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次日,官府召集了各里的里正。里是当时最小的行政单位。五户为邻,五邻成里。其长官就是里正,担任这一职务的并非官吏,而是该地的长老或者有权势的人。是一种类似现在的街道居民会的存在。
将各自的里用墙壁围起来,对出入进行管理也是里正的工作。
十里为一亭,亭中设有亭长,由下级官吏担任。不过这次召集的并非亭长而是里正。
琅琊镇中有自古生活于此的五十余里,以及最近流入该地的人所建立起来的新的百余个里。这次紧急召集了这些里的代表。
希仁自不用说,残虎也参加了这次集会。
林直穿着黑色军衣,带着头盔,腰挂大剑出现在里正们面前,众人顿时紧张了起来。他们知道林直乃是负责琅琊郡军事的人。自从琅琊纳入秦的支配之下,郡中校尉全副武装出现在里正面前这还是第一次。(又要起战争了吗)部分里正心中暗叹。
军人身着武装召集里正,基本都是在需要进行征兵之时。里正掌握着各里中所有居民,于是选拔士兵完成分下来的征兵任务便是里正的工作。
里正中也有想要声明抗议“对琅琊实行的是十二年免税,征兵也应该免除”的人。
但是,林直立于里正面前,突然叫道
“有虎下山。你们要对虎难做出充分准备!”
“谨遵高言。”
里正们战战兢兢低下了头。听见不是征兵,许多里正都放下了一颗心。有虎出现这事他们早已知道了。
“还有”林直提高了音量。
“可能有人虎潜入了镇中。”
“噢噢”里正们发出了与刚才不同的震惊的声音。
有虎出现这是常有的事,可是人虎就是另一说了。虽说也有听过这传闻的里正,不过由官府正式发表告示的话,就表示这不是传闻而是事实了吧。
林直等他们的惊愕声平息之后,接着说道
“有人虎的线索的人立即来向官府汇报。对抓虎或者人虎有贡献的人有赏。另外,听说有人不明白虎或人虎的恐怖之处的,以防万一我这里跟你们说一下。被虎或人虎吃掉变成它们的伥鬼的人,来生不能转生为人。不能为子孙祭祀,将永远作为虎或人虎的爪牙生存下去。留神点!”
“哦哦”里正们骚动起来。
“那真是要不得。这必须向村人传达。”
许多里正抿紧了泛青的嘴唇。
这时,一个里正得到发言许可站了起来。那人意外的是港湾工人李仲。李仲并非里正。想必是李仲断定这次的召集肯定是为了老虎的事,于是作为代理过来的吧。
“人虎是什么样的东西呢?我还没见过人虎,请告诉我们人虎的特征和分辨人虎的方法吧。”
“恩,问得好!”林直答道。
“据有识之士说”他先表明这并非自己的意见,然后说
“活过五百年的虎,能在吃人后化身为那个人的模样。化身为人的老虎,会潜入镇里继续吃人。”
“那啥,所以说,分辨人虎的方法是?”
“哦哦,那个啊。首先,人虎现在化身为了一个妇女。”
林直一副自信满满样子的说到。
“若要问为什么”接着林直讲述了如此说的根据
“已经成为牺牲品了的那个伥鬼,是个女人。”
林直捻须扫视众里正。
“于是,首先对里中的妇女加以注意。比如,突然间性格大变的人。比如,突然改变食物喜好开始吃肉的人。比如,突然开始听不懂人话说些意义不明的事的人。比如,突然胖起来体重增加了的人。如发现有以上这类变化的女人,立即来向官府报告。”
林直正如他的军人身份般,一条一条的如此宣言。
像林直所说的那种女人,就算不是人虎也非常可疑,不过里正们还是恭恭敬敬的接受了这番指导。
“还有一件”林直补充道
“对有人虎嫌疑的人的告发乃是官府指示的行为,我们会给出赏金,也不适用反坐法。但是,因报告不力导致出现人虎造成的损失时,该里全员都将受到问责。”
“呜唔”所有里正都呻吟起来。
所谓反坐法,是指“当有人对不确实的犯罪事实进行告发时,根据其告发内容之罪惩处告发者。”这么一条秦的法律。秦国一方面对一般平民的告发进行奖励,另一方面也设立了禁止错误告发的法律。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因告发造成的冤罪者将塞满监狱。告发的内容越是重大,被发现是错误的时候罪也越重。有些场合甚至会波及到告发者的亲戚朋友。
02
此时,一名里正哆哆嗦嗦的举起了手:“若是其他里的人虎吃了我们里的人的时候,会怎么处置?”
