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选的酒吧比米兰达心里想要的大些,外面停着十几辆车。这很可能是大卫选择它的原因。其他顾客看到他的莲花跑车,通常都会多看几眼——这与她想要的正好相反。可是她别无选择。
迄今为止,所有事情都是完全按照他的意图进行的。他把车开到沃尔兹至布里德灵顿之间那条漫长而空旷的路上,沿途没有超速摄像头,道路忽高忽低,感觉像海浪一样。小跑车开着车灯,车身是玻璃钢材料,犹如快艇般高速向前飞驰。这让他感到兴奋异常,而她却感到恐惧——他车技并不娴熟,有好几次,车辆驶在转弯处,车尾差点受到撞击。在一个隐蔽弯角,他险些撞上一辆迎面而来的拖拉机。她对此无能为力——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抚摸她的一条腿。最后,当他们停在一个可以远眺大海的山脊上时,她没有办法,只好为他口交,让他得偿所愿,然后他向后仰靠着,兴奋不已地快速发动引擎。
到了酒吧,她在他对面坐下,浑身轻颤,觉得既恶心又愤怒。她吃了一点点东西,而他则切着牛排,试图用旅行故事打动她,虽然她觉得大多是虚构的。她想,如果我现在不做这件事,就再也不会做了。她从未如此憎恨过一个人,可是内心的恐惧让她有所退缩。他们一进来,两个年轻男子就一直盯着他们看。他们肯定会记得我们吧?酒吧的男招待应该也会。不过她没有其它计划,24个小时之后,她就会在6400多公里以外的地方了。
他去男厕所时,她在他的拉格啤酒里偷偷放了两片药。
她出神地看着药片滑入杯底。两枚白色药片冒起一串气泡。她盯着药片,想让它们快点溶解。慢慢地,药片在她眼皮底下开始碎裂,形状越来越模糊。很快……“还好吗?准备好开车回家了吗?”
“当然。”她拿起杜松子酒和柠檬,痛饮了一口以壮胆色。“先喝完这些酒吧。”
她出神地注视着他咽下了那杯拉格啤酒。啤酒看起来颜色很深——会很难喝吗?他会恶心得吐出来吗?不会,这和她在他公寓里喝的咖啡里加的药量差不多。半杯酒已经下肚了,他会看见杯底的药片吗?不会,药片现在已经溶解了。
“你在盯着看什么?”
“没看什么。只是在思考问题。”
“我猜你也是。我们回去的路上还可以做一次。也许会让你见识下另一个绝技。”他停顿了片刻,怪里怪气地咧嘴笑了一下,好像忘记了自己打算说的话,无精打采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如果你想喝,就把它喝完吧。”
他惊讶地看着杯子,仿佛以前从未见过它,然后举起酒杯,喝完了剩下的酒。就是这样,她想,现在已经喝进他肚子里了。在药片发挥全效之前,得把他弄上车去。
她站起身来,把包挂在肩上,轻轻碰了碰他的左臂。“那么,起来吧,舒马赫,我们走。”
“什么?”他起身时脚被绊了一下,开始大笑。“舒马赫,是的,没错,我……”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高声傻笑。他站不稳脚,一下扑倒在她肩上。天哪,我给他下得太多了,米兰达想。她托着他,把他一只手臂绕在自己肩上,推着他朝门口走去。
要走到门口,他们会经过一张桌子,那儿坐着四个年轻男子。他们快到那里时,大卫还在傻笑,他举起一只手臂佯装敬礼,然后手臂使劲摆动,把一瓶啤酒撞得在桌子上打着转,里面的啤酒四处飞溅。
“嘿!看看你在干嘛,蠢货!”
“看看我的裤子!”
“过来,我要揍你这张蠢脸!”
这正是她不想碰到的事情。她被四个愤怒的青年男子所包围,而大卫靠在她肩上,向他们做着下流的手势。一分一秒,他的身体都在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软。她要使出全身力气才能让他挺直身子。她催着他往门口走,他的双脚在她脚边不听使唤地乱滑。
“对不起,他喝醉了。”她说,心里急切地盼着他们走开。“他不由自主,时不时会犯病。”
“什么,喝啤酒喝多了?把他交出来,小可人儿——我们都想揍他!”
“愚蠢的白痴!该死的,什么这么有趣?”
“你不会让他这样开车吧,对吗,小可人儿?”
