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将我面朝黄土埋葬。”提奥奇尼斯说;
有人问他何必如此,他回答道:“因为不需多久,一切事物都将会被颠倒。”
警官将埃勒里摇醒。
“什么事?”他从床上弹了起来,大声说道。
“我还什么也没说呢,”他父亲说,“起床吧,今天有客人要来。”
“几点了?”
“11点,也许你忘了,今天是星期天。你什么时候上的床?”
“我不知道,爸爸。四五点钟吧。客人?是谁?”
“哈里·伯克和罗伯塔·韦斯特。”警官在门口抱怨道,“这两个人正在商议着什么。瞧他们那副得意的样子,一定没什么好事。”
的确是这样。这位苏格兰人眉飞色舞地抽着一个熄灭了的烟斗,脖子胀着成了斑驳的紫红色。他的右手生硬地握着罗伯塔的左手,紧紧地握着,爱意无穷。埃勒里从未见过罗伯塔如此活泼过。看到埃勒里穿着褪了色的旧晨衣和后跟磨掉的拖鞋,步履蹒跚地出来,她欢闹了起来。
“猜猜看,埃勒里。”罗伯塔叫嚷道,“我们要结婚了!”
“我是不是该跳起苏格兰高地舞啊?”埃勒里咕哝着,“这件震天动地的大事前些日子已经向我宣布过了。”
“但我们已改变计划了,埃勒里。”
“我们不打算等到波蒂演出结束后再去英格兰了,”伯克激动地说,“她已经放弃了,我们准备现在就结婚。”
“在我这儿?”埃勒里尖酸地问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伯克说,“我是说我们今天在纽约结婚。”
“哦?”埃勒里振作了起来,“是什么使你们改变了计划?二位,请坐。星期天一大早我最受不了的是急性子的人。爸爸,冰箱里是不是还有番茄汁?今天上午我要喝很多番茄汁。”
“是哈里定的,”罗伯塔说着坐在了靠屋角茶几边的椅子上。“他很专横,他等不及了。”
“我是等不及了。”伯克说着也坐到了她旁边,再次握住了她的手,“我对自己说,想想看,还等什么,等根本没有意义。除此之外,我还来不及考虑其他。我现在需要的是一位牧师,仅此而已。”
“你们还需要办一份结婚证书,”埃勒里说,“谢谢,爸爸!”他喝了一大口番茄汁,“让沃泽尔来办,需要三天时间。你们怎么能一天就办完呢?”
“哦,我们一星期前就去登记了,领了证书,”罗伯塔说,“我是不是也可以喝一点,警官?它看起来让人嘴馋。我想起来了,我还没吃早餐呢,昨天的晚饭好像也没吃。哈里真是心太急了。”
“别把一切都推到哈里身上,”埃勒里不快地说,“他可不能替你去办理登记手续。那么,我想我是该再次表示祝贺了。我能做些什么呢?”
“你似乎不太感兴趣,”哈里嘟哝道,“不是吗?”
“算了吧,朋友,”埃勒里说,“我为什么要对你们结婚感兴趣呢?鸡蛋,爸爸,还有鸡蛋吗?”
“谢谢,警官。”罗伯塔说着,迫不及待地呷了一口。
“马上就来,”警官说,“还有人要吗?”
“我想要一些。”罗伯塔放下番茄汁杯,喘着气说,“哈里,你来一些吗?”
“不用了,波蒂。”伯克盯着埃勒里,“我会带你出去吃早餐的。”
“哈里。”
“安静一些,哈里,”埃勒里说,“我今天情绪不太好。爸爸做的炒蛋也许是整个西区最差劲的。不过,还是吃点吧。”
“不,谢谢。”伯克固执地说。
“请多来些烤面包,警官。”罗伯塔说,“哈里,别惹人嫌了。”
“马上就来。”警官说着又回到厨房去了。
“他应该热情一点,”伯克抱怨道,“星期天早上情绪怎么就不好了呢?”
“因为我们星期六晚上常熬夜,”埃勒里解释说,“昨晚我们没睡,到今天凌晨才上床睡觉。”
“是工作、失眠,还是找女人去了?或者三者都有?”
“我和爸爸昨晚去看奥林·斯泰思的歌舞剧了。”
伯克有些不解:“情况怎样?有很多人去看了,我听说观众反应不错。埃勒里,你有时候真让人难以理解。”
“劳瑞特唱了一首歌……”埃勒里停住了,“不提了。我们刚才在谈论的是你们勉强凑合的婚姻吧。”埃勒里看上去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又突然咽了下去。
罗伯塔显出愤怒的样子。
“勉强凑合!我真不知道你们这些私人侦探的好名声是从哪里得来的。女孩子和哈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是很安全的。我和哈里讨论过要不要去看劳瑞特的演出,”罗伯塔一边说一边想做个右转弯的手式,但没做成,“鸡蛋和咸肉的味道很好!这样吃真是棒极了。埃勒里,她唱的真像人们说得那样好吗?”
“什么?哦,很轰动。”
“那我们就不会去了。看到别人成功我受不了。哈里你会慢慢了解到我这一点的。不管怎么样,我们是不会去的。我们要去英国……”
“既然春天已经来了。”伯克和埃勒里异口同声地说。对此,伯克咧嘴笑了笑。他把手放在桌上敲着喊道:“给我来点儿鸡蛋,警官!我改主意了。”
“你们这样举办婚礼,”埃勒里发愁地说道,“是不是不合时宜呀?”
“这个嘛,”罗伯塔愁眉苦脸地说,“正好也是我们在考虑的问题。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当然,是星期天。”看到她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埃勒里问,“不是吗?”
“什么样的星期天?”
“什么样的星期天?”
“是棕榈主日,就是这个星期天。”
“是嘛。”埃勒里看似有些不快,“我没听明白。什么棕榈主日?”
“真是个异教徒!棕榈主日是复活节开始前一周的星期日,还记得吗?而且还是大斋节。当然,哈里算不上是正统的长老会教徒,而我是正统的圣公会教徒。我一直希望能在圣公会教堂里由一位圣公会牧师来主持我的婚礼。但是,在复活节前一周或者说在大斋节期间,我们是不能在教堂举办婚礼的。这会违反教义,或别的什么规矩的。这样的话,我们的事就得推迟了。”
“那就等一两个星期嘛,等到大斋节过完了再说。”
罗伯塔似乎心事重重:“不行啊,哈里已经买好了飞机票。我们今天晚上在旅馆里过一夜,明天一早就上机场。”
“我看来,情况并不太复杂,”埃勒里说,“你们可以把机票退掉嘛。”
“不行。”罗伯塔说,“哈里不会同意的。”
“或者你们明天飞英国,把这桩麻烦事推迟到大斋节后再说。”
“这不是麻烦事,我可等不到大斋节之后,”这位苏格兰人咬牙切齿地说,“奎因,你知道吗?我不在乎你的态度。”
“哈里。”埃勒里悲伤地说,“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对了,你们敢肯定你们俩真的想结婚吗?”
