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惊心动魄的一夜,翌日早上洛音桐带着两个沉重的黑眼圈在学校门口不安地等候着。
昨晚她和秦天健两个人直接没命地跑回家了,不知道其他人后来如何。
也逃出来了吗?
过了一会儿,她看见秦天健骑着单车慢慢地靠近。
男孩的面庞很疲惫,低垂的睫毛抒发出温柔的睡意。他停下,揉了揉睡眠不足的眼睛,长长地打了个呵欠。
“你在干什么?”
“我在这里等等看,想知道其他人有没有来上学。”
“哦。那我陪你吧。”
秦天健把单车停在身边,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看得出来,他昨天没睡好。
见洛音桐在注意他,秦天健笑了笑:“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
“不是。不是。”
洛音桐慌忙地摇了摇头。她别过脸,不去看他那温柔的眼神。她知道他在注视着自己,于是脸颊像一朵花羞赧地红了。
想起昨晚的事情,他那时是拉着她的手逃跑的,不是伊卓施,这说明他仍爱着她。
不是吗?
洛音桐想到伊卓施,脸色于是变得十分担忧,她不安地问秦天健:“不知道伊妹儿有没有逃出来呢?”
“应该有吧。放心啦。大家都不会有事的。”秦天健神情自若地说,“看啦,大豪不是来了吗?”
果然,林豪正骑着单车向学校这边赶过来。他一边骑着,一边神经质地东张西望,似乎还在担心大白天周遭都是冤鬼。
跟在他后面是莫可芯。
两个人先后骑着单车驶了过来。洛音桐担忧的心情顿时缓解了不少。
“不过,伊妹儿怎么还没来啊?”
“怎么?她还没来吗?”莫可芯也十分困惑地反问道,脸上又见恐惧,“她会不会……”
“一定是!一定是!”
还没等莫可芯说完,林豪已经浑身打战地下了结论。
昨夜的恐怖经历显然深深地烙进了他的神经里,他现在依然感到眼睛疼痛、胃部痉挛,每次呼吸都是痛苦的喘息。特别是校门口鱼贯而入的同学经过他的身边时,他都会被同学们的校服吓得一颤一抖,好像他看到的不是校服,而是一件件寿衣。
在某种理论上,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比走向死亡更加痛苦不堪。
“不会吧?”洛音桐紧张地捏着拳头,暗暗揣测伊卓施的命运,“难道伊妹儿真的被死去的同学们……”
她不愿往那方面去想。可是,马路的那头还是不见伊卓施的身影。就要上课了。马路上的学生越来越来少,连最后一个赶来的学生也从她身边快步走了过去。
伊卓施究竟没有出现。
“我真傻,我明明听到她在喊救命的……”洛音桐忽然像课本里的祥林嫂,喃喃地自责起来。也许自己那时回去找伊卓施,她说不定就不会被……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洛音桐发现紧攥的手心里一片潮湿的汗,展开手掌,风便吹成一阵的冰凉。
她哭了起来。
“都是我害的……伊卓施搞成那样都是我害的!”她哽咽,悲痛得想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但这不足以弥补她对别人见死不救的罪过。
秦天健轻轻用手抹去她眼角的泪。
“不关你的事。是我硬把你拉走的。是我的错!”他内疚地说,有种想把洛音桐拥入怀中的冲动。多么善良的女孩啊。当初却是他误会了她,错过了她,甚至深深地伤害了她。
他是罪魁祸首才对。
“你们别说了!伊卓施不一定有事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嘛!”
莫可芯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再这样胡乱揣测下去,大家迟早会精神错乱的。
再说,能保住自己的命就算不错了!
这个时候,上课铃响了。
等候在校门口的人终于只得失望地走进学校。
他们没有发现,一双眼睛在暗处看着他们的背影邪邪地笑了。
第三节课快要结束的时候,操场上忽然传来骚动的声音。
起火啦!
