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奎因家的突袭式访问发生在6月里一个昔通的早展,当时是8点零8分,西八十七大街刚被洒水车清扫过,公寓两层以下的墙面上还有水迹,而阿尔塞纳·吕潘正在茂密的拳参丛中大快朵颐,它的早餐面包屑召来邻居家的十几只鸽子。
这是一种二十世纪风格的突然袭击——没有警告。在它发生的那一刻,理查德·奎隨官正在吃第二个鸡蛋,匙子抬起来正要往嘴里送,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权衡着鹏应对眼前的局面,法布里坎特太太正在对面的房间里启动她那巨轮一般的身躯,准备给吸尘器插上电;埃勒里正往起居室走,手在脖子后面整理衣领。
“不许动”。
事先根本没听到动静。前门已被打开,推到抵住墙的程度,门厅也被几步跨过。
警官的匙子,法布里坎特太太的肥腰巨样,埃勒里的手,都停在那一瞬间所处的位置不动了。
从门厅冲进屋内的两个男人已站在过道上。他们的右手都用折叠着的宽大衣遮盖着。他们的衣着一样,套装和帽子都是介于棕黄之间的颜色,只是衬衫的颜色不同,一个是深蓝,另一个是深褐。两人都是英俊高大的美男子,但脸上毫无表情。他们搜寻一下奎因家的起居室,然后往两边站开,这时埃勒里发现他们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
第三个人驻足在门外,两腿分开,观望着公共楼梯间的楼梯口。他那一动不动的背影对着其他人,他实际上是在观察有没有人上楼来。
蓝衬衣突然离开他的伙伴,迅速穿过房间,推门进入厨房。在他经过奎因警官的桌旁时,对老先生看都不看一眼。
他的伙伴却留在原地,用一种近乎恭敬的身姿站立着。他的深褐色衬衣有一丝暖意,让人觉得这是个温和的人。他的右手露了出来,握着一支点38口径的左轮手枪,枪管上有消音器。
蓝衬衣从厨房出来又进了警官的卧室。
警官的匙子、法布里坎特太太的巨臀、埃勒里的手,不约而同地动了动,该放下来的就不再举着,一直撅着的也该找地方放一放。并没有引起激烈的反应。只是蓝衬衣从警官的卧室里出来,穿过门厅到书房里去的半路上,经过埃勒里站立的地方时曾轻轻地把他推开一点。
第三个人一直在门外监视楼梯。
法布里坎特太太动动嘴,作势要喊。埃勒里发现了,及时阻止:“不要喊,法比。”
蓝衬衣回来,对他的伙伴说:“都很清楚了。”褐衬衣点点头,立刻穿过房间朝法布里坎特太太走去。她的起立创造了有史以来的最快纪录。褐衬衣的目光放在别处,和颜悦色地对她说:“老妈妈,拿上你的吸尘器,到随便哪个卧室去,关上门,打开机器,干你的活吧。”他在窗边停住。
阿尔塞纳·吕潘咕咕地叫了两声飞走了,法布里坎特太太也不见了。
这时奎因警官才想起自己有腿有嗓子。将五英尺四英寸的身子尽量挺直,他咆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在书房旁边埃勒里的卧室中,吸尘器像电锯一样响起来。蓝衬衣把书房门也关紧,阻隔那噪音,然后像一堵墙似地站在门厅里。
“如果这是抢劫的话……”
蓝衬衣咧一咧嘴,窗边穿褐色衬衣的那位也稍纵即逝地微微一笑。他们用余光看着下面的第八十七大街。
“……那也是有史以来最有礼貌的,”埃勒里说,“窗边的那位,我也从你肩膀头上向外看看,不会让你太紧张吧?”
那男人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一辆挂着纽约市牌照的黑色汽车,由哥伦布大道驶入第八十七大街。埃勒里看着它闪亮的车身停在了街上。车内有几个男人。
褐衬衣抬起左手,停下的车里跳出两个男人,跑过街道,上了奎因家窗下的人行道。等他们到了台阶的拦杆扶手处,车子掉头,缓缓停在整幢公寓大楼的入口处。一个男人跑上石头台阶;另一个迅速打开车后门向后退一步,东张西望,唯独不看车内。
一个身材不高的人从那辆车里出来。他穿着一套说不上是什么颜色的套装,戴一顶说不上是什么样式的灰帽子,不慌不忙地走上棕色的石头台阶,然后就看不见了。
“认识他吗,爸?”