“不,当然不会。”她走到门边,转身对着四个人中最不好斗的那位男子微微一笑。“我会开车送他回家。有时他喝了酒就会这样。这是一种过敏反应。”
“要我叫医生吗?”那位年轻男子托住门,他的同伴们重新回到座位上,夸张地擦掉湿裤子上的啤酒。他跟着她走进停车场。“我看他病得很厉害。”
“他会好的。洗个冷水澡,睡一觉,他就会恢复了。”她把大卫靠在莲花跑车上,脸朝下,手臂搭在车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独自笑起来。接着,她在他的口袋里找车钥匙。钥匙一定在这里的什么地方,该死,试试另一个口袋,对,找到了。钥匙圈上有个小饰物,她按下上面的按钮,看见车灯闪了一下,接着,她打开了副驾驶门。那位好心人还在那里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可不可以帮我把他弄到座位上……”
“好,当然可以。他彻底昏过去了,对吗?你确定他还好吗?”
“他会好的,真的。”她给大卫系好安全带。“现在我要照顾他了。啤酒的事很不好意思。”她从包里拿出一张五英镑的钞票。“给你,给你的伙伴们买杯酒。”
“没必要。”不过,他接过了钱,却没有走。真倒霉,不需要的时候,偏偏遇上一个好男人。“你确定可以开车吗?”
“我会处理。听我说,感谢你的帮助,可是我很好。”
她坐上车,寻找点火开关,而他就站在那里注视着。该死的插槽在哪儿?好了,在这里。我该把座位往前移动吗?不用,大卫不高。他看上去像个白痴,瘫倒在那里,流着口水。也许,我已经把他杀死了。这车怎么开?标准的h档变速器,像其它车一样有三个踏板。她发动引擎,轻踩油门,感觉到里面剧烈的轰隆声。好了,车灯在哪儿?拉,转动,到底怎么开——啊,就是这样了,把车灯开到最亮,把远光调为近光,很好。她踩放离合器。汽车颠簸着向前走了一小段,熄火了。那位年轻男子朝她走来,要助一臂之力。
哦,不,请别再帮忙,也别再盯着我!她重新启动点火装置,更轻地踩动离合器,然后朝年轻人挥手致谢。只要别记住车牌号,求你别记住车牌号。她迅速把车转到路上开走了。谢天谢地。他知道这是辆莲花跑车,不过希望仅此而已,真心希望。
现在怎么办?
她伸手去操纵变速杆的时候,大卫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往下按,使得变速器发出刺耳的声音,噪音大得惊人,那位好心人在酒吧大概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把手拿开!”她甩掉他的手。看来他还没有完全失控。他盯着她,傻傻地咧嘴一笑,接着,把手伸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
“天哪,大卫,放手!”他的手指抓紧头发,身体前倾,想摸她的乳房。他们快到一个转弯时,车子猛地转向,她连忙向左打方向盘,及时避开了从相反方向开过来的一辆厢式货车。从他手中松开自己的头发,将他猛地推回座位上,这时她听见货车的喇叭声消失在远方。“离我远点,你这个疯子!”
“你想要,对吗?”
“不!”这种该死的药物应该是控制住他,而不是让他兴奋。也许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在他公寓干那些事情,不只是因为他,还有毒品的原因。可是我这样没法开车。当他像某种欲火难耐的的水母一样无力地乱摸时,她用一只手挡开他,同时,盯着前方,想找个地方停车,好妥善处置他。这条路怎么这么直,而且全是车?几辆车从相反方向经过,终于,有个左拐角,通往一条乡间小径。她开行了800米左右,把车停到一个路侧停车处,旁边有一大堆石屑。她打开车内的灯。“行了,你这混蛋。”
“干我,宝贝。”他傻笑着,轻轻抚摸着她的腿。
“我会好好干你的。”她把手伸进自己的包里,拿出一支注射器,里面装满了威士忌,还混合着她离家前溶解的三枚药片。她右手拿着注射器,爬出自己的座位,爬到他身体的上方,让他抚弄她的乳房,让他的双手在自己头发里乱摸。“过来,你这张令人作呕的脸。”
她吻着他,把他的头往后按到座椅头靠上,硬把舌头伸进他晕乎乎的嘴里,直到他的下颌张开,头向后倾斜到她身下。接着,她把注射器塞进他嘴的内侧,压下柱塞。这是她在给马驱除寄生虫时学到的技巧,除了不用亲吻。
“啊啊啊!”他一阵恶心,药物溅射了出来,喷了一点在她脸上,不过她想,大部分都灌下去了。她用一只手猛推了一下他的颌部,夹紧他的下巴,轻轻抚摸着他的喉咙,让他吞咽下去。接着,她扯着他的鼻子,在她身下猛烈地左右摇晃他的头,直到他的眼球开始轻轻颤动起来。
“你要死了,小屁孩。你知道吗?像谢莉那样死去。在一个没人发现的地方。”
他的部分意识还是清醒的,在昏暗的车内灯光下,她看到他的眼睛注视着她,不由得一阵害怕。他无力地挣扎着,可她死命压着他,加上药物的作用,他现在根本无法推开她。她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头发,瞪着身下的他,等着新剂量生效。
