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下课后,我走在走廊上,背后突然有人说:“小林,你游泳课全勤呢。”我只是停下脚步,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战战兢兢地转头一看。
像小山一样庞大的佐方站在我面前,用自己的影子把我遮住。
我偷偷咽了咽口水。他到底想做什么?自从第一学期导师时间的“所以说”事件之后,他不是无视我就是在瞪我,现在佐方的脸上却露出与最早当初同样的笑容。
“老师我每次看到,都觉得你真了不起。小林真的很认真呢。”
佐方那头看起来像换了国籍一样被太阳狠狠晒过的头发,因为游泳的关系而湿漉漉。身上穿的衬衫贴在皮肤上,不晓得是因为没擦干还是流汗。
涌上我心头的情绪,是愤怒。
我努力不把情绪表现在脸上,紧抿嘴唇,稍微缓和抽动的脸颊,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回答:“没那回事。”
不晓得班导他们对于情况了解多少。搞不好他们听过芹香妈妈单方面说我的坏话。一想到我就想哭,但是无论如何,佐方一定以为可以和遭到孤立的我说话,一定会看扁我。
我不想听佐方继续说下去。我感觉到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危险,想要别过头却来不及了。
佐方的眼中浮现担心的神色。
“小林,你不要紧吧?”
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是因为觉得恶心。我居然感到开心。佐方的声音让我想要依赖他。我想要把一切全部告诉他,希望他保护我。
我紧绷着脸颊,勉强说出:“不要紧。”然后摇头,否则我会无法控制自己。
难道在我最讨厌的这家伙眼中,我已经不是他的敌人,也不再是值得害怕的东西,而是可怜兮兮的家伙吗?我看来悲惨、可怜又可悲。
如果佐方再说一句话,我很难保证会发生什么事了。干脆毫不留情地拒绝他,让他讨厌我讨厌个彻底,或是干脆委身大人的力量好了。只要选择其中一种做法,我大概会轻松许多。
但是,佐方只小声说:“这样啊。”就没有再继续追究。
“如果有什么事,马上告诉老师。”
他半放弃地这么说的表情和声音之中,没有任何装腔作势。期待落空的我望着佐方离去的背影看了好一阵子。
他的背后有一块很大的心形汗渍。真恶心。我此刻仍觉得看不起他。
但是尽管我不想承认,那家伙的确是个大人。这种时候才有这个觉悟实在很痛苦。我一秒钟也无法抹浦自己想要依赖他的心情。
正好此时芹香和幸等人从走廊另一头走来。我连忙低下头走向教室。
芹香她们对于我持续来上学、参加社团活动感到很不满。我从这段日子的气氛就能够感受到。我甚至听到有人大声在远处说:“为什么她还能够无所谓地来上学?”
并不是我脸皮厚或是不觉得沮丧,但我家妈妈很迟钝,又是整天待在家里的全职家庭主妇,她不可能同意我装病请假。下课时间、社团活动虽然难熬,只要淡然地开始上课或比赛,我就能够放空我的心。
上游泳课也是如此。下水游泳远比和一群女同学在游泳池边见习,忍耐她们的窃窃私语更好。
这天放学之前的导师时间,佐方大声说:“体育老师们有件事要请各位遵守。”
九月也快要结束的教室外头依旧炎热。佐方拍拍手,说:“安静,注意听。”
“从这个学期开始,游泳课的出席率将会影响成绩单的评价。”
教室内一片哗然。尤其是女同学,个个面面相䝼。佐方继续说:
“女同学见习的情况太多了,所以体育老师们商量之后决定,剩下的几堂游泳课,如果各位每堂都下去游泳的话,老师们会重新考虑分数。”
“有些女生没办法下水吧?”
教室后头传来女孩子的声音。这次换佐方身后的中村回答:“我们也和新岛老师他们沟通过,生理期也要下水。”她说完的瞬间,教室里一片哀鸿遍野。
“咦咦?”“怎么可能?”在这些呻吟之中,中村仍旧冷着一张脸。
我想起女生的体育主任新岛珠子的脸。学生们背地里直接称呼这位体育老师“珠子”。她直到大学之前都是柔道选手,所以臀部突出、体型壮硕,经常成为被嘲笑的对象。乱糟糟的头发和严格的指导是她的风格,感觉平常就已舍弃了女人的身分。果然很像她会说的话。
“我可以不用下水吧?”
凛然的声音朝着讲台抛过来。我忍不住回头,接着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回头。我无法直视她举起的左手。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好几个礼拜,芹香的手腕上仍缠着绷带。
她把手腕拉近胸前,说:“因为我受伤了。”中村短暂沉默后,只是冷冷回答:“你自行判断。”即使没看到,我也知道芹香一定正皱着脸。她自讨没趣地不发一语。
佐方说:“所以说,女同学之中有些人今年连一次游泳课都没下水。老师们觉得这样有点奇怪。接下来还剩下几次游泳课,各位可以趁此机会挽回名誉。能够下水的人请尽量下水。”
导师时间结束后,教室里再度变得不平静。到处都可以听见女同学们不满和愤慨说“那样太奇怪了!”的声音。
“不下水就会拿低分,这根本就是威胁嘛。”
“真不敢相信。”我一边准备去社团活动,一边低着头,尽量不与她们扯上关系。
“小林,你游泳课全勤呢。”一想起佐方对我说的这句话,身体就变得好重。
我心想,这规定该不会是因为我吧?女生不下水这件事,应该是中村或珠子这些女老师才会提出的问题。但是,女同学们都很聪明。
“……真好。”
感觉教室后头传来芹香的声音,我差点停下把课本收进书包里的动作。额头上冒出讨厌的汗珠。我继续假装没听见、不去看。
“令人生气。”
“佐方果然特别关照她吧。”
“可能是她去拜托佐方的吧。”
“现在该不会也是勉强下水吧?”
“咦?生理期也下水吗?好思。怎么办,我也在同一池水里。”
我不想知道那些窃笑声来自谁、来自多少人。如果我承认自己是全班女生可以排挤的对象,甚至可以任由她们这样大声嘲弄,我恐怕会站不起来。准备离开教室时,我听到锲而不舍的攻击声音,说:“更别提那个浏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在脑中倒数九月份剩下的体育课。大概,还剩下三次。
为什么要开始这么鸡婆的规定?
我对珠子、佐方和中村感到生气。希望学生无论如何都要下水,这种事情只是为了用来满足他们的吗?
我只想过着安稳的生活啊。
勉强抬起原本低着的头,隔壁座位的德川早在我没注意到时离开了。美术社不是每天都要去,他大概是回家了吧?小江他们在轻松的气氛中度过愉快的美术社时间。
我羡慕男生和美术社的悠闲。好希望能够和他们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