“那样的话双方的里都有责任啊”
“那么”另一个里正提出问题
“我们里中最近移居过来的人非常多。对这些人口的情况我们还没能掌握。我们里这种情况要怎么办呢?”
“掌握里中人员的情况乃是里正的工作。自己消极怠工还找着官府说你怎么想的?好好工作啊”
林直带着些许怒气回到了他的问题。
里正们一片静默。
从某种意义上说,或许去做征兵人选的选拔还要好点。
对于在琅琊西侧扩展开来的那些新里的里正们来说,突然让他们掌握里人的情况是很困难的。因为秦王免税和允许移居的政策,里中的居民数量出现了爆发式的增长。他们连扩展里的围墙的闲暇都没有。这些人来自四面八方,有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的人,也有口音很重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人。那些性情粗野的人和喜欢吃肉的人,根本搞不清他们是本来就那样还是变成人虎了才会那样的。
“要怎么搜索人虎啊”
里正们抱头苦思。人虎搜查非常困难,可是要是出现被害了又会被问责。想啊想啊,他们终于得出了结论。
“总之,把可疑的人全部告发了就好。”反正对方是老虎,反坐法不适用。
如此一来,“人虎狩猎”就这么在琅琊镇开始了。
进行政治与军事活动的是男人,但是支撑着日常生活的乃是女性。有多少女性就有多少生活方式,并非所有的女性都是老实稳重的性格。有时也有比男人更活泼而有行动力的女性。
但是,如今唯一一个判别人与人虎的方法便是脉搏的不同。能判断脉搏不同的唯有巫医。徐福忙于书写上奏秦王用的文书,所以能干活的唯有残虎。残虎要将镇上的女性都把一次脉需要耗费大量时间。若是各里能提出嫌疑人的名单,那么应该能对提早发现人虎有所帮助吧
那一日中,各里的里正们把被怀疑上的女性名单报了上来。阳武与部下们分头将其整理汇成了一份名单。
“希仁,这是名单。”
阳武将作成的名单递给希仁。这名单乃是用削薄的竹简连在一起制成的。一枚一枚竹简上刻着女性的名字。
“剩下的就是你和残虎老师的工作了。虽说你手里也有案子忙得很,不过把虎与人虎赶出镇子也是求盗的工作。让残虎老师诊察一下这些被告发的女性。残虎老师的话,就算发现了人虎大概也不会被吃掉吧”
希仁点点头,粗粗看了一遍竹简。
竹简约有二十枚,即是说如今约有近二十人的可疑女性存在。这其中大概也有因为害怕处罚以致没有确实根据也被报上来的吧。
希仁把竹简扫了一遍,原来如此,多是平时就惹人注意的女性。像是夫妇关系不好的人、被评价为不孝的女孩、在跟男人关系上比较乱的人这些自不用说,就连行为过于端正僵硬的女孩、对媳妇管得严厉的婆婆、对婆婆提出正当意见的媳妇这些也都在名单里。总之这就是个评价不好的女性、自立心强的、不讨男人欢心的女性名单一样的东西。
时而点头,时而苦笑得看着名单的希仁,突然停住了眼光。
“喂,阳武。开什么玩笑,怎么桃姬的名字也在里面?”
“这不是玩笑。是有正式的告发的。桃姬的话,有多个里告发她。说她明明平时都很稳静,但有时会像老虎一样强气,动作快得让人觉得不像女孩。”
说起来,桃姬的行动和性格,有时会像老虎一样激烈。
“必须要调查桃姬吗?”
“恩。你也是个公仆啊,你不去做谁去做?”
“阳武。洒家虽然是个公仆,不过洒家心中也有私情的。”
希仁半发牢骚得说
“这样啊。有私情吗。那么第一个去调查调查这个女人吧。”
阳武指着名单之一。
“恩?这是……”看着那名字希仁低吟。
“你连这个也受理了?”
那里写着的是阳武妻子的名字。
“我可是个公仆啊。对任何人对必须公平。”
阳武垂下眉,一脸懊丧的说。
“谁告了你的妻子?”
