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杰·鲍温是三十岁、蓝眼睛的白人。他比一般人都高,笑起来更爽快,说起英文来带着哈佛腔调,偶尔喝些鸡尾酒,烟抽得多了一点,非常关怀他唯一的亲属,也就是住在旧金山仰赖他赠与的姨妈,他读的书从萨巴堤尼到萧伯纳都有。他目前在纽约的柯西加城(人口数为七百四十五人)实习律师业务,他就是在这里出生的。在这里他偷过老卡特园里的苹果,在小溪中裸泳,在周六晚上的柯西加营帐里和爱丽斯·司格特迸出火花。
柯西加所有的人都熟识他,他们说他是个“王子”、一个“真正的好男孩”、“没有架子的知识分子”和一个“有趣的人”。听他的朋友说——他们大多数的时间都一起住在大街边茉莉街上由迈克·司格特开设的寄宿公寓中——在柯西加方圆里找不到比他更快乐、更温文尔雅、更没有攻击性的人了。
从纽约来到柯西加,半个小时内埃勒里·奎因先生就能够摸清柯西加民众对他们最常谈到的公民的态度。从大街杂货店老板克劳斯先生,从法院附近街上玩弹珠的玩童,他知道了一些,从柯西加邮局局长的太太,也就是帕金斯太太那儿他知道了许多。从罗杰·鲍温先生本人处则没得到什么,他看起来很有修养,纯粹只是被伤害了而且很迷惑。
当他离开郡监狱前往寄宿公寓及罗杰·鲍温的死党朋友圈时,埃勒里·奎因先生突然想到以这么一个具有所有美德典范的人,却会绝望地躺在肮脏的监狱中等待一级谋杀的判决,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等一下,等一下,”埃勒里·奎因先生站在门口并轻轻地前后摇晃着,“当然事情不可能会那么糟吧?从我听到所有关于这位年轻鲍温的事来看——”
安东尼神父握紧瘦消的双手:“我亲自为罗杰施洗的,”他以颤抖的声音说,“这不可能的,奎因先生。我帮他施洗的!而且他告诉我他没有枪杀麦高文。我相信他,他不会对我说谎。但是……全郡最大牌的律师约翰·格汉,他为罗杰辩护,他说这是他看过的最不利的旁证案件之一。”
“这情形,”高大的迈克·司格特咆哮着,并把吊裤带弹到他结实的胸膛上,“那孩子竟然也这样说。去他的,就算是罗杰认罪我也不会相信!对不起,神父。”
“我只能说,”甘迪太太坐在轮椅上突然说道,“说罗杰·鲍温杀了从纽约来的那个卑鄙的黑发魔鬼的人是傻瓜。如果那个晚上罗杰是独自一人在他的房中呢?一个人有权力去睡觉的,不是吗?而这种事怎么会有目击者,对不对,奎因先生?那个可怜的孩子不是饶舌的人,我知道!”
“没有不在场证明。”埃勒里叹息道。
“真糟糕,”柯西加警长平格喃喃抱怨着,他是一个胖而强壮的老人,“非常糟糕。如果那天晚上有人和他在一起就好了。当然,”迎着甘迪太太怒气冲冲的眼神,他赶快又补充,“罗杰绝不会这样的,你知道。但当我听说他和麦高文之间的斗殴时——”
“哦,”埃勒里轻声地说,“他们打架?有威胁的话吗?”
“也不完全算是打架,奎因先生,”安东尼神父有些畏缩地说,“不过他们确实在吵架。就在那天晚上,麦高文是在午夜左右被枪杀的,罗杰在一小时前才跟他吵过架。事实上,先生,那不是第一次。以前好几次他们都吵得很凶,凶得足以让地方法院认定罗杰有杀人动机。”
“还有那子弹呢,”迈克·司格特叫道,“那子弹!”
“是的,”杜德医生说,他是个矮小安静看起来有智慧的人。他很不快乐地说,“我是郡验尸官同时也是地方殡仪馆业者,奎因先生,验尸时我从麦高文身体里挖出子弹,我的责任就是检验这个子弹。当平格以涉嫌扣押罗杰并取得他的枪时,我们当然也对比了弹道……”
“弹道?”埃勒里拖长声音说,“真的!”他不禁带着微微的敬意看着平格警长和杜德验尸官。
“喔,我们不是很信任我们自己的判断,”验尸官急促地说,“虽然从我的显微镜看起来确实……这真是让人感到不愉快,奎因先生,但工作是工作,而且身为执法官员也必须遵守自己的誓言。我们把子弹和枪一起寄到纽约,请弹道专家检验。他的报告确认了我们的发现,我们能怎么办?平格逮捕了罗杰。”
“有的时候,”安东尼神父平静地说,“还有更高一层的任务,萨缪尔。”
验尸官看起来很悲伤。埃勒里问:“鲍温有没有持枪的执照?”
