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比尔·普洛奇尼 本章:第十四章

    <er top">01

    红山脊路短而多风,两边的古树从南部旧金山绵延十二英里至此,距离二八〇国道六英里。这条路并没有建在山脊上,邻近的土地也看不出曾经是红色。开发商取名字时倒是很会动脑筋。那儿建起了很多住宅,一些视野很开阔,远处的海湾一览无遗;另一部分房子掩映在成片的森林里,还有一些坐落在偏僻的悬崖上,占地少却很显眼。埃伦·科尼尔住的正是这种房子——矮小,暗红色的屋顶,附带一个车库,与周边的房子截然不同,被一大片大红色和粉色的山茶花簇拥着。

    我在门前靠边停好车,穿过花丛上前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个七十多岁的女人,肥硕的身体被松松垮垮的裙子遮盖着,一头全白短发精心打理过,好像刚从美容院出来。她的眼神锐利沉稳,鼻子有点歪。

    我问道:“布朗太太吗?”

    “我就是。你是那个打电话的人?”

    “是的,太太。”

    在她打量我的同时,我也在打量她,不过方式不同。我试着想象她五十年前的样子,那时她刚刚与哈蒙·克雷恩结婚。我觉得她一出生就是个老人,好像矮妖精,在母亲的子宫里已经白发苍苍、布满皱纹。难以想象她曾年轻过。现在她既没有魅力,也不讨人厌,只是个普通的老年人罢了。

    我看得出神了,直到她说“请进”并给我一个热情的微笑才回过神来。她说:“我们在接待室谈。”

    年龄并没有使她动作迟缓,她走起路来精神奕奕,不借助任何东西。她带我来到客厅,“接待室”只是个冠冕堂皇的说法而已。不过这儿也不是间普通的客厅,即使我不知道她和她丈夫的职业,看一眼这里也能大致猜测出来。

    房间里到处是地图。裱了框的和没裱框的都挂在墙上,有一幅从天花板上用一个细金链子吊着,还有三个古木框架的地球仪。地图有新有老,内容各异;有地形图、地质图、水文地理图以及航空图,还有我根本猜不到用途的奇怪的地图,其中就有一幅上写着“方位投影图”,标注出支气管炎患者的地理分布情况。

    布朗太太眼神炯炯地望着我,期待我的评价,于是我说:“你的收藏太精彩了。”

    她点点头,这是她希望听到的。“大部分是我丈夫结婚前的收藏,后来我又添了一些进去。有些非常珍贵。”

    “看得出来。”

    “这张印度洋切面投影图,”她指着其中一幅说,“是十八世纪制作的,你看它的晕滃线多么清晰。”

    晕滃线。听起来像个喷嚏。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懂装懂地点点头。

    “请坐,”布朗太太说,“如果你要热饮的话,有咖啡或茶。”

    “不用了,谢谢。”

    她坐进一张蓝白相间的沙发里,我在边上一张同色系的椅子上坐下。布朗太太说:“好,你对我的制图工作感兴趣,我想你是这么说的。”

    “呃……”

    “我的专业,”她骄傲地说,近乎夸耀,“主要是圆锥投影制图。我发明了一个变量,结合兰伯特正形圆锥投影法与多圆锥投影法,因此——”

    “呃,布朗太太,很抱歉,你说的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她对我眨眨眼睛。“听不懂?”

    “是的,太太。实际上我对制图学一窍不通。”

    “但是电话里你说……”

    “我说我对你的历史有兴趣。我的意思不是你的专业历史,而是你的个人历史。很抱歉造成你的误解,”我说了谎,“我并非要欺骗你。”

    她看起来很困惑。随后,她的眼神变得坚硬冷酷,下巴紧收。我看到了埃伦·科尼尔·布朗的另一面,岁月并没有使她柔和起来。

    “你是谁?”她问道。

    “私家侦探。来自旧金山。”

    “天啊,你要做什么?”

    “问一些问题,仅此而已。”

    “什么问题?”

    “关于你的第一任丈夫,哈蒙·克雷恩。”

    她的眼神更冷酷了。要是她不好奇的话,大概会叫我立刻滚蛋。幸运的是她很好奇。她说:“克雷恩先生已经去世三十多年了。”

    “是的,太太,我知道。我想找出他自杀的原因。”

    “现在你要我如何相信你的话?”

    “我说的都是事实。”

    “谁是你的客户?”

