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孟子》杀机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孙浩元 本章:第三章 《孟子》杀机

    1963年12月,美国气象学家洛伦兹说,一只蝴蝶在巴西扇动翅膀,有可能会在美国的德克萨斯引起一场龙卷风。进入21世纪,一个城管队长的被杀,暴露了一个电业局长的婚外情。孙治海想起此事就特别郁闷,从昨天开始,老婆就要死要活的,十足一个泼妇相。他本来觉得老婆还有可怜可爱之处,可是现在老婆完全变成了一只河东狮、一只母老虎,他对老婆唯一的一点儿温情也荡然无存了。

    还是身边这个女人好,漂亮、聪明、温柔、可人、善解人意、百依百顺。尤其是她的身体,滑溜溜的就像一条泥鳅,而到亢奋处,浑身扭动,就更像泥鳅了。他喜欢摸她,喜欢品尝她,喜欢压在她身上紧紧地抱紧她,那时候,他恨不得两个人能融化在一起。

    当官有很多好处,在此不一一列举,但是也有坏处,倒是值得说一说。

    比如他们就不能像其他偷情的人那样,大摇大摆地去宾馆开个房。大凡领导,都是经常抛头露面,传出去名声可不好。这也就说明,全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车内做爱窒息死亡的领导干部。

    2003年12月5日,辽宁省某中学突发大火。火灾过后,市教育局领导前来调查,却怎么也找不到该市教育局长,最后发现这位局长死在车内,身旁还有一名女子。警方查实,两人是因缺氧窒息死亡;2007年6月30日,浙江杭州临安某镇党委书记徐某某和妇联干部潘某,被人发现裸死于私家车内;2008年6月30日,湖北省某县审计局内设的经济责任审计局副局长和公安县地税局征管股工作人员,被人发现裸死于在车内……教育局长风流而死倒也有情可原,因为不知道车内做爱会一氧化碳中毒而亡,可是其他四人就实属不该了,他们只要能经常看看报、上上网,看到“车内.鸳鸯.祼死”之类的新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所以说,不学无术,偷情都容易遭遇不测。

    孙治海不是个不学无术的人,血的教训告诉他必须做一个“学习型干部”,于是他学会了很多生存技巧,比如在车内做爱时,一定要把窗户摇下来露出一条缝;开空调的话,就开冷风不开热风;开内循环不开外循环……

    这样就不会把车库内的一氧化碳抽到车厢里。

    地下停车场里灯光昏暗,是个隐蔽的好地方,孙治海将车开到一个角落里,刚停好车就转过身凑了过去,两个人的嘴唇立即粘在了一起,他贪婪地吮吸着女人的舌尖,像是一个饥饿的婴儿。女人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一边回吻着孙治海的舌尖,一边喃喃地说道:“这里安不安全啊?”

    “没事,没人来的。”孙治海一边说着,一边掀开了女人的衣服,手从文胸下方伸进去,一把握住了温润的乳房,女人嘤咛一声呻吟,更加勾起了他的满腔欲火。可就在这时候,女人的手机响了起来。

    “别管它。”孙治海含着女人的乳头含混不清地说道。

    女人呻吟着,手机铃声还在响着。终于,女人忍不住找出手机接听了,就在这时候,又一股快感从胸部开始,倏地传遍了全身,她忍不住一声大叫,连忙挂断了电话。孙治海吃吃地笑着,女人恨得拍打着他的背:“讨厌,你这坏……啊……啊……不要啊……”电话又响了起来。

    “又是谁啊?”孙治海的嘴唇凑向了女人的耳朵。

    “不知道,陌生号码。”

    “跟你老公离婚吧。”

    “我得考虑一下。”

    “还考虑什么?”说着,孙治海咬到了女人的耳垂。

    “啊……坏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就说你不爱他了。”手机铃声还在响着,女人接通了电话,这次听清楚了,对方问道:“你是叶菡吗?”

    “是。”

    “哈哈,真的是你啊?打通你电话真不容易。”

    “你是哪位啊?”

    “这个很重要吗?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啊?搞一下吧?”

    “神经病!”

    “别装纯洁了。”

    “你到底是谁?小心我报警了。”

    “祝你快乐。”对方嘻嘻笑着,挂断了电话。

    “谁啊?”孙治海问道。

    “不知道,一个神经病。”话刚说完,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个女人的声音,那个女人破口大骂:“你这个狐狸精,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你破坏别人家庭,你还是人吗?我劝你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别再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你是谁?”叶菡愤怒地问道。

    “我是警告你的人。”这次是对方先挂掉了电话。

    这个女人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大,孙治海也听得真真切切,问道:“她是谁?”

    “不知道,是不是你老婆啊?”

    “不是,声音不像。”正说着,短信的声音又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全是诅咒、谩骂或者意淫她的信息,此时,她浑身的激情荡然无存,惊恐道:“天啊,难道这么快?”

    “什么这么快?”

    “人肉搜索啊!我被人肉搜索了啊!”

    “铜须”因一夜情被人肉搜索,王某因外遇被人肉搜索,某某因嫖娼被人肉搜索……因当第三者被人肉搜索的,前有张某某,后有叶菡。不管因何被人肉,当事人都会很麻烦。叶菡为此想尽了各种办法,欲挽大厦之将倾,可是无力回天。

    “你不是去找追远网的编辑了吗?”孙治海问道。

    “追远网最近裁员,我认识的那个人被裁了,我本来还想找找其它门路呢,可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搜出来了。”

    “别胡思乱想了,”孙治海还亢奋着,“来嘛,让我好好亲亲你。”说着咸湿的舌尖又伸进了叶菡温润的嘴里。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叶菡将孙治海推到一边,接起了电话,又是一个骚扰电话。孙治海还在贪婪地吮吸着她的乳头,她一把将男人推开:“你别烦了。”

    “不就是几个骚扰电话吗?咱们还是先把正事办了吧。”

    “你难道不知道人肉搜索有多可怕吗?”

    “有时候也会很可爱的。”孙治海又凑向了叶菡的乳房。

    叶菡一把将衣服拉下来,怒吼吼问道:“你什么意思?”