他们瞪着他,仿佛他的话是对他们的大不敬。
接着,伯克一下跳了起来:“起来,波蒂!我们走。”
“哦,哈里,坐下吧,”罗伯塔说。他不太情愿地坐下了,眼睛里冒着怒火,“我们肯定是想,埃勒里。”她轻轻地说道。
“你爱这个人吗?”
“我爱这个人。”
埃勒里耸耸肩:“或者你们可以到执行教规不那么严格的教堂里去找一位牧师;也可以,最简单的办法,请一位经由国家授权的公务员来主持仪式。这样办同样有效,而且少了许多麻烦。”
“你不明白。”罗伯塔刚一开口,奎因警官进来了,手里端着一大盘炒蛋、咸肉和涂了黄油的面包,她的注意力被引开了。
“我倒认识一个人,”警官放下盘子说,“咖啡就快开了。”他在餐具柜里找了一些餐巾、盘子和刀叉,递给大家。
“那人名叫J.J。”
“是一位法官,”埃勒里冷冷地说。
“法官?”伯克半信半疑地问,“谁是法官?”
“J.J.麦丘法官,是我们家的一位老朋友,”警督一边说着,一边去拿咖啡壶。
“他会愿意帮忙吗?”这位苏格兰人问道。
“如果爸爸请他帮忙的话。”
“他不是牧师?”罗伯塔有些迟疑。
“鱼和熊掌不可能兼得,波蒂,”她的未婚夫温柔地说道。他的幽默感又来了。
“对我来说,法官完全可以,尤其是家庭朋友的那种。我们到英国后,还可以请英国圣公会牧师再办一次。我可不在乎多办几次婚礼,多几位主持人,多换几个地方。你们今天能找到麦丘法官吗?”
“试试看吧。”警官拿着咖啡壶过来了。他为罗伯塔倒上了一杯咖啡,“如果他在城里的话,我敢保证没问题。”
罗伯塔皱起了眉头。最后她点点头,叹了口气说:“嗯,好吧。”说完她就低头喝了一口香浓的咖啡。
伯克笑了。
罗伯塔磕着鸡蛋。
警官坐下后,拿了一片面包,吃了起来。
埃勒里大口地嚼着嘴里的食物,但觉得一点味道也没有。
埃勒里一整天都没个好心情。他父亲后来在市政府举办的纪念棕榈主日高尔夫球赛球场上找到了麦丘法官。这也没能让他振奋起来,哈里·伯克为此又大为恼火。
“仪式将在这里举行,”警官停了一下又说道,“法官说他没法在家里为你们办——他夫人出身高教会信徒家庭,她认为复活节前一周结婚是要下地狱的。而且他今天因玩高尔夫球与夫人闹得不太愉快。所以,他今天晚上就偷偷来我们这里。你们俩对此有什么意见吗?”
“哦,太好了!”罗伯塔拍着手说。
“我对此并不感到奇怪,”伯克盯着埃勒里说,“谢谢你了,警官。”
埃勒里把他的一个大拇指从嘴里取了出来,仔细地盯着瞧,好像它被老鼠咬了一口。
“哈里,亲爱的。”罗伯塔急切地说,“你有什么事要准备吗?”
“我?”
“你什么都不懂。”
“我从来没结过婚啊。”她的未婚夫红着脸说道,“我忘了什么事了吗?”
“哦,没什么。只是要些鲜花、装饰花、香滨酒之类的东西。”
“天哪!对不起。”
“香摈酒就不用买了,”警官叫住他说,“埃勒里藏有一些酒,这种场合正好用上,是吧,儿子?”
“是四七年的萨泽拉克酒吧?我想是有的。”埃勒里神情忧郁地说。
“香槟酒有的是,我何必要用他的酒。”这位苏格兰人冷冷地说。
“你不要也得要,”埃勒里尖刻地说,“今天是棕榈主日,你上哪里去买香槟酒?”
伯克昂首阔步地走了。
“还有烟,亲爱的!”罗伯塔叫喊着,“我刚刚抽完了。”
房门砰地响了一声。
“我不知道你们两人有什么问题,”她说,“……谢谢你,埃勒里。”她使劲地吁了一口气,“这不是哈里的错,你心里有想法。我可以问一下是什么吗?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我不希望有不愉快的事。”
“我是有些烦恼。”埃勒里表示同意。警官喝完了第二杯咖啡,看着他,“好吧!”埃勒里站起来说,“我最好来收拾一下这些盘子。”
“这事由我来干吧,”罗伯塔说着跳了起来,“我不赞同男人洗盘子,单身汉也是这样。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埃勒里?你有什么烦恼?”
但埃勒里插了摇头。
“为什么要让你在结婚这天不愉快呢?你刚说过你不想这样。”
“我当然不想!那我就收回我的话,你可以把你的烦恼闷在心里。”
“好吧。”埃勒里说完就到他的书房里去了。罗伯塔皱起了眉头,而他父亲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沉思良久。
“你儿子倒底怎么了,警官?”罗伯塔一边收拾着盘子,一边问道。
警官的目光仍旧注视着门的方向。
“他在考虑圭尔德那桩案子,”老头说,“他遇着案子总是这个样子。”他端着咖啡壶,跟她进了厨房,“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替她将洗碗机的托盘抽了出来。
“你知道吗,罗伯塔,”警官突然说,“我有一个想法,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
“介意?”
“请一些人来参加婚礼。”
罗伯塔直起身子说:“那取决于他们是什么人啦。”
“劳瑞特·斯班妮尔,西尔玛·皮尔特,也许还有沃泽尔先生,如果我们能找到他们的话。”他使用虚拟语气似乎仅仅是为了表示礼貌。
“哦,天啊。”罗伯塔说,“这是为什么呢,警官?”
