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塾是当时最新医学的研究所,以研究先端医学而知名,无名之人纷纷慕徐福之名而来聚集在这里。但是,它还有另外一种面孔,这里同时也是聚集着身负无法为世间所容的人的场所。
正如巫医这个名字,在巫术与医学并无二致的时代,(直到近代,科学似乎还在与迷信混同)要区分开修习医学的人和持有不可思议的能力的人是很困难的。
徐福与残虎是类似于现代的医生的存在,但是安期等则是更类似于易者或者超能力者。这两者在现代可以分得很清楚,但是在那个时代同是归于巫医的范畴。
在前话中曾出现数次的幽见,就是类似于安期的存在。他是一个有着不可思议能力的年轻男子,一个人住在琅琊山中的无主墓地边上,做着墓地的看守者。
海港城市琅琊有许多船与人出入,经常会出现一些身份不明的溺死者。这些无人认领的尸体就埋葬在琅琊山中的无主墓地里,而独自看守着那块墓地的,便是幽见。
他甚少在人前出现,只有在其能力为人所必须的时候应残虎之请下山来。
“带来了”幽见在桃的带领下来到了屋中。
幽见身形修长,穿着一身通体漆黑的奇妙衣服。这衣服下面是像胡服那样的袴,但上身是像是把秦人所穿的宽袖服的边剪短了一样的装束。衣服虽然很奇怪,但是更为古怪的是他的发型。
发型这东西,无论中外南北,经常都会表现出一个人的身份和出生地。
残虎等居住在黄河流域的人们,是把长发高高卷起然后用布束起,庶民是不带冠的。
而居住在扬子江以南的楚、越等地的人们,则是把头发剪短,即使是庶民也有带冠的。
幽见的发型既不短也不长,及肩左右的头发在后脑结成一束,如同马尾一般垂在后面。后发如此,前发却长得遮住了半张脸。从正面看去,都不知道眼鼻在哪里,只能看见一张嘴。
“您叫我吗,残虎老师。”
幽见以从他的外貌上绝看不出来的明朗声音向残虎打了个招呼。幽见虽然不喜欢见人,但是和徐福、安期、残虎、狂生等这些合得来的人则会亲热的谈话。
“是的。希仁大人有事相求。”
听了残虎的话幽见把脸转向希仁那边,希仁暗自咽了一口气。以前曾经多次借助此人的力量,但是不管哪次见他,都不由得感觉不太舒服。
“那、那啥”他结结巴巴的组织着语言把事情传达了过去。
“希望您能和我们一起去东王家墓地看看。”
幽见并没有回希仁的话,只是一直盯着希仁。
“我也去”残虎忙不迭的从旁补上
“明白了。我和你们走一趟”幽见回答。
希仁松了一口气。希仁和残虎都没有再多加说明,因为没有说明的必要了。
希仁、残虎、幽见三人正要向墓地去,桃姬也坐着马车来了。
“桃姬你今天就休息吧”残虎本想这样说,半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不过是熬了一夜怎么可能就倒下了。这么有趣的事我可不会错过的)虽然嘴上没说,桃姬的眼中明显是这种意思。
东王家墓地的警戒变得格外严格。东王家私兵之外,其他还有数名求盗聚集在这里。
希仁向他们打了个招呼后,将幽见他们带到了墓室入口附近。墓室的石门紧闭着,但是入口处还没有重新用土填上。
“据说那两人就倒在这附近。”
听了希仁的话,幽见悠然靠到那附近。
希仁并没有完全理解幽见的能力。他是个求盗,他所理解的调查乃是环环相扣的大量实证。从留下的线索中一件件的推断出事实,最终顺藤摸瓜找到罪犯才是正常的调查。可是,当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的时候,卦也好,不可思议的能力也好,他什么都会试试。最重要的不是调查的方法,而是不让犯人逍遥法外。无论犯罪的是人还是鬼,为了抓到他,他会借助于任何力量。即使不能理解他的能力,只要能找到犯人即可。
幽见站在那里,双手合十,伏下脸去。希仁站在一边默默观望,避免打扰到他。
这世上偶尔会出现一些能看见他人所不能看见东西的人。就是能看见俗称为灵的东西的人,这些人被称为灵能者。这种能力不是经过努力修得的,而是与生俱来的。这种能力无法进行理性说明。传说安期也是持有可能看见鬼的能力的,幽见的则是“听见鬼的声音”的能力。
过去,希仁曾经问过幽见本人。
“听说幽见老师能与鬼说话啊?”