站在埃勒里身后也向外望着的奎因警官摇了摇头,满脸困惑。
“我也不认识。”
褐衬衣此刻正站在警官卧室门口,所以他和蓝衬衣等于是成对角地相对而立。那多少有点儿炫耀的站姿让人想起正在执行警卫任务的特工。他们那位站在外面的伙伴已移到楼梯口处,现在,他的右手也露出来了,同样的一支点38,握在他的手上。
法布里坎特太太的机器仍在轰鸣。
突然,外面站着的那个人向后退去。
那位个子矮小、穿戴奇怪的男人被箱笼式的电梯送了上来。
“早上好。”小个子男人说着摘下帽子,那声音听起来像拨动钢质的琴弦发出的乐声。
近处看,他并不矮,比奎因警官还要高几英寸,但他的骨架和脸型却类似于警官这种身材较矮的人,清秀狭长。
他的天庭饱满,一副很有智慧的样子。肌肤紧绷,但缺少鲜活的亮色,恐怕是在户内呆的时间过长,头发是鼠灰色,又有点儿偏棕。在方形的无框眼镜后面是一双略显凸出的眼睛,眼皮也有些下垂,但这并不妨碍他目光坚定地直视面前的一切。一个呈膨胀势头的大肚子被他那件单排扣外套紧紧勒住,而这件外套本身倒像是仓促之间做成的半成品。
他会使人产生这样的想法:此人再戴一顶方礼帽穿一件滚边的马甲比较合适。
他也许50岁,或者60岁,也有可能只有45岁。
埃勒里的第一印象倒也直截了当:一个患了健忘症的教授。尤其是那高声大气的语调让人联想到考试和黑板。
但是,不管是不是患健忘症或其他什么毛病,一个教授不会如此耀武扬威地由武装人员陪同。埃勒里重新对他进行归类:也许是一位将军,情报部门的领袖人物,五角大楼里能呼风唤雨的人,或者是从佛罗里达州出来的老派的银行家。
但是……
“我的名字是,”来访者的“琴弦”再次拨响,“埃布尔·本迪戈”。
“本迪戈!”警官大惊,“你不会是那个本迪戈的……”
“差不多,”埃布尔·本迪戈面带微笑地说,“我想你们从未看到过他的照片,所以你应该能理解我面临的难题有多大,奎因警官。这些保安人员隶属我哥哥的公关内务部,它归一个叫斯普林的非常强硬的家伙领导。斯普林上校——我不认为你们听说过。他对我们所有人实行专制统治,甚至对我哥哥——或者我应该说,尤其是对我哥哥!这么说你是埃勒里·奎因了。”他看了看埃勒里,声调半度也不降,继续说道,“很荣幸,奎因先生。我对这一套防范措施和步骤从来就不欣赏,可有什么办法呢?斯普林上校总喜欢提醒我这样一点:只要一颗子弹就能变笑剧为悲剧……我可以坐下吗?”
埃勒里拉过一把皮椅推过去。
警官说,“我还是愿意,本迪戈先生,应该让我们事先知道……”
“还是上校的问题,”埃布尔·本迪戈说话间已坐进椅子里,“谢谢,奎因先生,我的帽子就放在这儿的地板上挺好……这么说那么多谜案都是在这里破的哄。”
“是的,”埃勒里说,“但我知道令我父亲不安的是,他应在十二分钟内到达位于市中心的警察局的办公室。”
“坐下,警官。我要和你们两个人谈一谈。”
“我不能,本迪戈先生……”。
“这次他们不会注意到你的缺席。这一点我可以保证。我注意到的是,你的早餐被我们打断了,还有你的,奎因先生……”
“我刚开始喝咖啡,”埃勒点里走向饭桌,“来跟我们一起吃吗?”