正在上自习的隔壁班同学闹哄哄地跑到走廊上看热闹,他们尖叫声不断。女生惊恐地拥抱在一起。好像灼灼的火光正灸烤着她们的皮肤,空气中衍生出难闻的焦味。
好奇心顿时诱惑着教室里的每一双眼睛。坐在窗边的学生极力想探个究竟,看到的,只有浓厚地翻滚过来的黑烟。黑烟沉重而缓慢地爬行,被风吹开,逐渐肢解,许多的黑色粒子便笼罩了整个校园。
下课铃刚响,教室迅速清空。
同学们跑下教学楼。校园已然笼罩在或浓或淡的烟雾中,华丽的人影和风景被淡化了轮廓,仿佛黑夜提早降临。洛音桐跟着大家跑到了操场上,她看到教师宿舍着了大火,火光冲天,火苗像毒蛇红色的舌芯四处吐探。
一切开始爆发出热度,水蒸汽迅速地从地面升起,蒸发,视线在折射中扭曲出不真实的幻。高温的热浪潮水般扑打在脸上,空气好像中了毒,被蒸腾的毒素滚烫地侵入肺腔。心跳被沸腾的血液盖没,灵魂仿佛液化般挥发掉。
火光中站着一抹美如云彩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衣着艳丽,长发飘飘包容着火的光泽,曼妙的蛇腰动人心魄。她这样站成一种模糊而氤氲的姿势,仿佛清晨时分森林中缭绕的烟霭,普通人的视线无法穿透这浓雾,探询到她神秘莫测的内在。
洛音桐挤在围观的人群中。旁人有许多关于这个女人身份的琐言碎语,她不出声。这个背影她似曾相识,只是一时间她认不出来。稍后,人群中有人叫了出来:“嘿,屋子里有人哪!”
只见大火中出现一个虚弱的身影,好像在挥手求救,声音和动作都十分模糊。透过火光的缝隙,终于有人辨认出那是班主任!这个发现令在场的人惊悚不已,人群瞬刻向后退了一大丈。一个受惊的声音战战兢兢:“那个毕业班的班主任不是在车祸中死掉了吗?”
“是呀,他的葬礼所有的老师都去参加了呢。”
“那在里面的那个是……”
是鬼吗?
但那身影在里面突然爆发出绝望的哭喊声。那声音真真切切,钉子般敲在每个人的太阳穴上,形成硬邦邦的疼痛。人们的心被那些哭喊声纠结得难受。
有人说:“咦?鬼也会叫得这么真实吗?”
“再说现在是大白天呢,照道理,鬼不会出现才对。”
“也许他真的没死!”有人终于着急地叫了起来,“赶快去救火呀!人都快要烧死啦!”
于是,好几个勇敢的男生提着水桶跑到水龙头边盛满水,飞奔过去。
“你们胆敢!”
旗袍女人突然扭过头来狠狠瞪着那些意欲施以援手的人。提着水桶的男生们刹地停住了脚步,稍微胆小的直接瘫倒在地,水从打翻的水桶里倒泻出来,濡湿男生的裤裆。稍微不注意,还以为那家伙吓得尿裤子啦!
也不奇怪,就连人群也几乎被吓倒一大片。
莫可芯揪着洛音桐的衣服失去理智地尖叫起来:“碧……碧娘!是碧娘!”
多么恐怖!那双仿佛要把人食噬的幽深的眼睛!那张卸掉画皮后的鬼脸!周围就此默默安静下去,无法活跃起来的呼吸声温柔地烂掉了。这么安静,又笼罩在淡淡的黑烟中,女鬼恐怖的面孔慑住了每个人的目光。
洛音桐眼睛睁得大大的,视网膜简直要崩断了,眼球快要生生地掉出来。
可不正是碧娘吗?
在古屋里见到的旗袍女鬼,此时此刻正站在众人的面前。火光映红了它的侧脸,人们逐字逐行地阅读那上面的恐怖,累累的伤痕磨损了美丽的线条,巨大的伤疤其中凸起不大不小的肉疙瘩,填补了那一大片无表情的空白。有些皮肤崭新,有些皮肤旧了,一小块一小块裂开,随时要脱落下来似的。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再一阵阴风吹来,掀起了女鬼额前的长发。它的另一半侧脸也显露出来。
可那半张脸却是那么美艳!是女鬼没来得及卸掉半张画皮吗?
