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达安医生翻来覆去不能入睡。一想到米尔德莱丹,他便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难道必须听从林格鲁斯临走时的忠告?对此,他产生了怀疑。对他来说,米尔德莱丹的处境实在令人担心。只要他一停下工作,头脑中便出现青年特雷芒的影子,这使他焦躁不安。
林格鲁斯从鲁卡诺发来了一封信,信中告诉科西达安医生,布尔库男爵已经露面,让他在自己返回梅那尼奥之前不要贸然行事。科西达安医生度日如年。既然巴戈因到了鲁卡诺,那么趁现在去一趟佛罗伦萨能见到自己日夜思念的姑娘。他几乎准备动身了,偏偏眼下有一位重病患者;而且,万一不按林格鲁斯的嘱咐去做,出了差错自己将追悔莫及,想来想去决定忍一忍。给她写一封信去总可以吧?科西达安眼前一亮。男爵不在家,信一定能到她手里。医生用了大约两个小时的时间写完了这封信。但是,假如她收到信后,由于太出乎意料,失去理智,被男爵察觉,产生不利的后果呢……
总之,还是按林格鲁斯说的去做,再忍耐几天,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医生疲倦地闭上双眼,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仅仅过了几分钟,一阵轻轻的门铃把医生从床上惊醒。
还是在走之前,林格鲁斯伯他和科西达安医生两个人经常的会面引起别人注意,所以总是在夜间来访,并且约好三声短促的门铃为暗号,现在的门铃正是!科西达安医生穿着睡衣奔向房门,打开一看,一个瘦长的男人精疲力尽地倚在门边。
“有什么吃的东西?快,快拿来!”来客气喘吁吁地说道,是林格鲁斯!极度的劳累使他完全象变了一个人,一抹坚毅的目光似乎是支撑着肉体的全部力量。他进了屋,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再也起不来了。
医生很快端来了食物、饮料和热水。他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林格鲁斯,将面前的烧鸡、火腿、面包、威士忌一扫而光。
“总算缓过来了!”林格鲁斯用热水洗过的脸终于有了一点红润。
“这太好了,还需要什么?”
“让我想想,要一条裤子、一双袜子还有拖鞋。”
林格鲁斯脱下破烂不堪的衣服,把受伤的脚伸进热水中。
“一切顺利,那个家伙到底不是对手!”
“你的意思是……”
“我掌握了更详细的情况,不过,从现在起必须更加小心。这个时候,男爵也该到了。对男爵,不能走漏一点风声。给我一支烟,听我慢慢讲给你听,等等,我不在的时候你该不会干了什么塞事吧?比如给那姑娘写信什么的?”
“写了,又撕了。”
林格鲁斯闭上眼睛,吸了一口姻,一只手按摩着受伤的脚。他开始讲述自己这几天的经历:与男爵在鲁卡诺的相遇,卡尔比卡山上的交锋,男爵的自白……
而后他分析道:“总而言之,巴戈因是个天才,他忏悔时那种悲痛欲绝的样子几乎无法使人怀疑。尽管我在心里不住地骂着这个恶魔,却无可奈何地对他产生了同情。这正是他所要达到的目的。稍不留心,你就会掉进他设下的陷井。终于有两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在这次可怕的登山途中引起了我的注意。首先,男爵自白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假如有一个人来找你,向你坦白他是杀人犯,而且说除了你以外再没有人知道。那么,结果会怎么样呢?你会面对这意外的自白不知所措,丧失冷静的判断能力和紧绷着的戒备心。当对方要置你于死地的时候,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自白,这种可怕的自白可以让你误认为对方正在作心灵的忏悔。于是,不知不觉中你对他产生了同情,原惊了他所做的一切,甚至想帮助他。正当你麻痹到想要拯救他时,对方已经向你伸出罪恶之手。这就是男爵的险恶用心。
“他一脸真诚地向你忏悔着自己的罪过,不管细节讲得多么详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是在对一个即将死去的人说话,也就是说他不打算让我活着回来,他自信我一定会死在他面前,所以,对一个必死无疑的听众,毫无顾忌地说出了一切。我对他流露出同情,我的戒备心越淡漠,就越陷进他事先设好的圈套。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把杀死自己兄长的恶行说出来。一面承认害死了侄子鲁德比克,一面对我隐瞒杀兄的真相,到底为什么呢?显然是难以出口!他说因为兄长已经自杀,于是产生了独吞财产的念头,害死了侄子。多么准确的措词,简直是心灵的独白!