    “因为你被搜出来之后,你老公肯定会跟你离婚,到时候你就永远是我的了。”

    “可是我不想离婚。”孙治海笑道:“亲爱的,来不及了,你老公肯定已经知道了。”

    “他……他很少上网的。”

    “你家里的电话也已经暴露了。”

    “啊?你……你怎么知道?”叶菡惊恐万状。

    “我把你家里电话发到网上去了。”叶菡气得浑身哆嗦,甩手一个耳光抽在了孙治海脸上。

    “干吗这么激动?”孙治海说道,“我也是因为爱你才这样的,我让你离婚,你老不肯。”

    “哼,爱我?有这样爱我的吗?你爱我,怎么以前不说离婚的事?等你老婆发现了,天天跟你吵架了,你就想离婚了,你想让我也离婚了,你的如意算盘打得还真响。难怪,难怪……我让你帮我阻止人肉搜索,你不肯帮忙,说什么不认识人……我算是看透你了……”叶菡气愤地穿着衣服。

    “你干吗?你去哪儿?”

    “我回家。”

    “你现在回家,你老公会打死你的。”

    “我爱我老公,打死我也认了。”孙治海哀叹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候他才发现,他其实根本不了解这个女人。叶菡拉开车门走了,他看着叶菡一扭一扭渐行渐远的俏屁股,说不出的惆怅与失落。瞥眼看看副驾驶座位,叶菡的鞋垫落在车上了,她会不会回来呢?如果她回来,我该怎么向她赔礼道歉呢?孙治海现在欲火中烧,不管怎么说,最好能先做一次爱啊!

    车门响了。

    孙治海笑了,她还是回来了。

    电业局局长孙治海死了,死亡地点:商业广场地下车库。他坐在驾驶座上,胸前一个伤口,嚯嚯地流着血,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惊恐。

    权聪检查一番,刚想说话却被蒋子良拦住了:“等等,刚才尸体也对我说话了,他说他是刚刚被刺死的。”权聪白了他一眼,然后看了看彭菲菲,说道:“你老公也爱上尸体了。”

    “呸呸呸。”彭菲菲说道,“我老公的取向很正常。”蒋子良转向旁边一个花容失色的女子,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此人正是被人肉搜索的电业局办公室主任叶菡。她双手沾满了鲜血,惊恐地看着几个警察,慌乱地重复着:“不是我,不是我……”彭菲菲走向叶菡,说道:“对不起,有话回局里再说吧。”叶菡的大脑一片空白,木木痴痴地跟着两个警察离开了地下车库。而此时,蒋子良在孙治海身上又有了新发现,当权聪和洪跃宗把尸体抬下车时,一本书滑落在座位上,那本书本来夹在孙治海和座椅靠背中间,书的封面是墨蓝色的,写着两个大字:孟子。

    蒋子良说道:“看来我的推断没有错,凶手就是她了。”洪跃宗问道:“你是说,叶菡就是为了阻止人肉搜索?”

    “是。”

    “可是孙治海怎么会参与这次人肉搜索呢?”一句话就把蒋子良问倒了,他心里骂道,一个失恋的人怎么还这么清醒?他没想到,这个失恋的人又问了一个问题:“如果说叶菡为了阻止人肉搜索而杀人的话,为什么又要在每具尸体旁丢下一本《孟子》呢?”蒋子良又是语塞,还好彭菲菲赶紧给老公解围了:“这本书记载了孟子和学生公孙丑的一段对话,孟子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无恻隐之心,非人也。而参加人肉搜索的人,都是无恻隐之心的人,也许这就是叶菡的杀人动机。”权聪惊讶地说道:“嫂子国学造诣很深啊。”

    “这哪算什么造诣啊?我不过是在发生两次凶杀案之后,就买了本《孟子》来读,恰好读到了。”蒋子良自豪地笑道:“有个好学的老婆,比什么都重要。”彭菲菲弹了他一个栗暴,说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读书使人进步。”洪跃宗冷不丁又冒出一句:“可是,孟子还跟公孙丑说,羞恶之心,义之端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如果叶菡真的这么在乎《孟子》的话,那她当第三者,不是没有羞恶之心了吗?不是该自杀了?”彭菲菲开心地拍拍洪跃宗的肩膀:“不错啊,我们家子良真应该好好跟你学学。”洪跃宗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道:“嫂子,你真会说笑,子良哪用跟我学啊?我们……我们找那个保安问问吧。”保安姓房,名宇。蒋子良听了他名字之后,忍了半天才忍住没有抬头看看屋顶是否漏雨。

    洪跃宗说道:“是你报的案吧?”

    “嗯,是。”

    “讲讲经过。”

    “我当时正在看《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这时候……”

    “等等,你别这么诗意好不好?”蒋子良说道,“什么白天黑夜的?”

    “文盲,”彭菲菲说道,“这是一本书,大连一个的哥写的。”

    “继续。”洪跃宗简短有力地说道。

    “我当时在看书,这时候一个女的,就是刚才那个女的走出来,我觉得她好像很生气,她当时在打电话,对着话筒大骂,说‘你再给我打电话,我就杀了你’。然后,她把电话狠狠地挂断了,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又转身走回去。过了一会儿,她又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满手都是血,我觉得不对劲儿就把她拦住了,问她的手是怎么了,她说‘不是我不是我’,然后让我放开她,我不肯,她就大吵大闹开始威胁我,说让我不得好死。我把同事都叫下来,这才把她拦住了,然后给你们打了电话。”

    “好,在这签个字。”洪跃宗把记录本递给了房宇。签字之后,洪跃宗问道:“你们还有问题吗?”面对如此简短有力的问话,蒋子良和彭菲菲本能地摇摇头:“没有。”

    蒋子良审讯犯人时,使用了超心理学的审讯技巧,据说这是美国CIA的惯用伎俩,虽说是伎俩,但是却很管用,蒋子良用此法撬开了好几个硬嘴巴了。但是在叶菡身上,他失败了,他发现老美的玩意儿出问题了。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他将侦讯室里的灯光全部打开,恍如白昼,连他自己都觉得刺眼,叶菡惊慌失措地看看周围,发现房间是如此之大,空间是如此之广阔,顿时产生一种苍茫宇宙茕茕孑立的孤独感。蒋子良将叶菡的手铐松开,让叶菡坐在一张板凳上。这张板凳也有讲究,是木制的,本来是阳光采购来的,质量很好,但是蒋子良硬是把这张板凳往地板上砸啊砸,砸得板凳腿都松了,现在叶菡坐在上面摇摇晃晃,总觉得随时都会坍塌。叶菡的背后是一张桌子,但是那张桌子不能靠,因为对着她背部的是桌角,桌角还放了一支圆珠笔,笔尖对着她脊柱的第七脊椎,她一直提心吊胆,感觉那支圆珠笔就像一枚大头针,随时都会扎进自己的脊髓深处。

    蒋子良则坐在叶菡对面的椅子里,两人相距不到一米,叶菡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慌乱地看着这个皮笑肉不笑的警察。

    “叶主任这几天一定很累吧?”