    “他儿子,迈克尔·克斯卡顿。”

    “儿子?克雷恩先生没有孩子。”

    “有。他的第二任妻子在他们离婚后生下了一个儿子,但是一直没有告诉他。他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做父亲了。”

    她思考了一会儿。“为什么克雷恩的儿子过了这么多年才来调查父亲的死因?一开始他为什么不查?”

    我把一切从头到尾向她解释了一遍。一开始她不太相信,但当我把克斯卡顿的地址、电话和其他一些东西告诉她时,她勉强开始相信了。我发现她在挣扎,既想满足好奇心,又不想多谈哈蒙·克雷恩或者他们俩的关系。可能她想隐瞒些什么,可能她只是不想回忆过去。无论如何,她是那种律师口中的“不友善的证人”。要不是我用了些小计谋,她大概什么都不会说,谁都别想从她嘴里得到任何信息。

    我问她:“布朗太太,你知道克雷恩为什么会朝自己开枪吗?”

    “不知道。”她说,紧闭嘴巴。

    “一点儿都不知道?哪怕只是猜测?”

    “不知道。”

    “他自杀前你看到过任何预兆吗?”

    “当然没有。”

    “但就在他自杀前不久,你还见过他。”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警惕地说:“你怎么会那么想?一九四九年我们已经离婚十四年了。”

    “那年九月或者十月,他对一个朋友提到过你要去见他。”

    “哪个朋友?”

    “一个叫罗素·丹瑟尔的作家。”

    “我不认识这个人。可能他记错了。”

    “这么说那时你没见过克雷恩?”

    她又犹豫了一下。“我不记得了。”她生硬地说。

    “一九四九年你住在旧金山吗?”

    “不是的。”

    “在海湾地区?”

    “……伯克利。”

    “做制图师工作?”

    “是的。我为《国家地理杂志》工作。”

    “与你现在的丈夫结了婚?”

    “不。伦道夫和我是一九五六年结的婚。”

    “那么当时你一个人住在伯克利?”

    “是的。”

    “你的收入一定很高。”

    “过得去吧。我不认为——”

    “就是说那时你并不穷,”我说,“你没有任何理由需要一大笔钱——比如说两千美元。”

    她的嘴唇越抿越紧,几乎成了一条线。“那位叫丹瑟尔的人告诉你我想从克雷恩那儿拿钱?”

    “是不是呢,布朗太太?”

    “我不会回答的。”

    “克雷恩死的那个月是不是给了你两千美元?”

    没有回答。她两手绞在一起放在腿上,眼睛盯着我看。

    “为什么他要给你这么一大笔钱,布朗太太?”

    没有回答。

    “是笔借款吗?”

    没有回答。

    “好吧,”我说,“我们不谈钱。只要告诉我:你和克雷恩在托马利湾的小木屋里见面了吗?”

    她面无表情,但她的眼神告诉我她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回答道。

    “我敢肯定你知道他的隐居地。”

    “不。我怎么会知道?”

    “大家都知道他单独去那儿创作。”

    没有回答。

    “你去那儿见他了吗,布朗太太?”

    她站起身,体型和年龄使她有些摇摆。她指着门。“滚出我的房子,”她说,“现在就滚,不然我叫警察了。”

    我没有动。“为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害怕,”她说,“你和我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我丈夫随时会从乡村俱乐部回来,我不想让他回来时看到你。”

    “不想?为什么?”

    “你会害了他。他心脏不好。”

    “也许我该就同样的问题和他谈谈。”

    “你敢?”

    她是对的:我不敢,不是因为他有心脏病。但我说道:“他大概会比你配合一点。”这是心理游戏,尽管玩伴是不惹人喜欢的老女人埃伦·科尼尔·布朗。有时候玩弄人的心理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没人认为侦探工作是绅士的游戏,就连贝克街221B的那位瘾君子自己也不这么想。

    “伦道夫对我的那段生活一无所知。”布朗太太说。她站在一只古地球仪旁,伸手狠狠地转了一下,“我不想让他知道。放过他,你听到了吗?放过我们俩。”

    “很乐意。你要做的就是告诉我真相。哈蒙·克雷恩死前两个月内你见过他吗?”

    “好吧,没错,我见过他。”

    “在哪儿?”

    “在旧金山的一家小旅馆,我们结婚那段时间经常光顾那儿——以前是内河码头的一家地下酒吧。我……我们,一天下午我们偶然碰见了。”最后一句话是假的:她说的时候没有看着我。

    “你还在哪儿见过他?托马利湾?”

    “……是的,一次。”

    “是他邀请你去的吗?”

    “不是。我……我知道他要去那儿,我就去了。”

    “为什么?”