“就在此时,仿佛一道强光射进我心里,我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他是用什么方法杀死了亲哥哥。这同时也是他将要害死我的方法,他打算用杀死兄长的同样手段来杀死我。我装作被他的话所打动,于是,他认为我已经消除了戒心,便这样对我说道:由于对我产生了亲切的感情,请求我允许他在兄长遇难的地方自杀,简直是绝妙极了!
“当他站到悬崖边上,终于,本能的危险感使他退回安全的地方,我注意到这一点。等他回到树荫下,问我是否肚子饿了?他知道我口渴。这时,你知道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什么,医生?”
“我想象不出来。”
“那是过去的某一天,就在同一个地方草地上午餐的情景,哥哥一面笑,一面伸手去拿弟弟为他带来的诱人的食物。女儿为他准备的简单的午餐放在一边,酒瓶打开着,哥哥拿起来仰头痛饮,弟弟在一旁冷冷观看。不久,哥哥死去,弟弟拖着尸体走过五十米的平台,将其抛下悬崖。接着,弟弟用哥哥的围巾把马的眼睛蒙住牵到悬崖边……最后,弟弟从容地把草地上的东西清理干净。这一幕杀人的场面似乎就在我的眼前重演着。
“让我回到刚才讲到的地方,男爵把盛着午餐的篮子放在我面前,手里拿着望远镜,又走开了。我问他我是否可以吃篮子里的东西,这正合他的意!我一面分析他的企图,一面尽可能装出轻松的样子。我们两个人都在扮演着各自的角色,而且都很称职。
“等男爵转回身来,我手中的酒杯已经完了,唇上留着红色酒渍。他带出来的两个酒杯不是同一形状的。离开旅馆时,为了让别人以为他独自一人去登山,只拿了一个酒杯,去码头的路上,专门又为我买了一个,这是我的猜测。
“上山很累,他知道我口渴不是装出来的,所以很自然地劝我喝酒,看看吧,这条手帕上浸透的是第一杯酒的酒渍,第二杯酒全部流进了我的裤兜里。”
“这么说酒中有毒?”
“一点不错,虽然现在已经干了,但是手帕可以拿去化验。接着,我趁男爵用望远镜观看别处的时候,把三明治塞进口袋,装作已经吃下去了,等他回到树荫底下,看见我面前的空酒瓶和少了的三明治,心中一定暗喜。
“他侧撑在草地上,一面心不在焉地看着山下,一面剥着手中的桔子,突然,他好象发现了什么,举起望远镜,瞄准下山的路。趁机我把第二杯酒倒进我的裤袋里。
“等他重新坐回树荫下,我劝他也一起喝一点儿,他把我面前的酒杯斟满后,自己也倒了一杯,可是喝酒时他侧过了身子,嘴唇碰着酒杯,装作在饮酒,却全都倒到了草地上。所以,第三杯酒我也照他的样子偷偷浇了野草。
“后面的戏实在难演,我知道酒里有毒,但是不知道什么毒,既然戏演到一半就必须演到底。毒药种类不同,喝下去反应也不一样。我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做戏,就先象通常那样面露不安、痛苦的表情。而巴戈因丝毫没有怀疑我已经喝下了毒酒,至于我的症状是否对路,根本没有想要验证的意思。我真为他遗憾,如此善于神机妙算的人也终于疏忽了。
“只见他一改两分钟前还是一本正经的面孔,俯视着我的脸。由于兴奋,脸涨得通红,他终于笑出了声,然后迫不及待地说出了酒中毒药的名字——海奥辛。对于巴戈因来说这又是一个大大的失策。由于职业关系,我了解所有毒药在人身体中的反应。已经知道了是哪一种毒药,那么采取什么‘中毒反应’就胸有成竹了。所以那场戏演得很成功。
“因为确信我的意识五分钟之内就会完全丧失,兴奋之余巴戈因把如何发现我真实身份的经过和盘托出:在我即将离开布尔库·诺登巴戈因宅邸时,他借口回去拿支票,隔着窗户拍下了我的照片,凭着那张照片,他请的私人侦探很快交清了我的真实身份。听到这里,我到了必须装死的时间,当我正琢磨怎么使用气息时,那个家伙的脚踹到我身上。假使他再踹一下,我会一跃而起。制服这个恶魔。但是,他没有再踹,我便忍住了。他看了看表,又看了看躺着的我,确认我手脚的抽搐正渐渐变得微弱,于是向平台尽头走去。是想让我资静地死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下救了我。