“不,不太一样”幽见摇摇头“我只是能感知到在那里的人与曾经在那里的人的思念而已。人的意志越强,残留也就越强。特别是当人死得很不甘心的时候。我只是能感知留在那里的思念而已。并不能与之进行对话。”
“那有什么用呢?”
“实际上什么用也没有。我只是倾听那思念,然后为他祈祷‘好的,明白了,请安息’而已。”
“哈啊……”虽然那时点了点头,但是希仁并没有把握到幽见的能力是什么。只是明白了可以在调查中加以利用。
过了一会,幽见抬起脸来看向残虎他们。
“怎么样?幽见老师。这里残留有私兵们的思念吗?”
希仁充满期待的问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私兵所留,有‘你这混蛋,干嘛呢’的思念留在这里。”
“其他还留有什么吗?”
只凭这句话,只能说明敌人是个男的。
幽见指着墓室的石门回答了希仁的问题。
“在那里面可以听见强得可怕的思念。那思念强到可以掩盖掉所有其他的思念。”
“真奇怪啊,私兵应该没有进去过墓室里面才对。”
“那我就不知道了”幽见粗鲁的说。
希仁对着站在一边的东王家管家说
“管家兄,能帮我们打开墓室的门吗”
管家的额头上一下多出了好多皱纹,声音也变得困惑起来。
“哎呀,那个啊,没有大当家的许可……”
“洒家是来调查杀人事件的。为了调查,什么地方都可以进。我们也不会弄乱墓室。只是进去看一眼。某种情况下贼可能潜入了墓室里也说不定。也可能贼真正的目标是墓室中的宝物。那种情况下,你担得起责任吗?”
希仁稍微威胁了一下管家,但是对方不为所动。
“可是,大当家调查过墓室里面了。他说里面什么也没少,也没有任何人。”
“唔。可是,说不定东王大人看漏了啊。就一下下,要是什么都没有的话,谁也不会知道我们进去过。”
管家屈服了。他不情愿的走上来打开石门“就一下啊”
希仁等人留管家在外面望风,悄悄滑入了石门之中。
墓室中宽敞而阴暗,排放着几具棺材,桃感觉不太舒服,但是残虎等人态度很平凡。
希仁环视墓室一周
“唔,看起来贼不在此处啊”他低声说,请幽见上前。
幽见点点头,上来指着最前面那个新棺材说“就是这个”
“就是从这具棺材的周遍,散发出了非常强烈的思念。”
幽见所指的,是收纳有银花遗体的棺材。
“它说什么?”
“是女性的思念。不断重复着‘打开,打开’”
“它说,打开?”希仁挠挠头。
“为什么想要打开呢?这棺材里应该是空的才对。洒家知道东王大人乃是把空棺材送进来的。”
幽见只是默默站在那里,像是在说那关我什么事。
残虎提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意见
“它希望打开的话,那打开看看不就好了。这样一来或许能明白些什么。”
说话时,他已经开始去动棺材盖。
“残虎老师,你是认真的吗?打开死者的棺材这有点……”
希仁和残虎这种理智的巫医不同,要是打开棺材后背诅咒了就不好了。
“可是,它希望打开的吧?”
“恩,就算想开,这棺材也被封死了。”
即使如此残虎依然巧妙的诱惑着消极的希仁。
“希仁为什么要把一个空棺材封印起来呢。希仁大人你不想知道吗。我很想知道。而且希仁大人你对打开这种封印不是行家里手吗。”
在残虎的诱惑下希仁终于点了头。
“这个,我也很在意啊。恩,打开是很简单啊,但是恢复原样就难了。”
说着希仁又从挂在身边的袋子里掏出了那个道具。
“打开的是个空棺材,所以不会被诅咒的。”
他像是对自己说的一样嘟囔着,对棺材动起了手脚。
“恩”希仁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音。
“怎么了?”残虎问
“这封印松了。东王大人也是慌得很啊。这样的话不费什么事就能打开了。”
如他所说,没费什么事,棺材盖就微微抬起了一点。
“打开了”希仁轻轻点点头,将盖子抬了起来。接着他向棺材中扫了一眼,也没仔细确认,突然就“啊”的一声关上了棺材,向后退了两三步。
“怎么了?”残虎又问,希仁只是皱着眉,嘴唇紧闭,疯狂的摇着头。
“怎么可能有这种鬼事。回来了啊”
“你说回来了?棺材里不是空的吗?”