“有的,”胖警长说道,“这里很多人都这样,那边山坡上很适合狩猎。是一把点三八手枪干的,好吧——罗杰的点三八。柯尔特自动手枪,一流的。”
“他是个好射手吗?”
“我会说他是的!”司格特赞道,“那孩子能射。”他冷硬的脸拉长了,“我应该知道。贝庐战役时一个德军炮弹从我身后射来,我的左脚现在还有六片榴弹碎片。”
“射得很好,”验尸官恭维地说,“我们常一起去猎兔子,我看过他用他的柯尔特在五十米外打到奔跑中的猎物。他不用来复枪,他说那对真正的运动来说太温驯了。”
“但鲍温先生对这些怎么说呢?”埃勒里想知道,眼睛瞧着香烟冒出来的烟,“他根本不跟我说。”
“罗杰,”安东尼神父呢喃着,“他说没有。他说他没有杀害麦高文。对我来说那就足够了。”
“但对地方法院可不够,呃?”埃勒里再度叹口气,“那么既然他的自动手枪用过了,如果他说的是实话,那就是有人偷出来用,杀了人后再偷偷放回去?”
那些人彼此间不安地对望,安东尼神父挤出一个微弱傲然的微笑。然后司格特大叫着:“最可恶了。格汉——那是我们的律师——格汉对罗杰说:‘听着,年轻人。你必须要作证说枪可能是从你这里被偷走的。你的生命可能就靠这一点了。’就只有这点了。你猜这年轻的傻瓜怎么说?‘不,’他说,‘那不是事实,格汉先生。没有人偷我的枪。我是一个浅睡的人。’他说,‘放枪的高柜就在我的床旁边,而且当晚我的房门也闩住了。没有人能进来偷我的枪。所以我不会对这种事情作证的!’”
埃勒里吹口气把烟吹散:“我们的英雄,呃?那是——”他耸耸肩,“那么这一连串的争吵,如果我的情报没错,是有关于——”
“爱丽斯·司格特,”从纱门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不,不用站起来,奎因先生!喔,没有关系的,神父。我已经是成年人了,而且也没有必要对奎因先生隐瞒全镇的人都知道的事。”她停下来冷静一下,“你想要知道什么,奎因先生?”
奎因先生骇然地发现,他突然没办法有条理地讲话了。他站着,像个乡巴佬目瞪口呆地在博物馆中。就算他在柯西加大街上看到一颗完美的钻石在尘土中闪烁,他也不会这么失态。不管在哪里美貌都是稀有的,在柯西加更是一个奇迹,所以这就是爱丽斯·司格特,他想着。名字取得真好,好一个迈克!她是如此清新柔美,像水一般,更如花朵一样优美。歹竹出好笋!她那黑黑的大眼睛使他深深着迷,她的可人使他迷失了自己。她独自站在房门口的微光之中,她是美丽的代言人。光看着她就使人欣喜。若说她有任何诱惑人的地方,那是出于完美而不自觉的诱惑——一个眉毛的动作,嘴唇的弧度,均衡有如雕刻的胸部。
所以埃勒里·奎因先生就明白为什么像罗杰·鲍温这么一个模范生会有可能面对电椅。即使他本人也对她的美貌感到眩目,他看到的只有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杜德静静地看着她,怀着遥遥而谦恭的祈求。平格以绝对的饥渴盯着她看,是的,即使是那肥胖的老平格也是如此。安东尼神父苍老的眼神则是骄傲中带着哀伤。但是在迈克·司格特的眼中只有全然拥有的快乐。这是诸多女神的合体,她可以轻而易举地使人为她而杀人。
“好了!”他终于说道,深深吸了一口气,“真是受宠若惊。请坐,司格特小姐,我正在收集情报。麦高文是你的仰慕者之一吗?”
她的鞋跟在门槛上发出喀哒的声音:“是的,”她压低声音回答,眼睛注视着放在膝部那象牙般的双手,“你可以这么说。而且我——我喜欢他。他与众不同。从纽约来的艺术家。他大约是六个月前来柯西加画我们这著名的山丘的。他懂得这么多,他到过法国、德国和英国,有这么多名人是他的朋友……我们这里几乎都是农民,奎因先生。我从来没有碰到过像他这样的人。”
“卑鄙的魔鬼。”甘迪太太嗤之以鼻,瘦消的五官也扭曲了。
“原谅我,”埃勒里笑着说,“你爱他吗?”
一只蜜蜂在平格的耳朵边嗡嗡叫,他气愤地挥打着。
她说:“我——这——既然他已经死了,不爱。死亡有时会让事情变得不一样。或许——我看到了他的真面目。”
“但你花了许多时间和他在一起——生前?”