    “嗯?”

    “被人肉搜索了,是不是很紧张?”

    “是。”

    “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接几个骚扰电话吗?”

    “你不懂,我的生活全完了。”

    “你恨搜索你的人吗?”叶菡摇摇头:“不恨,恶有恶报。”

    “可是保安说,你当时很生气,还威胁他要让他不得好死,你还威胁骚扰你的人,说要杀了他。”

    “我那是气话。”

    “你手上的血是从哪儿来的?”叶菡刚想回答,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继而大雨倾盆,天地间澎湃呼啸的声音搅得她心神不宁。她不知道,这音响也是蒋子良的精心布置。

    “我……我……我是不小心碰到的。”

    “碰在哪里?”

    “孙……孙治……孙局长的胸口。”

    “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谈……谈一下工作上的事情。”

    “白天在单位不谈,晚上到一个商业广场的地下室谈工作?”

    “是……是……”

    “保安说,是你杀了孙治海。”

    “我没有,我没有杀人,我为什么要杀他?”

    “在那个搜索你的帖子里,有一个‘色无忌惮’的ID发了一个帖子,公布了你的家庭电话,刚才我们网监处的同事查过了,孙治海就是‘色无忌惮’。你难道不知道孙治海出卖你了吗?”

    “知道。”

    “于是你杀了他?”

    “我没有杀人。”

    “讲讲你的故事。”

    “我当时听说他把我的家庭电话公布到网上了,我就跟他大吵一架,然后下车准备回家,可是快走出地下停车场的时候,我发觉我把东西落在他车上了,于是回去拿。”

    “你落什么东西了?”

    “鞋……鞋垫。”

    “继续。”

    “我打开车门把鞋垫拿出来,孙治海倚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我很生气就接着骂他打他,然后就发现手上沾满了血,我凑近了看,发现他被人捅了,我抱着他叫了很久也没动静,我很紧张……”叶菡开始呜呜地哭起来,“然后……然后……我就跑出去了,保安把我拦住了……”蒋子良呵呵笑道:“嗯,这个故事编得很精彩。”

    “我没有编故事。”蒋子良没有理她,继续说道:“说说看,你是怎么杀害李天亮的?”

    “李天亮?就是那个城管队的队长?”

    “是。”

    “我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回帖了。”

    “回帖就要杀他?”

    “再说说你是怎么在202路公交车上杀人的吧?”

    “我没有杀人。”

    “叶主任,你也是公务员,应该知道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实招供对谁都好。”

    “我不知道该招什么。”

    “叶主任,你应该知道,每个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我不想再跟你兜来兜去的了,你杀害了李天亮、江麓和孙治海,还在每个人身旁放了一本《孟子》,我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搞错了,你们抓错人了,我没有杀人啊。”

    “前天晚上11点到凌晨1点,你在哪里?”

    “我在家里。”

    “谁证明?”

    “我老公。”

    “他的电话号码。”叶菡报出手机号码之后,蒋子良继续问道:“昨天晚上10点到11点,你在哪里?”

    “我……我跟孙治海在一起。”

    “谁能证明?”

    “没有人了。”蒋子良沉默地看着叶菡,寻思着是不是哪里出错了,这个叶菡怎么就这么硬呢?如果她再不开口,就只好假扮鬼魂了。就在这时,彭菲菲走了进来,说道:“叶菡,你老公不肯给你证明。”

    “什么?”叶菡和蒋子良同时问道。

    “他说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什么也不管。”叶菡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嚎啕大哭,边哭边说:“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求你了,你不要不理我啊,我错人,我再也不敢了……”审讯时,摧毁嫌疑人的心理防线是最容易套出真话的,蒋子良不由得特别佩服菲菲,接着说道:“既然这样,就把你杀人的经过原原本本全说了吧。”

    “不……我没有杀人!”叶菡尖叫着站起身来,“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叶菡,你不要再垂死挣扎了,否认是没有用的。快说,你到底是怎么杀人的?”叶菡狂喊一通之后,又萎靡不振地坐回凳子上,喃喃地说道:“他不要我了,他不会原谅我了,都是我的错,我是狐狸精,我是臭婊子,我杀了人,是,是我杀了人,你们枪毙我吧,我不愿意活下去了,让我死了吧。”蒋子良得意地笑了,但是彭菲菲的眉头却是紧紧地皱了起来,问道:“叶菡,你把杀人凶器藏在哪里了?”

    “扔了,我把刀扔了。”

    “扔在哪儿了?”

    “不知道,我随手扔了。”

    “你在哪儿买的刀?是什么样的刀?”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了,蒋子良失望地看了一眼精心布置过的审讯室,和彭菲菲一起走了出去。洪跃宗沉着脸说道:“子良,我们可能真的抓错人了。”

    “什么?怎么可能?”

    “我刚才又给叶菡家打了电话,说服了她老公,他说前天晚上叶菡的确在家。”遇到这种凶杀案,亲人做证一般很难取信于人,但是叶菡的情况很特殊,不由得大家不信。洪跃宗继续说道:“她刚才承认杀人,其实是只求速死,因为她觉得老公不会理她了。但是问她凶器的问题她却答不上来。所以我觉得她不会是凶手。保安只是看到她满手是血地跑出来,并没有看到她杀人。是否有一种可能,在她离开汽车的时候,有人杀了李天亮并且迅速地离开了现场,等叶菡再回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了。”蒋子良扯着自己的头发,说道:“真是让人头疼,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马上放人?”彭菲菲说道:“我支持老洪的说法,我们证据不足,最多扣押她24小时,还不如早点儿把人家放了。”蒋子良喃喃叹道:“如果少川在的话,他会怎么做呢?如果他在,我就不会走这么多弯路了。”彭菲菲听闻此言勃然大怒:“蒋子良,你这王八蛋,没志气的孬种,何少川有什么好的?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活在何少川的阴影里啊?”洪跃宗尴尬地笑笑,说道:“你们慢聊,我去放人。”说罢,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蒋子良被老婆当着同事的面这么一顿呵斥,脸上挂不住了,驳斥道:“我怎么活在别人阴影里了?我就是我!”