“你是个人渣,你是的。令人厌恶的毒瘤。你不该活着,也活不久了。”
他闭上眼睛,开始打鼾。她小心翼翼地爬离他的身体,关掉车里的灯,下了车。晚间的空气凉爽,静谧而清新。她本来感到很恐惧,心想也许有人在车外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但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数公里内看起来也是空无一人。偶尔有车灯经过身后800米开外那条她刚刚开过来的道路,大约三公里远的山上有一所亮着灯的房子,除此之外,别无它物。耳边只听到用力咀嚼食物的声音,可能来自田间的牛群,前面的某个地方,传来一只猫头鹰的尖叫声。沉寂和黑暗让她觉得安慰。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她坐回车里,把车掉了个头。大卫躺在自己的座位上打鼾,嘴里流出一道长长的口水。现在她已经适应了这辆小车,考虑事情也更容易了,可是睡意开始袭来。她打开车窗,引入更多新鲜空气,这时一辆警车经过,往相反方向开去。她希望自己没喝那些杜松子酒,不过,她又需要喝酒壮胆。她到底喝了多少?如果现在做酒精测试的话,她觉得真是一种讽刺。
她朝约克市的方向往回开,沿着环形公路行驶,小心翼翼地避免超速。有几个司机驾车呼啸而过,对自己超过一辆莲花跑车颇觉骄傲,一两个乘客向她投来艳羡的目光。如果这辆车不是那么显眼就好了。不过,正是因为他对这辆车满怀骄傲,才使得这车成为他绝佳的死亡之所,这口昂贵的玻璃钢棺材。
她开近韦瑟比时,离父母家越来越近了。一场短暂的阵雨洒落在挡风玻璃上,很快就停了。乡村笼罩在黑暗之中,却让人无比熟悉;道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静,越来越偏僻。现在是晚上11点多。四周没有任何车辆驶过,房子里也几乎没有灯光。她转入另一条小路,向树林驶去。
这是一条土路,坑坑洼洼的,中间长有杂草。走这条路的主要是散步者、骑马者,偶尔还有拖拉机,可很少有汽车——尤其是底盘这么低的莲花跑车。有两次,她感觉车子下面刮擦得厉害,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
“需要新排气管了,大卫,也许是新机油箱。要花几千英镑了。”
她驶进树林深处,来到了废弃的机场。现在,这里杂草丛生,遍地是苔藓、桦树、褪色柳和接骨木,在黑夜中无路可寻。一只雄狐对着车凝视片刻,眼睛在车灯下闪闪发光,随后慢慢遁入黑暗之中。
这里与她记忆中的一样,几米后,道路分了岔。主路通往大约三公里远的一个农场。左边是她前几天走过的那条路。车子强行通过时,荆棘刮掉了车身的油漆。一记特别尖锐的刮擦声似乎驱散了大卫的睡意。他笔直地坐起来,惶恐不安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米兰达冷静地继续行驶。车子只开了几米,大卫便像泄气的皮球似的,又慢慢回到了无意识状态。感谢上帝。
就是这里了。
在他们的正前方,是那个混凝土蓄水池,黑漆漆的池水在车灯下闪烁,前面是一道不牢固的倒刺铁丝篱笆。她关闭引擎,出去站了一会,听听动静。小昆虫在车灯的光束中振翅盘旋,一条狗在远处的农场附近吠叫。闭嘴,小狗,现在别吵醒任何人。她关上车灯。犬吠声持续了一会儿,然后转为几声困惑的低鸣,便安静下来。
她把自己的包放在车子旁边的地上,找出一个手电筒,照着几天前她弄松的篱笆桩,用力拖拉,几分钟后,三根篱笆桩全都倒在了地上。不过,放在地上的带刺铁丝网没有像她想的那么平整,而是在横放的木桩间胡乱打结,扭成一团,可能会绊住车轮、保险杠或是车牌。她需要找东西压住铁丝网。石头可以,或者木头,这周围一定能找到。
她打着手电筒四处寻找,找到了一块大石头——两块——还有一根腐烂的大木头。但这根木头被荆棘和野草挂住了,她怎么拉都不能移动分毫。时间在逐渐流逝,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汗水打湿了胸口。最后她拼命往上抬,木头断了,发出了巨大的咔嚓声。
“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说话的声音,她急忙转身,看见了大卫——不!——他正在笨拙地爬出副驾驶门。她抓过手电筒,想看得真切一点。他已经打开了车门,一只脚放在地上,靠着车身,脸上露出茫然的笑容,仿佛是一个在玩捉迷藏的疯子。他马上就要从车里出来了,然后怎么办?她必须把他推回去,如果她办得到的话。只要药物还没有完全失效。
“大卫,没什么。没事儿。我只是停一会儿车。”
“我们在哪儿?”
