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艾米莉·艾略特·邓恩,事发之后七日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吉莉安·弗琳 本章:第七章 艾米莉·艾略特·邓恩,事发之后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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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身怀有孕!

    ——谢谢你,诺伊尔·霍桑,眼下整个世界都知道了这条消息,你这小傻瓜。自从她在为我守夜的那天大闹一场以后,公众中针对尼克的怒潮便陡然高涨了许多,我挺想知道他在这样的重重阴霾之下是否还能喘得过气(不过我倒真希望诺伊尔·霍桑并未在为我守夜的那天出尽风头,话说回来,欠缺姿色的女人还真是抢风头的高手哪)。

    我深知一点:如果想要招来新闻猛料,招来全天候、大力度、不遗余力、无休无止的“埃伦·阿博特”报道,诀窍就在我怀孕的那条消息上。“小魔女艾米莉”本身已经颇为诱人,身怀六甲的“小魔女艾米莉”则具有不可抗拒的魅力。美国公众喜欢简单容易的事,而对身怀六甲的孕妇怀有爱心是件非常简单容易的事,孕妇们就像小鸭子、小兔和小狗一样招人喜欢。不过话说回来,这些自以为是、自恋不已的孕妇们走路一摇一摆,却能得到人们如此的特殊礼遇,实在让我想不通——劈开双腿让男人播个种又有多难呢?

    你知道什么才算得上难事吗?假装怀孕才难呢!

    请注意,因为现在要说的这件事令人印象深刻。故事的源头在我那个脑袋空空的朋友诺伊尔身上,中西部就到处充斥着她这样的老好人,他们的心地好得不得了,却长了一个榆木脑袋,容易受人摆布,别人说一套就听一套。诺伊尔数得出的曲子全部来自于家居用品店里的音乐合集,她的书架上摆放着一堆装点门面的玩意儿,比如《爱尔兰人在美国》、《图说密苏里大学橄榄球史》、《我们铭记9·11》、《猫咪糗事一大箩》。我知道,为了施行计划,我需要一个肯乖乖听话的朋友,好把那些关于尼克的骇人故事一股脑儿讲给她听,这个朋友不仅要迷我迷得过火,还要很容易受人摆布,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会信,因为有幸听到这些私房话已经让她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显而易见,这个角色非诺伊尔莫属,而当她开口告诉我她又怀了孕(三胞胎显然还不够呢),我意识到自己也可以顺势怀孕一回。

    于是我在网上搜了搜:维修时如何抽干马桶。

    我请来诺伊尔一起品尝柠檬水,喝了许多柠檬水。

    诺伊尔在我家上厕所,用的正是那个抽干后无法冲水的马桶,我们两个人都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我将马桶里的尿液盛进了一只小玻璃瓶。众人皆知我怕血又怕针。

    我将盛有尿液的玻璃瓶藏进手袋,约了医生(“哦,我没办法做血液测试,谁让我怕针头怕得要命呢,尿液测试倒是没问题,谢谢”)。

    我的医疗记录上多了“怀孕”一条。

    我带着好消息向诺伊尔飞奔而去。

    以上一环接一环全都完美无缺,于是尼克又多了一条动机,而我摇身一变成了身怀六甲、招人喜爱的失踪女士,我的父母会更受煎熬,埃伦·阿博特则会无法抗拒该新闻的诱惑。说实话,我的失踪案最终从数百个案子中脱颖而出,被“埃伦·阿博特”新闻秀一眼相中,其过程也算得上是惊心动魄,跟选秀节目颇有几分相似:参选人要施展浑身解数,随后一切就不再归你管,全看评委的意思了。