“我还说不太清楚,”老头说,“也许是一种直觉。以前我见过这样的安排曾对埃勒里起过作用。让所有与某一疑难案件有关的人聚集在一个重要的场合,会有助于埃勒里理清思路。”
“可这是我的婚礼啊!”罗伯塔叫嚷着,“天哪,结婚的人可不应被当作某种试验品呀……”
“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过分了,”他轻声地说道。
“而且,警官,劳瑞特是不会来的。你清楚我们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分手的。更何况她还在参加演出……”
“百老汇什么时候在棕榈主日演过戏?不管怎样,我有一种预感,她会愿意来的。她已获得了惊人的成功,她也许也在寻找与你和解的机会呢,让过去的成为过去,对她来说应该是可以做到的。而且我知道,当你飞往英国时,如能做到心中不留遗憾,你一定会感觉好得多。”奎因警官抱着老想法,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要动之以情,“你看怎样呢?”说着,跟着她回到了客厅。
罗伯塔静静地收拾起杯子和茶碟来。
“就当是开一个玩笑吧,罗伯塔。”
“哈里不会……”
“哈里就交给我吧,他会赞成的。他理解这些事情。”
“但这也是他的婚礼啊!”
“你再想想吧,我真的要谢谢你了。”
警官悄悄地离开了她,走进埃勒里的书房。他轻轻出地门关上。埃勒里伸展着身子坐在书桌后面,转椅转向一边,双脚搁在窗台上,两眼望着窗户栅栏外面雾蒙蒙的天。
“儿子。”
埃勒里仍然望着外面。
“跟我谈谈你的想法好吗?”
埃勒里摇摇头。
“你是因为没有头绪而坐立不安呢,还是已经有了眉目,快要水落石出了呢?”
埃勒里没有回答。
“好吧,”他父亲说,“我得去一趟艾萨克·鲁宾家的熟食店,为今晚的活动预订一些熏火鸡、牛肉三明治和其他东西。我还得顺便打电话给劳瑞特·斯班妮尔、卡洛斯·阿曼都,还有其他一些人——皮尔特夫人、威廉·沃泽尔。邀请他们参加婚礼。”
听到这些,埃勒里噌地站了起来。
“我们是不是不谋而合啊?”
“你很了解我,但这样做不合适,”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是的,爸爸,我是在这么想。但是把一桩谋杀案扯到婚礼上来……你是不是会认为,随着年龄的增大我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了?但无论如何,你没有和罗伯塔、哈里商量过,自作主张是办不成好事情的。”
“我已经和罗伯塔谈过了,当然我没说要请阿曼都。伯克我会对付的。问题在于你是不是希望我这么做?”
埃勒里捏了一把鼻子,然后双手合抱,显出一副痛苦的样子。
最后,他说道:“希望?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我想我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除了我刚才提到的那些人外,我还需请别的人吗?”
埃勒里沉思片刻:“不用了。”他说完又转过身去,面对着曼哈顿的天空,皱着眉头,一脸茫然。
——他居然没有要我买五香烟熏牛肉,警官离开时心里这么想着。
奎因警官在哈里·伯克那里没有遇到什么阻力。
“这桩婚事看来要成为麻烦事了,”这位苏格兰人摇了一下他那长着一头浅棕色头发的脑袋,冲着老头吼道,“对我来说,现在重要的是和波蒂结婚,然后离开这个讨厌的国家。我一直在对自己说,到明天早上,我和波蒂都将从这一场恶梦中醒来,一切都会成为过去的。”
“真是个好男孩。”警官慈祥地说道。他转过身对着罗伯塔。她一边低头踢着小地毯一边说:“好吧,如果哈里没有意见的话。”
“真是个好女孩。”
老头去了熟食店和公用电话亭,他仍然没有提邀请阿曼都的事。在警官看来,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有些事情可通过别人去做。让他费心思的是如何邀请劳瑞特,可熟食店的鲁宾先生却跟他唠叨个没完。他吹嘘着最近的生意有多忙,对那些不过大斋节的异教徒来说,他的熟食店在礼拜日简直是空旷街市上的一块绿洲。不过,警官最后总算订上了要购买的东西,然后躲进了公用电话亭,投进几枚硬币,鼓足勇气,开始邀请人。
威廉·马隆尼·沃泽尔没有问题。警官的理由是,他对那笔名声在外的财产具有监护的责任,好像这事与什么都有关系似的。这位律师支支吾吾了一阵子,最后说得放弃正在上演的两部好戏了,不过他认为尽管罗伯塔·韦斯特与哈里·伯克的婚事与财产监护无关他还是愿意来。西尔玛·皮尔特就更没有问题了。她那老式的尖鼻子好像嗅出了什么:“劳瑞特到哪儿,我到哪儿,奎因警官。我提醒你,要小心对待她,她现在是本地的大红人了。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你刚才说谁要结婚了?”老头没提他还未邀请劳瑞特的事,也没说卡洛斯·阿曼都会不会一起来。
邀请劳瑞特的确有些困难。
“我不明白,警官。罗伯塔为什么还会邀请我出席她的婚礼?”
“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吗?”警官说着,连自己都感到惊奇,“为什么不来呢,斯班妮尔小姐?”
“因为她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就是这样。而且,如果罗伯塔真的想邀请我,她自己为什么不直接来邀请呢?”
“他们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这一切都是突然决定的……”
“好吧,非常感谢你,奎因警官。但是我无法接受你的邀请。”
就在这时,警官听到电话那头有一个温柔甜蜜的声音,那是阿曼都在低声说话。
“请稍等一会儿。”劳瑞特说。
他们在讨论着。老头在电话亭里等着,他咧着嘴笑了。阿曼都好像在开玩笑地说要接受邀请。这样看来,他依旧很自信,认为自己很安全。这样最好。埃勒里应该为此感到高兴。警官一直搞不明白埃勒里头脑里在想些什么。不过,他不希望埃勒里利用这对新婚夫妇做文章。
“奎因警官。”劳瑞特说。
“什么?”
