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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副队长只有三十七八岁年纪,但是他的头顶早已经没了遮蔽物,亮晃晃得如同这逐渐变阴天气里的太阳。“做我们这一行,其中辛苦言先生大概也有体会吧。”他摇着濯濯童山似的圆胖脑袋对着我诉苦道。
对这宗至今亲历的第一等奇案,我自然不愿放弃参与调查的机会,于是看到警方的人后我就迫不及待地向他们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没想到吴副队长曾经在北京进修过,还曾听过林瑛的课,也听她夸耀过妻子和我的丰功伟绩。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暗暗自喜,因为之前虽然自己和妻子、林瑛搭档破了不少案子,但要是硬说我有多大功劳,我自己都心中没谱。如今听到吴副队长转述林瑛对我的评价,我顿时喜上眉梢,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也毕竟算得到“官方承认”了。
“我们还要对这桩案子进行调查,也麻烦言先生多多协助我们工作。你毕竟跟这些外国人比较熟悉,也可以跟他们经常呆在一起,希望您发现什么情况能及时提供给我。同样,如果我们发现什么,也会及时告诉您的。”吴副队长打个长长的呵欠说,随我们折腾一宿,也确实够他受的。
虽然晨曦初露,但昨晚的西江惊魂让我至今一闭眼都神情恍惚,犹自陷进那种漆黑恐怖的情境中不得自拔。我还记得我们见到珐珐拉的尸体后,足足惊恐呆坐半晌,罗科才同船夫把尸体打捞上来。珐珐拉似乎早已溺毙,完全没有了呼吸。船上的几个人都下意识避开尸体,恐怕是顾忌它是从魅影变幻的世界中飘浮上来,浑身沾染着不祥的气息吧。
当我们逐渐恢复理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船夫启动小船,飞也似的逃离了这个黑暗恐怖的渊薮。我赶紧拔打当地的急救电话,将已经凉透了的珐珐拉送进了医院。
我们几个人商议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报警。虽然离市区有一段距离,但是当地派出所还是很快赶到了医院,在得知珐珐拉已经死亡的情况下,医院将尸体移送给法医。
等完全镇静下来,我才意识到当时从听到珐珐拉喊出最后一声“快看那里”,到发现她从水下飘浮上的时间,也不过有三分钟左右。在这三分钟的时间内,她即使在后面失足落水,也不至于不大声呼救吧?就算没有大声呼救,她总要在水中挣扎吧?怎么会在三分钟之内就直挺挺地溺毙飘浮上来呢?
我和凯若,还有莉薇娅坐在一起等待警方询问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你看到那些五颜六色的水中怪影了么?还有那个远处站立在长江水面上的怪人,既然有这么多神奇的事情同时发生,那么珐珐拉的忽然消失和死亡也恐怕不足为奇了。”
“可是,”莉薇娅似乎有些心有余悸地说,“我虽然不是法医,但我毕竟是医生,打捞起珐珐拉后我曾经试图急救,但我发现……”
“发现什么?”
“珐珐拉好像已经死了很久的样子,绝不是刚刚落水溺毙的人!”
“不可能!不可能!我们上船的时候点齐了人数,我明明还紧挨着她坐在一起!发现水中怪影的时候,我还下意识地抓了一把她的手!那是有生气的、温暖的、细腻的手!而且我当时还摸到了她常带的那枚大戒指!如果她之前就死亡了的话,那么和我们坐在一起那个珐珐拉又是谁?她又是怎么神秘消失的?要知道夜晚那么湍急的江水,还有那条窄窄的小船,除非这同其他的一切同属于奇迹的解释外,还有其他合理的解释么?”凯若喊着说。
凯若说得没错,不久我们就得到了警方的消息,珐珐拉的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夜的10点到10点半之间。但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已死的她却在午夜时分与探险队员同船共渡,直到被照开的幽暗世界的入口消失后,她才奇迹般地将自己的尸体显露在我们面前。
但是最让探险队员们恐慌的是,警方在珐珐拉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了一张被江水浸湿的打印纸条,上面写着三个英语单词——“Rockwill,Iowa,Greed(罗克韦尔,衣阿华州,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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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当年的罗克韦尔丑闻曾经一度沸沸扬扬,媒体炒作了整整一个月之久才最终罢手。”又在警察盘问中度过了一个惊慌惶然的日子后,我和凯若终于有机会坐在采石矶公园燃犀亭前的石阶上,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若有所思地对我说。
“什么丑闻?这同珐珐拉有关么?”