阳武的妻子并非是那种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女人。
“是我的…老母亲啊。”
“你说啥!为何要这么做!”
“恩。如你所知,我和我母亲都是农民出身,我妻子是官吏家的女儿。我母亲跟妻子在生活习惯上完全不同。那比常见的婆媳之争里的水都要深。这次可能是积累下的不满发泄出来了。”
“恩恩。洒家是单身不是很明白,不过要维持一个家庭也很不容易啊。于是,什么状况?你夫人是人虎吗?”
希仁不觉得碰见的伥鬼是阳武的妻子。阳武妻子的体型要更丰满一些。
“谁知道,我最近忙得都住在官府里,没回过家啊。回去的话或许会被吃掉呢。不过,认真的说,因为做调查的是你,我忍得住。”
希仁抱着名单走向徐福塾。今天的巡逻要和残虎一起去。希仁身怀调查没回到塾里的李耳与和沈夫人会面的那个小个子男人的任务,而残虎则与他同行去给有人虎嫌疑的人把脉。
在徐福塾,残虎已经准备万全等着他了。担任残虎助手的桃也理所当然般抱着医疗袋站在那里。
“那啥,桃姬”希仁语带歉意的说
“其实你也在有人虎嫌疑的名单里。”
还以为她会柳眉倒竖呢,桃“呵呵”得轻笑了起来。
“哎,你不生气吗?”
“呵呵,残虎老师跟我说过‘你或许被怀疑了’。不过啊,在伥鬼出现的时候,我可是跟大人在一起哟。要是我是人虎的话,大人早就被吃掉了哦。”
“或许如此啊”
希仁也只能笑笑。
三人首先向着琅琊川的古树出发了。其实早上希仁也来过一趟,或许沈夫人会回来这里。
可是,无论今早还是现在,古树下没有挂着任何人。那果然是个梦吗。只要没有尸体,那么案件就不能成立,但是还是有搜索李耳与沈夫人的必要,因为小春正等着他们回来。
三人在确认过古树以后,转而进入了阳武所居住的里。说是阳武居住的里,实际上这里也是希仁的住处。
琅琊的各里多是由同职种的居民所构成的。“农民”“渔民”“海员”“工人”等等大家住在一起,在工作上和生活上都比较方便。
希仁与阳武所居住的这个里中聚居着杂务工与工作员等在官府工作的人。本来希仁与阳武应该是住在官舍的,不过他们不喜欢那边,住在这里。
三人一进入里正的屋子,年老的里正就一脸为难的表情,以小的不能再小的、充满拘谨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希仁大人。确实我呈上了名单……不过……绝不是有所怀疑。只是按上面交代的去做……”
“我明白,里正大人。我这也是因为职务才来的。因为不先从自家人办起的话,其他的里大概会有怨言。”
里正舒了一口气,“那么”,带了阳武的妻子过来。
阳武的妻子还很年轻,刚嫁过来没多久。她是琅琊的官吏家的女儿,与农民出身的阳武身份不同,不过她父亲因为看中阳武的优秀特意把她嫁了过来。她是个性格稳重而聪明的女孩,希仁听阳武得意的夸过她许多次。他们夫妇间应该没有问题。虽然第一次听说她跟婆婆间有争执,不过这是哪个家庭都有的事。
可是,以希仁的眼光看来,或许是心理作用吧,平日里温厚的阳武的妻子现在似乎十分焦躁,头发的梳理似乎也没有做好。这大概就是怀疑邻人偷斧的那种感觉吧。
幸好残虎的态度与普通的为患者诊断时没有区别。就好像是在为食物中毒的患者检查一样,细心的把脉,以沉静的语调问诊。阳武的妻子也冷静了下来。
很快,残虎说着“并无异常”这种诊察结束时用的话站了起来。
“噢噢,非常感谢。”
里正带着打心底里安心的表情行礼致谢。
三人刚从里中出来
“希仁大人,请等一下”
后方传来呼唤声。回头一看,阳武的母亲一副麻烦的表情站在那里。在她的身后还站着数名中年妇女。
“哎呀,这不是伯母吗。有什么事吗?”
“为何不逮捕那个女人?”
