。也就是说,要叫信子对自己感恩戴德,这样就能抓住信子的心。

    至于盐川弘治则可以置之不理,反正他企图踩着自己靠近是土庆次郎。迟早会跟这个阴谋家闹崩,或许这六千万还是最佳的散伙契机呢!

    轿车终于穿过人车杂沓的大街来到新宿,在某家餐馆前,德山叫司机停下车,两人走进了华灯耀眼的店内。

    “欢迎光临!”女服务员出迎。

    德山毫不理会,故意大模大样地扫视店内,当然没有下村的影子。他走出餐馆,司机开门,他一头钻进车内。

    “来晚了一步。”他遗憾似地说道。“下村为我办事,还有一个重要的约会。此前他一直在等,不巧咱们碰上了交通高峰,终于没赶上……不过,他留字条了,就在附近。反正也是顺路,咱们一块儿去找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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