    再说埃伦·阿博特恨尼克恨得咬牙切齿,对我则满怀着一腔爱心,不过我倒是希望新闻媒体对我的父母不要太过厚爱。我端详着新闻报道中的父母,妈妈显得瘦骨嶙峋,脖子上的条条青筋仿佛迂回细弱的树枝,爸爸因恐惧而满脸发红,一双眼睛睁得太大,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很僵硬。通常情况下,他是个面貌英俊的男人,但此刻看上去却好似一幅漫画,要不然就是一个被鬼魂附体的傀儡。我心知自己本该为父母感到难过,但我却并没有感到一丝痛心。反正无论如何,我对父母来说不过是一种象征,是个活生生的完美典范,是有血有肉的“小魔女艾米莉”。千万不要弄砸了,你可是“小魔女艾米莉”,是我们独生的掌上明珠。身为独生女就得挑上一副不公平的担子:你一天天地长大,心里清楚自己不能让家人失望,甚至连夭折都不行,谁让你没有兄弟姐妹呢,谁让你就是家里那根独苗呢!这种压力让人不惜一切想要变得完美无缺,也会让人一心沉醉于权力,二者合一便孕育出了一个个唯我独尊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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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早上我闲逛去多萝西的办公室买汽水,那是一间小小的木板屋,办公桌的唯一用途似乎就是摆放多萝西从各地收集来的雪景球,要么来自阿拉巴马州的海湾海岸,要么来自阿肯色州的希洛,总之通通没有多少值得典藏的意义。当那些雪景玻璃球映入眼帘时,我倒没有从中看出天堂景象,而是看见一帮乡巴佬带着一身晒黑的皮肤,拖着一群在哭号、笨手笨脚的孩子,正伸出一只手打小孩,另一只手则攥着温热的玉米糖浆饮料,那饮料还盛在不可降解的大塑料杯里。

    多萝西有一张20世纪70年代风格的海报,海报中的小猫正趴在树上,主题是“撑住了,别泄气!”,多萝西诚心诚意地将那张海报贴了出来。我喜欢想象一幕白日梦,让多萝西在白日梦里遇上一个来自威廉斯堡的贱人,那自鸣得意的贱人梳着贝蒂·佩姬一样的刘海,戴着一副尖眼镜,也有一张同样的小猫海报,但却用于反讽。我倒是挺乐意听一听这样两个人的交锋,通常来说,冷嘲热讽的人在真心实意的人面前简直不堪一击,那种人算得上他们的克星。多萝西还另有一张宝贝海报贴在汽水售卖机旁边的墙上,海报中的幼童在马桶上昏昏欲睡,“困得不得了,待会儿再尿尿”。我一直想要顺手牵羊偷走这一张,只要一边跟多萝西聊上几句分分她的心,再一边用指甲拨一拨已经泛黄的旧胶带,那就大功告成了。我敢打赌,这张海报能从拍卖网上替我赚来不少现金(我倒是挺乐意弄点儿现金进自己的腰包),但我不能上网售卖,因为那种做法将留下电子记录,而我已经从无数真实罪案书籍中读到过相关知识:电子记录会招来许多麻烦,因此千万不要使用注册在你名下的手机,因为手机基地台能顺势找到你所在的位置;千万不要使用自动取款机或你自己的信用卡,只用大家都用的公用电脑;谨防每条街上的摄像头,尤其是在银行附近、交通繁忙的十字路口或小杂货店周围……我住的这些木屋附近倒是找不到一家小杂货店,也没有装摄像头,这一点我很清楚,因为我曾经装作一副担心安全问题的模样问过多萝西。

    “我们的客户可不喜欢到处设有耳目,”她说,“倒不是说他们干了什么违法犯纪的事情,不过他们通常不喜欢被人盯着。”

    多萝西没说错,这里的住户看上去并不喜欢被人盯着。我的朋友杰夫就有一套让人纳闷的作息时间,回家时带着一大堆来源不明的鲜鱼,把鱼都储存在巨大的冰箱里,害得自己浑身都是鱼腥味。远处的小木屋里则住了一对大约四十多岁的夫妇,看上去至少有六十岁,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屋里,只偶尔出门去一趟洗衣房,用垃圾袋装着脏衣服急匆匆地穿过砾石铺成的停车场,仿佛正在慌里慌张地进行大扫除。“嘿嘿”,他们总是这么跟人打上两声招呼,再点两次头,然后继续赶路,有时候男人的脖子上还缠着一条蟒蛇,但我和他假装视而不见。除了以上几位常客,木屋里还经常有许多单身女子来来往往,通常看上去都鼻青脸肿,其中有一些显得很不好意思,另外一些人则伤心不已。