从屋子的那一头传来褐衬衣的声音:“本迪戈先生。”
本迪戈逗笑地摆了摆修长的手:“看到了吧!又是一条斯普林上校的规定。吃你们的,请吧。”
埃勒里用咖啡壶把父亲的杯子斟满,再给自己倒上。
没有问题要向来访者提,事实上,问也无益。所以他站在桌旁呷了一口咖啡。
警官开始吃东西,用余光扫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一脸无可奈何。
埃布尔·本迪戈目光旁视,默默地等待着。蓝衬衣和褐衬衣纹丝不动地站着。楼梯间里的那个人也原地未动。法布里坎特太太的吸尘器还在没完没了地发出轰响。
奎因父子刚一放下咖啡杯,造访者立刻说道:“先生们,对我哥哥知道些什么?”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
“有关于他的材料吗,儿子?”警官问。
“有。”
埃勒里走出书房,蓝衬衣闪身一旁。等他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大纸夹。他把纸夹往桌上一扔,几份报纸杂志的剪报从里面掉出来。他坐下,开始翻阅那些材料。
埃布尔,本迪戈那双突眼从镜片后面盯着埃勒里的脸。
埃勒里的头终于又抬了起来:“除了一些周末增刊上的简单报道,没有多少新东西,本迪戈先生。”
“除了这些剪报,你们就再不知道别的吗?”
“传言都说你哥哥是世上五个最富有的人之一——家财亿万。而我想这可能是一般人的夸张。但是,完全可以说他是个最富有的人。”
“噢,是吗?”埃布尔·本迪戈说。
“到底有多富已成为人们感兴趣的话题。作为当今的工业巨头,较知名的有博迪根军火公司,从事军需品制造,分支机构遍布全球。这家公司据说完全归你兄弟所有。我说‘据说’是因为有人认为博迪根这个名称是由本迪戈变换而来,倒不一定是有什么‘证据’证明所有者是谁。如果碰巧真是这样,那算我蒙上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博迪根的一个独立的分支机构——十几家分支机构之一——一年的税后利润都差不多4200万。”
“说下去。”埃布尔·本迪戈眨着眼睛说。
“你的哥哥,本迪戈先生,与世界范围的石油买卖以及钢铜铝这些主要金属、飞机、船舶、化工等等都有很深的关系……”
“这么说,是无所不包了,”奎因警官说着,抹了抹自己的胡子,“而且都和战争有很大关系。我真的必须往市中心赶了,本迪戈先生……”
“还不忙。”本迪戈突然把一条腿架到另一条腿上,“接着说,奎因先生。”
“个人资料几乎都是猜测性的,”埃勒里继续说,“你的哥哥似乎非常害羞。对他的背景材料,人们所知甚少,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前两年堪萨斯一家报纸的摄影师,因抓拍了一张本迪戈大王的照片并设法带着没被砸碎的底片盒逃离,赢得了一个全国热门新闻摄影奖。尽管他那架作为诱饵引蛇出洞的照相机被人砸了个稀烂,也许就是被今天在这里的某位先生,谁知道呢。图片上是一个大个子,像魔鬼一样漂亮——我引用的是目击者的话——当时有52岁的样子,那今年该54了。但从面相上看还不到40岁;‘那副傲慢的自信’——我这又是引用——‘一般只有小青年才有’、‘一个红粉大盗’,这话是在这儿讲,你得谅解,我也不知记者在写这些文字时是怎么想的,也许他不知道有些词汇在英语里已有诽谤之嫌。”
本迪戈大王的弟弟微微一笑,但马上嘴角一收,笑容不见了。
“我这里有两封信,”他慢悠悠地说,“是寄给我哥哥的。它们是恐吓信。一个处在我哥哥这样位置的人,不管他多么谨慎地避免在公共场合抛头露面,也无法阻止心理有毛病的怪人出现。斯普林上校的公关内务部的确有必要预防这一类的危险,这也是他们职责范围以内的事。但是,这两封信会有所不同。”本迪戈从胸前的衣兜里拿出两张折叠的纸,“我想让你们好好看一下,请吧。”
“好的。”埃勒里说着伸手接住。警官也站起来,“信封在哪儿?”
“大王的秘书们在尚未得知它们的重要性之前,已将其丢弃。我哥哥的工作班子为他打开所有邮件,然后分类处理——所有的,除了标有‘机密’字样或有特殊印章的。我想这两封信走的是普通的邮路。”
埃勒里并没有急着看信:“没有试着找回信封吗,本迪戈先生?比如说废纸篓或其他可能扔在的地方?”