“是的,奎因先生。”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然后迈克·司格特以粗重的口气说:“我不干涉我女儿的恋情,看到没?她有她自己的生活要过。但我本人对麦高文从没好感。他是个带着美丽外表的骗子,也满扎手的。我一点都不信任他。我告诉过爱丽斯,但她不听。像一般女孩一样,她也被冲昏头了。他在外面闲荡得太久了——还欠我,”司格特微微一笑,“五个星期的房租。他为什么闲荡?他为什么口袋空空?”
“那个,”埃勒里慢慢地说,“是个完美的修辞疑问。罗杰·鲍温呢,司格特小姐?”
“我们——我们一起长大,”爱丽斯还是同样低声回答,然后她猛然甩了一下她的头,“什么事都是那么固定。我想我是怨恨这一点。然后是他的干预。他就是对麦高文感到愤怒。有一次,几个星期前,罗杰威胁着要杀掉他。我们都听到了,他们俩——他们俩就在那边的客厅里吵,我们就坐在门口这里……”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埃勒里轻轻说道:“那你认为是罗杰杀了那个城里来的骗子吗,司格特小姐?”
她扬起双眼望着他:“不!我绝不会相信。不是罗杰。他只是生气,没别的。他说的话并不当真。”然后在众人惊异之中她开始哭泣了。迈克·司格特变得像砖头一样红,安东尼神父看起来很沮丧,其他的人则退缩了,“我——我很抱歉。”她说。
“那你认为是谁干的呢?”埃勒里温柔地问。
“奎因先生,我不知道。”
“有人知道吗?”——大家都摇头——“好吧,我相信,平格,你曾经提过麦高文的房间自凶案发生那晚后就完全没有动过……还有一件事,他的尸体怎么办了?”
“嗯,”验尸官说,“我们先保留以供现场验证,然后验尸,并设法找寻亲属来领回尸体。但麦高文显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没有任何一个朋友站出来。他也没留下什么,他在纽约的工作室中只有一些私人的东西。我自己把他缝合起来,我们用他的存款把他葬在新柯西加公墓了。”
“这是钥匙,”警长喘着气说,并努力站起来,“我必须到乡下去一趟。你想知道的事杜德都会告诉你。我希望——”他无助地停下来,然后摇摇摆摆地走出门,“来吗,神父?”他说着但没有转身。
“是的,”安东尼神父说,“奎因先生……任何事情,你了解——”他瘦消的肩膀垂下来,然后他跟随着平格走下水泥地。
“容我告辞吗,甘迪太太?”埃勒里喃喃说道。
“是谁发现尸体的?”他们在阴暗冷清的房子里上楼梯时,他问道。
“我发现的,”验尸官叹道,“我寄宿在迈克这里已经有十二年了,自司格特太太去世时开始。就是几个老单身汉和迈克。”他俩都叹气,“那是三周前一个可怕的暴风雨晚上——有雷有雨,记得吗?我在我的房间内看书——大约是午夜的时候,我到楼上大厅下面的浴室去梳洗,准备上床。我经过麦高文的房间,门是开的,灯也是亮的,他坐在椅子上,脸对着房门。”验尸官耸耸肩,“我一看就知道他已经死了。子弹射中心脏毙命。血染在他的睡衣上……我立刻叫醒迈克。爱丽斯听到声音也来了。”
他们在楼梯顶上暂停下来。埃勒里听到那女孩屏住呼吸,而司格特在喘着气。
“他死了很久了吗?”他问道,并朝着验尸官指的房门走去。
“只有几分钟而已,他的尸体还是温暖的。他是立即死亡的。”
“我想是暴风雨使人听不到枪声——只有一个伤口吧,我想?”——杜德医生点点头——“好了,我们到了。”埃勒里把平格给他的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钥匙。然后他推开门。没有人说话。
房间里撒满了阳光,无辜清白得像个初生婴儿。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房间,格局和埃勒里住的房间一模一样。家具摆设也是一模一样。床是一样的,放在两个窗户间类似的位置;在房间中间的桌子,灯心草为底、藤为靠背的椅子和埃勒里房中的也没什么两样;地毯、柜子、高柜……嗯!有一点不同。
他问:“你所有房间的摆设都是完全相同的吗?”
司格特扬起他浓密的眉毛:“当然。当我进入这个行业,并把这间屋子改成出租房间时,我在雅巴尼一个破产的地方买了很多东西。都是一样的东西。这里所有的房间都一样。为什么这么问呢?”