“不是空的。在里面呢。跟那天一样穿着大红的礼服。”
“哦,这样啊”
残虎毫不惊讶的走到棺材边,将手伸向棺材。
“等等,残虎老师。那里面不是空的啊。打扰了死者的安眠的话不知道会有什么灾厄降临过来啊”
可是残虎不为所动。
“我是个巫医。比谁面对死者的时候都要多。到如今还谈什么灾厄呢。”
残虎打开棺材向里面看去。正如希仁所说,那里面躺着一位身穿红色衣服,化过妆的美丽女性。残虎伸手过去给她把了把脉。
“没有脉搏啊。”残虎说着。开始仔细观察遗体。这是默默靠近过来的幽见也若无其事的看向棺材里。与远离棺材的希仁和桃不同,幽见也对诅咒什么的毫不在意。
幽见看着棺材里,疑惑的说“这个女的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
“说着‘打开,打开’的不是这个女的。这个女的身上有其他的思念。”
“你说什么?”
“这个女的说的是‘对不起,原谅我’”
“唔,莫非”残虎将遗体的衣服胸前微微拉开一点“与这个有关?”
残虎所示的遗体颈部周围留下的粗大的青黑色手指的痕迹。
“看起来银花小姐是被人掐死的。莫非是在那个时候拼命祈求所留下的?”
“这个我也说不好。”
残虎又看向遗体。那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大老爷来了”这时,留在门外的管家尖叫了起来。残虎盖上棺材,希仁急忙将棺材封印恢复原状。
在希仁封好棺材以后,一行人急忙退出墓室,关上了石门。刚刚好没有让东王发现。
东王看着墓室前面残虎与幽见的身影,脸上透出了怀疑的神色。
“希仁大人,这应该是关于私兵的杀人事件的调查吧,为什么徐福塾的诸位会在这里呢?”
“这是因为有说法是袭击了私兵的是鬼,万全起见,请这几位老师过来。”
希仁边想着这理由找得会不会太明显了,边回答说。
“鬼?别说傻话了。跟某些地方不一样,东王家可没有被鬼附身。比起鬼什么的,我更希望您能把贼抓到啊。”
无论古今中外,都有盗墓的人。在死者的灵魂会复归的思想下,墓室中往往一起埋有生活用品和装饰品。于是冲着这些东西来,捣乱破坏墓室的贼人实在不少。
“当然,那也在计划之中。那条线我们也滴水不漏的调查中。”
“总之,这事再闹大我可受不了。希仁大人,请早日把贼抓捕归案,让这镇子恢复往日的平静吧。”
“明白”希仁回答“那告退了”
说着速速离开了墓地。
在送残虎等人回去的马车上,希仁对幽见道谢。
“幽见老师,非常感谢”
“不,我什么用场都没有派上,似乎反而让事件变得更麻烦了。”幽见说
“那不是幽见老师的错。”残虎为他辩护道。
“这件事本身就很麻烦。”
“呐,希仁大人”桃提出了她的疑问
“银花小姐不是回棺材里去了吗。这么说来,老仆和私兵莫非都是被银花小姐杀了?”
“说不好。老仆那边在死前说了‘小姐’,可能是银花做的,但是私兵说的是‘混蛋’,而且是被人用很大的力气打死的,很难说是她做的。”
“银花小姐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也想回到棺材里呢?好不容易复活了,不会来也挺好啊,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就好了。”
“那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希仁回想起了棺材中那红色的礼服,粗暴的回答说。
“希仁大人”残虎提出了别的问题
“银花小姐是在柜子里窒息而死的吧?”
“恩。笠远老师是那么说的。”这次希仁大大点了点头“那里面塞得衣服实在太多了”
“很奇怪啊”残虎感到迷惑
“银花小姐被人勒住过脖子。在我看来,那才是死因。”
“你说什么?是勒死的?残虎老师,此话当真?”
