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张建东 本章:第二十一章

    当年母亲逃到大山中,逃避着惹下的麻烦,逃避着那放纵情感结下的苦果。不知是老天报应,还是宿命必然,女儿竞遭受同样的结局。钻心的孽债使她痛不欲生……

    拿着陈小娜的家庭住址,两人从河南坐火车直赴湖南。

    在路上,张群的手机响了,是她已出嫁的姐姐打来的,说她妈妈昨天夜里患病住院,已连续抢救了10多个小时,要她赶快回去。姐姐一边哭一边抱怨她那么大了还像疯丫头似的,一天到晚不着家,在爹妈跟前指望不住,妈妈病时家里竟没一个人,要是有个好歹对得起谁。张群听着听着哭起来,“姐,别说了。我这就回去行了吧?”

    挂了电话,张群无奈地望着吴冰冰,没有说话。

    吴冰冰说:“你就不要下车了,直接坐到广州,连夜赶回去吧!你妈的病要紧。这边我先到湖南,顺着陈小娜的线索调查。”

    张群说:“我本来应该跟你一起走到底的,可是——”

    “别这样说,不管下一步调查得怎样,是不是找到那长命锁,我都很感谢你。你陪我这么多天,也已经找到了眉目了,我会追查下去的。”

    张群说:“要不,你到湖北时下车,找你男朋友呀?你不是说他一个月前去神农架实习吗?我走后让他帮助你,陪你去调查呀?”

    “我没去实习,再把别人拖走,不好意思。”

    “不是别人,是男朋友!关键时刻需要他帮忙嘛!”

    “他两星期都没有电话了。可能在山区,不好找呢?”

    接着,吴冰冰试着跟郭凯打电话,手机老打不通,不在服务区。又不知道其他人的电话,真是干着急。后来她将电话打给留校的一个女同学。那女同学的男朋友也去那儿实习了。她告诉吴冰冰,那帮实习的学生在鄂西北的房县住,是与神农架林区毗邻的一个县城。

    这样,当火车行至武汉时,吴冰冰与张群分手先下车了。张群坐车继续往前走。吴冰冰从武汉转车西行,第二天早晨到了襄樊。从这里到房县还有150公里,她又坐上了长途汽车。往前走都是山路,一路上她异常兴奋。车窗外掠过高大的泡桐和华山松,还有挺拔的冷杉。满山遍野的毛栗、山楂、野樱桃树,露出被秋霜点染得斑斓各异的色彩。偶尔会有一只漂亮的长尾雉从路边飞过去,还有一两只猕猴在不远处的树丛里探头探脑。

    吴冰冰心情好,根本没感到汽车颠簸,也没觉得旅途劳累。她边走边问来到了房县红塔乡招待所。实习队伍的大本营就在这里。只有一个生病的女生守着房里的行李,她说教授带着大家住在本乡高牌村汉墓群基地,正对那些汉墓进行考察研究。她要打电话与实习的老师联系时,吴冰冰想了想拦住了她,说还是让我直接去吧,我给他们大家一个惊讶!

    冰冰走到汉墓群基地时,已是中午时分,远远地望见有一片帐篷,大概吃过饭都在午休,帐篷外面不见一个人。她撩开就近的一个帐篷,看到了班上的两个男生,有一个跑出来,说她能来太好了,接着就要带她找教授。冰冰说,不忙,让教授休息吧,郭凯在哪儿,我先找他。

    问了半天,那男生才使下巴指给她,郭凯在旁边那个帐篷。过后吴冰冰想,也难怪那男生支支吾吾不愿说,也难怪他告诉她后就立刻钻进了帐篷里,那是他不想看到尴尬的场面。当时她抿着笑,蹑手蹑脚地端着逗乐的架势挤进帐篷时,竞看到郭凯和一个女生睡在一起。他们两个盖一床被子,睡着的时候还搂着身子……

    吴冰冰默默地退了出来,边走边流着泪,踉踉跄跄地跑回到来时下车的地方,连问都没问一句,就跳上了一辆开往县城的汽车。

    车从小镇开走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见那条长街尽头有一群人,正从远处跑着朝这边追来。那是教授和她的同学。可是她不想停下来,就将头埋下去,抱着双膝呜呜地哭起来,越哭声音越大,全车人都看她……

    吴冰冰独自去了湖南。郭凯一次又一次地打她的手机,她在车上终于接了。郭凯向她解释,他不是故意背叛她,他在山里被毒蛇咬伤,是那女生用嘴为他吸毒,尔后又照顾他几天几夜,他很感谢她。她主动追他,让他控制不住,他对不起她。她没听完就挂断了线,将脸扭向窗外,眼里满是泪水。