    “拉倒吧你,动不动就少川少川,动不动就如果少川在会怎么怎么样。何少川不是神,他是破过一些大案要案,但是他不值得你这么去崇拜他!如果他真的那么优秀,他也不会失踪那么久!而且,谁知道他是真失踪假失踪,谁知道他在干什么?你还整天念叨着少川少川的,你醒醒吧你。”蒋子良被骂得一声不吭,他突然觉得彭菲菲说得很有道理。他跟何少川搭档多年,一直都是少川拿主意,日久天长渐渐形成了习惯。在和少川搭档的日子里,他已经迷失了自我,他总是要向少川看齐,却没发现自己身上其实也有很多优点。彭菲菲觉得既然已经这样骂开了,索性骂个痛快,要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逮住这么个机会了,她继续咆哮着:“我告诉你姓蒋的,我爱的是你,是你蒋子良,是真真正正的你,不是何少川,更不是何少川的精神俘虏。你要是再这么没骨气,我就跟你离……”

    “婚”字尚未出口,蒋子良一把抱住了她,火热的嘴唇紧紧地贴了上去,彭菲菲挣扎着嚷道:“你松手,我……我……我还没骂完呢。”

    “菲菲,我爱你。”

    “我……你……松手啊,别被同事看到。”

    “哎哟,还怕被人看到啊?”门口传来权聪笑呵呵的声音,“要不要给你们搬张床啊?”蒋子良赶紧松开了菲菲,菲菲羞得满脸通红,整理着头发。权聪继续说道:“我爱的是你蒋子良,不是何少川的精神俘虏。哎呀,真感人啊,这是我听过的最歇斯底里的爱情宣言了。”蒋子良瞪了他一眼,说道:“有屁快放。”

    “粗俗,”权聪说道,“菲菲,你也不管管他。”

    “子良这人就是这样,我说过他很多次了,”彭菲菲说道,“哪能总是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啊?”

    “你们两口子啊,以后没人敢惹了,”权聪说道,“我来是告诉你们,孙治海体内也发现了乙醚。”蒋子良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如果叶菡不是凶手,那么凶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彭菲菲说道:“我觉得把嫌疑人定为女人太武断了,不一定非要是女人才用乙醚,男人也可以用。比如孙治海这个案子,时间短,任务重,如果不用乙醚的话,势必要搏斗,会惊动保安。所以,先用乙醚再杀人,是最简单最省时间的办法。我们不能被表面现象迷惑了。”

    “对对对。”蒋子良说道,“就像去年,追远网的首席执行官薛沐波被人杀死之后置顶了,当时我和少川都没想到会是女人作案,以为只有男人才有这么大的力气。可是后来发现,凶手就是个女人,罗圆圆为了复仇,十年时间里一直在锻炼身体。”彭菲菲继续敲山震虎:“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再优秀的警察比如何少川,也会有判断失误的时候。”蒋子良彻底蔫了。

    盘问叶菡一无所得,蒋子良只好把人家礼送回家。叶菡此时无精打采失魂落魄,在彭菲菲的陪同下,脚步踉跄地走出公安局大门,突然一个胖女人冲上前来,一边声嘶力竭地哭着,一边丧心病狂地骂着,“你这个骚狐狸,你这个臭女人,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跟你拼了。”彭菲菲一看,这不是孙治海老婆唐丽婷吗?在审讯叶菡之前,他们打电话给唐丽婷让她来认尸,她当时就失控了,劝了半天才停止了哭嚎,然后离开了公安局。怎么现在还在这儿?大概就是等叶菡出来的吧?只见唐丽婷冲上前来,伸手就要抓叶菡的头发,而叶菡还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毫无躲避的意思。彭菲菲见状,连忙将唐丽婷隔开了,大声呵斥道:“你冷静点儿!”唐丽婷对彭菲菲的话充耳不闻,仍然不依不饶地骂:“你这个骚狐狸,是不是被操疼了就杀人了啊?你几辈子没被操过了,你来勾引我老公?”唐丽婷的话不堪入耳,彭菲菲实在听不下去了,也跟着骂道:“你要不要脸了?不要在警局门口撒野!”彭菲菲平时看起来温柔端庄,发起火来也是一副骇人的面孔,唐丽婷顿时不说话了,只是眼神依然像两把刀,狠狠地剜着叶菡。彭菲菲将叶菡送上出租车,毫不理会唐丽婷径直走进了大门。等彭菲菲的身影远了,唐丽婷又开始叫骂:“警察包庇第三者,这日子没法过了啊,老天爷,你让我死了吧……”唐丽婷曾经有过很多愿望,但是都没有实现,比如她想减肥没有实现,她想变漂亮也没有实现,她想把电话亭旁边的小贩赶走,还是没有实现。她万万没有想到,她这最后一个愿望,竟然很快就实现了。

    两个故事。

    武大郎大家都认识,就是那个在远东地区建立了一个用烧饼做国旗的国家的那个矮子。在成为矮子国国王之前,他是个胆小鬼,见了什么都怕,可是他面对西门庆和潘金莲鬼混,并没有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吓破了胆,却是雄赳赳、气昂昂地冒死去捉奸。

    还有个人叫老王,大家可能比较陌生,他是2008年度获奖小小说《好悬》的男主角,说的是他提前下班回家,发现老婆和单位书记偷情,吓得赶紧跑回单位,叹道:好悬,差点儿被领导发现早退!

    陶林发现老婆出轨后,没有像武大郎那样去找孙治海拼命,因为孙治海已经死了;也没有像老王那样哀叹一声“好悬”,因为他不是电业局的职工。他只是感到了愤懑,感到一股无名之火在胸中升腾。他觉得脑袋很重,所以一直低着头,他知道那是被一顶帽子压的。他接到第一个电话的时候觉得莫名其妙,立刻挂断了;可第二个电话随后就打进来了,指名道姓要找叶菡,然后还对叶菡表现出垂涎三尺的样子;第三个电话是个女人,没等陶林开口,她就破口大骂,骂叶菡是个婊子;第四个电话,陶林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五个,第六个……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铃声本来不大,此刻却像雷声在轰鸣。他把电话线拔了,这才换得片刻的清静,可是,手机又骤然响了起来。

    这次是公安局打来的。

    他不明白,老婆怎么会跑到公安局去了。他粗暴地拒绝了彭菲菲,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坐在沙发上想起了所有的美好岁月,随后又想到了一个丑陋的男人伏在叶菡身上耕耘。多少次啊,他是在沿着别人的足迹前进,这让他痛不欲生。