    就在昨天,隔壁的木屋里搬进了一个单身女孩,那个金发女郎年纪很轻,长着棕色的双眼,嘴唇上有裂开的伤口。她坐在前廊里抽着烟,我们目光相遇时她坐直了身子,一脸自豪地撅起了下巴,我顿时心想:“我得好好琢磨琢磨这个女孩,可以学学她这副模样,扮成受了虐待却坚强不屈的小妞,正在找个小窝躲起来熬过风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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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早上,我先看了几小时电视,在各台搜寻有关艾米莉·艾略特·邓恩失踪案的新闻,随后换上了一套又潮又冷的比基尼:我要去泳池里泡一泡,让转个不停的脑袋瓜开个小差。有关我怀孕的报道纵然令人欣慰,但前路还有许多未知的风雨;我确实做了十分精心的策划,但有一些事不在我的掌控之内,没有乖乖地按我的计划发展。安迪还没有走漏风声,警方可能需要人帮上一把才能找到我的日记,再说警方还没有逮捕尼克。我对警方已经发现的所有线索并非一清二楚,这种状况可不太让我安心,我很想给该案的举报热线打个电话,把警方往正确的路上推一推。还是再等几天吧——我家墙上挂着一则日历,我在三日后那一栏写上了“打电话”一词,提醒自己再等三天。一旦警方找到日记,事情的进展就会快起来了。

    屋外仍然热气逼人,四周荡漾着一阵阵蝉声。我的粉色充气筏上绘着美人鱼,可惜对我来说显得有点儿小,我的一双小腿只好晃悠悠地荡在水中,但充气筏好歹托着我漫无目的地漂了足足一个小时,我已经领悟到,眼下我正扮演的角色就喜欢这类闲情逸致。

    这时我遥遥望见停车场晃过来一头金发,紧接着那位裂了嘴唇的女孩走出了一扇钢丝网门,带着一条木屋配备的浴巾,大小跟茶巾差不多,还带着一包“Merit”香烟、一本书和一瓶防晒霜,看来她甘冒肺癌的风险,但却死活要躲开皮肤癌的魔爪。她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再小心翼翼地涂上防晒霜,这一点倒是跟木屋里其他受虐女人不一样,那些女人拼命地在身上涂婴儿油,结果在草坪椅上留下了一圈圈油腻腻的阴影。

    女孩向我点点头——男人们在酒吧里找个地方坐下的时候,就会这样向对方点点头。她正在读雷·布莱伯利所著的《火星纪事》,看来是个爱科幻的女孩,当然了,受虐女子也喜欢逃避现实。

    “是本好书。”我开口向她搭讪,起了一个无关痛痒的话头。

    “有人把这本书留在了我的木屋里,不挑这本的话就只能挑了。”她边说边戴上一副宽厚的廉价太阳镜。

    “也不坏呀,不过《黑神驹》就更棒了。”她抬起一双罩着墨镜的眼睛望着我,看上去好似两个黑漆漆的洞眼,“嗯。”

    说完她又看起了书,摆出一副不答理人的架势,仿佛在说“我正在读书呢”。她这副模样倒是常常在拥挤的飞机上见到,而我仿佛成了邻座那个又不长眼又管闲事的家伙,非要霸着两人座位中间的扶手,嘴里还搭讪说:“商务呢还是消遣呢?”

