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信进来了。友定以为是大原妙子传来的,定睛一看,原来是奈绪子传来的信件。
我一直在等你的回信。你已经回家了吗?应该是吧?回到家大概就不方便传信了吧?
字面简短,充满了奈绪子的寂寥感。现在不是搞这种事情的时候——理智这样低声提醒着友定,然而手指头却擅自游移着。
不,我还在上班。工作刚好多了一点……心情已经平复了吗?
他好着急,理性苛责着友定的愚蠢行径,偏偏无法放着奈绪子不管——他无法割舍和奈绪子共有的感情。
悲哀而焦躁。大原妙子要求赎金,然而自己却伫立在黑暗中,被一个虐待幼儿、素未谋面女人所俘虏。
又有信件传进来,这次是大原妙子传来的。大原妙子要求他在明天傍晚之前准备好赎金,并且要求他答应绝对不再虐待雄介。他当然也这样想。如果雄介平安回来,自己不会再那样做了。他要乞求雄介的原谅,以一个正常而平凡的父亲来爱他。
友定闭上眼睛。他没有自信,就算再怎么强烈希望自己不要再虐待雄介了,但是也许在某一天、某个时候,会因为一点小事再度造成情绪的失控。他怕自己做不来。一闭上眼睛,就好像被无底的黑暗给整个吞噬一般。他甩甩头,回到现实。友定反复阅读再度传过来的信件。银行应该愿意借钱给公务员,要不然就是预支退休金。现在的女高中生会知道这些事情吗?不祥的思绪掠过友定的脑海。也许大原妙子不是一个人,也许跟某人,跟大人凑在一起开始威胁他了。之前大原妙子只是一直漠视友定的电话和信件,很显然并不想拿雄介来换赎金。可是和友定不期而遇并逃跑之后,就开始传送要求赎金的信件了。也许大原妙子是去求助于某个人,或许就是这个人在一旁煽动大原妙子。
奈绪子又传来信件。
要工作到这么晚吗?阿伸先生从事什么工作?啊,对不起,你在百忙之中我还……你可以明天再回复我。如果不想提到个人私事也无妨。总之,今天谢谢你了。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
友定将目光从手机上移开。现在不是和陌生女人纠缠的时候,若大原妙子背后真有别人的话,寻找雄介的工作就越发困难了。他再度叫出大原妙子的信件,小心翼翼地写下回信。
我不会再做傻事了,我答应你。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虽然做了那种事,但是我还是很爱我的儿子。如果你多少关心我的儿子,就让他回到我身边来。如果你还是执意要钱,那你就等于否定了跟我儿子一样,遭到虐待的自己。
友定对在搜查过程中浮显出来的大原妙子形象,有某种程度的自信。因为遭到父母虐待,造成心灵背负着深层伤害的单纯少女。为肉体和精神两方面的失衡所苦,渴求人们的温暖和感情,在荒野似的都市丛林徘徊。可能从事援交或嗑药,但是这种类型的少女,基本上都有一颗温柔的心。得不到渴求的东西——温暖或爱情时,她们的精神就会整个崩溃,失去身为一个人的心。大原妙子应该还没有走到这一步。
友定发出信件,如果大原妙子漠视友定的要求,传回要求赎金的信件,那就表示还有其他人存在的可能性很高。手机振动了,是邂逅网站转寄来的信件。
我是一个四十五岁的女人。我抱着这是“身为女人可以一决胜负的最后机会”的想法,厚颜地传出信件。我经营一间规模很小的公司,金钱上不虞匮乏。请开出价钱,多少钱你才愿意抱我?虽然我已经是老太太的年纪,但是我对自己的外形相当有自信。
这是来自在深夜时分,为欲望所煎熬的女人们求救的吶喊声。已经够烦了!每次接到这些信件,就有一种整个人都浸泡在化粪池里面的感觉。只要到邂逅网站去解除登录,就可以不再为这种事烦躁了。
他联机到网站上去,想要解除登录,转动屏幕画面的手指头却中途定住了。如果和邂逅网站分道扬镳的话,就不会被这些无聊的信件骚扰。但是相对的,和奈绪子的连系也就跟着中断了。他们不知道彼此的本名和长相,也没有对方的电话号码和信箱,只能靠着邂逅网站的转接才能对话。这算哪门子的沟通啊?人能滑稽到什么程度啊?
友定中断了联机,一再嘲笑自己,他始终没办法中断和奈绪子的牵扯。他离开那个地方,踩着蹒跚的步伐,被纷乱的人潮所吞没。他无法忍受什么事都不做的现况,一种冰冻似的孤独感笼罩着他。随着夜色日渐深沉,由邂逅网站转寄来的邮件数量也随之增加。在孤独夜晚无法自处的女人们,结束工作、一个人独处时,就被无止境的欲望和孤独所挑弄。举目四望,他发现很多人都是一边瞪着手机一边走路的。大部分不是看着信件,要不就是打着信件。刚刚那个传来无聊信件的中年女人,搞不好也混杂在这些人群当中。企图利用女人们欲望的男人们,也许会回“让我抱你吧”给那些悲哀的中年女人。
大原妙子迟迟没有回信,是在跟某个人商量吗?或者只是兀自苦恼着?或者……疲累至极的大脑,不断衍生出无边无际的妄想。扩展在眼前的现实,失去了距离感,脚步也更加地不稳。他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吐露苦恼,也得不到帮助,只能拖着疲乏的身躯在半空中游荡。勉强将友定和现实世界串连起来的,只有手中的那个小小手机。
他跟四周的人们一样打开手机,写下要传给奈绪子的信件。
我是公务员,业务性质比较特别一点……我忙得连玩的时间都没有。我常常会想要转换职业,但是我并没有任何专长。我想我大概会一直从事这个工作,一直到退休吧!
按下传送键后,他已经没什么事情好做了。任由疲累身躯在纷乱的人潮中走着,每次手机一振动,只要确定信件的传送者不是大原妙子或奈绪子,就深深地叹一口气。
他坐立难安地仰望着天空,云层已经消散,却仍然看不到星星。
手机收到信件了——同时有两封:来自大原妙子和奈绪子。他迷惘了一瞬间,随即先打开奈绪子的信件。
我完全没想到阿伸先生竟然会是个公务员。我想象中的公务员不是翻不了身的中年人,要不就是社会菁英……我是一个思想老旧的人,自己都觉得汗颜。好想看看阿伸先生的长相,你没有注销自己的相片哦……
如果你先把相片登上去,我也跟着登。但是,万一被熟人知道的话就伤脑筋了,所以要立刻删除。
手指头自作主张地活动着,友定凝视着显现在屏幕上的文字,一阵愕然。我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愤怒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友定删掉了在无意识中打出来的字,重新来过。
关于这一点请谅解。现在工作忙了一点,再联络。
传出给奈绪子的信件之后,友定一边舔着舌头,一边打开大原妙子传来的信件。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也需要钱。我并不想这么傲……如果你真的那么爱令郎的话,四百万算是很便宜吧?我没有像其他绑架犯一样,狮子大开口要个几千万。或者,你所谓对令郎的爱就只是这样?
错不了。大原妙子的背后一定有某个人在作梗。
赎金的事不是你想出来的吧?我想跟你旁边的人说话。
友定写到这里,闭上眼睛。眼底映不出任何东西来,脑海里也空无一物。他企图想起雄介的脸孔。雄介轮廓模糊的脸孔,看起来像以前见过的溺死尸体。几乎都腐烂了,散发出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友定按下传送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