“很有可能,罗克韦尔是衣阿华州一所学院的名字,这个学院以研究亚洲文明史驰名,听说珐珐拉去哥伦比亚大学之前,曾经在这所学院担任过东亚史研究所副主任。而就在她任职期间的一次审计中,发现了好几件院藏文物失踪的事件。当时警方经过认真查访,判定为院属博物馆的某位馆员监守自盗,但在法庭上因为没有足够证据,只好将那个人释放,后来这件事情就成了悬案。”
“你是说珐珐拉才是那次文物失踪案的幕后操盘手?”
“有这个可能。”凯若有些战栗地说。
“那么,写那张‘七宗罪’条子的人,肯定是一个隐藏的宗教或者道德卫道士无疑,就像克里斯蒂小说中的凶手一样,把所有有罪但侥幸逃脱的人召集在一起,然后逐一除掉以彰显正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探险队的组织者的嫌疑最大了。”
“你是说凶手是罗科?”凯若目瞪口呆地问我。
“我只是说他有犯罪的嫌疑。”我不断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心想现在如果妻子在身边就好了,她肯定能从种种怪异现象中分辨出真伪。
“警方调查了那条渔船,没有发现什么人为改变的痕迹。为了保护这个案发‘现场’,他们把船拉走了。白天又对整个案发江面和江底进行了打捞,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线索。”
“言,你真的相信那天晚上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么?”
“还记得《晋书温峤传》里那个托梦来责备他的怪魅怎么说的么?‘与君幽明道别,何以照之?’温太真因为这个招致无妄之灾,那我们这些千年之后冒险者呢?凯若,这些年我也遇到了不少案子,唯一体会道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在正常情况下是能够应验的。”
“那么,”凯若忽然面色有些凄惶,“言,今天早上我又发现了一张纸条,这张纸条上内容不在空洞了,它指出了‘我’的罪恶。”
“凯若,你不会真的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你不相信我么?我告诉你我没有做过,只是纸条上面说那件事情是‘我’做的而已。”
“纸条还有么?”
凯若苦笑一下,把一张折叠好的A4纸递给了我。
我急急忙忙地打开那张纸,纸上用十分文气的英语写着。
“凯若小姐,兹已验证因为你的懒惰与疏忽,导致纽黑文市斯托克小学5名学生食物中毒死亡。此等罪愆,无法恕宥,请静等神的审判。”
我把纸条折上后放进自己口袋中,然后对她认真地说:“我可以替你保存这个么?——你真的对纽黑文这所小学的事情一无所知么?”
凯若有些无奈地摇头说:“言,相信我,我这辈子就没有去过什么纽黑文。”
“好了,别想了。”我对她说,“我们去亭子里面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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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犀亭是一个小的六角亭,我们走进亭子的时候,惊人地发现有人将一个笨重的滑轮铁箱放在了栏杆里面。但最令凯若感兴趣的是亭正中古人立的一块老碑,碑上漫漶的存有“然犀亭”三个草体字。凯若歪着脖子端详半天说:“言,这个‘然’字不对啊!”
“那是通假,通假。”我手舞足蹈解释了半天,也没有让凯若明白究竟“通假”是什么意思。她饶有兴趣地手托腮看我站在面前,看我急得满头大汗。
“得啦得啦,我明白啦,不就是中国古代人写的错别字么!”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能只这样说……”我绞尽脑汁还想继续解释一下,忽然看见凯若朝着亭子下方濒江的岩石方向挥了挥手。
我诧异地回头望去,竟然看见泰维思正站在那块突出到江面上的岩石上慢慢脱衣服,而罗科和谢默斯则分别站立两侧,正在往他身上系着绳子。
“他这是干嘛?”我诧异地问凯若。
“你没看到他正在戴潜水面具么,肯定是想潜水啊!”
“什么?在这里潜水?”我指指阴云密布的天空,又指指滔滔流淌的江水大声问,“这里有危险的!”