“没特别的理由,就是有兴趣。”埃勒里靠着门窗侧壁站着,拿出一根香烟,银灰色的眼睛仍然探索着房间内部。没有丝毫打斗过的痕迹。在房门的正前方就是桌子和藤背椅子,椅子面朝向门口。房门与椅子连成一线,房间的另一侧则是靠墙的老式高柜。他的眼睛再度眯起来了。他没有转身而直接问道,“那个高柜。我房间的是在两个窗户中间。”
他听到女郎轻软的呼吸声发自他背后:“怎么会……爸爸!当——当麦高文先生去世时,那个高柜不在那里的!”
“那就奇怪了。”司格特惊讶地说。
“不过,凶案发生的那晚高柜就在这个位置了吗?”
“什么——是的。”爱丽斯以疑惑的口吻说道。
“没错,我也想起来了。”验尸官皱着眉头说道。
“很好,”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着,并从房门边走过来,“有事情好忙了。”他踱到高柜旁,弯下腰,用力地把它从墙边推开。他在它后面跪下来,心无旁骛地一寸一寸向墙边推进。然后他停下来。他在灰墙上离地约一英尺的地方发现一个奇怪的凹痕。他的直径不到四分之一英寸,略呈圆形,凹进墙壁的深度大概是十六分之一英寸。有一小块灰墙已经脱落了,他在地板上找到了它。
他直起身来时有失望的表情。他回到房门口:“没有什么。你确定凶案发生后这房间都没被动过吗?”
“我可以发誓。”司格特说道。
“嗯。还有,我看到麦高文的私人东西还在这里。凶案发生当晚平格是否彻底搜索过这个房间,杜德医生?”
“呃,是的。”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找到。”司格特咆哮。
“你确定吗?什么都没有?”
“什么话,他看的时候我们都在这里,奎因先生。”
埃勒里微微一笑,他以奇特的热情检查了整个房间:“无意冒犯,司格特先生。好了!我想我要回我房间去把这件事情好好想一想。我先保留这把钥匙,医生。”
“没问题。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你知道——”
“目前什么都还不需要。如果有事到哪里找你?”
“到大街上我的办公室找我。”
“很好。”再一次埃勒里隐隐约约地笑了,他用钥匙锁上门,下楼去了。
他发现他的房间很凉爽且让人感到镇静。他躺在床上,双手枕在头下面思考。整个房子都很安静。窗户外有一只知更鸟唱着歌,还有一只蜜蜂嗡嗡叫,没别的了。透过摆动的窗帘,由山丘那边吹来有甜味的风。
有一会儿他听见爱丽斯轻巧的脚步声在外面大厅里,接着他又听到迈克·司格特粗哑的声音在楼下。
他叨着大约抽了二十分钟的烟,突然跳起来并冲到房门边。门开了一条缝,他倾听着……没人了。然后他静静地走出来到了大厅,再蹑手蹑脚地走到死者的房间,开了门进去,并再度锁上门。
“如果在这世界上还有道理可言的话——”他嘀咕着,又住嘴了,接着很快地来到麦高文死亡时坐的藤背椅子旁。他跪下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椅背上的交叉网线。不过,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他皱着眉站起来并开始踱步。他踱过了房间的纵面与横面,弯着腰像个驼背老人,他的下唇向前伸,他的双眼不停地看。他甚至整个人躺在地上,在家具的下面摸索,他还爬到床铺底下像个工兵在无人之地所做的巡礼一样。但当他完成了地板的检验之后,他仍一无所获。他微笑着把衣服上的灰尘拍掉。
那是当他绝望地把垃圾桶内的东西放回去时,他的脸庞才亮起来了。
“老天爷!如果可能的话——”他离开房间,锁上门,很快而小心地查看了大厅的上上下下,倾听着。很显然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四周静悄悄的,也不觉得有罪恶感,他开始逐房搜查。
他在第四间房间内的藤背椅上发现了他的推论的证据,而这房间的主人他先前模糊地将之归于自己人。
非常小心地把东西都归回原位后,埃勒里·奎因先生回到他自己的房间,梳洗了一番,拉正领带,再次拍干净衣服,带着梦幻般的笑容下楼去了。
他看到甘迪太太和迈克·司格特在门口玩着纸牌,埃勒里笑笑走到底层的后面去。他发现爱丽斯在一个大厨房中,忙着搅拌从炉子上飘出辛辣香味的东西。热气染红了她的双颊,她穿着白色的围裙,整体看来她很快乐。
“怎样,奎因先生?”她焦急地问道,丢下长柄勺,以感激祈求的眼光看着他。
“你是这么爱他吗?”埃勒里轻叹,享受着她的魅力,“幸运的罗杰!爱丽斯,我的孩子——你看,我像一个父亲一样,虽然我向你保证我的灵魂还是痛苦的——我们有进展了。是的,真的。我想我可以告诉你这年轻人现在所面对的将来比早上时乐观多了。是的,是的,我们有进展了。”
“你说你——他——呃,奎因先生!”