“啊、不能逮捕无罪的人啊。”
“无罪?你被骗了啊。那个女人是老虎。现在估计也在盘算着要吃了我和我儿子呢。”
阳武的母亲眼中愤怒之火旺盛得燃烧着。说起来阳武结婚时她也持反对态度,认为们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不可能顺利。当年是如今已经逝去的阳武之父同意这桩婚事,她才忍了下来。
“伯母,您何以认为她是人虎呢?她的态度有什么怪异之处吗?”
希仁这么一问,阳武的母亲好像就等他这么问似的说道
“我家媳妇搓绳子编草席都做不好,这都是因为她是野兽啊。”
唔唔、希仁低吟。对农家来说,没有农活的冬天便是制作绳子与草席的季节。在齐国覆灭的时候,一时间没了工作的希仁也曾经做过这些,可是他做的很烂,完全比不上阳武的母亲这种天生的农民。希仁以自己的经验为阳武的妻子如此辩护,但是听了希仁的话,阳武的母亲叫道
“可不止如此啊!那个女人做的饭味道很怪,根本没法下肚。给我儿子做的饭都有一种奇怪的酸味。那肯定是在里面下了什么毒要毒死我儿子!”
“伯母,饭菜这东西每个人家都有自己的味道吧?要是梅味太强的话,有时候就是会觉得酸酸的。”
残虎插嘴道。
酱是每家餐桌上的必备之物。这酱乃是在切细的干肉中混入酵母、盐、梅、酒等物制成,是一种用来给饭菜调味的“浇汁”。其调味轻重就如“盐梅”二字所言,是以改变盐与梅的比例来实现的。酱在行脚商根处也有出售,不过已婚女性都有各自的调味方法,这就是所谓的家庭的味道。
“不是”
阳武的母亲声音又提高了一层。
“要说梅的酸味,那我清楚得很。但是那可不是梅味。我也试着吃过一次,恶心得我都吐了。但是我儿子还是啥也不说都吃了。那个女人想要把我和我儿子都杀了。她肯定是人虎。”
“唔唔,这样啊。可是,这样就说人家是人虎……”
这不就是生活习惯的不同吗。
“伯母,那应该是她还没习惯阳家的做法吧。说起来,后面的夫人们有什么事吗?”
希仁把视线从阳武的母亲身上移开问道
“哎呀”其中一人卑躬屈漆的笑着说
“我们家的媳妇也很可疑啊。我们就想着要是阳武大人的家里那事能告得通,我们也去告告。”
于是残虎站在妇女们面前,安慰他们说
“我觉得媳妇在调味上的不同与人虎并无关联。我会找机会与她们好好谈谈。各位或许心中有所不满,不过还是请多多平心看顾她们一下。”
在将要走出里时,希仁悄悄向残虎问道
“老师,怎么样?”他们事先就已经决定就算发现嫌疑人是人虎,也不当面点破。
“不行啊”残虎轻轻摇了摇头。
“什么!难道她是人虎?”
“无法断定。她的脉搏确实跳得比较快,但是那可能是因为最近甚少与丈夫在一起生活,心中烦躁所致。很遗憾在这一点上我无法做出区别。”
希仁嘎吱嘎吱的咬着牙
“也是,阳武最近都住在官府里啊,于是夫人对此不满吗。必须要快点搞定这件事啊。”
03
三人来到了下一个提出报告的里中。
下一个嫌疑人乃是自古以来扎根琅琊的商家“东王家”的侄女。
东王有三个弟弟,在遥远的咸阳与临淄做买卖。约一年前,在咸阳的弟弟的女儿带着儿子来到了家中。她虽是个美人,但是似是因与丈夫死别来此,不经常外出,所以外面并无多少她的消息。
有人告发了她。昨天虎也是在这附近消失的,既然有人告发,那就不能不进行调查。
不过,这次在见她本人之前需要先找告发人谈谈。因为这次的告发并非正式行为,乃是因有一位里正来到希仁那里说“有些私人事务相商”而起。告发这位未亡人的不是别人,正是李仲。
东王家是一家大商号,家人、佣人等等人数甚多,整个商家形成了一个里。在这个里的附近,还有几个接东王家的活计为生的海员与港湾工作人等等人员构成的里。李仲所在的里也是其中一个。说起来这事就等于是告发了自己主家的女性。那个耿直又忠诚的男人会这样做,应该是有相当的把握与根据的,但是里正还是出于对将来的考虑,才没有将这作为正式的告发上报吧。
“大人,劳烦您了”一进入该里,里正就缩着身子,脸带恐慌的迎上来“这人看来是被虎上了身啊。昨天也跑到官府去报告了,而且在猎虎开始以后,对虎的妄执越来越深,说什么也要这么做”