“我们的办公室没有废纸篓。每个秘书的桌边都有一个能向中心碎纸机的斜槽。从那里下去的纸张都被搅碎成为纸屑。这些纸屑又被送入焚化装置。”
“也就是说,已经不能从焚化的烟里收回有用的资料了?”埃勒里说。
埃布尔点本迪戈撅一撅嘴:“奎因先生,我们不喜欢积存。”
“咱们还是看信吧,埃勒里。”警官说。
两张纸完全一样,是那种一面光的、私人信笺大小的、接近最好质地的仿羊皮纸,花押字和压印之类的标志性的东西一概没有。每张纸中间都有一行用打字机打上的字。
“五个字的是头一封。”本迪戈说。
那五个字是:
最后那道横线特重,它深陷在纸张里,似乎是用力压上去的。
第二张纸猛一看与第一张没有差别。再着,只多了三个字:
跟第一张纸上一样,横线被加重强调。
奎因父子仔细看着这两封短信。
本迪戈等待着。
警官终于抬起头来:“这些信里哪儿也没说你的兄王将要被谋杀呀,本迪戈先生?我没有看到任何姓名。两封信上都没有。”
“在信封上,奎因警官。”
“你看到信封了吗?”
“没有,但工作人员……”
“除了打开信的秘书——把信封投入斜槽去销毁的人——还有谁看到过信封?”
“没有。但他们都是可靠的人,全都经过认真的筛选和甄别。当然,警官,你不得不被动地相信我的话。但那信封上的确写着我哥哥的名字:本迪戈大王。”本迪戈并没有生气,好像什么事都能让他高兴,“你怎么看,奎因先生?”
“我知道什么让你不安。恐吓信一般都写在廉价纸上——往往用铅笔,写大写字母,永远都是难以辨认的,而且廉价纸是最不容易追踪其来源的。但这两封信异常坦白。作者似乎并不想掩盖他的踪迹。昂贵的特殊用纸应该是很容易寻根溯源的。不用铅笔写印刷体的大写字母,反而用打字机……”
“手提式温彻斯特牌无声打字机。”警官很快补充一句。
“——这等于邀请收信人去做寻根溯源的鉴别。”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当然了,这也可能是开玩笑。”
“没有人敢拿我兄王的性命开玩笑。”埃布尔·本迪戈说。
“那这就不好理解了,”埃勒里说,“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在你看来这些信是认真的吗,本迪戈先生?”
“那么,依你之见,它们是精神病人的作品喽。”
“不,肯定不是,”埃勒里说,“说它们不好理解,恰恰是因为它们不是精神病人的作品。信还没写完:第一封以加重的破折号结束,第二封虽增添了内容,但还是用加重的破折号结束。这是个渐进的过程。所以说还会有包含更多信息的更多的信。第一封预报了谋杀,第二封信又预报了谋杀是在星期日,从逻辑上看,后面还应预告在52岁这一年里会在具体哪个周日发生谋杀。总起来看,这里面有周密的思维,看不出心理失常。可是,为什么要留下痕迹呢?这就是我说的不好理解的地方。”
坐在皮椅上的人似乎在仔细品味埃勒里的话,逐字逐句。
“两封信间隔多长时间?”警官问。
“第二封信是星期一到的。第一封信是一周前。”
埃勒里耸耸肩,转身走向壁炉拿他的烟斗:“我不理解,我是说你来此的原因。以你们的势力和财力,完全可以雇用一支警察部队,有效地查明这些信的作者,这对你们的斯普林上校来说只是小菜一碟。我是不是可以当真,你是想让我来为你办这件事?”
“我自己也还不是很清楚。”埃布尔·本迪戈的好脾气仍然一点没变,“这事与斯普林上校和安全部门没有任何关联。我不允许上校插手这件事……我觉得这是个非常特殊的问题。我要亲自过问。”
“可你没有什么进展。”警官露齿一笑。
“令我担心的……”那双突起的眼睛露出冷光,“恰恰是我有了点儿进展。”
“噢,”埃勒里说,“那么你知道信是谁发出的?”
“我想,”埃布尔·本迪戈说,“我知道。”
父子俩对视一眼。
“那么,”年长者问,“是谁呢?”
本迪戈没有回答。
埃勒里看看两名警卫。他们并没有松弛下来。但也很难说他们是不是在听。
“要不要让小伙子们去喝杯啤酒,本迪戈先生?”
“你误会了。我还不想说出我的发现,因为怕影响你们调查的思路。我从来不急着下结论,奎因先生。而在我下结论之前我一般都要反复检验一下。虽然出错的概率不高,但我弄错的时候也有。我想让你们二位先生告诉我,我出错没出错。”
“你的兄王,他对这件事怎么看,本迪戈先生?”
