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惠手中拿着水蓝色的信封。
从纱江子的鞋柜里拿出它来,毫不犹豫地打开看里面。
寄件栏用圆圆的字体写着男生的名字。——纱江子单恋的对象名字。
之前也有过这种事。班上女生低劣的恶作剧。
那个时候纱江子愚蠢地在收到信的瞬间雀跃不已。像女生的字体令她介意,但她深信就是他寄来的信没错。
她怦然心动地打开信。
‘丑八怪’。内容就只有这三个字。
站在玄关的自己身后传来咯咯窃笑。转头一看,被发现的她们“哇”地从走廊一哄而散。
她们怎么做得出这种事?她心想。明明没有被打,脑袋却像遭到重击一般嗡嗡作响。明明确实遭受重创,身体却没有任何一处流血,这令她一时无法置信。
冷酷的、带着无穷破坏力的那封信。
又被放信了。与贵惠变成朋友后,自己依然是那样的对象。看到那封信,贵惠会怎么想?她会觉得不想跟这么丢脸的人当朋友吗?不想要她看到。纱江子又怕又羞惭,难以承受。
情急之下她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在走廊角落动弹不得了。怀着欲哭的心情注视着贵惠。
下一瞬间,唰的一声。贵惠的手没有迟疑。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她确信了。与刚才不同的另一种心情重新笼罩住纱江子的肩膀。以某种意义来说,那比刚才的恐惧更要强烈太多了。
被怜悯了。我,被她。
纱江子这么认为。
被撕成片片的,寄给纱江子的信。看得出贵惠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地,急迫得近乎可怜。快点,快点,快点。逐渐变得稀烂的水蓝色信封与信纸。焦急的指缝间,落下了一片碎纸。
她显然是在焦急。
得快点撕破。不能让纱江子看见,得当成根本没这东西。
“贵惠。”
纱江子呼唤,她的肩膀猛地一绷,慢慢地回过头来。
“纱江子,你好慢唷!”
装出温吞的声音,握着碎纸的手揣进裙子口袋里。
“我等你等好久了。我们快点回去吧。”
“……嗯。”
快点啦,纱江子。为了隐藏极度的焦急与慌乱而装出来的,软弱的笑。
塞着恶意的信,她可爱的裙子摇摆着。
贵惠。
我受不了。贵惠,你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看我的?为什么要一脸抱歉地回头?不知所措地,担忧着可怜的里见纱江子。
脑袋嗡嗡作响。痛得要命。不晓得自己的身体在哪里。撕破纸张的唰唰声已经持续好久了。
贵惠。
在黑暗房间的床上捣住脸,喉咙发出呐喊般的声音。为什么?
为什么那天你要把信撕掉?我认为我被怜悯了。可是为什么你把信撕掉了?如果只是想要避免好友目睹恶意,只要藏起来就行了啊。那样一来就不会掉下纸片了。为什么你要多费工夫,当场撕破?
眼角渗出泪来。
不能留意到这个幻想。好想吐。贵惠发抖的手。难道——
难道你是在为我生气吗?
想法形成语言的瞬间,扭曲的视野中,脑袋又痛得快要裂开了。
贵惠、贵惠、贵惠。我真的好想赢过你。
一连串毫不停歇的门铃声把纱江子唤醒了。
黑暗的房间里,头痛依旧持续着。虽然闭上眼睛睡了,心却完全无法休息。因为吃了加倍剂量的强力止痛药,视野边缘一片雾白。无法正常站立。
叮咚、叮咚。连回响的门铃声是否是现实都不清楚。这里是现实还是梦境也暧昧不清。
纱江子总算摇摇晃晃地抬起头来,看看房间的电子钟液晶荧幕,过零点了。这么晚了,到底是谁?
从床上站起来,脑袋猛地一阵眩晕。视野与意识彼此乖离,迟了几拍才契合在一起。花了好久,勉强走到对讲机前,拿起话筒。
“喂?”就连这样短短一声,喉咙也干燥嘶哑得难以说出口。
门铃声停了。
看见旁边的液晶荧幕映出来的人物脸孔,她倒抽了一口气。一下子清醒了。
是贵惠。
‘——纱江?你接电话了?你在那边吗?’
她像是急忙赶来的,身上还围着围裙。没化妆,披头散发。纱江说不出话来。‘你在不在那里!’贵惠尖叫。
这里,是东京自己的住处。她慢条斯理地确认。贵惠不可能在这里。
“贵惠。”叫出名字,荧幕中的脸歪了。就像从肩膀脱力似地,惠贵咬住嘴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睛湿润,一眨眼就渗出泪来。
她右手握拳,把拳头抵在脸颊上,压抑着声音似地说:
‘我帮你去揍他了。’
覆在右手的左手上,因为做家事而刮痕累累的戒指反光着。她又说了。我帮你去揍他了。
‘我去他家,当着惠里香的面揍了他。’
呼吸停止了。
荧幕里,贵惠的脸不断地不断地崩溃。大滴的泪水不停地盈满了小眼睛的边缘,一吸鼻子,脸就涨得通红。
画面倏地消失,门铃又响了。连放下话筒再拿起来都令人不耐。画面里的贵惠继续说。
‘我帮你去揍他了,纱江子。’
贵惠。想喊她的名字,呼吸却哽住了,出不了声。这段期间她急急地问:
‘你还好吗?纱江,你还好吗?’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她再次定睛注视房间的钟。这种时间,连赶不赶得上末班车回去都有问题。话筒另一头传来孩子闹脾气的声音。她赫然一惊,细看荧幕。贵惠身后有部婴儿车。贵惠慌张地跑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唷,小类。你乖乖的唷,听话唷。’
听到那声音,纱江子再也把持不住了。
贵惠。声音从唇间泄出。冲动延续了好久。画面又消失了。门铃又响,纱江子默默地拿起话筒。
“贵惠,贵惠,我——。”
‘我看见你在收拾单轮车。’
贵惠把脸转向正面说明。是泪湿的声音。
‘我看见你明明自己不玩,却在收拾别人乱丢的单轮车,只因为那天你负责打扫。我想跟你交朋友,是因为我喜欢你那种正直的地方。——就算只有一个人,也不会去迎合别人,我觉得你好帅。我也想要像你那样。’
“我不晓得,我不晓得了啦。”
孩子气地吐出一连串毫无脉络的话语。‘嗯。’贵惠点点头。没什么意义吧。可是她一次又一次点头。
‘嗯。’
“我不晓得了啦。”
不用再去见真崎了。不想见他。可是不晓得,如果他来找自己,她没有自信抗拒得了他甜蜜的声音和触感的诱惑。
第一次曝露出赤裸自我的自己,能不能好好地与挚友继续连系在一起,她不晓得。她像个孩子般哭着,用全身只去聆听贵惠那安抚似的颔首。身后传来她儿子的哭声。
画面消失,门铃又响。这或许会是最后的通话。她知道彼此都这么感觉。贵惠用鼓足了劲的声音说了:
‘纱江,开门,让我进去。’
她不晓得自己能不能打开这道门。可是里见纱江子哭着,总之按下了大门的开门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