“‘鹫之屋’我和你一起去过,也许预感到那里对于本案的重要性以后我又独自一个人去过两次。我仔细查看那里的地形,连一棵树,一块石头也没有放过。全部牢牢记在脑子里,这使我非常主动。我有必要将一个正接近死亡人的最后发作表演一下。在我们坐下休息的那一小片树荫的正后方,有一个很陡的斜坡,斜坡的尽头是另一个断崖,以前我一个人去的时候,差一点在那里把命送了,这次,冒着危险换来的经验终于帮了我的大忙。
“男爵一离开树荫,我便下了斜坡,留下明显爬过的迹象,直到断崖边,我的帽子挂在了断崖上。悬崖处长着一些低矮的松树披乱石包围着几乎贴着地面,我迅速选好一棵藏了起来。那棵松树总共只有二米高,刚好够一个人藏身的。我从跳下平台到藏好身只用了三分钟时间。
“男爵回来后发现我不见了,一定急得四下寻找,沿着我‘爬过’的痕迹,会以为我是竭尽生命的最后力量,爬下斜坡,摔下悬崖的呢!总之,对于一个已经喝下足够扼杀生命的毒酒的人,男爵是没有什么理由不放心的了。我一动不动地耐心等待了大约二十分钟,于是,巴戈因的身影出现了。他先用望远镜巡视了一番,随后小心翼翼地沿着我‘爬过’的痕迹走到悬崖边。他朝我藏身的那棵枝叶茂密的松树反复张望,一阵获窜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只停在松树枝上的秃鹫,呼地飞向天空。不久,男爵的身影从悬崖上消失了。
“上了平台,男爵肯定检查了我的上衣,令他失望的是,口袋里只有一本通讯录。然而非常幸运,他好象疏忽了我的手帕。那条浸满毒酒的手帕就放在口袋里。警察局的专家们会对这条手帕感兴趣的。”
“为什么?”
“海奥辛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毒药。”
“这么说,是一种催眠剂?”
“据说植物性中毒,死后用化学方法验证无济于事,但是,只有海奥辛例外。所以你明白为什么当巴戈因说酒中放的是海奥辛时我那么高兴了吧。”
“能保存多久?”
“几年。所以我刚才说我赢了。”
“男爵以为你已经死了?”
“对!这很重要,一定要严守秘密,这对我们的工作非常有利。”
“需要我做些什么?”
“很多,先借我一套衣服,我转道回英国,明天出发。”
“我的汽艇可以一直送你到柯里科,从那里转乘火车。”
“就这么办,这样太方便了。明天天黑以后,我们就上路,在这以前我要足足地睡上一大觉。”
“我送你去船库小屋的阁楼,天亮后在这里帮忙的老太太要来打扫房间,那里安静而且绝对安全。”
黎明前,林格鲁斯忍着双腿的疼痛向船库小屋走去,科西达安医生拿着必需的用品在前面领路。
“我以前的上司里季韦在苏格兰场,假如他能听到我的汇报,与检察总长梅泽森商量一下,会给我的工作提供很多方便……”船库小屋的阁楼上,科西达安医生一边为林格鲁斯收拾床铺,一边听他讲述今后的行动方案。
“最紧要的是保守秘密,稍一走露风声,引起报界喧哗,便会打乱我们的计划。这种情况我从前经常遇到,所以,从现在起,一切活动都要谨慎地转入地下。回到英国,我将带六个人深夜进入比兹家室的墓,打开已故男爵的棺木,进行必要的检查。大约半小时以后,一切恢复原样,然后返回伦敦。半个月内,政府的毒物鉴定专家发现海奥辛后,就会发出逮捕证。总而言之,最关键的是严守秘密。巴戈因在意大利有很多熟人,即便逮捕了他,也有逃脱的可能。我在考虑从巴戈因回到英国,直到在多佛尔将他逮捕这段时间,必须有人跟踪他。”
“明白了,放心睡吧!对于一个五十五岁的人来说,您所做的工作已经大大超出了负荷。”
“我知道你盼望早一天见到米尔德莱丹小姐。”林格鲁斯温和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但是,你必须再忍耐一些时候。男爵被捕以前,干万不能打草惊蛇,只要巴戈因一落网,你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干你想干的事了,请相信我。”
当医生走下船库小屋的阁楼,林格鲁斯已经沉沉入睡。中午,医生送来食物和衣服,他还在熟睡,科西达安医生没有叫醒他,留下一张字条,告诉他晚上十时再来,便悄悄地关上了房门。科西达安医生抚摸着检查就绪的汽艇,兴奋地等待着夜晚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