    吴冰冰来到了衡阳市,按照顾宏声写下的地址,她先找到了陈小娜父亲陈超林的单位。这是一家大型的机械工程公司,坐在传达室的一个老头说,陈工抽调到三峡工程去了,在湖北宜昌的建设工地。问陈工家在哪儿住时,对方告诉她在某某小区。

    吴冰冰问着找到了那个小区。因为顾宏声还提供,陈超林的妻子叫段红,在市画院工作。所以,她跟小区的保安说要找陈工的妻子段红。

    没想,那保安却瞪了她一眼,说段老师三年前就不在了。

    吴冰冰惊愕地问:“你说他妻子段红……去世了?”

    那保安点着头。“是啊,从那以后陈工很少回来。”

    “陈工他们家里几个孩子?”

    “好像就一个吧?”

    “女儿吗?”

    “是女儿。”

    “是不是叫陈小娜?”

    “名字不知道,就见她不断来这儿。”

    “她在哪儿住?”

    “她结婚出去住了,不知道男的啥单位。”

    “那好吧,谢谢你。”

    吴冰冰有些惘然。陈小娜确实存在,她的家庭也真真实实,不是一个虚构的名字,陈小娜不是王小月,可能长得像罢了,还有什么调查的。

    她刚转身走时,那保安又说:“陈工家女儿好像在友谊商场上班,从这儿直接往前走,过两个十字路口。你有事到哪儿去找她呗?”

    “她在商场?是营业员吗?她不是?——”

    “是营业员。有次她还帮值班的田师傅带过东西。”

    吴冰冰犯了迷惑,陈小娜大学毕业,十多年前国家又包分配,读美术专业的人又少,她应该分到院校或艺术单位呀,怎么会当营业员呢?

    她按保安指的路线,来到了友谊商场。当别人指给她副食柜台内那个忙碌的小个子女子时,她更加困惑不解起来。眼前的陈小娜又矮又胖,皮肤姜黄,跟王小月的形象相差几十里,怎么会连顾宏声也认错她们呢?

    “你——你叫陈小娜吗?”

    “是呀!你是谁?找我什么事?”

    “你在西都美术学院上过学?”

    “嗨,没有,你说的那是王小月。”

    “怎么?你认识王小月?”

    “大惊小怪。我当然认识她了。”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

    “你是谁?她的同学?”

    “是,我们是同学。”

    一直等到陈小娜下班,吴冰冰跟着来到了她家。她住在一套很宽敞的公寓房里,看来生活富裕,挺满足。在税务所工作的丈夫还没回来,上小学的儿子却一进门就大叫着饿死了,陈小娜立即进厨房给他弄吃的。吴冰冰也忙拿出在路上买的东西,让小家伙先打开填着肚子。她随后进厨房一边帮忙一边跟陈小娜聊着。陈小娜个性爽快,干活也利索,在锅碗瓢勺的叮当声中不耽误说话,讲起话来像燃鞭炮似的劈里啪啦一串响。

    “都是我妈呗,爱管那些破闲事。她开始在大学教美术,后来调到画院,全国各地跑着画画。我那时还小,经常给扔在家里。那年秋天她去太行山、王屋山写生,在山沟里住了两个多月。回来时说,她在山村里认识一个女孩,画画得好,有天分,有灵气,就把家里的通信地址写给了她,还说长大后来找她,推荐她考美术学院,说不定能当大画家呢。这事只是说说,过去也就过去了,连我妈自己也都忘记了。没想有一年的冬天,她突然接到一封信,是那个山村的小女孩写的,信里讲她的身世很凄惨,说家里只有一个老娘,没钱供她上学,把她许给了人家,人家不想让她读书,她只好偷偷地学。没忘记老师当初的指点,就顺利考上了大学学美术,可仅仅上了几个月,那个她订婚的男人到学校里闹,她就被学校劝退了。然后那个男人将她带回去,经常是关在屋里不让出门,让她给他做老婆、生孩子。她说自己不甘心,天天想着跑出去,重新考大学。说她喜欢画画,希望将来当画家。她希望老师能帮她,帮她逃出这大山沟,逃出虎穴狼窝,她会感恩一辈子。”

    吴冰冰问:“你妈妈给她回信了?帮她了吗?”