美丽与恐怖,在女鬼的脸上分明地对峙。人们一方面惊叹那半张脸的美貌,另一方面却被那半张脸的恐怖吓得浑身打颤。
女鬼不再说话,忽然阴阴地笑起来。那阴冷的笑声像冬眠过后的饿蛇,贪婪地缠绕着人们的脖子。呼吸更困难了,人们都在拼命地张开嘴巴争夺着同一空间匮乏的氧气。
大火里班主任的喊声终于渐渐地低沉了下去。人们看见他烧焦的身躯依旧扬起手。他在求救,可是没有人敢逾越旗袍女鬼,他便在人们无可奈何的目光中被烧死了,皮肉迅速地烧熟熏黑。他成了炭,黑糊糊的一块巨型的焦炭。
大火依旧浓烈。火苗掠夺了所有的燃料和氧气,疯狂地蓬勃起来。
旗袍女鬼又转过身,慢慢地走向大火。
“官人,我来陪你了!”
她仰天大笑,再也没有回头看人群一眼,那抹华丽的身影慢慢地走进大火中,那袭艳异的旗袍一点点被熊熊烈火吞噬掉,顷刻间化为灰烬。
围观的人群久久没有散去。大火渐渐熄灭的过程中,一丝丝半透明的灵魂消散,渡往了无人知晓的异域。
火灾后的现场,人们发现两具尸体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确切来说,是一具尸体抱着另一具尸体。两具尸体都被烧至炭化,紧紧地结合在一起,无法再分开,就像两个至死不渝的情人。
再也没有画皮般美丽的旗袍女鬼了,也不会再为班主任是人是鬼而困惑。
经过警方调查后,事件真相被抽丝剥茧地揭露出来。
班主任并没有在车祸中死去,他只是将自己的衣服和罹难的司机的衣服换了过来,再故意留下自己的证件,这样所有人都会以为那具是他的尸体。他这样做,是为了逃避那个旗袍女鬼。
那其实也不是什么旗袍女鬼。她是活生生的人,曾经很美丽,只不过在一场大火中被毁容貌,她便变得有点疯癫。警方在调查中得知,旗袍女人出生于广州西关,受家庭传统熏陶,爱好诗词歌赋,喜欢穿旗袍,是个典雅的西关小姐。她曾经有个幸福的家庭,丈夫年轻有修养,在一间中学做老师。两个人相亲相爱,直到另一个女人的出现。
那个女人生性风骚,喜欢上旗袍女人的丈夫后,耍尽手段,终于使那位丈夫见异思迁。这对偷情的鸳鸯为了能长厢厮守,竟心生恶毒,故意制造一场火灾,试图把旗袍女人活活烧死。偏偏旗袍女人大难不死,只可惜半张脸被烧烂了。容貌尽毁的旗袍女人又遭受丈夫跟别的女人远走高飞的沉重打击,终于支持不住,自杀好几回却都被人救了回来。
后来旗袍女人在无意中发现了火灾的真相,竟是自己深爱的丈夫和他的情妇要杀死她!她从此怨恨缠身,她发誓要找到那个负心的人!直到有一天,她打听到他在一个叫做寂静岭的地方,他有一个新婚的妻子……
原来是这样,一场爱情的悲剧。
出现的不是碧娘的鬼魂,而是千百年来都存在的爱情。当爱情死掉了,它便成为怨魂,无爱,便是恨。恨的力量如此强大,蹂躏着纯净的灵魂,接着无可遏制地霸占了思维。
旗袍女人是幸运的,她的恨随着那场大火一起灰飞烟灭了。
但是,这场大火同时也把许多真相烧成了灰烬。
为什么那么多死者的眼睛会被挖掉?
为什么白杰、温蓉、神婆他们会死?
并不是一个旗袍女人就能揭开所有谜团的。
也许她是住进了无人敢靠近的古屋,也许她是喜欢听留声机里的古曲……
但飞在夜空的油纸伞,墓地里同学们的冤魂……还有,碧娘的鬼魂,真的不存在吗?
或许,一个故事结束了,另一个故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