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斯威尔在他们面前带路,走进难闻的小厅,右转几步,然后左转,经过摇摇欲坠的楼梯。楼梯的地毯破旧,显然是通往楼上的卧房。他走下两级石阶,停在一个巨大的橡木门前。门关着,他把门打开,站在一旁:“艾尔斯博士就在这里工作。”
书房很空旷,从地板到天花板都钉上橡木板,然后装上一排排的书架,可是大部分书架都是空的。只有底下的几排有些书,都是散装书。
罗威评论说:“从他书房的外观看来,他只是利用这里当作暂时躲藏的处所。”
“看来的确如此。”雷恩同意说。
天花板很低,一个古老吊灯,颜色可怕的彩色玻璃挂在中央,就在破旧的书桌上方。最远的墙有一个壁炉,上面是一整块橡木做成的柜座。黑灰的炉格上有烧剩的木头和灰烬。书桌上摆着一支老鹅毛笔,一罐墨水,一只阅读用的放大镜,还有一些杂物。
巡官和佩辛斯同时叫出声,一起拍桌子。
“什么事?”罗威叫着,冲往前去。
桌上有一个烟灰缸,一个破损的彩色瓷器,上面有几支丑得可怜的小海豚支撑着一个胸脯大得离谱的美人鱼。烟灰缸中心躺着五片灰白色的陶片,两片最大的是凹过去的,凹过去的表面有烧过的痕迹。下面铺着烟灰和烟草。
“看起来像便宜的土烟斗。”罗威大惑不解,“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唐纳修!”巡官挤出一个名字。
佩辛斯的蓝眼睛发亮,叫道:“这就是证据了!高登,唐纳修向来都用土烟斗。他一定是那天从博物馆跟踪艾尔斯博士到这儿。这证明他曾经来过。”
“麦斯威尔!”巡官厉声说,“你不是说过最近没有一个面貌凶恶的爱尔兰人来过这个房子。那这烟斗怎么跑到这里的?”
“先生,我不知道。从艾尔斯博士离开后那天,我就不曾来过这个房间。我去寄包裹那天早上出门前,看见桌子前面有这些碎片,我就捡起来,跟烟灰和烟草一起放在烟灰缸里。”
雷恩叹了口气:“艾尔斯博士打发你走的那天晚上,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些碎片?”
“我离开前不在那里。我确定。”
“艾尔斯博士用土烟斗抽烟吗?”
“艾尔斯博士根本不抽烟。我们刚来的时候,在柴篷里找到这个烟灰缸的。”麦斯威尔眨了一下眼,“我也不抽烟。”他郑重其事地宣布。
“我想,巡官——”老绅士有些疲倦了,“我们可以把事情或多或少地连接起来。27日晚上艾尔斯打发走麦斯威尔后,原来唐纳修从城里跟踪艾尔斯到这里,然后一直等在屋外的树丛里。等他进了屋子,在这房间和艾尔斯面对面。这点我们可以确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就任凭我们猜测了。”
“这可有趣了。”萨姆哼着说,“我们再去看看其他的地方。”
他们走向咿咿呀呀的楼梯,楼上的走廊很狭窄,有几扇门。他们一一检查每个房间。两间是空的,挂满蜘蛛丝,显然麦斯威尔不是最有良心的管家。一间是麦斯威尔自己的房间,除了铁床、老式的洗脸盆、一张椅子和从某个旧货商的地下室挖出来的五斗柜,其他什么都没有。第四间是艾尔斯博士的卧房——小小的,不太干净,摆设和麦斯威尔的一样简陋,只是可见扫除灰尘的痕迹。一张旧床虽然斑驳,但核桃木很结实,收拾得很整齐。
佩辛斯以女性的眼光检视床单,严厉地问:“这是你铺的吗?”
“是的,小姐,”麦斯威尔咽咽口水,“上一次就是27日早上。”
“真的?”雷恩喃喃说,“怎么会呢?你28日早上回来,发现艾尔斯博士已经走了,包裹放在楼下走廊,你没看见床有人睡过的痕迹吗?”
“没有,先生。所以我才知道艾尔斯博士一定是前一天晚上走的,就是他叫我回泰里镇的那个晚上。因为星期二早上,我发现他没在床上睡过。”
“你为什么不早早把话说清楚?”萨姆没好气地斥责,“这很重要。不管那个星期一晚上发生什么事,都在艾尔斯出现之前,我是说——赛得拉出现前。”
“好了,巡官。”老绅士微笑说,“我们别太投入。就暂时称这位失踪的房客为艾尔斯博士吧……艾尔斯博士。”他又笑了,笑容古怪,“好奇怪的名字,不是吗?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高登·罗威原来在衣柜里头乱翻乱搜,这时直起了身子,理直气壮地说:“我的确觉得奇怪。如果这个险恶的世界还有一点道理或形式,这点奇怪的地方就证明巡官是对的,你是错的。”
“啊,高登,”雷恩的笑容依然古怪,“我早知道逃不出你这猎犬般的敏锐。”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逃不出?”巡官嘶吼起来,他气急败坏地涨红了脸。
乔伟拉厌恶地跌坐在椅子上,好像被这群疯子整得无聊得要哭出来。至于麦斯威尔,他嘴巴半开地瞪着他们,像个白痴的样子。
“事实上……”罗威出击了,“艾尔斯博士的名字有六个非常奇特的字母。想想看。”
“字母?”佩辛斯不解地重复说,“A-l-e-s……哦,高登,我真笨!”
“什么?”巡官咕哝地跟着说:“A-l-e-s……”
“不是A-l-e-s。”雷恩说,“是D-r-a-l-e-s。”
罗威抛给雷恩奇怪的眼光:“原来你也看出来了!佩辛斯,难道你不了解艾尔斯博士(DrAles)构成非常美丽的字谜吗?”