    陈小娜说:“我妈心肠软,当然会帮她了。妈妈开始也没想出主意怎么帮她,就先给她回信,说希望她别丢了课,别丢了画,来年再参加高考,报一个离家乡远的大学,并说她可以给她推荐大学的老师。信发出后也没有回音。没想两个月后,她突然跑上门来了。虽说衣服穿得很旧,路上搞得风尘仆仆,但看上去哪是什么小姑娘,完全是个大美人了。既然投奔来了,你知道,妈妈又天生慈善家,又打心眼里喜欢她,就把她留在家里了,还认她做干女儿。从此她白天出去画画,晚上复习功课,按照妈妈给她列的计划准备着秋季的高考。后来爸妈认她做女儿。她人长得漂亮,嘴又甜会说话,喧宾夺主,成了老妈的宠儿,我倒像是要的孩子了。因为那之前我有病住院一年多,课也赶不上,在高一时正休学,让妈妈很失望。后来小月一再提出改名字,要随爸爸的姓,爸妈从此就叫她陈小月。没想到第二年秋天报考,要求拿户口本去报名,我妈妈想来想去,就让她用了我的名字。她高考成绩很好,妈妈又给她找人,录取到了西都美术学院。从此她就用起了我的名字。我成绩跟不上后来没有高考,只得参加招工考试进商场当了营业员。”

    “陈小娜……对不起,王小月她在你们家多长时间?”

    “前后也就一年多吧。”

    “后来她一直与你家有联系吗?”

    “是呀。她上了4年学,然后又留校几年,经常给妈妈写信。后来有一天突然失踪了,再没有她的消息。我妈妈向学校里去信问,一个姓马的教授回的信,说他是小月的丈夫,说小月几个月前自杀了。我妈妈很伤心,还大病了一场。妈几年前死时都在念叨着她。跟你说句实话吧,我对王小月没好感。她是个心计太重的人,到哪儿都有办法让别人帮她。原来她来信说,她跟那些男人之间,一会儿爱这个一会儿爱那个,乱七八糟的,我都懒得看。”

    “她给你妈妈来的信还在不在?”

    “在。我妈去世以后,我收拾东西时,发现我妈将她的信都一扎一扎地放着。前一些时候,我去妈妈那儿找资料,还见书架上有一叠信,都是她分配到学校以后写的。再后来好像就没写信了。我看了几眼又夹里面了。”

    “你肯定还在那儿放着?”

    “应该在,在我妈书房里。”

    “太好了。能让我看看那些信吗?是不是还有她的照片?”

    “信给你就行。也有她一张照片,是来我家后不久照的。”

    这样,在陈小娜家吃过饭后,吴冰冰就跟她一起来到了上午她曾来过的那个家属院,走进了她妈妈那收拾得整洁有序的房间,看到了那一叠她毕业分配后写来的信,有七、八封。她粗略地翻了一下,其中一封信的时间写在她失踪之前的那个月。接着,陈小娜拿出妈妈的影集让她看。当看到里面王小月的照片时,吴冰冰顿时又惊讶又兴奋——这分明是姜兰年轻时的样子,这分明是早年的那个姜兰……

    吴冰冰离开湖南衡阳,坐长途汽车向西北直赴四川成都。她要调查在西都美院上学后来又留校的那个陈小娜的详细情况。

    她的手机响了,一看,又是郭凯打来的。两天前他已解释清楚,她也理解了这个受不住女人诱惑的男人,还有什么值得多说的。她没有接,呼叫却执拗地响个不停。得铃铃铃……得铃铃铃——这响声让她想起了过去,在学校里的那些夜晚,郭凯站在楼下喊着她的名字,非要让她下楼见面的情景。得铃铃铃——

    她捺下通话键,将手机拿得离耳朵远远的地方。

    “喂,冰冰,你在哪儿?”郭凯在电话那端说,“你听到了吗?”

    冰冰终于慢声慢气地说:“听着呢,还有什么话说吗?”

    “你没事吧?我突然担心你——”

    “没必要!有话直说吧。”

    “你没事就好。我想告诉你,那女孩出事了——死了。”

    “别跟我做游戏!我干吗咒她死,只要你们幸福就好。”

    “她真的死了,前天晚上死的,你走的那天。我们吵了几句嘴,她晚上一个人去山坡上坐,到半夜没回来。等找到她时,发现她死在山脚下。不知道是从山坡上滚下来的,还是被野兽追赶扑倒的,反正全身都是伤……死了!”

    “真死了——?”吴冰冰惊得深吸一口气。

    “是死了。”郭凯在电话那边说。

    “就前天我走后死的?”