埃勒里在厨房里一张光亮的椅子上坐下来,从桌上大盘子里偷拿了一片方形的饼干,用力咀嚼,吞下去,看起来很挑剔,然后笑了,又拿了另一片:“你做的?很好吃。像天上的女神做的。如果这就是你烹饪的样品——”
“是烘焙。”她突然冲向前,在他茫然不知所措时,抓住他的手,并把它拉到她的胸前,“喔,奎因先生,如果你能够——我从来不知道我——我这么爱他——直到他被关进监牢!”她颤抖着,“我愿意做任何事——任何事——”
埃勒里眨眨眼,松一松他的领口,设法让自己看起来冷静,然后轻轻地把手抽回来:“好了,好了,亲爱的,我知道你会。不过不要再对我做这种事。这让我觉得我变成上帝了。”他揉擦着自己的眉毛,“现在,听着,美人,仔细听着。有一件事你可以做。”
“任何事!”她的脸庞发亮。
他站起来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踱步:“我说萨缪尔·杜德很忠于他的办公室,对吗?”
她很震惊:“萨缪尔·杜德?到底这是——他做事很认真,如果你是指这个的话。”
“我也是这样想。这就有点复杂了。”他微笑着,“不管怎样,我们必须面对现实,对不对?我亲爱的女神,今晚你要去诱惑萨缪尔·杜德医生到最后关头。懂这个意思吗?”
气愤闪过她的黑眼睛:“奎因先生!”
“别急,虽然这是最适合的法子。我并不是建议什么激烈手段,我的孩子。我还要另外一片饼干。”他自己又拿了两片,“你可以叫他今晚带你去看电影吗?他待在房子里会使事情变得很困难,我必须要支开他,否则他可能会集合国民军来制止我。”
“我可以叫萨缪尔·杜德做任何我要的事情,”爱丽斯冷冷地说,脸颊上的红潮已经退去,“但我不懂为什么。”
“因为,”埃勒里吃着另一片饼干说着,“我说要这样,亲爱的。我今天晚上要践踏他的威严,你等着看。我必须做一些事情,若不搞一些障眼法,这绝对是不合法的,即使不算是犯罪的话。杜德可能会帮忙,但依我判断他不会,既然如此,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我俩就不会有争执了。”
她漠然地打量他,在这率直的眼光注视下他感到很不舒服:“这可以帮罗杰吗?”
“那是,”埃勒里热切地说,“当然!”
“那我就做。”然后她突然垂下双眼,玩弄着围裙,“那么可否请你离开厨房,埃勒里·奎因先生,我要做晚餐。而且我觉得——”她奔向炉子拿起长柄勺,“——你很棒。”
埃勒里·奎因先生咕噜一声脸红了,然后急忙离开了。
当他推开纱门时他发现甘迪太太走了,司格特和安东尼神父静静地坐在屋里。
“伟大的人们,”他愉快地说,“那位受苦难的甘迪太太呢?顺便问一下,她坐着轮椅是怎么上下楼梯的?”
“不必,她的房间在底层,”司格特说道,“怎么样,奎因先生?”他的眼睛憔悴。
安东尼神父以坚定的感激神色看着他。
埃勒里突然变得垂头丧气。他坐下来并把他的椅子拉到他们那儿去:“神父,”他平静地说,“我听说你服务的——诚心服务的——是比人类更高一层的法律。”
老教士端详他一阵子:“我对法律了解很少,奎因先生。我服侍两个主人——耶稣基督和他献身的灵魂。”
埃勒里沉默地考虑了一会儿,然后他说道:“司格特先生,你曾经提过你参与过贝庐战役,那么死亡对你来说并不恐怖了。”
司格特的眼睛直视着埃勒里:“听着,奎因先生,我看到我最好的朋友在我面前被撕成两半。我必须要将他的内脏从我手上拿开。不,我一点都不怕,我体验过了。”
“非常好,”埃勒里柔和地说,“真的非常好。有一点儿荒唐,但也够了。神父,司格特先生,”他们两人看着他的唇,“你们今晚可不可以帮我挖开一个坟墓?”