“好吧,我们会来的。”
“我们?”老头放意严肃地重复了一遍。一箭双雕,他可没想到阿曼都会是她的同盟,“我和卡洛斯。卡洛斯不来,我也不来。”
“好吧,现在,我不知道,斯班妮尔小姐。考虑到罗伯塔对他的感觉,更不用说哈里·伯克……”
“没办法。如果他们真的想要我来,他们也得接受阿曼都。”
“好吧,”警官说着,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我只希望他,嗯,尊重这种场合的严肃性。我不想让罗伯塔和哈里的婚礼因为什么事而办砸了。”挂上电话,他感觉自己像犹大,想假惺惺地指责什么,却欲言又止。
这将是一次糟糕的婚礼,老头离开电话亭时心里有些内疚。他一直在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婚礼的确很糟糕。
麦丘法官是7点钟到的。他是一位高个子白发老头,长着一个拳击手似的鼻子,一双法官特有的深邃的眼睛,和建筑工人似的皮肤。他和奎因警官站在一起,突兀得像富士山似的。这位法官在警官引他进屋时看了一下手表。当他被介绍给那对神情紧张的新人时,他又看了一下手表。这对新人已开始显现出某些婚前常见的紧张症状。
“我不想把事情办得太仓促,”麦丘法官说话声音浑厚,“不过,情况是这样的,我向我太太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才得以出来,她还以为我会马上回去的。我太太是不同意在大斋节期间举办婚礼的。”
“我也开始赞同她的这一观点了,”哈里·伯克全然不顾自己的新郎身份,举止粗鲁地说,“看来我们得等一段时间了,麦丘法官。奎因警官邀请了一些客人来参加婚礼。”这位苏格兰人特意强调了“一些”这个词,显然有指责的意思。
“很快就会办完的,亲爱的,”罗伯塔神经紧张地说,“法官,我不知道……你能否不用世俗礼仪,而用圣公会方式来主持婚礼?我的意思是,如果能这样的话,我对婚礼的感觉会更好……”
“我没有理由说不,韦斯特小姐,”麦丘法官说,“不过我没随身带着《祈祷书》。”
“埃勒里的书房里有一本。”伯克带着一种敷衍了事的态度说道。
“我去拿,”埃勒里出人意料地说,听起来甚至有些感激的意思。当他从书房出来时,手里捧着一本破旧的小红皮书,看上去还有些分量,“我想是在300页。”
“你没事吧,埃勒里?”麦丘法官问道。
“我很好,”埃勒里有些夸张地说道。把书递给了法官之后,他来到窗户达,闷闷不乐地看着下面的街道。窗户上已摆着一大篮菊花,这是伯克订的,罗伯塔把它放在那里当背景用。埃勒里不停地拉拉自己的下嘴唇,捏捏鼻子,东张西望他想做出一副欢乐的样子。
伯克朝埃勒里的方向闻了闻,闻到了一股桂香味,他咕哝了几句。
“沃泽尔来了,”埃勒里突然说,“还有皮尔特夫人。”
“还有别的人要来吗?”麦丘法官又看了一下表。
“又来了一辆出租车,是劳瑞特。”他说着,停了一下,继续朝外面看,“还有卡洛斯·阿曼都。”他说道。
“什么?”哈里·伯克大叫一声,惊愕万分。
“哈里,”警官匆忙说道,“他不来,劳瑞特·斯班妮尔也不会来的。我实在没办法。如果你想让劳瑞特……”
“我并不想让劳瑞特来!我不想让任何人来!”这位苏格兰人怒吼着,“这到底是谁的婚礼?你们要干什么?上帝可以作证,要不是时间紧急的话,我就取消今天这场活动!”
“哈里。”罗伯塔呜咽地说。
“我才不在乎呢,波蒂!这些人把我们生命中最神圣的东西当儿戏,他们想把这场婚礼变成闹剧!我才不会被他们利用呢!我也不想让你被他们利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麦丘法官有气无力问道,没有人理会他。
门铃响了。
罗伯塔有些歇斯底里地冲向洗手间。
接下来的几分钟,场面有些杂乱,缺乏和谐的气氛。这些勉强到来的客人们拥挤在一起,慢慢地走了进来。警官热情而忙乱地迎接着他们,哈里·伯克对他们怒目以视,埃勒里心不由衷地笑着,麦丘法官对此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这样的场合上,唯一感觉不错的是卡洛斯·阿曼都,他那黝黑的脸和阴险的双眼间露着恶意。仿佛有一位蹩脚的洗牌手把牌洗得乱七八糟一样,人们在这间略显小的客厅里推推搡搡,转来转去。
他们互相介绍,互致问候,间有一些窃窃私语和不太友好的握手。大家极有兴趣地谈论着春天阴沉的天气。然后突然安静了一下,之后,大家热情地祝贺劳瑞特——这一切就像瓦格纳的戏剧一样——阿曼都则以一种率直的口吻问起新娘的去向,大家也随即附和着。
——她在洗手间里梳妆打扮——奎因警官已记不清自己告诉过他们多少遍了。
罗伯塔终于亮相了,她仰着头,脸色有些苍白,像是维多利亚时代戏剧里的女主角。
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下来,但是气氛并没有改善。是阿曼都那种神气活现的样子毒化了气氛。埃勒里不得不拉住哈里·伯克的手臂,以防这位四肢发达的老兄突然采取极端行动。
令人惊奇的是,最后是劳瑞特救了场。她拥抱着罗伯塔,亲吻了她,然后陪她去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了婚礼用的花束。当她们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时,罗伯塔宣布劳瑞特将成为她的伴娘。警官匆忙从去年圣诞节留存物品中选出了一条白色缎面带子,从花篮里摘了几朵菊花,临时做成了一束装饰花。
一切布置就绪。法官背靠着花篮,站在窗前。按照《祈祷书》所规定的那样,伯克面对着法官,站在他的右手边;罗伯塔站在他的左手边。劳瑞特在罗伯塔的后面,埃勒里在伯克的后面。其他人站在他们的后面。麦丘法官把《祈祷书》翻到第300页,戴上用玳瑁壳制成的眼境,以他那浑厚的低音开始宣读《婚礼祈祷词》。这份祈祷词由美国新教圣公会于1789年十月16日通过:
“亲爱的教友们,”法官念道,他清了清嗓子。
奎因警官站在他预先选好的一个有利位置,不停地注视着埃勒里。那个孩子的内心里一定是在遭受着巨大的折磨。警官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样僵直,这样犹豫不决。很显然,有东西在心里折磨着他。当法官念着祈祷词时,老头却在琢磨着儿子的内心世界,试图探究到什么,但一无所获。
“……我们聚集在上帝的面前,在上帝的陪伴下,这位男子和这位女子结合在一起……”
和所有婚礼一样,此时全场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气氛。这种气氛简直就是一种凶兆。
罗伯塔那带着粉红色天鹅绒手筒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伯克给她订购的绣花婚礼服,捏皱了礼服上装饰用的栀子花。新郎那敦实的身材看似高了几分,仿佛他突然间成了白金汉宫前的卫兵——警官似乎看到了他头戴着项饰羽毛的军帽、肩扛火枪的样子。劳瑞特·斯班妮尔目光注视着远方,有些茫然。西尔玛·皮尔特怀着一个老女人对他人婚礼的嫉羡和惆怅。警官津津有味地看着威廉·马隆尼·沃泽尔的大肚子随着麦丘法官声音的起伏不断地晃动,就像无意中看到了祁子仪式上的表演似的。只有阿曼都面目可憎地摆出一副嘲弄的样子,像他这样的情场老手,显然乐此不疲。
“……在上帝的指引下,这是人生光彩的阶段……”法官以他低沉的声音讲述了《圣经·约翰福音》中耶稣在加利利的迦拿城的一个婚礼上首次显神迹的故事。奎因警官的注意力又回到他那唯一的儿子身上,他依旧僵直地站着。
老头大为不安起来,他怀疑自己插手过多是不是一种过错。整个场面的气氛分明有些异常,十分地异常。
“……因此任何人不可鲁莽、轻率,而应敬畏上帝,虔诚、谨慎、深思熟虑、头脑清醒地迈入这个阶段。”
——为什么?为什么?