“我……我要小便。回到车上去,大卫,求你了。”
“我也想撒尿。”他吃力地抓住车门站起身来,然后开始摸索裤子的拉链。
该死!不该发生这种事。现在我怎么办?他掏出家伙,往他们之间的混凝土上撒了一大泡尿,她犹豫不决地站在他面前,一手拿着手电筒,另一只手中抓着那块烂木头。
“喜欢看,对吗?”他猥亵地笑着。“把那个给我,我想看……”撒着尿,他突然伸手去抓手电筒,不过没抓住,这个动作带来的惯性却使他转了个圈,最后,背对着她,把尿撒到了车上。“呸,尿哪儿了?”
她想,现在必须做个了结。她放下手电筒,举起木头,用尽全力砸向他的后脑勺。腐烂的碎片飞得到处都是。大卫沉重地朝前倒下,鼻子砰地一声撞上了车顶,然后跪倒下来。她又砸了他一下,木头断成两截。她双手夹住他的腋窝,把他拉起来塞进车里。他侧倒在座位上,轻声呻吟着。她摸摸他的后脑勺,上面粘着血。
我现在必须这么做了,她想,局势马上就要失控。她砰地一声关上车门,找到手电筒,走到篱笆边,用剩下的木头压住铁丝网。随后,她上了车,探身发动引擎。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我想开车。”
“什么?放开我,你这蠢货!”
“不。这是我的车,我要开车。”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在引擎低沉的发动声中他倾过身子,用两只胳膊与她搏斗,结果她被压在座位上,无法动弹。随后,他用腿钩住变速杆,车子因为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向后撞上一棵树。冲击力推着他俩向前撞去。大卫的头猛地撞上了挡风玻璃,而她的头顶撞上了他的下巴。
“该死的混蛋。”她用脚使劲踩住离合器,绕过他松软的身体,试图控制住汽车。他像条布袋一样躺在她身上。由于受到冲击,挡风玻璃呈辐射状碎裂,不过,还没有完全爆裂。她的头部受伤了,但是,她现在却无暇多想。这是她的机会,很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她小心翼翼地将他从身上推开,这样,她的手才能够到所有的控制按钮。接着,她打开车头灯,将车速降低到一档,把车差不多开到弄倒的篱笆上面,前轮离蓄水池边缘只有一步之远。现在,开始做最难的部分。她拉上手刹,打开车门,扭动着身体从他下面挤了出去。他又开始呻吟,乱摇乱动。该死!她抓住他的腰,将他背部推进驾驶座,然后猛地踩下油门,引擎大声轰鸣。上帝,别,别响。会吵醒那条狗!她关上引擎,越过他身体,放开手刹。
他抓住她的头发。不,放手,混蛋,放开我!可是,即便他神志不清,力气却已经恢复。他用手扯住她的头发,把脸往他裆部按去。她抬手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快点,谢莉。”他说,“再做一次。”
最后,她自由了,差不多自由了。她正要关上车门时,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一只手,又是一场拉锯战。她终于挣脱双手,从车里出来,砰地一声把车门关上,门正好砸到他脸上,接着,她跑到后面,用全身力气推动车子。
车纹丝不动。该死,快点,现在又怎么了?她更加用力推车,直到全身肌肉紧张地发抖,接着,慢慢地,慢慢地,小车开始向前滚动。五厘米,十厘米……她听见车轮下沙粒摩擦发出的嘎吱声,接着,车门被打开了,大卫的胳膊和头突然探了出来。
“谢莉?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是谢莉,你这王八蛋,快点呀,快点,求你快点,求你快点,对了!哦,对了,对了,这就对了!前轮滑出边缘,后轮在空中稍稍抬起,随着最后的摩擦声,整辆车翻过边缘,车头竖立着,接着,开始下沉。她内心煎熬着,生怕车子会一直那样停在那里,如同泰坦尼克号似的,在水里半沉半浮,不过,池水很深,先是引擎盖,接着是客舱,接着整辆车缓慢而又不可阻挡地消失在视野之外。