万圣节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但女巫们还是在那个晚上跳舞。她们在山坡投射的黑影中舞蹈;她们在风中尖声喊叫,飞越过寂静的坟墓。
那晚能成为三人行的一分子使埃勒里感到异常兴奋。公墓位于柯西加的外缘,以铁棒圈住并用灌木为篱。一股像冰一样的冷风吹过他们的头顶。墓碑在山腰上闪闪发亮,好像死人的骨头经过风的洗礼后变得光亮而洁白。一片黑云遮住了半个月亮,树木也无休止地饮泣。确实一点都不难想象有女巫在跳舞。
他们静静地走着,本能地聚在一起,由安东尼神父领军,像个大船般乘风前进,他的法衣随风飘动飞舞。他的脸色阴暗认真但冷静。埃勒里和迈克·司格特努力地跟在后面,他们带着沉重的铲子、十字镐、绳索和一大捆东西。行走在成群黑影出没的山坡上,他们是唯一的生物。
他们在一片处女地找到麦高文的坟墓,稍微远离主要的墓堆聚集区。那是山坡上一个寂寞的高点,一个秃鹰栖息的地方。泥土只是草草地做成一个坟墓盖在死者之上,而且也只用一根细瘦的棍子做标记。依然是沉默无声,两人皱着眉头拿起十字镐开始工作,安东尼神父则在上方为他们望风。月亮时隐时现。
等到坚硬的土被弄松了之后,他们丢开十字镐,转而用铲子来铲土。他们都在衣服外面加上了老旧的套头衣服。
“现在我知道了,”埃勒里靠在挖出来的土堆上休息时低声说道,“做一个盗墓者是什么滋味。神父,我很高兴你跟我们一起来。我被太多的想象诅咒了。”
“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我的孩子,”老教士以稍微苦涩的声音说道,“这些只不过是死去的人们。”
埃勒里发着抖。司格特叫道:“我们继续干吧!”
终于他们的铲子碰到了空空的木头。
他们到底怎么弄的埃勒里永远想不清楚。那是撒旦的工作,没多久他就被汗水湿透了,就像风中垂在冰冷手指下的冰柱使人刺痛。他感觉灵魂出窍,成为梦魇中的幽灵。司格特静静地工作着,努力异常,埃勒里在他身边喘气,安东尼神父则伤感地旁观。然后埃勒里醒悟到他是在坑洞的一边拉着两条绳索,而司格特则面对他拉着绳子的另一端。一个长长黑黑又沉重的东西从深坑里冒出来了,摇摇晃晃好像有生命一样。整个举起来后它以侧面着地,在埃勒里的惊讶之下,它整个翻了。他倒在地上,蹲在地上,摸索着香烟。
“我——需要——喘口气。”他说道,用力地吸吐着香烟。司格特冷静地倚靠在他的铲子上。只有安东尼神父走到松木棺旁,慢慢把它翻正,然后轻轻缓缓地用手去撬棺盖。
埃勒里看着神父,深深感到着迷。然后他跳起来,丢掉香烟,对自己骂了一声,再抢过神父手上的十字镐,用力地一撬,棺盖吱吱地开了……
司格特闭紧嘴巴大步走向前。他戴上帆布手套,然后弯腰向着死人。安东尼神父退后,闭上他疲惫的双眼,埃勒里急切地打开他从茉莉街一路带过来的大包裹,里面是他偷偷向《柯西加之声》的编辑借来的大型附三脚架照相机。他摸索寻找一些东西。
“有没有?”他沙哑地问道,“司格特先生,有没有?”
司格特清楚地回答:“奎因先生,有。”
“只有一个吗?”
“只有一个。”
“把他转过来,”过一会儿之后,埃勒里又问道,“有没有?”
司格特答道:“有。”
“只有一个?”
“对。”
“在我说的位置?”
“是的。”
然后埃勒里把一个东西高举过头,用另一只手调整照相机的镜头对准了躺在棺材里的人,然后一阵蓝光像鬼火似地伴随着反射的光芒,将山丘照得如同地狱。
埃勒里暂停片刻,靠在铲子上说道:“让我告诉你们一个故事。”迈克·司格特冷漠地工作着,他那宽广的肩膀因为用力而抽动着。安东尼神父坐在又装回去的照相机包裹上,把脸孔埋在双手里。
“让我告诉你,”埃勒里以单调的语气说道,“一个聪明绝顶的故事,挫败的原因则是……真的有上帝,神父。
“当我发现麦高文房间里的高柜不在它正常的位置时,显然是在凶案发生时被移到新的位置的,我看出是凶手自己移动高柜的。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我把高柜推开,在它后面距地面约一英尺的地方,灰墙上有一个圆形的小凹痕。这个小凹痕和挡在它前面的高柜与两样东西连成一直线:面对门口的藤背椅,也就是麦高文被射杀时所坐的椅子,以及凶手扣板机时所站的房门口。巧合吗?看起来可不像。
“我立刻看出那个小凹痕很可能是由子弹所造成的——一发力道衰竭的子弹,因为凹痕很浅。显而易见,因为凶手是站着的,而受害者是坐着的——因为贯穿心脏而丧命——所以在椅子后面几米处的墙上会出现凹痕。如果这就是凶手发射的子弹所造成,就差不多会在我发现的位置,因为发射的火线通常由上往下。”
泥土落在棺木上。