“现在在场的两个人将携手步入这一神圣的阶段。”
——他在与什么进行斗争呢?老头心里想着。看来斗争是激烈的,不管对手是谁。埃勒里下颚部的肌肉不停地颤动着,双手紧紧地合抱在胸前,和站在他前面神情紧张的新郎一样,他以立正姿式僵直地站着。但是伯克情有可原,警官思忖着,而我的儿子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有人认为他们不能合法地结合,并能说出道理,”男低音继续说道,“请现在讲出来吧,不然的话,此后必须永远保持沉默。”
——有些事不得不说出来了,老头思绪转动着。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他会爆发出来……埃勒里张了一下嘴,接着又闭上了。
“我请求并要求你们二位,就像在末日审判中,你们须将心中的所有秘密揭开一样,如果其中任何一方认为存在着阻碍你们合法结婚的问题的话,现在请说出来吧……”
埃勒里说:“我有一个问题。”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说话了,仿佛终于寻找到了表达的载体,不再受意志的控制。
事实上,埃勒里确实为自己所说的话感到震惊,更不用说麦丘法官、罗伯塔·韦斯特和哈里·伯克了。法官深邃的目光越过伯克的头顶埋怨地注视着他。两位新人朝埃勒里侧过身来以示抗议。其他人的眼睛,甚至连阿曼都也看着他,仿佛他在寂静的教堂祈祷中行为失检,弄出声响来了。
“我有一个问题。”埃勒里又说道,“我有一个问题,我不能再憋在心里了。法官,您得中止这场婚礼。”
“你疯了,”伯克说,“傻瓜。”
“不,哈里,”埃勒里说,“我清醒着呢,太清醒了。”
“我得向你道歉,罗伯塔,”埃勒里继续说道,“也许这样的时间或场合不太合适,但是从另一层意义上讲,这是唯一合适的时间和场合。不管怎样,我没有别的选择。”他又重复一遍,似乎是为了安慰他自己,“我没有别的选择。”
埃勒里已摆脱了僵直的姿态,而其他人则仍旧原地不动,呆若木鸡。这时他又说道:“你们最好都坐下,我需要一些时间来说明。”他仿佛一直被时间概念所困扰着。他挪过来一把椅子,小心翼翼地请罗伯塔坐下。他又分别为皮尔特夫人、劳瑞特·斯班妮尔找了两把椅子。但是,男士们没有一个人坐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愈来愈紧张的气氛,仿佛要动武似的。问题是,谁将会是施暴者,谁又将是受害者呢?
埃勒里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刚才提到了时间和场合,”埃勒里说,“选择这样一个场合也许是偶然的,但时间呢?我们正面对着一个事实,即时间是这个案件的根本所在。
“案件……当然,因为这一切都与这个案件有关联,谋杀案,戈罗丽·圭尔德的谋杀案。
“我得先让你们回顾一下戈罗丽的遗嘱,即她的那份遗嘱复印件,”埃勒里说,“以及她用秘写墨水写在打字遗嘱行间的长文。那些文字记录下了那天夜里她亲耳听到的有关策划谋害她的谈话情况——你,阿曼都,你是主谋。你以为你的妻子正在康涅狄格州的别墅休养,于是你把罗伯塔·韦斯特叫到你的住处,巧舌如簧,试图说服这个女子去为你杀人。”
“你那些小把戏是不可能让我进监狱的,”阿曼都露着他那口显眼的牙齿说道,“这些都是故意捏造的,奎因先生,但我不会在遭受突然袭击的情况下胡言乱语。吉吉遗嘱里的那篇长文?用秘写墨水写成的?你也太异想天开了,这些罪证根本站不住脚。你还需要干得更出色一点。”
“问题是,”埃勒里说着转过身去,背对着这个皮肤黝黑的家伙,“问题在于这一密谋事件发生的时间。这是一个最微妙的问题……”
但是他的说话被打断了——
“我无法想象你还能做出对我伤害更深的事情来,”哈里·伯克怒吼道,“你一定是出了毛病,奎因。你的头脑混乱不堪,我都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时间。”埃勒里重复道。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蓝皮文件,“这是戈罗丽遗嘱的复印件。上面有她的那篇长文。我父亲在沃泽尔先生的办公室里宣读过。当时你,哈里,罗伯塔和沃泽尔先生都在场,所以你们对其中的内容都是知道的。不过,法官、劳瑞特、皮尔特夫人以及阿曼都——尤其是阿曼都——还没有听过。所以请你们耐心地听我给他们念一遍。”
“大概是你自己杜撰的吧。”阿曼都笑着说道。但笑容中带着一丝警觉,“不管怎样,你念你的吧。”
埃勒里没有理会他。
“我写这些,原因很快就会明了,”他念道,“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想脱开世事的纷扰,计划着要去位于纽顿的乡间别墅……”他用一种中性的、教师式的口吻念着,仿佛他在课堂上讲课似的:阿曼都的妻子驱车到达纽顿后,如何发觉她的秘书竟然忘记了她的嘱咐,没有通知康涅狄格州电力公司恢复供电;房子是如何地“阴冷、潮湿”,以及她如何为避免冒得病的危险而又驾车返城的;当她回到自己的住所时,如何在无意中听到了她丈夫与一个陌生女子的对话;对罗伯塔的描述;阿曼都把她说成是“产奶的母牛”;他要罗伯塔杀了他的妻子,而且证明他不在犯罪现场,这之后他就能继承“我所有财产”和罗伯塔结婚;以及戈罗丽·圭尔德如何“无法忍受”,逃离了自己的住处,在大街上走了大半夜,后来开车返回了康涅狄格的别墅,她在那里呆了“整整两天”,思考着她所处的困境;如此种种,结果是黯自神伤。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沉默着,充满着疑惑,阿曼都除外。
“我理所当然地否认这一切,”阿曼都说,“这都是捏造……”
“你还是安静一些吧,”埃勒里将遗嘱叠好塞回口袋,“再回到那个问题上来。请问:在我刚才念的那份材料中,你们听到了哪怕一丁点有关那次讨厌的谈话时间的字眼了吗?”他摇了摇头说,“没有,事实上,戈罗丽在长文里没有注明阿曼都与罗伯塔谈话的时间。”
“但罗伯塔已告诉我们时间了!”哈里·伯克吼着说,“那是5月的一个晚上,当这个混蛋建议让她去杀人时,她既害怕又愤慨,就逃离了戈罗丽的住处,罗伯塔就是这么说的。你还谈这么多关于时间的费话干什么呢?”