    警察们很执着,电话又打来了,在洪跃宗的劝慰下,陶林终于为老婆作证了,放下电话之后他就走了,离开了家,他要去酒吧,他要去夜总会,他要一醉方休,他要借酒撒疯。

    当叶菡拖着疲惫的身躯,满怀愧疚的心情回到家里的时候,面对的是空荡荡的屋子,满地都是烟头,几个玻璃杯摔在地上,留下了一地的碎片。看着此情此景,她不禁泪流满面,想起了初恋的时光,想起了婚后的甜蜜,想起了老公的嘘寒问暖,想起了美好的日日夜夜。但是老公走了,他还会回来吗?叶菡拿起扫帚打扫着卫生,如果人生的污秽瑕疵也能这样一扫而净该有多好?捡拾玻璃碎片时,她不小心划破了手,感到钻心的疼,以前有一次,她也是把手指划破了,把老公紧张得像天要塌下来似的,又用酒精消毒,又用纱布包扎,就这样还不放心,硬是带着她去打了一针“破伤风”,针打完了,老公却又骂她了:“你这猪,以后给我小心点儿!”叶菡笑了,叶菡又哭了,现在她的手又破了,而老公已经不在身边了,她就像一个受伤的野兽,默默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电话线拔了,她知道她把老公害惨了,老公一定是不堪其扰才拔了线吧?她把电话线接上,想给老公打个电话,她希望老公能原谅她,但是电话线一通,就有电话打了进来,她惊恐地看着电话机,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终于她鼓起了勇气,电话那头是一个冷静的男人的声音:“是叶菡吗?”

    “我是。”

    “你好,我想有件事情必须当面跟你谈谈。”

    “你是谁?”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咱们见面再说吧。”叶菡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凌晨一点了,在这非常时刻,她怎么能跟一个陌生人见面呢?

    “不行,我不想见你,你就放过我吧。”

    “这事很重要,对你对我都很重要。”

    “无聊,我现在没有心情听你胡扯,再见!”

    “唉,等等……”那人还没说完,叶菡就挂断了电话。她沉思了很久,觉得这个人不像其他骚扰她的人,既没有诅咒谩骂,也没有流氓意淫。那他是谁呢?他想干什么呢?自从她被人肉搜索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怪怪的。

    拨通了老公的电话,话筒里传来单调的嘀嘀声,老公关机了,她禁不住又流下了热泪,他难道真的不会原谅自己了吗?就在这时候,门铃响了起来,她赶紧收拢一下头发,心情忐忑地打开房门迎接老公,她还没有准备好怎么面对被自己背叛的陶林。

    老总对女秘书说:这几天我带你去北京走走。你准备一下。

    女秘书对老公说:这几天我要和老总去北京开会,你自己照顾自己。

    老公对小情人说:我老婆这几天要去北京出差,我们也出来玩吧。

    小情人对小男孩说:这几天不用上课,老师有事情。

    小男孩对爷爷说:这几天老师有事,不用家教,你陪我玩吧。

    爷爷没办法,就给女秘书打电话:我要陪孙子玩,不能去北京了。

    秘书对老公说:老总有急事,我们不去北京开会了。

    老公对情人说:不能出来玩了,我老婆不去北京了。

    情人对小男孩说:老师事情办完了,这几天正常上课。

    小男孩对爷爷说:这几天还是要上课,我不用你陪我玩了。

    爷爷又对女秘书说:这几天我还是带你去北京走走,你准备一下。

    ……

    陶林坐在一间酒吧里,听着轰鸣的音乐喝着闷酒,脑海里充斥的都是这个笑话。他想起老婆多少次以加班为名深夜方归,他本来觉得奇怪,一个电业局的办公室主任,有什么班好加?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音乐还在轰鸣着,糟糕的心情还在四处飘荡。这是本市有名的一夜情酒吧,他特地选了这里,他要放纵自己,让自己在音乐美酒中堕落,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心灵的平衡。可是在他眼前闪过的一个个女人,都变成了叶菡的模样,他心里充满了恨,对每个人的恨。一个妖冶的女人花枝招展地走过来,轻佻地打着招呼:“这里有人吗?”陶林闻到一股浓浓的香味,这香味让他窒息。他抬头瞥了一眼女子,冷冷地说道:“没有。”女人坐下了,抽着烟,向他吐口烟圈,说道:“一个人喝酒不闷吗?”陶林立即招呼服务生又上了一瓶啤酒,两个人一碰酒瓶,便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有心事?”女人问道。

    陶林笑了笑。

    “经常来玩吗?”陶林看着女人挑逗的眼神、性感的唇,一伸手将女人揽过来拥在怀里。

    谁知道女人却极力挣扎着,挣脱了陶林的怀抱,怒声呵斥道:“你想干什么?疯了你!”陶林鄙视地笑了:“你不就是想搞吗?还装什么淑女啊?”

    “流氓!”女人怒气冲冲地起身离开了。

    一丘之貉,陶林想,女人真是一种下贱的动物,明明想胡搞,却还要追求一点儿所谓的情调,世界上还有几个女人是可靠的?他把最后一点儿啤酒全都灌进了肚子里,然后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酒吧。屋外起了风,带来一阵寒意,这让陶林稍微清醒了一点儿,于是他又想起了叶菡的好,想起了叶菡给他煲的补血强腰益肾汤。人总是有犯错误的时候,我是不是应该原谅她?女人是用来爱的,也许正是因为自己平时太忙没有照顾好叶菡,才让她红杏出墙的吧?

    他回到家,他要跟叶菡好好谈谈。人生就像一本书,就把这一页翻过去吧,就当一切都没发生。叶菡还是那个幸福单纯的小女生,陶林还是那个英俊潇洒的白马王子。

    客厅地上的茶杯碎片已经打扫干净了,陶林知道叶菡回来了,但是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叶菡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应该睡了吧?陶林轻轻地走进卧室,可是床上空空如也,床头一张大幅的结婚照片孤独地悬挂着,照片上的两人脸上挂着甜蜜的微笑。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祥之感,叶菡不会一时想不开了吧?他急匆匆地找遍了每个房间,可是根本没有叶菡的影子。他慌了神开始后悔,不该这样对待叶菡。他拨打叶菡的手机,可是已经关机了。

    陶林心急如焚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无论叶菡做了什么错事,他都愿意原谅她,只要她不出什么意外。地板上的几个鞋印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男人的鞋。他的头嗡地大了,难道叶菡还跟那个男人有来往?随后他又否定了这一想法,叶菡是个爱干净的人,她不会允许任何人穿着鞋进屋的,何况那个鞋印非常夸张,全是黄泥巴。家门口的鞋印则非常凌乱,如果是叶菡认识的人,他会径直走进屋里的,不会在门口待这么久而不换双拖鞋。

    难道叶菡出事了?她去哪儿了?闯进家里的人到底是谁呢?