与一脸歉意的里正不同,李仲那晒得黝黑的强壮身体上鼓足了劲,双目闪亮的说到
“绝对没错,那个人已经变成人虎了。”
“喂,李仲,虽然你肯帮我们的忙我很感激啊”
希仁冷静应到
“你说的是东王氏的侄女吧?那可是你主家的女性啊。她到这个镇上来是去年的事,人虎进镇是数日前,这对不上啊”
你说那个未亡人是什么时候被虎吃了呢。她看起来没上过山,也不像是招惹到了老虎的怨恨。
“但是”李仲并不认输
“大人。那虎就在东王家附近消失了。搜得那么彻底都没能发现,肯定是因为它进入了屋子里。”
“话可不能乱说。你有证据吗?你也知道反坐法吧?虽说不适用于对人虎嫌疑人的告发,但是那是指里正所提出的正式告发。你这种情况,可是在里正斡旋之下作为私人事务处理的。这种场合反坐法可是适用的哦。你想清楚。”
“是,我知道反坐法。”
李仲有力得答道。
“好。这次告发若是被证明不实,你和里正都会受到惩处哦。而且告发主家的这种情况罪是很重的。”
“是,即使如此我也不能不说。”
“那么,就让我听听看。说说她是人虎的证据吧。”
“我是做港湾工人的,也经常搬运东王氏的货物。在去年她来此地以后,我曾经在东王家里数次看见她。她虽然带这个一个年幼的孩子,不过现在是单身。据说她所嫁的邯郸的商家在赵与秦的战争中遭了大麻烦,丈夫死难,也回不了咸阳的娘家,于是投靠伯父来了琅琊。”
希仁看着李仲那晒黑的脸
“恩恩。你这家伙,知道得很清楚嘛”
“是。因为我到处打听过的。我也知道她的儿子身体虚弱,经常去徐福塾的事。”
“恩,然后呢?”
“我渐渐得每次去东王家都在寻找她的身影。我喜欢上她了。然后,在数月前通过东王家向她求婚了。”
“噢,这我还真不知道。你觉得带着孩子的未亡人也没问题的吗。”
“那些根本不是问题。而且她也喜不自禁的给了我答复。说‘请让我考虑一下,等孩子恢复健康了再给你答复,请等一下’”
李仲的眼神与目光中充满了热情。这可是单相思是否能结实的关键时刻,会充满热情也是当然的。
可是,他的话已经拐向了与最初不同的方向。老虎变身成她的事跑到哪去了啊。
“噢噢,那真是太好啊。说起来她是什么时候被虎吃掉了?”
在希仁的催促下,李仲继续说
“然后上个月,她的态度突然大变。当初给了我好消息,偶尔在东王家碰见的时候也会对我微笑,可是突然间就不见了她的身影。去向东王氏询问,他们的态度也含含糊糊。光说点‘她或许还不能忘记前夫’什么的。”
这回李仲垂着头,低声说。
“喂,这种事我们一般不都是称为‘被甩了’吗”
“不。那不可能。我为了不让她讨厌,可是对自己的周身上下都有细心注意的。”
李仲生气了起来。我可是在服装上、口气上都有所注意,玩女人啊酒啊赌博啊全戒了,他说。不过只有打架还是没能戒掉。
“女人心海底针啊。先不说这个,这完全没老虎的事啊,老虎呢?”
希仁想听的是人虎的事,他催促李仲说下去。
于是故事一下子跳到了老虎身上。
“她是被虎吃了才变了的。前些天,我想直接去见她来确认,就去了她的住处,但是当时她不在。她儿子也不在,我到处搜寻她的身影,最终在水瓶中发现了藏起来的虎皮。那皮上没有尾巴。这是老虎把她吃了变成了她的样子啊。变成人虎以后性格也会突然大变,将军也这么说了。”
李仲盯着希仁,双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这是为爱疯狂的男人的双眼。这个男人正在将失恋归罪于人虎。
希仁对李仲的热情与自己的忍耐力重新感到佩服。
“李仲哟,冷静点。”希仁拍拍青年的肩膀。
“你累了。明白吗,年轻的时候就是会碰上各种各样的事啊。男女之间的事是不能一直如你所愿的啊。今天回去以后喝上一杯,睡一觉,都忘了吧。男人的价值就体现在收手时啊。去找别的女人吧。然后这次一定要在那女人被虎吃掉前把她弄到手啊。明白了吗。”
“可是,大人。人虎不是相当久以前就潜入镇里了吗?而且那个失踪了的小孩呢?那虎皮呢?”