“现在这也很明显,”埃勒里抓着铲子以奇怪的声音说道,“如果那发力道衰竭的子弹就是贯穿麦高文身体的子弹,那麦高文的椅背上的网线也应该会有一个洞。我检查过椅子,没有弹孔。所以有可能造成墙上凹痕的子弹不是射穿麦高文身体的而是射偏的,换句话说,在那个暴风雨的晚上,总共发射了两发子弹,一发进入麦高文的身体,另一发造成墙上的凹痕。但是没有人提到在房间中曾发现第二颗子弹,虽然整个房间都彻底搜查过。我自己也检查过房间的每一寸地板,但一无所获。如果第二发子弹不在那里,那么一定是凶手移动高柜以遮掩墙上的凹痕后,把子弹带起了。”他停下来看一下又被填满的坟墓,“但为什么凶手要拿走一颗子弹而留下重要的一颗让人发现呢——留在受害者身体里的那颗?这没有道理。从另一方面来看,另一种说法就有意义了。就是说根本没有第二发子弹,总共只发射了一发子弹。”
山丘在女巫舞蹈的黑影中颤抖。
“我,”埃勒里继续说道,“由这个理论着手。如果只发射了一发子弹,那这颗子弹就是杀害麦高文的,贯穿他的身体,穿过他的椅背,飞越房间在我发现凹痕的地方撞到墙,衰竭而掉落在下方的地板上。那为什么麦高文的椅子没有弹孔?唯一的可能是它不是麦高文的椅子。凶手已经做了一件事来掩饰子弹已经穿出人体的事实:他移动了高柜。再做一件又何妨?所以他一定把椅子交换了。你所有的房间,司格特先生,都是一模一样的摆设。他把麦高文的椅子拖到他自己的房里,再把他自己的椅子换给麦高文。到目前为止我所有的推论都已证明无误,只要我能找到一张椅背带洞的藤背椅,洞的位置必然就是子弹先贯穿坐在椅上的人的心脏之后再穿过椅背的地方。然后我真的找到了——在你屋子里的某一个房间里,司格特先生。”
那难看的泥土现在已经与山丘平了,只剩下一点点突起。安东尼神父以痛苦的眼神望着他的朋友,突然间乌云遮住了月亮,他们处在全然的黑暗中。
“为什么,”埃勒里说道,“凶手要隐瞒有一颗子弹存在的事实呢?那只有一个理由:他不希望子弹被找到被检验。可是确实找到一颗子弹而且检验过了。”乌云又飘走了,月亮再度照着他们,“所以被找到的那颗一定是错误的子弹。”
终于全部都弄好了,坟墓隐隐浮现,在月光中又圆又暗又平整。安东尼神父心不在焉地拿起坟墓标记的小木条插进坟墓里。迈克·司格特站起来,擦试他的眉毛。
“错误的子弹?”他沙哑地说道。
“错误的子弹。那颗子弹达到了什么功效?它直指罗杰·鲍温是凶手,它是由鲍温的点三八自动手枪发射出来的。不过如果它是一颗错误的子弹,那鲍温就是被人所陷害,他因为鲍温的浅睡习惯而拿不到鲍温的自动手枪,但是他拥有一颗由鲍温的自动手枪发射出来的子弹,所以他能够在凶案后把杀害麦高文的子弹换成鲍温的无辜子弹!”埃勒里的音调突然提高,“由凶手的手枪发射出来的子弹当然没有鲍温手枪的弹道。如果凶手留下自己的子弹被找到的话,一检验就可以知道不是来自鲍温的点三八,栽脏也立刻会被推翻。所以凶手必须要拿走真正致命的子弹,掩饰墙上的凹痕,并更换藤背椅。”
“但为什么呢?”司格特以嘶哑的声音说道,“但那傻瓜何不把椅子留在那里让大家发现那个凹痕呢?他何不拿走他自己的而把鲍温的子弹丢在地上?那样是最简单的一件事。他也不需要去隐瞒子弹已经贯穿人体的事实。”
“好问题,”埃勒里柔和地说,“为什么,唔?如果他没有这么做,那么就表示他不能这么做。在谋杀当时他并没有带着从鲍温那儿偷来的子弹,他把它放在别的地方,他无法立即取得。”
“那么他就没想到子弹会贯穿人体,”司格特叫道,双手用力挥舞,影子则投射在麦高文丑陋的坟墓上,“而且他还知道事后他一定可以把子弹调换成鲍温的,在杀人之后,在警方检查之后,在……”
“那就对了,”埃勒里喃喃说道,“没错。那——”
他闭嘴了。一个穿着透明白色衣服的鬼魂掠过黑暗的土地,飘上山丘往他们这里来。安东尼神父站了起来,他看起来很高大。埃勒里抓紧了他的铲子。
但迈克·司格特疯狂地叫道:“爱丽斯,怎么——”
她狂野地奔向埃勒里:“奎因先生!”她喘着气说,“他们——他们往这里来了!他们发现了——有人看到你、爸爸和安东尼神父带着铲子到这里来……平格去找萨缪尔·杜德。我跑来——”
“谢谢你,爱丽斯,”埃勒里温柔地说着,“除了你的其他美德之外,还要再加上勇气。”但他没有要走的样子。
“我们走吧,”迈克·司格特嘀咕着,“我可不想——”
“这样有罪吗,”埃勒里低声道,“与死去的人们一起领圣餐?不,我要等。”
出现了两个小点,变成了跳舞的娃娃,变大了,疯狂地奔上斜坡。前面那个又高又胖,手上拿着闪烁的东西。跟在他后面的则是一个矮小苍白的人。
“迈克!”平格警长叫道,挥舞着他的左轮枪,“神父!你,奎因!你们这算什么?你们都疯了吗?挖坟墓!”
