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从早上就是乌云密布,冷飕飕的感觉让人联想到还要一阵子才会到来的梅雨季。
由于香坂久之助教授在校内也算是拥有相当资历的人,所以包含校长之外,一些较常往来的教职员以及学生,都前来参加了他的葬礼。
在与会者当中,果然还是可以看见身为学校同事的绅堂丽儿,还有他的助手筱崎秋生的身影。不过他们与主要的哀悼群众距离相当遥远,和持田警部一起看守着仪式进行。
等到香坂的葬礼结束,和为制作笔录而留下的持田道别后,两人走向驹込曙町的大道。
随后他们坐上路面电车,转乘经过指谷、春日町,在小石川的后乐园绕了一大圈,横跨了饭田町内的桥梁,抵达神乐坂。当他们在该处下车时,盘踞在天空中的云已经黑压压地盖了下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下雨。
“……为什么老师会……”
至今尚未说话的秋生开口。因为今天在葬礼期间几乎没有开口,而绅堂也跟着保持沉默。
“为什么老师会知道美和子太太和细井先生之间,有那个……有见不得人的关系呢?”
鸭舌帽的下方,反映着率真疑问和复杂心情的双眸,正仰望着绅堂。而绅堂一边意会到自己的助手是为了什么才提出这个疑问,一边回答:
“是那只表。细井戴在手上的那只手表。”
“是服部钟表店的LAUREL,对吧?在钟表店里确认过的……”
秋生也知道这一点,因为当时和绅堂一起拜访了钟表店,不过绅堂的嘴角却微微地扬起。
“我确认的并不是手表的品牌喔。不是说过了吗?那是为了阐明真相的必要之事。”
绅堂稍微放慢了脚步,继续说道:
“虽然现在还没受到社会大众的关注,但是服部的LAUREL可是首只由这个国家打造出来,货真价实的日本制手表啊。对于一个必须透过亲戚帮助才能从乡下来到东京,没钱付学费却又一心向学的青年来说,像这样的东西别说是平日戴在身上,打从一开始他就买不起啊。”
绅堂从外套内袋拿出怀表,打开盖子再阖上。不是为了确认时间,只是小小的表演罢了。
“那么,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才拿到如此高级的物品,甚至还刻意配戴在身上,最后害他落得惨死在仓库里的下场呢?”
“正常来说,可以想到的理由是……有人送给他的吧。”
对于秋生的推论,让绅堂点头“嗯”了一声。
“说得没错!然而在这座帝都当中,会送礼物给几乎没有朋友也没有亲戚的他,还是这么名贵物品的人,其实相当有限。”
秋生隐约察觉到绅堂到底想要说什么了,不过光从所得情报来判断,第一个联想到的名字却和正确答案不同。
“不就是香坂教授吗?……感觉上教授本人似乎也不是对细井先生毫无期待的样子。”
如今再次回顾,当然无法完全采信香坂的话。不过刚开始,他愿意接纳那个来自和歌山的年轻人,还让对方以助手身分寄住在自己家里,就表示他对细井还是有着相当程度的期待吧。
这时,绅堂刻意迈开了步伐,超前秋生半步。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在询问口供的时候就不会说‘我记得那只手表’,而是直接说‘自己送了他一只表’。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只LAUREL有着决定性的不同之处。”
“……不同之处?”
秋生忍不住停下脚步。站在眼前的绅堂卷起外套袖子,露出手腕上一只圆形盘面的手表。
“啊……”
现在当然不是去质疑明明有怀表,为什么还要戴手表的时候。因为秋生也一眼就看出绅堂所说的“不同之处”在哪里了。
比一般手表稍微大上一圈的盘面,戴在绅堂手上的手表的确是出自服部钟表店、日本第一只国产手表“LAUREL”。
但是那和细井戴的手表仅有一处不同,那就是盘面的数字“12”被涂成了红色。
“LAUREL刚发售时,朋友送了一只给我。这个设计在当时国外制的手表中曾流行过喔!送我这只手表的朋友说,这是为了让不方便使用怀表的医生也能够正确地确认时间,所以才涂装成红色……不过实际上又是如何呢?”
关于这个不同之处,秋生也有发现。但那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且为什么要把数字涂成不一样的颜色,秋生掌握不到任何头绪。
绅堂饶有兴趣似地看着等待答案的秋生,开口回答:
“这只LAUREL其实有着一段非常有趣的历史。当时不仅生产效能极低,而且人气也同样低迷。因此,制造商利用相同的零件,制造了女性用的怀表。严格来说,应该是把女性用怀表的设计图挪用在手表上……比起后来发售的产品,它的厚度显得厚了一些。相信秋生也注意到这一点了吧?”