就算如此,李仲还是不满的嘟囔着。
“我觉得你应该也很清楚吧,在东王家虎皮是他们的商品,虎尾有时会割下来另卖。而且啊,那个女人的孩子上个月去了。因为有些内情,所以只在亲戚间举行了葬礼。你是个工作认真的男人,而且也经常给我们的工作帮忙。所以啊,这回我就忘了你这个告发吧,潜入别人的家这事也一样。今天老老实实的回去,喝一杯睡吧。”
依然有些不服的李仲被里正带着回自家去了。
“残虎老师,东王家的侄女,是叫清吧。有必要对她进行诊察吗?那应该是那个男人的妄想。”
“说得是啊。把她放在后面,先去别的里把。”
04
三人下一个造访的是铸造店的里。那个出售能驱虎铁锅的夫人被告发了。
铸造店的里位于东王家东侧,一片不宜耕种的荒地上。虽然已是冬天,但是仅是靠近环绕着广阔土地的土墙上的那道门,就能感到一阵让人想别过脸去的热气袭来,让人一点也不想进去。里面正在烧熔铸造的材料。
那时候,黄河流域(中原)的铁制品是用高温将赤铁矿与褐铁矿溶为液体,然后将其注入模子中成型来制作的。但是由于技术力低下以致于做出来的铁被称为恶铁,无法作为武器使用,主要都是用来制作农具。
另一方面在扬子江(长江)以南,已经有了以低温块炼法来把含碳量低的熟铁精练成钢,而后制成优质的刀剑的技术。
这个里的里正正是来自江南,意图以这种技术在闯出一片天地。但是,对他们来说很遗憾,战乱的时代已经终结,刀剑制造的技术失去了必要性而且为今上所禁止。在此情况下,他们正在拼命努力把这种技术的应用扩展到农具以外的生活用品上。
他一年到头都守在炉边,指挥佣人努力制铁。经营上的事几乎都交给了夫人,由夫人在市场上摆开摊子招揽客人。这次的人虎骚动对于这个里来说正是一个赚钱的良机。
夫人每日在市场干劲十足得张罗买卖,但也有对此感到不快的人。传言她为了卖铁锅而与人虎联手,将它唤来镇里,更有传言说她本人无疑就是人虎。虽然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理由,但是对此也不能随便得一笑而过。
希仁从门口往屋里望去,只见夫人就在近处,正在对流入石头模子的铸铁进行冷却工作。看来她不止是经营上的事,连生产操作上也有帮忙。
希仁在门口大声一叫,她转过了满头大汗的脸,露出买卖人的营业用笑容走了过来。
一听希仁说是为搜查人虎而来,她脸上微微现出了‘什么啊,不是客人啊’的不快表情,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伸出了点缀着点点燎泡的手,接受了残虎的诊察。
诊察结束后,残虎说:“夫人。我想问一下,那有什么意义吗?”
在这个里的门边,一棵大树巍然而立,树上拴着一只羊。
“那似乎与铸造并无关系啊。”
“老师,那是种宣传手段啊。‘就算有最喜欢吃的羊在,虎也不会靠近这里’。说起来,老师,不买个锅吗?”
就算没有铁锅,就算有看起来十分美味的羊在,希仁也不想靠近这个热得要把人溶掉的地方,老虎也差不多吧。她卖给了老好人残虎一个铁锅,回到了操作间。
“或许是因为严酷的工作的关系,她的脉搏跳得略有些快。”
残虎平静的述说出检查的结果。
下一个是猎人孙伯的里。这个里是由猎人和他们的家族所构成的。
孙伯的女儿受到了怀疑,这总觉得似乎可以理解。一进入里中,就能闻到兽皮、兽肉、兽油的气味混合而成的,漂浮在空气中的腥味。
孙伯家在数代以前就是以打猎为生,应该是最容易被虎与野兽憎恨的家系了吧。以孙伯为首的男人们今天也为了猎虎而进山了。
孙伯的独生女惠,年轻活泼,感觉敏锐,弓弩娴熟,只因禁止女人进山狩猎,她才不能成为进山队伍的一员。
强气的惠边老老实实的让残虎把脉边立起作为女孩略有些粗的眉毛,干脆的说:
“希仁大人。前些日子失礼了。虽然不知道是谁告发了我,但是我们每天都向狼牙山的山神大人献上祈祷,只捕必要的野兽,从没做过会招野兽怨恨的事。”
惠在残虎的诊察结束后,带着强忍愤怒的表情站起来说道:“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了的话,我先告退了”接着便走了出去。
“你要去哪?”希仁问
惠取下在入口处备好的弓箭说:“去证明自己的清白。”
“恩?什么意思?”