——哈里,哈里啊,埃勒里心里想。
“请听我说,哈里,”埃勒里说,“让我再说些废活。戈罗丽是于去年12月30日晚上被谋杀的。你、我和我父亲翻阅了她的日记和回忆录,着重查看了去年的材料。我们发现她去年的日记很完整,一直记到她被害的那一天,但是没有一篇提到那些事——也许是五月的某一天或者去年任何一个月的某一天——没有提到阿曼都那天夜里在圭尔德住处蛊惑罗伯塔以及这之后发生的事。当然,任何人遇上这种事都不会去张扬的。但是,戈罗丽在去年的日记里确实没有直接地记录下她偷听到她丈夫密谋的事。”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奎因警官皱着眉头问,“你刚刚说了,她根本没有提及那些事。”
“我说的是‘直接地’。但是她是否在日记里以某种间接的方式记录下来了呢?”
想了一会儿,父亲急切地说:“那张空白页。”
“就是那张空白页。上面记的是几号?”
“12月1日。”
埃勒里点点头。
“这样看来,既然在日记其他地方没有提到这些事,那就很可能是在12月1日那天戈罗丽偷听到了阿曼都密谋害她的谈话。我可以证实这一点——在12月1日的日记空白页上,记有用秘写墨水写成的几个字母f-a-c-e,这就是与戈罗丽遗嘱复印件上的那篇长文有关的暗示记号。那篇长文是有关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的第一手材料。毫无疑问,那次谈话就是在12月1日。”
“是12月1日,”埃勒里说着便开始注视着罗伯塔,“而不是5月,罗伯塔。这不可能是口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至少有两次你把谈话的时间说成是5月。第一次是在新年第一天早上,当我和哈里从英国来刚下飞机时一一那是谋杀案发生后不到36六小时一一我看到了父亲留给我的一张条子,让我打电话给你,我就打了。你坚持要立即过来,你告诉我们说,自从那次阿曼都怂恿你谋杀他妻子以后,你就和他断绝了来往。你说这件事发生在‘7个多月前’的某个晚上,因为你和我们说话时已是元旦了,所以,‘7个多月前’追溯自去就是5月下旬。
“说错一次也许可以原谅,尽管误差半年以上需要有极大的犯错误的勇气。但是,后来你第二次说错了时间。当我最终破解了f-a-c-e的谜底,从戈罗丽的遗嘱中找出了秘写的长文,我父亲当着你的面把它大声读了一遍时,你马上就说那件事发生在‘5月的那个晚上’,哈里刚才还这样提醒过我们。你反应很快,罗伯塔。在我们发觉戈罗丽的长文未注明事件的时间之前,你立刻就找到了漏涧,并利用它来进一步证实你原先的说法。
“因为按你原先的说法,就是元旦早上你对我和哈里说的,自从‘5月的那个晚上’之后,你再也没有见过卡洛斯·阿曼都,直到12月30日的晚上;阿曼都突然来到你的住处,要你为他作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即在他妻子被害时,他和你在一起。
“我们现在知道了,你虽然口口声声说5月以后你开始憎恨你那位情人了,但你事实上一直和他在来往,最近的一次是在他的住处,就是他鼓动你去杀人的那个晚上,而不是6个月前。我们有理由推断,5月份后你根本没有和他断绝来往,相反从夏天到秋天你们一直有联系,直到12月1日晚上为止。
“如果你对我们撒谎的话,罗伯塔,那么你的整个陈述都受到怀疑。而如果你的整个陈述受到怀疑的话,你对我们说的一切我们将不再相信。例如,你为阿曼都所做的案发时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而如果这个证明受到怀疑的话,那么自然地你就无法证明案发时他不在犯罪现场。这是因为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有双重作用,一层里包含着另一层。它在证明被证明人的同时,根据事实本身,也就证明了证明人本人案发时不在犯罪现场。你的设计真是聪明绝顶,在开脱你的同时,也开脱了阿曼都。正因为如此,你在案发后不久就来找我,通过证明你的情人不在犯罪现场,你也就逃脱了在此案调查过程中可能引起的对你的怀疑。
“清白的人是不会想方设法来逃避怀疑的。
“所有这些逻辑推理,罗伯塔,”埃勒里对这位长着一头栗色头发的女子说,“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你可能就是被卡洛斯利用的那个女人,你可能就是他的同谋,你可能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女人——即枪杀戈罗丽·圭尔德的那个女人。”
她站立着,面如土色。镶有花边的婚礼服上的桅子花已被压扁,并已破损。陪伴在她身边的这位苏格兰人像个木头人似地沉默着,唯有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露出了一种痛苦的神情。至于阿曼都,他舔了舔干燥不平的嘴唇,半张着嘴,似乎想提醒罗伯塔千万不要开口,但它后来还是闭上了。很显然,他宁愿保持缄默,言多必失。
埃勒里转了一下身子,不再面对着罗伯塔和伯克,很显然他不忍心看到他们这个样子。但是,他接着又转过身来对罗伯塔说:“可能是你,问题是:到底是不是你?