    “我叫南希。”我开口说道。我居然说出了一个新名字,而不是以前自称的“莉迪亚”,方圆就这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乱取名字可不是聪明的举动,但新名字却还是顺嘴冒了出来。有时我的脑袋瓜转得太快,反倒不给我自己讨好,比如刚才我就正想着那女孩裂开的嘴唇和伤心的气质,随后一转念想到了虐待和卖淫,接着又想到了小时候最爱的音乐剧,剧中劫数难逃的南希一直对她那个凶暴的男人忠心不二,直到他动手杀了她;考虑到剧中唱词“只要他需要我”基本上算是为家庭暴力抑扬顿挫地唱了一曲赞歌,我有些纳闷信奉女权主义的妈妈为什么会跟我一起去看,接着我又想起日记里的那位艾米莉也是死于自家男人之手,她其实很像……

    “我叫南希。”我说道。

    “我叫葛丽泰。”她这名字听上去像是瞎编的。

    “很高兴见到你,葛丽泰。”我说。

    说完我乘着充气筏漂开了,身后传来葛丽泰摆弄打火机的响动,随后一阵烟雾好似飞沫一般向空中四散飘去。

    四十分钟后,葛丽泰坐到了泳池边,把双腿荡进水中,“水是热的。”她的嗓音听上去沙哑又坚韧。

    “像是浴缸里的水。”

    “这样子游泳可不太清爽。”

    “湖水也凉爽不了多少。”

    “反正我也不会游泳。”她说道。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不会游泳的人,“我也是勉强会游,”我撒谎道,“会几招狗爬式。”

    她撩了撩双腿,水波轻轻地摇荡着我的充气筏,“这地方怎么样?”她问道。

    “挺好,挺安静。”

    “那就好,我就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

    我扭头望着她,葛丽泰戴着两条金项链,左胸旁边有块滴溜溜圆的瘀痕,大约跟一颗李子差不多大小,贴近比基尼的肌肤上堪堪露出一枚三叶草文身。她穿着一套崭新的樱桃红泳装,看上去花不了多少钱,我看是从我买充气筏的码头便利店里买来的。

    “你自己一个人吗?”我问道。

    “再没有别人了。”我不太拿得准接下来要问什么,受虐的女人们互相交谈时是不是有某种我不知情的暗语?

    “你是遇上男人方面的麻烦啦?”

    她挑了挑眉毛,仿佛默认了我的说法。

    “我也是。”我说。

    “大家早就警告过我们了。”她说着合起双手伸进水中,把水浇在胸前,“在我上学的第一天,妈妈告诉了我许多事情,其中一件就是:离男孩子们远一些,他们要么朝你扔石头,要么偷看你的裙底春光。”

    “你应该做件t恤,把你妈妈的警句写上去。”我说道。

    她听了哈哈大笑,“不过她的话倒没有错,一直很有道理。我妈妈在得克萨斯州一个女同性恋聚居的村落里住,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去那里找她,那地方的所有人看上去都挺开心。”

    “一个女同性恋聚居的村落?”

    “就好像怎么说呢……她们买了些土地,组建了自己的圈子,圈子里不收男人,这个没男人的世界在我听来倒是很顺耳,”她又舀了一捧水,把太阳镜推上去润了润脸,“只可惜我不喜欢女人。”

    她放声大笑起来,仿佛一个老妇人在恼火地怒吼,“这个地方有什么浑蛋男人可以让我交往吗?”她说道,“这就是我的套路,从一个男人身边逃掉,又一头撞上另一个男人。”

    “这地方大多数时候都空着一半的房间,那个长着大胡子的家伙杰夫,其实是个好人,”我说,“他在这里住的时间比我长。”

    “你要住多久?”她问道。

    我没有回答,我居然说不清自己要在这里待多久,真是奇怪得很。我原本打算待到尼克被警方逮捕的时候,但我不知道他是否会在近期被捕。

    “直到他不再找你为止,对吧?”葛丽泰猜道。

    “差不多。”

    她仔细地审视着我,随即皱起了眉头,我的胃顿时一阵发紧,等着她开口说:“你看上去很面熟。”