佩辛斯的眼睛睁得更大,脸色有些苍白,然后吐出一个名字。
“一点没错。把艾尔斯博士的字母重新排列组合就是……赛得拉(Sedlar)!”
“真的。”老绅士喃喃说。
大家沉默了一下。然后罗威静悄悄地把注意力转回衣橱内。
“嘿!”萨姆巡官大声叫道,“小子,你还不太笨嘛!雷恩,现在你可不能不买这个账了吧!”
“也许不需要买什么账,”雷恩笑笑,“我同意高登的说法,‘艾尔斯博士’这个字谜太容易了,不可能是巧合,是设计过的。可是是什么样的设计?典故是什么?目的是什么……”他耸耸肩,“从开始调查人类心灵的千奇百怪之后,我就不敢随便下结论。”
“这个结论,我可是已经准备好要下的。”巡官严厉地正要开始说话,罗威发出满足的嘶鸣。
罗威从衣橱爬出来,自言自语,然后很快转过身,把没有受伤的手插在背后。
他咧着嘴说:“猜猜我发现什么了。艾尔斯博士,这老家伙,真够腐败狡猾!”
“高登,你发现什么了?”佩辛斯说着,急忙走到他面前。
他扎着绷带的手臂示意她不要靠近:“等等,小姐,顾一下名声。”他忽然收敛笑容,“雷恩先生,你一定对这有兴趣。”他伸出完好的手,手指间露出一把蓝绿的假毛发,形状整齐。这无疑是萨姆巡官奇怪的客人在5月6日戴着去萨姆侦探社令人难忘的胡子。
在大家从惊愕中恢复之前,罗威转身又探入衣橱里。
他一连拿出三件东西——一顶色调奇怪的蓝软帽,一副蓝色的眼镜,一个夸张的银灰八字胡子。
“今日天助我也!”年轻人吃吃地笑,“嘿,你们看这些宝贝怎么样?”
“我真该碎尸万段。”巡官呆呆地说,嫉妒又羡慕地赞赏罗威。
“喔,高登。”雷恩从罗威手上拿过假胡子、眼镜、八字胡、帽子,然后喃喃说,“我看应该是没有问题了?胡子和眼镜应该跟你们看过的一样吧?”
萨姆生气地说:“全世界不可能有两把胡子跟这一样。你能想象一个脑筋清楚的人戴这种胡子吗?”
“当然,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有可能。”雷恩笑着说,“麦斯威尔,你以前曾经看过这些东西吗?”
佣人看见胡子吓坏了,摇摇头:“除了那顶帽子,其他的我没看过,先生。”
老绅士咬咬牙:“这帽子……伟拉,这就是那天你跟踪艾尔斯博士到不列颠时,他戴的帽子?还有这八字胡?”
“没错。我告诉你这家伙在盘算什么,我不是……”
“确凿的证据。”雷恩忖量着说,“巡官,毫无疑问,5月6日把这封信留给你的人,和5月27日下午到不列颠偷书的是同一个人。证据确凿——”
“证据确凿,”巡官语气里带着野蛮的恨意,“这个案子很清楚了。有了这些证据,加上克拉伯和伟拉的证词,还有那张照片,他是无处可逃了。告诉你,这件案子里,根本没有赛得拉!”
“没有赛得拉?巡官,你吓我一跳。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明明有一个赛得拉呀!”罗威抗议,佩辛斯也对着父亲皱眉。
萨姆巡官咧开嘴:“我解开这个扑朔迷离的案情了,老天爷!跟吃白菜一样简单。这个出现在博物馆的家伙,自称是他们新聘的馆长赛得拉博士,其实他根本就不是赛得拉!而是艾尔斯博士,管他是谁!我敢跟你打赌,艾尔斯想办法在赛得拉登陆纽约还没来得及上任时,就把赛得拉给做掉,然后接替了他的位置——假装是他,可是他们外表相像,而且身材、高度之类都相同;这些英国佬反正看起来都一样——然后开始一连串胡搞瞎搞。告诉你们,艾尔斯博士不只是个小偷,还是个凶手!”
“对我而言,问题是:艾尔斯博士是何许人?”罗威说。
“你可以简单地验证你的问题。”雷恩眼神闪烁,“只要打封电报给你在苏格兰警局的朋友崔奇,请他挖出一张汉涅·赛得拉的照片寄给你就行了。”
“这是个好办法。”佩辛斯叫道。
“仔细想想,我没那么有把握。”雷恩说。
巡官听这些话时,下唇越噘越高,忽然脸涨成猪肝颜色,双手一抛,大吼说:“疯了。我不管这整桩事了。我一点儿好处也得不到。告诉你们,我不干了。这案子害我几天睡不好觉,管他去死。佩蒂,走吧!”
“那我怎么办呢?”麦斯威尔无助地说,“我还有一些艾尔斯博士留下的钱,可是如果他不回来……”
“老兄,算了罢。把房子关紧,回家去。佩蒂……”
“我看不成。”雷恩先生喃喃说,“不,巡官,我看不行。麦斯威尔,我看你最好留在这里,假装没发生什么事。”
“可是,先生……”麦斯威尔抓抓松垮的脸颊。
“假如艾尔斯博士回来——这并非完全不可能——我想巡官会很乐意听到这消息。”
“好的,先生。”麦斯威尔叹了一口气。
“该死,我才不要——”巡官咒骂着。
“得了,你这老暴君。”雷恩笑着说,“给麦斯威尔一张名片吧……这样好多了。”他把手臂搭在萨姆的手臂上,“麦斯威尔,记住,艾尔斯博士一回来就通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