“他瞥一眼信,笑了,威胁总是逗他发笑。但我笑不起来。”
“那么说他并不知道你私下调查的结果喽?甚或他还不知道你正在进行调查?”
本迪戈耸耸肩:“我没告诉他。他知道不知道则是另外一回事。”他突然话锋一转,“我想让你们两个跟我走。”
“今天上午?”
“此时此刻。”
奎因警官看着本迪戈的样子,好像是在看一个精神失常的人。
埃勒里面露微笑:“我父亲是纽约市一名领薪水的雇员,本迪戈先生。而我虽然相对自由一些,但为生计所迫也是事务缠身,分身乏术。你不能进门来让我们站起来就跟你走,即使是你,本迪戈先生,我们总共谈了还不过五分钟。”
“你的父亲一直受到……”
“住嘴。”警官斩钉截铁地说,走回桌旁坐下,“没有什么理由说我受到这受到那,本迪戈先生。”
本迪戈仍然很有耐心地说:“至于你,奎因先生,你的长篇写作正好告一段落,你的《埃勒里·奎因疑案作品杂志》已提前编出四期的稿子,你工作日历上只应承了一个案子,目前己经脱手。”
“有吗?”埃勒里说,“我怎么没听说。”
“如果你扫一眼早晨到的邮件,你会发现一个名叫哈罗德·P·康西迪奥的通知,内容是与你结束雇用关系。”
埃勒里看着他。然后走到桌边,从早餐盘上拿起一探信,一个一个地翻检,拿起其中的一封,又看了看本迪戈。
这时才撕开信封。
信抓儿取出后埃勒里扫了一眼。警官探身拿过去,也看了一遍。
“本迪戈先生,”埃勒里说,“什么使你认为你可以这么介入我的生活?”——坐在椅子上的人有节奏地敲击椅子的皮面——“你是怎么认识康西迪奥的?”
“我根本不认识他。这些事情都很好安排。咱们别在康西迪奥上浪费时间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我吗?”埃勒里说,“我想还没有。”
“要多长时间?”
“很长,本迪戈先生,长过你繁忙的工作日程。”
本迪戈嘴巴张开,露出粉红色的口腔。然后又闭上,很认真地看着埃勒里:“你为什么要采取这样一种态度?”
“一个鞋拔子自然不关心谁买它或把它放在哪儿用。可一个人是有感觉的,并且要别人也理解这一点。本迪戈先生,”埃勒里说,“我喜欢听到别人的请求。”
“而我是他的头儿。”他父亲说。
“抱歉,我们本迪戈家的人多少有些脱离生活,像是在真空里。当然,你说的完全对。”他探身向前,两手像教堂里的助祭那样十指交错而握,“弄清楚谁写的这些信是最重要的事情中的一件,不仅仅对我来说是这样。我哥哥如果被刺杀,那将在全世界引起一系列最严重的后果。”他小心地挑选着合适的字词。现在他微笑着抬眼望着他们,“两位先生会接受委托吗?”
埃勒里也报以微笑:“你们的总部在哪儿?”
“在本迪戈岛上。”
“本迪戈岛……我想我没听说过,你呢,爸?”
“我倒有耳闻,”警官干巴巴地说,“但我说不上来它在什么位置。”
“是不大为人所知,”他们的客人说,“在地图上恐怕找不到。”
“在什么方位?”
埃布尔·本迪戈面露难色:“我真的不方便说,奎因先生。这是我们极严格的规定之一。你们会被送到那里,到工作完成再被送回到这所公寓里来。”
“有多远?”
“但愿我能告诉你。”
“从纽约到那里要多长时间了?”
“如今飞机旅行很快。不太长。”
埃勒里耸耸肩:“本迪先生,我看我不得不考虑一下了。”
“而我看,”奎因警官说着起身离座,“我非得前往市中心了。与你会面很有趣,本迪戈先生,我这一辈子一直以做好份内的事为满足。”
“先给你的办公室打个电话,警官。”
“为什么事?”
“你会知道的,从今早生效,你可以不用去上班。领全薪。”
“你这是大白天说梦话吧!”