“就是你。
“我敢这样大胆地断定你有罪,基于三条理由。
“第一:在戈罗丽留给我们的那篇写在遗嘱上的长文中,她明确无误地描述了与她丈夫一起策划谋杀的那个女人就是你,罗伯塔,你脸上有蝴蝶形的胎记。由于我们不能再相信你曾拒绝了阿曼都,所以你实际上还是被戈罗丽指控的那个女人。‘这个女子就是卡洛斯的同谋’,她在长文结尾时断定,‘如果我被谋杀了的话,她就是替他杀我的那个人。’我认为,如果戈罗丽在12月1日邢天投有得到足够明确的证据,使她相信你同意了阿曼都的计划的话,她是不会留下这样一个毫不含糊的指控的。如果你只是感到‘震惊’和‘害怕’,正如你告诉我们的那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话。戈罗丽是不会投有根据地指控你的。你那天晚上很可能多少向阿曼都说了一些表示肯定的话,这样就让戈罗丽相信你是默认了这个谋杀计划的。
“顺便说明一下那个后来弓I导我们找到遗嘱上的那篇秘写长文的神秘线索。12月30曰晚,当戈罗丽中弹后扒在桌上时,她努力地找到了一支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f-a-c-e,然后就断了气。这不会是她临死前几秒钟突发的灵感。我们现在明白了,当她在12月1日的空白日记页上用秘写墨水写下那四个字母时,她几乎提前整整一个月就在准备这个线索了。
“还要顺便说明一点,戈罗丽对字谜的爱好不能被说成是她使用f-a-c-e作线索并用秘写墨水的理由。因为只有合用这种可行的办法,才能实现她的意图。假如她把12月1日的事情都公开写出来的话,她担心这些材料会被那些能拿到她财物的人,阿曼都或者是她的秘书珍妮·坦普发现并销毁——对阿曼都来说,原因显而易见;对坦普来说,由于她和阿曼都有着不正当关系,她可能会受到他的胁迫。”
“理由之二,”埃勒里出乎意料地转向卡洛斯·阿曼都,令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阿曼都,当你计划着要谋杀你的妻子时,你以为你们两人的那份婚前协议——有关五年考察期的事——已不复存在。正如在宣读遗嘱时你激动地说过,在五年考察期终止时,她当着你的面把协议撕掉了。事实上她并没有这样做。她撕的是一个假东西。因此,当沃泽尔先生在你妻子的葬礼之后向继承人宣读遗嘱时,你才知道她骗了你。那份婚前协议仍旧有效。你忙乎了一大通,包括策划谋杀,到头来仅仅进账了5000美元。
“对于绝大多数谋杀犯来说,这算是一场大失败。换了别人也许就放弃了,收起5000美元,去找别的事干了。不过,你可是有些英雄气概的人。你并没有放弃——你没有。尽管戈罗丽安排在先、你还是想出了一个办法来挽救你失败的命运。谋杀犯不能从他的犯罪行为中受到合法收益,这是人所共知的。劳瑞特·斯班尼尔继承了戈罗丽大部分财产。如果她能被指控谋杀了她的姨妈的话,这笔遗产就得转到你的名下,尽管还存在着婚前协议。道理很简单,劳瑞特被排除后,你就是唯一的继承人了,戈罗丽·圭尔德没有其他活着的继承人了。
“因此你在原先计划的基础上作了新的安排:你想方设法去诬陷劳瑞特谋杀了戈罗丽。你知道新的遗嘱把她作为第一继承人,这样就可以说她有作案的强烈动机。劳瑞特虽然矢口否认戈罗丽曾告诉过她有关新遗嘱的内容,但这无法被证实。你也知道可以说劳瑞特有作案的时机——大家当时都知道,劳瑞特自己说在出事的那天晚上,当她离开戈罗丽的住处时,她还是好好的,但这是她的一面之词。动机和时机都有了,你要做的,阿曼都,就是送给劳瑞特第三件东西:凶器。你只需将射杀你妻子的那支手枪放到劳瑞特的什物中就可以了。
“那么谁最容易把枪放到劳瑞特卧室的农橱内呢?你不再住圭尔德的房子了,但劳瑞特住在那里,罗伯塔也住在那里。这样,就有可能是罗伯塔把枪藏到了劳瑞特衣橱里的盛帽行李包内了。而且我们知道,当那把枪从行李包内掉出来后,是她建议立即通知哈里·伯克和我。我们当时正好在那里。”
“理由之三,”埃勒里润了润他干燥的嗓子,又继续说道,他似乎急于从这烦心的重负中解脱出来,“当你遇到了一个叫斯波蒂的波威里流浪汉突然冒了出来,自称掌握着能让劳瑞特免于指控的证据时,阿曼都,你已经精心谋害了你的妻子;你已经策划诬陷了劳瑞特;你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得到戈罗丽的财产。根据你的想法,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抢在斯波蒂出庭作证前干掉他,以免宣布劳瑞特无罪后,你最终失去获得这笔财产的最后机会。
“阿曼都,你于是就这么做了。你干掉了斯波蒂。因为他是在波威里的那家小旅馆里被杀的,所以你很可能是扮成流浪汉的样子,用了一个假名,走上楼去,向躺在帆布床上的斯波蒂背后捅了一刀,然后若无其事地从伯克的眼皮底下溜了过去,走进了冬日的夜幕中,或者也有可能你是从旅馆的后门逃走的。
“但问题是,你怎么会知道出了个斯波蒂的呢,阿曼都。你怎么会意识到他会对你诬陷劳瑞特的计划造成危害呢?更重要的是,你是怎么找到斯波蒂的呢?当斯波蒂出现在尤里·弗兰克尔办公室、声称要出卖他知道的情况时,你并不在场。哈,罗伯塔倒是在场。而且,当哈里·伯克从弗兰克尔办公室跟踪着斯波蒂到波威里时,她一直陪伴着他。罗伯塔在那家小旅馆外离开了伯克几分钟,去一家咖啡馆买三明治,很显然她利用了这个机会给你,阿曼都,打了一个电话。只有通过这条渠道,你才可能如此迅速地发觉斯波蒂的出现是本案的一个关键因素,并立即意识到除掉他的必要性,同时掌握杀害他的时间和地点。”
“情况就是这样,”埃勒里带着一副倦容说道,“整个过程和手法、场面和场景令人沮丧。不过,如果你细细想一想这件事,这真是一个聪明之极的计划——出色的安排、出色的行动,情况变化后出色地随机应变,当然,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也是我近几年来遇到的最令人作呕的一桩案子。
“罗伯塔,那个12月30日的晚上,是你拿着阿曼都给你的那把钥匙进了圭尔德的房间。是你巧妙地钻入了案件调查的圈子内,作为阿曼都的一个内线。顺便提一句,你原本打算尽量接近主管的警官,于是你就竭力地讨好我。但是当哈里·伯克对你产生好感后,考虑到他和我同样是圈内人士,你就认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也许更安全、更隐蔽。是你,罗伯塔,把我们引导到寻找一个并不存在的女子——你引诱我们相信阿曼都利用了‘另外’一个女子来借刀杀人,而事实上就是你本人。而且,你就是那个案发后完全消失了的戴着神秘的紫色面纱的女子。你在本案中不仅是凶手,而且担当了引开调查注意力的任务——在谋杀案中这样的阴谋诡计还真是少见。”