“去捕虎。我要证明我不是人虎。我是女人,不能进山打猎,但是若是射杀下山来的老虎应该是没问题的。况且在被怀疑为人虎的这段时间里我都不能结婚了。”
惠紧咬着嘴唇出去了。
目送着她离去,残虎开口道
“从脉象中可以窥见愤怒的感情。她的脉是至今为止跳得最快的。”
也是啊,希仁也是这样想。如此强气的女孩很少有,如今结婚也被妨碍,自然会拼上一条命去解决事端吧。
05
之后众人又去了几个里,但是也没能得到什么显著成果。最后三人来到了希仁常去的酒馆。
经营这家店的未亡人莲也是嫌疑人之一。莲自己曾经牵扯进了之前的“琅琊之鬼”事件中,丈夫也因此死去了。
但是,在希仁与徐福的斡旋下商店得以保留,她继承了买卖大幅缩水的店子,将其作为宿店与酒馆经营。
在丈夫还在世时,她是个保守内向的女性,但是为了养育留下来的孩子与家族,她的性格产生了令人惊异的变化。不,或许这才是她真正的性格也说不定。
一般酒馆是交由佣人们负责,不过她是不是也会在店里露露脸。每当她在店里出现,店里总会立即人山人海。她是这样一个当代稀见的美人,抱着侥幸心理过来的男人像山一样多。
希仁总是带着苦笑看着这场面。莲的容貌中带着种一阵风就能吹倒般梦幻的风情,但是实际上她乃是一位历尽世事的稳健之人,绝非能为那些男人所动的女子。男人们无论如何花言巧语,她也只是随意应付过去。她就是因为此招致怨恨才被告发吧。
众人进了店以后,发现店里既没有客人,也没有招呼客人的女孩。
“有没有人啊?”
希仁叫了一声。店主人莲随之从店的深处现身。
“哎,希仁大人,欢迎光临”
“哦哦,莲。其实我有事要问你。”
“呵呵。那在之前还有诊察要做对吧?我已经听说了哦,我也是人虎的嫌疑人之一。要我怎么做?”
莲现出一副妖艳的笑容。
残虎以丝毫不变的态度进行了诊察,莲的妖艳对残虎没有效果。诊察结束后,莲略略歪着头对希仁问道
“希仁大人,你想问的莫不是小个子男人的事?”
“恩,正是。为何你会知道?”
“呵呵,从根姐那儿听来的。”
“这样啊。你有印象吗?”
“恩。曾有那样的人到店里来过。他边喝着酒边竖起耳朵听其他客人和根姐他们的谈话。他在对面的旅店里住了好几天呢,虽然今天没有住在那里。下次来的时候我悄悄找人通知你。”
“恩,拜托你了。”
离开了莲的店,众人走在路上。
“怎么样,残虎老师?”希仁问道,残虎“唉”得大大叹了口气道。
“今天诊察的女性的脉象感觉每个都比平常人要快。虽然不能断定是不是人虎,但是她们都在为什么而操心是肯定的。”
“唉。怀疑人真是个痛苦的活计。”
三人正带着一脸忧郁走在通往官府的路上,突然碰上了拼命跑着的猎人家的女儿惠。她的脸上并无愤怒,而是充满了焦急。
惠一看见希仁等人,便照直跑了过来
“大人,正好啊,请来帮一把手。”她语带紧张的说
“怎么了?虎逃跑了吗?”
“不是,不是老虎。是有人死了”
“什么?有人死了?在哪?”
说着希仁了桃跑了起来,惠与残虎慌忙跟上。
为了让希仁与桃听见,惠边跑边鼓尽全身力气叫道
“在河滩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