大卫还在车里吗,还是这王八蛋已经出来了?该死的手电筒在哪里,我现在需要它!她胸口呼吸急促,在黑暗中找了接近一分钟才找到手电筒,然后向下照着冒泡的黑水。一团空气混着野草和油污冒出水面,但是没见着车,也没见着人。她右手捡起木头,站在那里准备着。他在下面可以待多久,活多久?如果几分钟后都不出现,就太晚了。肯定已经有两分钟了,现在几点?她用手电筒照了照手表——12点20分。记住这个时间,12点20分,12点20分,再过五分钟,他必死无疑。她站在那里,用手电筒照着水面,喃喃自语,12点20分,12点20分,她喉咙里呼吸刺耳,身体颤抖,黑水表面的动静逐渐减弱。四个气泡,两个,一个,一个大气泡,没了。现在是12点25分。
他死了。
她又听到了午夜树林发出的声音。那条狗偶尔在一公里外吠叫一声。被白鼬抓住的一只野兔在惊声尖叫。她还听到头顶的树木间发出的风声。一个女孩在抽噎着。闭嘴,现在没时间哭,你得清理现场,然后离开这里。
她像老妇人般迟缓地拖起篱笆桩,将其插入孔里,直到快要散架的篱笆看上去和之前几乎一样。她在桩脚周围填了一些泥土,将她留下的痕迹覆盖上落叶。然后,打开手电筒仔细查看含有沙砾的混凝土建筑,寻找可能引起怀疑的东西。她找到了她的手袋——试想,如果我忘记了它会怎样!——还有车子撞到树上留下的痕迹,没别的了。她往树上擦了些青苔,以掩盖痕迹,又抓了一把蕨类植物,拂掉车辙上的沙砾,这样,肉眼看上去就没有那么明显。当然,白天看可能不一样,没有什么可以蒙蔽法医,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首先避免引起人们对蓄水池的注意。
完成这项事情后,她一动不动地站着聆听。那条狗已经不再叫了,风仍然在树间飒飒作响。在她右边的某个地方,一条狐狸嘶鸣着。一只仓鸮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为什么这么安静?她竖起耳朵,却没有听见别的声响——只有耳朵里血液微弱的振鸣声和行走时鞋子踩在砂砾上的嘎吱声,恍如无声之处听惊雷。她的脸上不觉露出紧张、含糊的笑意。只有猫头鹰和蟋蟀的鸣叫声。这里应该有剧烈的敲击声,看门人打开大门迎接国王的信使,狂吠的狗,呼啸的警笛,直升机在头顶哗哗盘旋,开着探照灯和扩音器,还有一群持枪的黑衣特警,可是——什么也没有。
然而,她的脸有些不对劲,它正在扭曲变形,傻笑着,让她想大喊大叫……闭嘴,闭嘴,我必须控制住。事情还没有结束,我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警车、直升机或其它类似的东西,并不会带来危险,真正危险的是我脑子里胡思乱想的东西。天哪,我杀人了。
但他活该死上十次。我为你报仇了,谢莉,现在他在蓄水池里,如果你没救我,我很久以前就死在那里了。你知道的。他是人渣,他太肮脏,这个世界没有他会好很多。你应该活着,可他杀了你。现在,我必须让这里的一切保持原样,然后离开。还有漫长的路要走,可我不害怕夜晚,我知道去往何处。只要心里记得要保持原样,这才是最重要的。不要像麦克白夫人那样精神崩溃,我不会,我也不能,我和她不一样,我有个孩子,她需要我。麦克白夫人是因为贪欲和权力那样做的,而我是为了报仇和正义,这是不同的——也必须不同。现在一切都变了,我也变了,但我必须看起来和以前一样。以后再想办法解决。
她又站了一会儿,听着树间的风声,猫头鹰的追捕声,狐狸的吠叫声。它们毫无顾虑,每晚都会捕猎。她身后蓄水池里那一片死寂对它们来说毫无意义。
她迈出了第一步,离开她犯罪的现场。
还有6000多公里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