埃勒里疲倦的声音里有一种无情的穿透力,让人感到山穷水尽、无计可施,而这是极具震慑力的。罗伯塔一动不动地站着。阿曼都那双黑眼睛直楞楞地、用力地盯着她,尽力想传递给她各种提醒、警告和威胁的信息。但是她好像没有看到他似的,也许她什么都没看到。
“我已差不多说完了,”埃勒里说,“如果我漏说了什么事,或者把什么事说错了的话,罗伯塔,你可以补充和纠正。”(不!阿曼都的黑眼睛露出了歇斯底里的神色)
“我认为你和阿曼都的感情危机发生在你们诬陷劳瑞特的计划失败——即法庭宣布她无罪之后。从那以后,你的注意力转向了,因为戈罗丽·圭尔德的财产,或者说你一直在努力想要的那一份,再也要不到了。
“但是阿曼都是不是也要不到了呢?难说。阿曼都有着吸血蝙蝠那样的天性。他忙于勾引劳瑞特,正如他以前勾引过那么多的女子一样,包括劳瑞特的姨妈在内。罗伯塔,你渐渐地意识到他现在是想娶劳瑞特为妻了,这样,通过谋杀未能获得的财产又将落到他的手中。如果,或者说,当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后,你就没戏了。你对阿曼都来说已不再有用,除了提供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你们的关系因而就僵持起来。作为一个女人,你反应过度了。你开始提醒劳瑞特不要上阿曼都的当,你试图阻止他的这项新计划……我想,经过这件伤心的事情之后,你试图挽回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东西是,阿曼都本人。当初他说服你替他杀人时,你也许正疯狂地爱着他;而现在你看到你在失去他,在把他让给劳瑞特……”
“那么我是怎么回事呢?”哈里·伯克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丛林中乌鸦的叫声似的。
“你是怎么回事,哈里?”埃勒里从容地说,并无自鸣得意的意思,“你是否还在做天方夜谭似的美梦,以为罗伯塔在爱着你?哈里,你在这场游戏中被人利用了,你只是一颗无足轻重的小棋子而已。”
“那么,她为什么要嫁给我呢?”这苏格兰人转过身来第一次面对着罗伯塔问道,“你是不是要嫁给我?”
罗伯塔嚅动着嘴唇:“哈里……”
“让我做你的丈夫到底有什么用处呢?”
“哈里,我确实是爱着你的。我真的爱你。”
“凭你那沾满鲜血的双手!”
她的双唇颤动着,说话声音极小,大家只有竖起耳朵仔细地听。
“是的……”接着她鼓起了勇气,“是的,埃勒里说得全部都对——杀人,还有其他的事——是我开枪打死她……”(不,不,不!阿曼都的眼晴在尖叫着)“……但这跟那件事无关。我一直在试图忘掉这恶梦般的往事。我希望开始新的生活……”
“笨蛋!”卡洛斯叫骂道,“愚蠢,傻瓜!你现在已经掉进奎因的圈套里去了。他说来说去就是要你承认有罪,而你却承认了。你这个蠢货难道没发现吗?如果你闭上嘴巴他就拿我们没办法。奎因胡说八道了一大通,但没有一条能拿得到法庭上去的证据!笨蛋!笨蛋!”
奎因警宫问:“韦斯特小姐,你愿意作一个宣誓证词吗?”
罗伯塔望着哈里·伯克。她看到的是一脸的失望,于是转过身去:“好吧,”她对警官说,“好吧。”
飞机有条不紊地起飞、降落;机场上声音嘈杂,周围一派忙乱的景象。但对机场的这几个人来说,却如在无人之境地。他们仿佛在一座孤岛的山洞里躲避着暴风雨,等待着广播宣布有关伯克乘坐的那架班机的信息。
这位苏格兰人的眼睛不再那么明亮,眼球充满着血丝。他看上去有一星期没有睡觉或换洗衣眼了。他的嘴巴紧闭着。他并没有要求埃勒里来送他。事实上,他已表示出永远也不想再看到埃勒里的意思了。但是,埃勒里却毫不气馁地一直跟着。
“我知道你很难过,哈里,”埃勒里说道,“我利用了你,是的。我差一点就没有这样做。我在心里一直斗争着。当劳瑞特演唱詹姆士·沃克的那首歌时,歌中有关12月和5月的内容突然让我眼睛一亮,我看清了这桩案子的全貌。我在内心进行着有生以来最激烈的斗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怎样去处理这件事。当你和罗伯塔告诉我们要在昨晚结婚时,我斗争更激烈了,因为这给我提供了一个让她认罪的机会。接着我父亲建议邀请其他一些人参加婚礼。他很了解我,他知道这案子快要有最后结果了。虽然他并不知道我的目标是谁,但他知道如何帮助我取得进展。
“后来我同意了,哈里。我不得不这样。我认为我这样做没有错。我没有其他选择。阿曼都说得对:我针对罗伯塔的罪行所说的一切在法庭上并不能成立,所以我必须让罗伯塔自己来认罪。不仅仅是这样,我还必须想出一个办法来阻止你和她结婚。我不能让你娶一个杀人犯。我知道只有通过让她自己认罪才能使你相信她就是那种人。当然,我不能让一个杀人犯逍遥法外……不,那是一个不合适的双关语,我不是有意的。”
“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十九号班机现在从十号登机口登机。”——广播通知着。
伯克抓起他的航空包,迈开大步向十号登机口走去,他几乎是在跑。
埃勒里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哈里。”
这位苏格兰人转过身来,发出了雷鸣般的声音:“你见鬼去吧。”他接着在登机口拥挤的人群中用力地向前挤,他的肩膀撞着了边上的一位老太太,她踉跄了几步,几乎要摔倒。
埃勒里一把将她扶住:“他今天心情不好。”他向这位老太太解释道。
他一直站在那里。十号登机口已经空无一人了,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飞机在跑道上滑行。直到它钻入云层,消失在天际。
伯克这样做当然是不公平的。但是,当一个人的生活突然被人完全打乱时,你是无法指望他保持理智的。
也许,破坏了别人生活的人,再用漂亮、好听的理由去安慰人,是不太合适的。
埃勒里就这样站着。
沉思中,有一只手碰了他一下。
他转过头来,不是别人,是奎因警官。
“儿子,”父亲说着,捏了一下他的手臂,“走,咱们去喝杯咖啡。”
上面没有文字,也许唯有一个日子。
——亨利·华兹华斯·朗费罗(美国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