    没有回答。

    钱,我想。她不想谈钱。我问她:“那次见面发生了什么吗?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不寻常?”她冷笑道,“有个女人和他在一起。”

    “你是说他的妻子阿曼达?”

    “不是。另一个女人。”

    “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她又冷笑道,“他没有介绍。”

    “她可能只是碰巧去拜访他……”

    “我到的时候他们正在床上,”布朗太太说,“那个不叫碰巧拜访吧?”

    “是的,”我说,“不叫。”

    “我的天,想想克雷恩看到我时脸上的表情!”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恶毒,你可以说她在欣赏自己的回忆。“我永远不会忘记。真是无价的场面。”

    “之后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克雷恩把我叫到一边,求我不要把这绯闻传出去。”

    “他用了‘绯闻’一词吗?”

    “我不记得他具体是怎么说的了。就那个意思。”

    “他解释什么了吗?”

    “没有。事实很明显,不是吗?”

    “可能吧。你同意了?”

    “勉强。”

    “你遵守诺言了吗?”

    “当然。”

    “你记不记得这事儿发生在哪一天?日期?”

    “记不清楚了。”

    “月份?”

    “十月,我想。他自杀前几个星期。”

    “大地震前还是后?”

    “……应该是之前。一天或者两天。”

    “那天以后你和那个女人还见过面或者交谈过吗?”

    “我永远不会和她说话,一个字也不。更不要说见面。”

    “你能回忆一下她的长相吗?那天你应该看得很仔细吧。”

    “都给我看光了,那个婊子。”布朗太太幸灾乐祸地笑道,“红头发,白皮肤上都是雀斑……胸部很平。真不知道克雷恩看上她哪一点。”

    你也是嘛,小姐,我暗想。“她多大?”

    “四十岁不到。”

    “那天之前你见过她吗?”

    “没有。”

    “这么说你不知道她住哪儿?”

    “不知道。不关我的事。”她瞥了眼壁炉架上地图钟面的钟,又使劲转了下那个地球仪。“我说得够多了。我不会再回答你的其他问题,请走吧。”

    她下巴收紧,表示我从她那里问不出什么了。于是我说:“好吧,我不会再打扰你了。”说完我起身向入口走去。她跟着我走到门边,直到我走到门廊下。

    我转过身说道:“谢谢你宝贵的时间,布朗太太——”

    “见鬼去!”她在我面前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er h3">02

    回去的路上我把思路理了理。信息并不多,而且每一项都只能得出开放性的结论。不过从中还是能找到一些明确的推论。

    哈蒙·克雷恩娶了个性冷淡的女人。他在某地遇见了这个红发女郎——旧金山、托马利湾,无论哪里。他们成了情人。丹瑟尔认为克雷恩不会和别的女人约会;但丹瑟尔是个酒鬼,酒鬼的记忆和观察会有偏差。我更倾向于相信布朗太太的故事:她走进去,看见她前夫和红发女郎在鬼混,她声音里的那种龌龊的快乐使故事更真实。

    好。现在能得到的推论是布朗太太缠着克雷恩要钱,为了还贷款或者其他什么。克雷恩拒绝给她;就这一点来说我相信丹瑟尔。但随后埃伦·科尼尔撞见了克雷恩和那个红发女郎在一起,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把柄,撬开“借款”的一个口子——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六日他从账户中取出了两千美元,就在他从托马利湾回去后的十天内。难怪布朗太太不愿谈及那笔钱,技术上讲她勒索了克雷恩,所以感到内疚。

    到目前为止,推理还挺顺,但还是有缺口和空白要填补。假设昨天埃米尔·科尔达和我找到的骸骨就是那个红发女郎——尽管不能确定——地震那天和之后小木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克雷恩和红发女郎吵架了吗?意外死亡?一桩策划好的谋杀?她是谁?为什么克雷恩要掩盖她死亡的事实,并把她埋到地缝里去?

    如果接受克雷恩有罪的推论,剩下的就是老一套了。从托马利湾回来后,他变得消沉,整日酗酒——对于他这种敏感又正派的人来说这是很自然的反应。然后埃伦·科尼尔勒索他两千美元,更加深了他的沮丧和罪恶感。十二月十日那天,当他再也不能忍受这一切时,便举起那把点二二手枪朝自己的太阳穴开了一枪,一切都结束了。

    简单。自杀的动机有了结论。

    但为什么我不能相信?该死的,为什么我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hr />

    注释:


如果您喜欢,请把《尸骨》,方便以后阅读尸骨第十四章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尸骨第十四章并对尸骨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