希仁高声叫着逼近残虎,马车在他体重的冲击下摇晃着。
“是的。脖子附近留有清晰的绞杀的手指印。”
残虎将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说“就像这样”
“什么?那么笠远老师的诊断错了吗。等等,这么一说,金花掐死了她妹妹?这样的话,这就不是事故而是杀人事件了。但是这样的话,为什么金花一定要掐死银花呢”
希仁抱着肩说着自己的疑问。
“银花小姐留下了‘对不起,原谅我’的思念。是不是跟这个有关啊?”
残虎低声说着。
“对了。那个思念也是个谜。银花是在为什么道歉呢。我听过那两人是关系非常好的姐妹,莫非她们之间有什么争执。金花可能在拼命掩盖这件事件也说不定。”
他想起了金花拼命的抱住东王的脚的那一幕。
“另一个思念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打开,打开’那个思念”
“那个是银花的是不同的思念对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银花小姐是什么时候回到棺材里的?若是老仆出事的那天回来的,那袭击私兵的就不是银花小姐了。”
残虎并没忘记给老仆治疗的那一天。
“什么意思?你是说在银花回到棺材里之后,有谁袭击了私兵吗?为了什么?”
希仁也记得那一天的事。
“那才正说明可能是盗墓人所为啊,希仁大人。因为银花小姐的棺材中衣服啊饰品啊宝物啊什么都没有啊。”
残虎说出了非常一般化的看法,希仁大吃一惊。
“那,就是这么一回事吗。银花被金花掐住脖子死亡,然后复活了,之后又因为某种理由回到了棺材里。老仆目击了那一刻。在那之后,与银花无关,盗墓人潜了进来,打死了私兵,进入墓室,打开棺材偷走宝物逃跑。你是说发生了这种荒唐的事吗?”
“不止如此。还有另一个不知是谁的女人,吵吵着‘打开,打开’。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啊?”
桃对希仁的假说投以疑问。
“等等等等,这话越说越复杂了。一条一条来吧。首先,必须重新调查银花的死因。若是被掐死的,那就必须再去跟金花谈谈。”
“金花小姐还没有恢复意识。”残虎说
“第二,必须调查银花在复活之后去哪了。或许就像传闻那样去了西王大宅。”
“还有为什么会到棺材里,难道又死了吗,这也需要调查。”
“是的。下一个是谁袭击了私兵?是盗墓人吗?还是跟银花有关的人?”
希仁拼命的在脑中整理着。
“跟银花小姐有关的男性,无论王孟还是陈正,都已经死了。而且两人都不是能打死私兵那样的强健男性哦。”
残虎从旁插嘴,希仁用带着怨恨的眼神看着残虎
“残虎老师,你别这样,我脑子都成一锅粥了。还有就是留下思念的那个谜之女人的事了。不清楚的事真多啊。”“不,还有。”
“是什么?残虎老师”
“东王大人为何不把墓室入口封好呢。棺材已经放进去了,普通来说应该把墓室入口封好才对。就算是为了防盗墓也应该这么做。但是东王大人却没有这么做。莫非他已经知道了银花小姐会回来?”
“恩。也有这种情况的可能。这样的话,东王大人或许也知道银花去哪了。混蛋,从哪里入手才好啊”
希仁勉强压制着自己疯狂挠头的欲望。
“希仁大人,很抱歉,还有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还有啊,这次是啥?”
“银花小姐大概有多大?”
“确实是15岁吧。那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希仁说
“那么,银花小姐复活后的那段时间里,就不在现世了。”
“此话怎么讲?”
残虎稍微顿了一段,看着希仁说
“我听说在漂浮在东海的神仙岛上,时间的流逝和俗世是不一样的。所以,虽然神仙不会死,但是普通的人到达那里以后很快就会老去。于是,银花小姐或许也是这样。”
“所以说,老师,你到底在说什么?”
希仁催促着他。
“棺中的银花小姐,已过了二十岁。十五岁与二十岁,皮肤的紧绷状况是不同的。”
“你说什么?”桃惊叫起来。
“你是说银花小姐在神仙岛上成长了之后回来的吗?”
“在这世上”残虎难过的挠着头
“我所不知道的事就如同山一样多。我的修为依然不足啊”
“那,银花小姐是被人掐死,复活之后在神仙道成长,然后又回来睡在了原来的棺材里吗?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呢?”
桃说着,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她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