    “千万不要带着新伤回到某个男人身边,别让那家伙得意。”葛丽泰语重心长地说,接着站起身收拾起自己的东西,用小毛巾擦干双腿。

    不知为何,我竟然竖起了大拇指,这辈子我还从来没有竖过大拇指呢。

    “如果乐意的话,来我的木屋吧,我们可以看电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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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手掌里握着多萝西送的一只新鲜番茄,仿佛带了一件亮闪闪的礼物来庆贺人家的乔迁之喜。来应门的葛丽泰几乎没有跟我客套,仿佛我已经到她家走动了许多年,她一把从我的手里拿走了番茄。

    “太棒了,我正在做三明治,找个地方坐吧。”她说着伸手指指床(这些木屋里没有客厅),迈步进了她的小厨房,那里跟我的厨房有一模一样的塑料砧板和一模一样的钝刀。葛丽泰把西红柿切成了片,厨房台面上摆着一塑料盘午餐肉,房间里弥漫着香味。她把两个滑溜溜的三明治搁在纸碟上,又放上一大把鱼饼干,端着碟子大踏步进了卧室。一眨眼的工夫,她的一只手已经摸上了遥控器,换着一个个台,听着一片片嘈杂声,我们两个人并排坐在床边上看着电视。

    “如果你看到想看的节目,就叫我停手。”葛丽泰说。

    我咬了一口三明治,西红柿从三明治边上滑了出来,掉到我的大腿上。

    一个台在播《贝弗利山人》,一个台在播《出乎意料的苏珊》,另有一个台在播。

    此时电视上出现了“埃伦·阿博特”节目,我的一张照片占据了整个屏幕——头条新闻又是我,我的模样看上去棒极了。

    “你看过这则消息吗?”葛丽泰的眼睛并没有看我,仿佛屏幕上的失踪案是一则颇为像样的重播节目,“这个女人在她结婚五周年纪念日那天失踪了,她丈夫的举动从一开始就非常诡异,脸上还挂着微笑呢,结果人们发现他把太太的人寿保险赔偿金往上抬了一大截,而且刚刚发现这位太太怀了孕,她丈夫并不想要那个宝宝。”

    屏幕上的画面切到了另一张照片,照片里的我和“小魔女艾米莉”系列在一起。

    葛丽泰扭头对着我,“你还记得这些书吗?”

    “当然记得!”

    “你喜欢这些书吗?”

    “有谁不喜欢这些书吗,多可爱的书呀。”我说道。

    葛丽泰哼了一声,“那些书假得透顶。”

    屏幕上出现了我的特写镜头。

    我等着葛丽泰开口夸奖相中人是多么美貌。

    “她看上去还行,呵呵,对于她那个年龄来讲,”她说,“我希望自己四十的时候看上去能有那么棒。”

    埃伦正在向观众追叙我的故事,屏幕上仍然留着我的照片。

    “在我听来,她像是个被宠坏了的富家女,又娇贵难养又犯贱的主儿。”葛丽泰说。

    这话说得一点儿也不公正,我可没有留下一丝证据让人们得出这样的看法。自从我搬到密苏里州以后(嗯,还是这么说吧:自从我有了自己的计划以后),我便一直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副好养活、好脾气、开开心心的模样,总之人们希望女人是什么样,我就扮成什么样。我向邻居们挥手,为莫琳的朋友们跑腿,有一次还为总是浑身脏兮兮的斯塔克斯带去了可乐。我多次拜访尼克的父亲,因此全体护士都可以为我的人品作证,于是,我就可以一遍又一遍地对着脑袋一团糟的比尔·邓恩耳语道:“我爱你,来和我们一起住吧;我爱你,来和我们一起住吧。”——我只是想看看这一招是不是管用。比尔·邓恩是尼克最深切的梦魇,尼克十分害怕终有一天会沦落成他父亲的模样,而“康福山”的人们都说尼克的父亲会到处乱跑,要是比尔·邓恩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我家门口,那倒是挺讨我的欢心。