“感谢上帝,”验尸官喘着气说,“我们还不算太迟。他们还没挖——”他高兴地看着坟和工具,“奎因先生,你知道法律不允许。”
“平格警长,”埃勒里遗憾地说,走向前并用他的灰色眼睛盯住验尸官,“你将会逮捕这个人,因为他蓄意谋杀麦高文及陷害罗杰·鲍温。”
院子里洒满了紫色的影子,月亮早就下沉了并且柯西加都在沉睡之中,只有爱丽斯的白色长袍微微发亮,迈克·司格特的烟斗烦躁地燃烧着。
“萨缪尔·杜德,”他低语,“怎么会呢,我认识萨缪尔·杜德——”
“喔,神父!”爱丽斯娇声喊着,并伸手去握坐在旁边摇椅上的安东尼神父的手。
“这一定是杜德,你知道,”埃勒里懒懒地说,他的脚放在栏杆上,“你指出了关键性的一点,司格特先生,你说那凶手一定知道能够事后更换,而且他没有想到他射出的子弹会贯穿麦高文的身体。因为若子弹仍留在麦高文的身体里,那谁能够调换呢?但凶手在发射前是希望子弹能够留在体内的,只有杜德,那位验尸官,他要执行谋杀案中的强制性验尸工作。谁确实说子弹是留在体内的?只有杜德,是他验尸的,如果他是无辜的他为什么要说谎?谁把鲍温的子弹提示为证据的?只有杜德,他说他是由死者的心脏里取出来的。”
爱丽斯轻轻饮泣:“有任何证据吗?”
“多得是。杜德住在这栋房子里,他可以在那个晚上到麦高文的房间去。是杜德‘发现’尸体,所以他可以在没有任何干扰的情况下做好一切准备。杜德是验尸官,他可以设定死亡时间,他可以把时间说得晚一点以弥补他移动高柜和调换椅子所花的时间。杜德常常与罗杰·鲍温一起去猎兔子,所以他可以轻易地取得由鲍温的自动手枪射出来的子弹,一颗射出来却没有击中目标的子弹。杜德身为验尸官,他具有专业的思考能力,只有专业的人才会考虑到弹道,所以他会有显微镜可以观察弹道……然后我有了证据。我在杜德的房间里发现藤椅的椅背有一个洞。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知道如果开棺后发现麦高文的前胸有一个弹孔而且后背有一个出口,那我就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杜德在验尸报告上说谎,而且我的全部推理都是正确的。我们挖出尸体,真的有出口洞。我拍的照片可以把杜德送上电椅。”
“上帝啊,孩子!”安东尼神父在暗处静静地说。
埃勒里叹口气:“我宁愿相信确实有个中介者使得杜德发射的子弹完全贯穿麦高文的身体。如果它留在麦高文的心脏里,就如同杜德原本预期的一样,那么墙上将不会有凹痕,椅子上不会有洞,那也就没有理由开棺了。杜德会在验尸后拿出鲍温的子弹,说是他挖出来的,那鲍温就会是一个很不幸的年轻人了。”
“可是萨缪尔·杜德!”爱丽斯喊道,把她的脸藏在手掌中,“我认识他这么久了,从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他总是这么安静,这么温柔,这么——这么……”
埃勒里站起来,他的鞋子在房间中嘎嘎作响。他弯下腰挡住她的光,把她的下巴捧在手心里,以无比的思慕望着她的脸:“美丽如你一般,亲爱的,是个危险的天赋。你温柔的萨缪尔·杜德杀了麦高文是为自己铲除一个情敌,栽脏给罗杰·鲍温又可以除掉另一个敌人,你明白吧。”
“情敌?”爱丽斯目瞪口呆。
“情敌,老天!”司格特叫道。
“你的眼力,孩子,”安东尼神父低声说道,“很好。”
“希望之泉不仅是永恒的,也是致命的,”埃勒里轻柔地说,“萨缪尔·杜德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