    “就那个夜晚……”

    “怎么会——?”她看了看左右,车内全是陌生的面孔。她有一种猜测,却又不敢说出来。难道是姜兰干的?难道那鬼魂一直在跟着我?

    “谁知会这样,连她家人都说她不该想不开。”

    “你打电话?不会是怀疑我杀了她吧?”

    “怎么会呢!这只能怨她自己。这事儿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老担心你,才给你打的电话。我知道我伤害了你,你肯定比她更痛苦,我怕你也想不开——”

    “不会的。顺便问一句,她那天有自杀的倾向吗?”

    “鬼知道。只是吵几句嘴,谁想她心眼那么小呢。”

    挂了电话后,吴冰冰全身突然莫名其妙地发冷。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山坡和树木,看着长途车内酣睡中东倒西歪的旅客,她有一种渗入骨髓的恐惧和疲倦。

    在路上,吴冰冰打开背包,拿出陈小娜给她的那一叠信,一封一封仔细阅读起来。其中有两封信披露的内情引起她的格外注意。内容如下——

    上封信我给您谈到的那件事不用担心,相信我会处理好的。我知道那年轻画家马原喜欢我,其实我也对他有好感,但马原老师与欧阳教授比起来,就像丘陵于高山,小河于大江,我从内心深处喜欢欧阳教授。

    我知道您给我介绍欧阳教授不是让我去爱他,我喜欢他也不只是因为他帮助我录取到了西都美术学院,更不像有些同学猜想的那样,我对老师有所求,是为毕业分配时留校创造条件。我喜欢他的知识,他的才华,他的风度,他的音容笑貌。虽然他已56岁,我才24岁,但我觉得年龄不是个障碍,他身体好,充满年轻的活力,和他在一起我能感受到,尤其是他那一颗未泯的童心。他是那么看重我,把我当成关门弟子,教给我别人难以知晓的绘画技巧,在不同的场合举荐我的作品,使我在全校学生中崭露头角,满足了虚荣,都知道油画系有个陈小娜,都知道我是欧阳教授的得意门生。和欧阳教授相处,我觉得他既是老师和长辈,又是朋友和情人。我最喜欢他那双眼睛,浓眉下时常带着笑意,长长的舒展的眼角,每次与他对视,我都像见到亲人似的,感到关爱,感到温馨,感到安全。

    上个月我们一群学生出去写生,他带着头在前面走,矫健的步伐在涧水巨石间跳来跳去,那飘选的风衣和灰白的头发,看上去特别潇洒,我简直为他着迷。那天我差点落水,是他跑过来抓住了滑下岩石的我,然后把我拉上去,顺势抱住了我的身子——虽然只有那么半分钟,我的眼和他的眼对视,他那深灰色的瞳仁告诉我,他喜欢我。而我的眼神也告诉他,我愿把一切献给这个比我大的男人。中间的那层纸不需要任何人挑破,当我再次来到他住室谈画时,手与手偶然的触碰就让人不能自制,我俩几乎同时抱在了一起。您能理解吗,段妈妈?我把爱给了这个男人。

    可是,他不愿意跟我结婚。我曾两次试探他,他没有娶我的意思。

    我先是想,可能他妻子的病死让他伤心太甚,后来见他把精力都用到了绘画上,对除我之外的其他女人没有任何兴趣,就理解了他;他毕竟是个有成就的画家,他把事业当成了他的最爱。他说他已帮我向学校申请,把我作为优秀生留在学校任教。他知道马原老师在追我,要我跟马原好,说他可以和我保持情人关系。可我是从骨头里喜欢这个男人呀,我想完全地拥有他,拥有他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拥有他整个身体和精神。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段妈妈,您能帮我拿主意吗?我真是个麻烦的人!

    请原谅,我好久没给您写信了。

    两月前接到您的信后,我觉得您说的有道理,听您的话也慢慢地跟马原老师接近——再说我分配留校后,又跟他分到同一教研室,而教授则在另一教研室。虽然跟马原老师接触多了,可我那时还不能完全接受他,因为我心里让教授给填满了,还一时容不下别的人。