“哈哈,别担心,泰维思还曾经在百慕大海域潜过水呢!我们昨晚几个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去水底看看。”
“可是江流那么急,会把他冲走的。”
“放心,昨晚他们三个人都说自己有潜水经验的,你没有看到罗科和贾斯廷正在帮他在腰带上固定绳索么?过去看看吧?怎么样?”
我点点头,和凯若一起朝着向我们招手的三个男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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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维思把自己的衣服除下,然后穿上一身“鲨鱼皮”似的泳装,然后仔细戴好泳帽,背上氧气筒,安好呼吸装置。罗科和贾斯廷将绳索认认真真系在他的潜水腰带上,另一端紧紧绑在水边的一株柳树粗大的干上。我和凯若也帮忙检查了一遍,确信万无一失后,泰维思才戴上呼吸罩,朝我们做个胜利的手势,然后挥挥手,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我们几个人神情紧张地看着那一大卷绳子慢慢滑进水里,岸上的绳子越来越少,在某一时刻绳子忽然失去了动静,我们正在猜想是不是这就算水底的时候,绳子忽然又动了起来,最终绳子似乎只在波浪的拍击下徐徐抖动,看来泰维思是潜到水底了。
黄浊的江水浩浩荡荡地流淌着,我们不能看见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心里默默祈祷泰维思一切平安。毕竟这个地方离我们昨晚停靠的江中也不过三十米距离,一旦真有什么水怪或者亚特兰蒂斯入口之类的,恐怕泰维思就性命堪忧了。
但是泰维思好像一切正常,从氧气筒经由呼吸面罩换气的气泡不停从绳根处翻腾上来。罗科看看绳子说:“他大概潜到了水下6.5米的距离,氧气筒一共能支撑三刻钟左右。”
我们几个不约而同地拿出表看了一下,泰维思已经潜入水底十五分钟了,看来还有半小时左右时间。此时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脏忽然莫名其妙地剧烈跳动起来,我知道一定有什么异常的情况让我如此紧张。
“为什么气泡总在一个位置翻上来呢?泰维思难道只在一个地方静止不动么?”我猛然意识到了不正常现象,指着水面大声喊道。
“是啊!太奇怪了!赶快给他发信号叫他上来!”
罗科与贾斯廷此时也慌张起来,他们纷纷抓住岸上余留的绳子抻拽抖动着,水下的泰维思肯定感觉到绳子拉力了吧?
但是泰维思依然没有动静,贾斯廷终于站不住了,他大喊道:“他不会是在水底窒息了吧?!不管怎么样还是将他先拉上来才好!我去凉亭里拿急救箱,要快!要快!”
我和罗科还有凯若听他的话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急忙抓紧绳子往上拉动,令人奇怪的是,泰维思的体重好像轻了不好,恐怕也是水的浮力在作怪。
但是怪事终究再次发生了,虽然隔着混浊的江水,我们三人仍然依稀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水下一晃而过!
“水怪!水怪!快点!快点拉!”凯若尖声喊着,我们飞快捯弄着手中的绳索,泰维思终于浮出了水面。不!那不是泰维思!那只是泰维思的鲨鱼皮泳装!而那个氧气筒则被塞进了泳装中,它的换气阀门已经被打开,依旧从换气孔那里呼呼地喷出气来!
“泰维思呢?泰维思去哪里了?!”罗科惊讶地喊道。
这时候忽然从不远处的燃犀亭中传来刺耳的呼号声,那呼号能让人足足一辈子不可忘怀。我们三人抛下那身潜水泳衣,飞也似的朝上面跑去。
当我们跑进凉亭的时候,映入眼帘的除了脸色煞白,瘫倒在地的贾斯廷外,就是亭子里的那具骇人的尸体——泰维思穿着整整齐齐的衬衫和牛字裤,衬衫的下摆还束近裤腰之内。他仰面躺在地上,脖颈已被切开,鲜血从伤口中流出,四溢到尸体周围的地上,离他不远的地方,抛着一把尖利的刀子和一张白纸。
罗科满脸汗水地走到那张纸前面,蹲下去沉重地念道:“Sealand,Cincinnati,Anger(西兰,辛辛那提市,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