    “为什么说她看上去挺犯贱?”我问道。

    她耸了耸肩膀,这时屏幕上出现了一则空气清新剂广告,一个女人正在喷洒空气清新剂,好让她的家人开开心心,随后出现的是一则超薄护垫的广告,女人们用上这款产品后可以再穿上裙子跳舞,就此遇上一个可心的男人,以便为他喷洒空气清新剂。

    女人们在打扫,在流血;在流血,在打扫。

    “一眼就能看出来嘛。”葛丽泰说,“她听上去就像一个又有钱又无聊的贱人,就像那些花丈夫的钱开办狗屎玩意儿的女人,办些什么蛋糕公司、卡片商店,还有精品店之类。”

    在纽约,我的朋友们确实做了葛丽泰提到的各种生意,这样她们便可以声称自己有份工作,尽管她们只料理生意中那些有趣的事务,比如给纸杯蛋糕取名字,定制文具,穿上从自家商店拿来的漂亮衣服之类。

    “她绝对是这种货色,又摆架子又有钱的贱人。”葛丽泰说。

    葛丽泰起身去了洗手间,我蹑手蹑脚地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在她的牛奶、橙汁和一个马铃薯沙拉盘上吐了几星唾沫,又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

    一阵冲水的声音传了过来,葛丽泰回来了,“我是说,就算她是个有钱的贱人,他杀了她也是不行的,她也是个女人,挑男人的眼光很差而已。”我说。

    葛丽泰定定地望着我,我等着她说一句,“嘿,等一下……”

    但她又扭头去看电视,还挪了挪身子像个小孩一般趴了下来,用两只手托着下颌,一张脸正对着屏幕上的我。

    “喔,见鬼,”葛丽泰说,“来了来了,大家对这男人看不过去了。”

    屏幕上继续播出该节目,里面不遗余力地把艾米莉捧成了一朵花,我心里感觉好受了些。

    艾米莉儿时的朋友坎贝尔·麦金托什声称:“艾米莉是个满怀爱心的女子,她热爱身为人妻的生活,我知道她原本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母亲,可是尼克……不知道为什么,尼克就是让人感觉不对劲,又冷漠又疏离,还有种精于算计的感觉,反正让人感觉他肯定对艾米莉的钱一清二楚。”

    (坎贝尔在说谎:她迷尼克迷得不得了,不过我敢肯定她很愿意认定尼克娶我只是为了我的钱。)

    北迦太基居民肖娜·凯莉声称:“我发现这一点真的奇怪得很:大家在寻找他的太太,他却完全无动于衷,只是跟别人聊聊天,消磨时间,还招蜂引蝶地勾搭我——拜托,他可压根儿不认识我呢。当时我想把话题换到艾米莉的身上,但他对此毫无兴趣。”

    (我敢肯定,这个不顾一切的老荡妇绝对没有设法把话题换到我的身上。)

    尼克·邓恩的老友斯塔克斯声称:“她绝对是个好心人,至于尼克嘛,他只是显得有点儿不太担心失踪的艾米莉,这家伙总这样,一副以自我为中心的模样,有点儿自命不凡,仿佛他在纽约已经飞黄腾达,我们在他面前都该乖乖地放下身段呢。”

    (我实在是瞧不上斯塔克斯,他妈的,这是个什么鬼名字?)

    诺伊尔看上去头发仿佛刚刚做过挑染:“我觉得是他杀了她,恐怕没有人会开口说这句话,但我会。他虐待她,欺负她,最终还杀了她。”

    (真是一条听话的好狗。)

    葛丽泰瞥了瞥我,一张脸在电视的光亮中明灭不定。

    “我希望他并没有杀了她。”她说,“也许她只是离开了,逃离了他的身边,正安全地躲在某地呢……这样想不是很好吗?”

    这时葛丽泰来回踢着双腿,好似正在懒洋洋地游泳——此时此刻,我不知道她是否在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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