    杰克.塔兰斯每次杀人后给报社寄一封密码信,画着十二宫的标志;Peter Sutcliffe杀人后在尸体手中塞五英镑;Richard Ramirez杀人后留下一个倒转的五角星……如今,彭菲菲手拿一本《孟子》,思索着这本书里会藏着什么秘密。大凡连环杀手,一般都是很偏执的人,而在每具尸体旁都放上一本《孟子》,凶手肯定另有深意。《孟子》一书发展了孔子关于“仁”的思想,提出仁政主张和“民贵君轻”的民本主义思想,发挥了“天人合一”的世界观和性善论的伦理观。难道凶手认为,李天亮、江麓和孙治海都没有做到天人合一,都是不仁不义?也许,蒋子良的推断是对的,凶手是个国学的狂热崇拜者,是一个新儒家的极端拥趸者。

    蒋子良此时刚刚看完那本《皮下注射》,不禁赞叹一声:“没想到,真没想到。”他还想跟老婆讨论一下,可是却见菲菲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不禁问道。“你怎么了?看书能破得了案子吗?”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真凶手。”彭菲菲说道。

    蒋子良有点儿不屑一顾:“那你好好琢磨吧,我可要睡了。”忙了一天,蒋子良睡得很快,一会儿的工夫就沉入了梦乡,但是好梦不长,他突然被一声大叫惊醒了,慌乱地睁开眼睛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彭菲菲两眼放光,说道:“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你找到什么了?”

    “我找到凶手杀人的意图了。”蒋子良哀叹一声,说道:“你再这么下去,会变成权聪第二的。”彭菲菲激动地在地上走来走去,念念有词:“对,肯定是这样,就是这样。”蒋子良困得不行,一拉被子蒙着头就呼呼大睡,可是没过多久,他又被一阵急骤的手机铃声吵醒,睁眼看看天已经亮了,菲菲还在睡着。

    彭菲菲也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问出什么事了,蒋子良说洪跃宗打来了电话,说叶菡失踪了,报警的是她老公。

    “你昨天晚上几点睡的啊?”

    “不知道,大概三点吧。”

    “一直在看书啊?”

    “是啊,我真的发现凶手的作案动机了。”

    “唉,真是受不了你。”蒋子良说道,“我自己去吧,你再休息会儿吧,一会儿局里见。”彭菲菲说道:“我哪能睡懒觉啊,我还得去局里考勤呢。”蒋子良呵呵笑道:“要不你把手指头拿下来,我帮你刷一下指纹,就算你上班了。”

    “好啊,你来拿吧。”彭菲菲迷迷糊糊地说道。

    蒋子良凑到跟前,吻了一下老婆的脸颊,说道:“我哪儿舍得啊!”蒋子良赶到叶菡家的时候,洪跃宗已经到了。陶林一夜没睡,显得憔悴了很多,看到警察来了,语无伦次地说道:“我老婆失踪了,你们把她带到哪里去了?她昨天晚上不是在你们那里吗?她出什么事了?你们为什么要抓她?”洪跃宗冷冷地说道:“你是要找人还是要问罪?”陶林一时语塞,摇摇头叹道:“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等了她一晚上,以为她会回来,可是她没回来,我怕她出事了,因为昨天晚上肯定有陌生人来过我家的,也许……也许就是那个奸夫。”

    “不是。”蒋子良说道,“你说的奸夫昨天已经被人杀了。”

    “啊?”陶林说道,“是谁干的?”蒋子良含笑看着陶林:“我们会查出来的。”两人在陶林家仔细搜索,洪跃宗看着地上的鞋印说道:“这人穿41码的鞋,身高在172cm到175cm之间。他在门口停留了一段时间,进了客厅之后又走来走去,不像是做客的。”蒋子良则开始盘问陶林,如果抛开《孟子》,陶林倒是最有可能去杀孙治海。

    “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我去酒吧了。”

    “几点去的?”

    “接完你们电话就去了。”

    “之前呢?”

    “一直在家里。”

    “什么时候从酒吧回来的?”

    “凌晨一点多。”

    “谁能证明?”

    “没有人。”蒋子良怀疑地看着他,2007年6月27日,江西新余市,有人怀疑老婆出轨用铁锤敲死了老婆;2007年9月12日,福建省莆田市,有人怀疑妻子出轨,杀妻后把尸体藏在空心墙;2008年3月7日,江苏泰州,一87岁的老汉怀疑86岁的老伴与村里另一83岁的老汉关系暧昧,用斧头砍伤老伴及“情敌”后服毒……如今,叶菡也出轨了,而且闹得天下皆知,陶林会怎么做?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贾宝玉和一千个孟子。古往今来,看过《孟子》的人何止千千万万,“某君昆仲”从中看到了“吃人”二字,新儒学从中看出了“民本主义”,从中看到谋杀线索的,彭菲菲是千百年来第一人。

    她昨天晚上看《孟子》看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了,早晨睡到很晚才起床,一起来便冲到单位证物室,把留在李天亮、江麓和孙治海三具尸体旁的三本《孟子》取了出来,翻到要找的那一段,果然印证了她的想法。之后,她就开始坐卧不宁,巴不得蒋子良早点儿回来,好告诉他这个重大发现,心情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法拉第发现了电磁感应一样兴奋。可是当蒋子良回到局里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吞回去了,因为蒋子良的面色非常凝重。

    “怎么了?”

    “叶菡失踪了,昨天晚上从咱们这里回去后就失踪了。”

    “她不会还有别的情人吧?”

    “应该不是,洪跃宗在她家发现的脚印说明,去她家的是个陌生人。”蒋子良叹道,“唉,简直是一头雾水,三宗命案毫无头绪,现在一个嫌疑人又被一个陌生人带走了,这个陌生人到底是谁?他半夜三更去找叶菡做什么?唉!如果少川在……”蒋子良猛地打住了,讪讪地笑了。

    “不错,”彭菲菲说道,“已经有进步了,起码知道这是不对的了。想想你自己的办法,总能破案的,不要什么都依靠别人。”蒋子良沉重地叹口气,说道:“有时候我觉得我真不是一个破案的料。”

    “喂,你怎么就打起退堂鼓了?”彭菲菲呵斥道,“你给我振作点儿。”

    “我没有打退堂鼓,我一定会把凶手揪出来的,”蒋子良说道,“只是花的时间可能要长一些。”

    “何少川办案也没那么神速啊,如果他判断准确的话,去年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何况办案的时候还夹杂了过多的个人感情因素,以至于是非都不分了。”