    现在想来,挺对不起马原老师。他那时千方百计想见我,我时常没兴致地敷衍他;他三天两头地约我,我则以各种理由搪塞;他不厌其烦的表白,更是让我躲之惟恐不及。就拿上次的事来说,我想起来还感到愧疚。那天我心情不好在校外画画,正好下大雨,就躲在路边的一个篷子下。没想马原老师淋着雨来找我,给我送来了雨衣。我本应感谢他才对,却对他表现出少有的冷漠。他再次向我表白,说他爱我已经痴迷,问我为什么时而对他好时而躲避他?我说我不爱他。他说不对,我过去对他好时流露的是爱。我真是说不清,只好对他不理不睬。他却眼泪汪汪地向我诉说,海誓山盟地让我差点感动。我只得冒着雨离开,他猛地抱着我不让走。我怕那些学生看到,就要他松手,他坚持要我承认爱他,不说他不松手。我生气了,拿画刀警告他,他闭上眼,我行我素的样子。我的画刀扎下去,在他右手虎穴上割出长长的口,鲜血呼呼地喷出来,在雨水里把地染红了一大片。他终于松开了我。我在大雨里跑着,眼泪也跟着雨水在流……

    是欧阳教授俘虏了我的身心,使我无法从爱的泥潭中自拔。从那以后虽然我对马原老师态度好一些,也在平时来往中渐渐靠近他,可我的身体和情感是属于教授的,我时常趁深夜偷偷地去找教授,享受他细心的爱抚,给予他火热的爱。那天像平时一样,他外出回来喊我过去。我们在一起拼命地狂欢。他显然因为出差很疲劳,折腾得满身大汗,我就帮他把上身的衬衣脱下——以前跟我在一起,他从没脱光过。他赤条条地睡在那儿,偶尔翻了个身,我发现了他肩膀背后的文身,那是一个硕大的用牙痕和针刺构成的狼头,早已渗进皮肤的灰炭颜色没有褪色。我心里顿时一惊,像被谁塞进了一把稻草,又点着了忽忽地燃起来。全身汗毛紧张地竖起,睁大眼预感到有什么事发生。我问他,这是什么时候刺的?是谁给他刺的?他说那是20多年前的事,在湖北老家下放时,他爱上一个女人,是她给刺的。他讲述时两眼掠过一丝温情,但随即叹了口气,说不提了,那是一场噩梦。我的头轰地一声炸了,半天傻在那里,预感的事证实了。我小时不止一次地听母亲讲母狼咒,也不止一次地见她演示母狼咒,还曾亲眼看过她刺在村长王闹身上的狼头图案。母亲说只有她才会母狼咒。24年前,母亲从湖北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跑到大山里,逃避着身上曾经惹下的麻烦,也逃避着受伤害的情感——原来是因为面前这个男人!可他已经远远地离开家乡,忘记了过去的一切,除了身上无法褪掉的文身。母亲偶尔说过,我的生父是一个下放的画家,其他却闭口不提半句。我也从不奢望见他,母亲也不让我找他。因为她杀了那画家的妻子,他爱她又恨她,永远也不愿见她。他忘了她离开时还怀着他的骨肉。命运阴错阳差,竟然以这种方式把我送到他的面前……

    我感到从没有过的羞辱和难堪,居然向自己的生父投怀送抱,居然和自己的亲爹乱伦,还不知羞耻地认为那是爱情。要是被周围的人知道了,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我简直和动物有什么区别?我悔恨交加,不停地朝自己脸上扇着耳光,扯掉了一缕缕的头发。我将自己关在房里,吞下了一瓶安眠药片。可是我没有死,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竟然在医院里苏醒,而马原老师守在床边。他说他去找我,从窗口发现我躺在地上,才破门而入把我救了出来。我再一次骂他,为啥多管闲事要救我?他却再一次向我表白,说他爱我,他会用生命保护我。我感动得抱住了他。出院时我直接搬进了马原老师的寝室,我决定从此以后跟他生活。两星期后我们就结婚了。我没有告诉那个男人,他还什么都不知道,还趁偶尔和我相遇时朝我眉目传情。面对他的笑脸,我说不清是恨是爱,每次都像傻了似的不知所措,慌忙逃避。段妈妈,救救我,我该怎么办?今后,我该怎样面对这个男人?这个既是给过我最大帮助,给过我最多关爱,又是给了我最大、最多羞辱的男人,这个既是导师,又是父亲,又是情人的男人……

    段妈妈,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救救我吧!

    我的手发抖,先写到这儿吧。等您的信。

    信在手里抖动,吴冰冰心里一阵阵酸楚,眼泪不自觉得地流下来。

    这时,火车突然哇地一声,冲进了山洞,冷风扑面包裹着她。她顿时感到坠入深渊般孤独和无助,全身冰冻似的麻木,心里难言的空洞和寒冷。

    黑暗中,仿佛有一手从背后伸出,在她头上和肩上抚摸着,又像是在轻轻地抚慰着她。她感到一种难言的委曲,伏在面前的茶座上哭了起来。哭声竞越来越大,变成了难以遏止的号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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