耳根脖颈上已有了一些老年斑的警官缓步走过褐衬衣的身边,进到他的卧室里去。埃布尔·本迪戈安静地等着。
埃勒里听到他父亲用直通警署的直线电话跟接听者说着什么,声音还提得挺高,好像领全薪不上班是一种罪过或惩罚似的。然而,当他再出来时,表情显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没人知道为什么!”
本迪戈再次微笑:“奎因先生,你改变主意了吗?”
“我压根儿就没打定主意,也无从改变。”
本迪戈站起身,看看腕上的手表。从闪烁的目光看,他做出了决定:“我受命除非有必要才这样做,奎因先生。你让我没有选择。”他递给埃勒里一个长信封。然后,背起双手,走到一扇窗旁站下。
警官瞥了一眼信封。上面的手写字是:
封口还有重重的蜡封。
埃勒里打开封口。里面只有一张很硬的书写纸。信纸上方的凸饰令他不由自主地又瞥了一眼他们的访客。
信的内容完全是手写:
在此作出的请求断无正式的法律效力,完全是出于私下里绝对的信任,无论你作出怎样的决定,我必须要求你将内容过目后立即销毁此信。
能否将你的专业技能供执信者一用?
这样做是公民高尚品德的体现,事关重大,与我国政府有着特别的利害关系,而出于某种原因怒我不便明言,且难借常规渠道介入。
倘若你接受委托,再有你父亲独特的意见参与进来,想必助益良多。
埃勒里把那个尽人皆知的签名端详了好久。
“本迪戈先生,你了解此信的内容吗?”
“不看也知道。”回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可是为什么要我?”警官嘀咕道。
“你说什么,警官?”埃布尔·本迪戈转过头来。
“失陪一下,本迪戈先生,几分钟。”埃勒里说。
本迪戈没说话。
蓝衬衣让开路,奎因父子进到埃勒里的书房里。埃勒里满脸茫然地关上门,还小心地上了锁。
法布里坎特太太的吸尘器还在卧室里面响个不停。
“我还是不把牢,”埃勒里小声说,“就算本迪戈大王法力无边,他所从事的各种活动涉及到国家利益,可本迪戈这个名字真有那么大的威力,能从华盛顿搞来这么一封信——就为请动咱们两个人?”
“这东西不大可能伪造吧,儿子。”
“只有天上的星星不能造假。”
“打个电话给华盛顿,”他父亲说,“只当是寻开心吧。”
埃勒里略带激动又不抱太大希望地接通了电话。费尽周折,六分钟后,他亲耳听到了写信人的声音,那呆板随和的语调不会有假。
“不,没什么,奎因先生,我正等待着你来核对。B要求得到那样一封信,我考虑后就写了。”谈话的人还咯咯地笑了几声,“但未盗印信。”
“我可以畅所欲言吗,先生?”
“这是私人专线。”
“雇用我是不是B的意思?”
“是的。”
“你当然了解事情的性质喽?”
“不错,的确了解。有人威胁陛下的性命。”语气平静如常,或者说更甚于平常,“B认为他知道是谁,想得到证实。所以我向他推荐了一个最能胜任的人,我建议你父亲也随同前往,我对奎因警官有某种——我想该用‘特别的’这个词——记忆。你准备接受了吗?”
“是的,先生。”
“好!美国政府极为关切陛下最近的健康状况——尽管是以非官方的姿态。你父亲在旁边吗?”
“他在,先生。”
“让我跟他说两句。”
奎因警官说了一句“是我,先生”,然后就一言不发地听了好长时间。最后再说一句“是的,先生”,挂上了话筒。
“我觉得最后这段话里隐藏着一个小尾巴,”埃勒里小声说,“他要你做什么,爸?”
“给他一份关于本迪戈岛的秘密报告。岛上有什么,谁住在上面——设施、员工、计划、目的、详细地图,如果可能的话——一切,埃勒里。”
“你意思是说连政府都不知道……?”
“显然是这样,即使知道,也只是概况而非详情。这么说,我这把年纪了还要长出一根尾巴来,”警官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当一回特洛伊木马。”
“多有趣呀。”
他们突然相视而笑,握了握手,然后埃勒里到卧室里让法布里坎特太太停掉吸尘器,交给她一些钱,再嘱咐一些必须照料的事项,做完这些他开始收拾行装。离开前,他在床头柜上的铜烟碟里烧了那封来自华盛顿的信,包括信封,再用法布里坎特太太的吸尘器把纸灰吸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