    “这点我倒不能赞同你,当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的时候,我不也是非不分了吗?人啊,遇到感情的事就总是容易犯迷糊。”蒋子良接着问道,“对了,你昨天不是说发现什么了吗?”彭菲菲其实一直在等着说这事儿呢,此时子良主动问起,她顿时兴奋起来,也不再跟他争论何少川的是非问题,立即兴冲冲地说道:“我昨天把一本《孟子》从头到尾看了个遍,然后在《梁惠王.上》篇发现了天机。”

    “什么天机?”蒋子良不以为然地问道。

    “话说孟子见过了梁惠王,又见过了梁襄王,最后又去见齐宣王。齐宣王问了:‘齐桓晋文之事,可得而闻乎?’孟子就胡说八道了一番大道理,最后齐宣王又问……你等等啊,我背不下来。”彭菲菲不好意思地笑了,掏出一本自己买的《孟子》,翻到那一页,开始摇头晃脑地读起来,“齐宣王是这么问的:‘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孟子说了,‘挟大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大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读完这一段,彭菲菲得意地放下了书,却见蒋子良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问道:“读完啦?什么意思啊?”彭菲菲顿时绝望了:“我这么声情并茂地读了这么一大段,你竟然没听懂?”

    “我对古文没有研究。”

    “这里有谋杀线索啊!”

    “什么?哈哈哈,老婆,你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彭菲菲又得意起来,拿出另外一本《孟子》,递给蒋子良,说道:“这本《孟子》是从李天亮身上拿来的。”蒋子良拿起书,随便翻了翻,说道:“不就是本书吗?”

    “你翻到《梁惠王.上》看看。”蒋子良照着做了,还是一副死不开窍的表情:“怎么啦?”彭菲菲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难怪你什么事情都要靠何少川,老是不肯自己动脑。”说着又拿出一本《孟子》来,递给蒋子良,“这是从江麓身上拿到的。”蒋子良又翻了翻,无奈地说道:“真不明白你看出什么来了。”说着话就准备把书还给菲菲,递到半路突然改变了主意,“等等!”他重新翻到《梁惠王.上》,仔细地看了看,看完之后又把之前一本《孟子》拿来对照着看,然后疑惑地问道:“这几句话是你涂的?”彭菲菲笑了:“你终于看出来啦,这当然不是我涂的啦,我怎么能在证物上乱写乱画呢?再给你看看这个,”她把第三本《孟子》递了过去,“这是孙治海的。”蒋子良把三本《孟子》对照着看了一遍之后,说道:“奇了怪了,为什么啊?”三本《孟子》中的同一句话,都用着色笔涂抹过。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彭菲菲说道:“凶手这样杀人,其实是带有一种表演的性质,他故意把书放在死者身边,其实就是为了提醒我们注意,他想告诉我们,他并不是杀人狂,他杀的人都是该杀的人。”

    “我被你搞糊涂了,也许很多小贩会觉得李天亮该杀,可是也扯不到《孟子》啊。”

    “你还记得那个高中生写的检举信吗?”

    “记得啊。”

    “他都写什么了,你还记得吗?”蒋子良恍然大悟:“哦……他在检举信里面写了一件事,说是一个卖豆腐的老大爷也被李天亮带头抢了,把老大爷的豆腐倒得满地都是,还要去抢老大爷的秤,结果拉扯中把老大爷推倒了,之后扬长而去。”

    “对,这就不是‘老吾老’了,李天亮违背了《孟子》的训诫,所以他被杀了。”

    “那个江麓是不肯给老人让座,还骂老人家是‘老棺材板’,他也是违背了《孟子》的训诫。可是孙治海呢?”

    “我们去问问他老婆就知道了。”两人正准备出发,洪跃宗一头闯了进来,身旁还跟着两个警察。他脸色沉重不苟言笑地看着蒋子良,脸上写满了失望。

    “你这是怎么了?”蒋子良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哼哼,当然发现了。”离开陶林家后,洪跃宗去了孙治海出事的那家商业广场,昨天晚上,大伙都觉得铁证如山,凶手肯定是叶菡,所以也没有做详细调查,当发现叶菡可能不是凶手后,洪跃宗就觉得有必要再回去一趟。蒋子良本来不以为然:“都过去这么久了,有什么痕迹也早被破坏了。”但是架不住洪跃宗是一个做事特别认真的人,他说:“还是去看看吧,万一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呢?”如今洪跃宗面若冰霜地回来了。

    “老洪,你干嘛那么看着我?我没欠你钱吧?”洪跃宗一挥手,招呼道:“把他给我铐起来。”身后两个警察犹豫着,不知道是否应该向前。

    “快去啊,这人就是重大嫌疑人!”

    “什么?”蒋子良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彭菲菲也是愕然地看着洪跃宗,问道:“老洪,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嫂子,你靠后,不要干扰警务!”洪跃宗又吆喝道,“把他铐起来。”其中一个警员嗫嚅着说道:“蒋警官,对不住啊。”蒋子良嘿嘿冷笑起来:“对不住?你们敢走过来试试!”两个警员本来已经挪动脚步了,听到这话又不约而同地站住了。洪跃宗从一个警员手里夺过手铐,说道:“我就不信这邪了!”彭菲菲一见这架势,二话不说拔出了手枪,拉开保险栓:“你不信邪?我也不信!大不了一拍两散,大家都别活了!”空气顿时凝固了,两个警员把手伸向腰间,彭菲菲大喝一声:“不要动,小心轰了你!”2006年3月17日凌晨,香港三名警察徐步高、冼家强和曾国恒在一个隧道口开枪互轰,造成两死一伤。事隔一年多,香港警方才公布了调查结果,原来徐步高是潜藏在警察队伍里的双面恶魔。这事当时在全国引起了轰动,许多人茶余饭后经常以此为谈资,可是权聪从来没想到,自己也会遇到这种事情。当他一步跨进办公室的时候,顿时觉得气氛有异,抬眼一看,彭菲菲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只听彭菲菲说道:“你也站过去,不准乱动。”

    “这……这是怎么啦?”权聪吃惊地问道。

    “他们拒捕。”洪跃宗说道。

    “拒捕?”权聪问道,“你为什么要捕他们?”

    “我只想抓蒋子良。”

    “可是你为什么要抓蒋子良?”

    “是啊,你为什么要抓我?”蒋子良问道。

    “哼,你还想抵赖不成?”