说完,绅堂又从口袋拿出一只小小的表,让秋生看个仔细。
“……啊!”这一次,秋生真的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惊呼。
绅堂手里的东西,是个装饰确实不同,但是大小却和LAUREL一模一样的怀表。唯独,这只怀表的数字“12”是黑色的。
“很有意思吧?虽然表冠的位置不一样,但是这两者的构造和大小几乎完全一样,所以只要更换几个外部零件,要把怀表变成手表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在这个状况下,要不要特地把数字盘面也换成新的……嗯,就看钟表店各自决定了。”
如果一个妙龄美女为了想把怀表赠送给某个人,因而委托店家帮忙修改;或者是她试图贱卖这只怀表,换一只新的回来,而素有往来的钟表店又建议可以稍做修改的话……
为了让对方立刻发现这只手表和其他表不一样,又或者是为了让对方立刻察觉这是她送的礼物,店家可能会体贴地保留原本的数字盘面也说不定。
绅堂并没有确认到那个地步,他只确认了“住在附近的大学教授太太,曾经偷偷拿了怀表过来修改”一事,确实曾经发生。
“……”秋生只能哑口无言地点头,同时发现自己实在不够小心。要是能够更进一步地详细调查细井随身携带的手表,说不定就能注意到这一点。
不过事到如今,连秋生也知道了,青年细井和香坂美和子之间的关系已经证据确凿了。
“我想知道的真相就是这一点。如果事实真相是青年细井因为年轻气盛昏了头,因而强迫夫人就范的话,那么她也算是被害人,那个时候我会装出全然不知情的样子帮助她。”
但是真相却不然,教授夫人是如此思念着青年,甚至不惜将丈夫赠送的怀表修改成手表赠送给对方。不论其中有什么样的理由,只要她是自己主动出轨,那么她也有错。只不过还不至于到必须被魔神攻击、活活烧死的程度就是了。
“但是香坂教授就没什么值得考虑的了。自己身为丈夫的怨愤,竟然想透过魔道来消除,要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
所以才没有救他。如果当时利用所罗门王的戒指阻止艾弗利特,说不定可以成功救他一命。
绅堂这样的冷酷,秋生认为并不是坏事,因为香坂教授就是用同样的手法烧死青年细井。
然而秋生心中的确有个地方相当纠结。
因为看到了她的眼泪。
“……”
“……讨厌那样的女性吗?”
绅堂对着再次迈步却沉默不语的秋生问道。听到这句话,秋生像是被弹回来似地抬起头。
“与其说是讨厌……应该说是有点那个……没办法和她亲近吧。”
他们谈论的对象是香皈美和子。
本次事件当中唯一生还的当事人。她在丈夫的葬礼上,始终保持着肃穆的表情,不时可以看见她掉下眼泪。
她的眼泪,让秋生觉得浑然不可解。虽然不像是演戏,但是她当初可是背叛了丈夫,奔向年轻男子的怀抱,最后甚至还差点被丈夫杀死。
为什么这样还有办法流泪呢?……真是无法理解。
“……原来如此。”无法亲近。秋生用来表达心情的这句话,让绅堂连续点了两、三次头,表示理解之意。
“那是因为秋生希望自己怀抱着善意与敬意,面对所有的人。这不是很了不起吗?这就是美德之所在啊。”
他不是在取笑自己,而是诚实地表达佩服。但是在此同时,他也非常清楚秋生无法理解的,美和子的复杂内心。
她其实并不打算抛弃丈夫吧,说不定也还爱着他。只是这份爱意,正好和她与另一名青年间的不伦恋情相互交错。
不对,说不定正是因为有香坂久之助这个丈夫,她才会出轨也说不定。不过绅堂毕竟没有深入提及这一点。
“……”秋生低下了头,露出难以释怀的表情。绅堂对于自己的助手所拥有的纯粹无瑕相当中意……
同时,也觉得相当有趣。
“不过呢,对秋生来说,大概还是很难理解吧。毕竟还是个孩子,而且”
“反正我就是个小鬼。”
不让绅堂说到最后,满脸不悦的秋生迈开大步,超越了绅堂。绅堂原本想用轻浮的笑容带过去,但也只能边说着“哎呀哎呀”边追了上去。
这时,突然有东西滴到两人的脸上。下雨了。
“啊……”
“唔……再慢一点可能就要开始下了。”
话还没说完,雨势已经逐渐变强。可能只是一场骤雨,感觉并不像梅雨的雨滴一般冰凉,但是绅堂似乎也有点受不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不好!快跑吧,秋生。”
“好、好的!”
其实也可以找个地方避雨,但是两人却选择朝着目的地快步跑去。两人的目的地绅堂的事务所,就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