    “我抵赖什么了?”蒋子良怒道。

    权聪看着枪口心里发怵,忙说道:“这样,菲菲,你先把枪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子弹没长眼睛的,是不是?我想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蒋子良也说道:“菲菲,这不是闹着玩的,把枪放下,听听老洪到底要指控我什么。”彭菲菲气嘟嘟地把枪插回腰间,说道:“说吧,我们家子良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哼,”洪跃宗说道,“商业广场通往地下室的电梯有七部,但是到晚上九点,电梯就全部停了。地下室有三个出口,孙治海是开车从A出口进的,而你蒋子良是从B出口进的,C出口出的。”

    “什么?”蒋子良和彭菲菲同时惊讶地问道。

    “你是昨天晚上9点10分进入停车场的,然后9点40分离开。而孙治海正是在那个时候被杀的。”

    “你等等。”蒋子良拿出了手机,说道,“你难道忘记了吗?昨天晚上你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说三个车牌号码已经查出来了,这里还有通话记录。”

    “蒋警官,你在停车场里一样可以接电话啊,还有,监控录像显示就是你的车,你还有什么话说?”彭菲菲问道:“你看到车里面的人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断定那人就是子良呢?”

    “因为那是他的车。”

    “我也可以开他的车啊。”

    “这么说,就是你们两个人作案了?”

    “洪警官,你未免太鲁莽了,看到我们的车进出地下室就要来抓子良,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杀人了?”

    “即便没看到,他也脱不了干系。”

    “我可以证明昨天晚上子良不在现场。”

    “嫂子,你的话不能作为证据。”

    “我有物证。”蒋子良不禁惊讶地看着彭菲菲,不知道她能提出什么物证来。

    “好啊,只要你有证据证明子良肯定不在现场,我洪跃宗就向你们负荆请罪。”彭菲菲呵呵一笑:“负荆请罪就不用了,请我们吃饭怎么样?我们警局旁边新开的那家酒楼,自助餐238块钱一位,我一直想让子良带我去吃,但一直没好意思开口。老洪,这顿饭就你请了啊,还有,权聪既然在这,就一起去吧。”此时,在场众人被彭菲菲说得哭笑不得,蒋子良想:“这婆娘,这时候还有心思说笑,我看你能拿出什么物证。”洪跃宗说道:“嫂子,如果能证明子良不在现场,我也会跟着开心的。”

    “是啊是啊,菲菲,你快说吧。”权聪说道。

    彭菲菲咯咯一笑,面向权聪说道:“权法医,现在得用一下你的专业知识了。”

    “我的?”

    “是,一个很专业的医学知识。”彭菲菲说道,“精子离开体内,还能存活多久?”众人又是一片惊愕,尤其是蒋子良,实在不知道老婆这是怎么了。权聪愣怔了片刻,说道:“正常射精后,精子进入子宫腔能存活两到三天,没有进入宫腔而滞留在阴道内的精子,存活时间不超过24小时。”

    “在避孕套里呢?”

    “30分钟左右。”

    “哎呀,这有点儿糟糕,”彭菲菲接着问道,“那你可以根据一摊精液来推断出它们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吗?”权聪开始乐了,一本正经地说道:“让我给大家上上课,活跃一下气氛哈!精液呢,是由睾丸制造的精子和前列腺分泌的精浆混合而成,精浆的主要成分是水,约占90%以上,其它成分有脂肪及蛋白质颗粒、色素颗粒、前列腺液的磷脂小体、胺类、游离氨基酸、各种酶、乳酸、果糖和无机盐等等。正常精液射出后,在精囊凝固酶的作用下会变为胶冻状,经15到30分钟,又在前列腺液化酶的作用下变为液体,称为精液液化。精液暴露在空气中,里面含有的色素颗粒、胺类、各种酶、乳酸都会发生一定的变化,我们可以根据它们的变化,比如减少了还是增多了,来推断出射精的时间。”

    “你讲得真好。”彭菲菲赞道,接着又转向洪跃宗说道,“老洪,昨天晚上九点二十分到九点三十五分之间,我跟子良在做爱。你去我家找找,在卧室床头的垃圾桶里,有一个用过的安全套,是杜蕾丝的,你去拿来给权聪验验。”

    “你说那么多干吗?”蒋子良低声埋怨道。

    权聪这时笑呵呵地大声嚷嚷着:“真没用!才十五分钟!”蒋子良恨得咬牙切齿,权聪却继续说道,“子良,以后我就叫你‘蒋十五’。”彭菲菲插话说道:“时间长有什么好啊?我们追求质量。”

    “欸,蒋十五,你质量很高啊。”蒋子良气得牙都痒痒了,恨恨地说道:“小心我阉了你。”洪跃宗此时尴尬得脸色通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蒋子良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老洪,没什么,我们要善于怀疑每个人,发现疑点就要毫不留情地予以揭发嘛!哪天就是郑局长有什么把柄落在我手里,我也不会放过他的。”洪跃宗讪讪地笑笑,说道:“这个……子良,还是对不住。”

    “没事啦没事啦,说开了就好了嘛!”

    “谁说没事啦?”彭菲菲说道,“还有一顿自助餐呢。”

    “这个没问题,一定请。”

    “不过话说回来,谁会去开我们车呢?”蒋子良疑惑道。

    “昨天接警后,是你开的车。”彭菲菲说道。

    “我昨天开车是觉得不对劲,因为我每次停车的时候都会踩脚刹的,但是昨天我一踩,发现脚刹是松的。”洪跃宗接口道:“子良,我想我们应该去看看你的车,也许会有什么发现。”蒋子良的车就停在大院里,车锁好好的,一点儿没有被撬的痕迹,防盗锁也完好无损。洪跃宗说道:“看来,凶手很善于开锁啊。”2006年5月30日至2007年6月,广西防城区一伙偷车贼利用电脑上网购进一种专门接收轿车防盗锁遥控信号的“拦接器”和一种打开轿车电门锁称为“快手”的工具,用“拦接器”接收复制轿车防盗遥控信号,用橡皮泥复印车钥匙模型,偷配他人车钥匙,然后跟踪车主确定停车位置,选择时机将车盗走。

    权聪呵呵笑道:“蒋十五,你被高科技撞了一下腰啊。”蒋子良说道:“我的车没那么先进,还是需要车钥匙配合才能打开车门的。”彭菲菲急了:“他叫你什么?你还应!”权聪龇着牙一副欠扁的样子,彭菲菲说道:“老洪,我不用你请吃饭了,你替我揍他一顿。”洪跃宗说道:“要不,让他请吃饭得了。”正说笑着,蒋子良手机又响了起来。接警中心说,市第二人民医院急诊科接收了一个急诊病号,疑似叶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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