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隆试着摆脱各种杂乱无章的头绪,想也没有用,可是他又忍不住去想,忍不住去担忧。过去,担忧从来不是他的风格,即使危机迫在眉睫,而现在,突如其来的担忧塞满了米隆的胸膛。人们说得对,年龄越大,就越像自己的父母。要不了多久,他也会开始唠叨,告诉小孩子不要把手伸出窗外,否则可能会有失去一条胳膊的危险。
温在演讲厅的门口等着米隆,摆着经典的温氏造型,视线水平,双臂相抱,一副悠闲之极的模样。温今天还戴着一副太阳眼镜,看起来格外时髦,就像时尚杂志封面上的模特。
“有问题吗?”温问。
“没有。”
温耸耸肩。
“我还以为我们要到里面碰头呢。”米隆说。
“那就意味着我不得不在里边多听一会儿索亚·威尔斯的演讲。”
“有那么糟吗?”
“就像玛丽亚·凯莉和麦克·波顿的二重唱,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想象得出来?”温说。
“那可真可怕。”
温看看手表,“他应该快讲完了,我们还是不得不鼓起勇气来。”
他们走进演讲厅。卡吉莫尔中心是一座庞大的建筑,里面有很多音乐厅和演讲厅,可以借助于墙面的滑动分割成任意尺寸。有个房间里正举办夏令营,温和米隆停下脚步,倾听孩子们声情并茂地演唱《幽涧住着一位农夫》,稚嫩的歌声让米隆不禁莞尔微笑。
“……幽涧住着一位农夫,幽涧住着一位农夫,嘿一哟一哦,幽涧住着一位农夫……”
温转向米隆,“幽涧是什么?”温问。
“不知道。”
温耸耸肩,走向主演讲厅,门口摆着一张桌子,出售索亚·威尔斯的各种商品,包括录音带、影碟、书籍、杂志、海报、旗子(米隆完全想象不出一个人买索亚·威尔斯的旗子到底用来做什么),没错,还有t恤衫,上面印着口号:“通向美好之路的威尔斯指南”,“实现美好世界的威尔斯准则”、“美好的关键:一切都与你息息相关”。米隆无奈地摇摇头。
演讲厅里挤满了人,安静得只有梵蒂冈可以媲美,演讲台上站着的正是自助导师索亚·威尔斯,他来回地晃动着,就像正在表演单人喜剧的罗宾·威廉斯。对于一名自助导师来说,威尔斯的打扮很不错:昂贵的西服散发出成功的气息,而脱掉外套,卷起袖子,又有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真是完美的平衡。
“一切都与你息息相关,”索亚·威尔斯对深深着迷的听众们说:“如果今天你记不住别的,那就记住这句话。一切都与你息息相关,做任何事都与你息息相关,任何决定都与你息息相关,你看到的一切,你接触到的一切都是你的反映,不……不仅如此——它们就是你,你是一切,―切是你。”
温凑向米隆说:“这不是一首歌吗?”
“我想可能是‘文体’合唱团,大概20世纪70年代早期。”
“我想让你们记住,”索亚继续说,“想象,把一切想象成你,你的家庭就是你,你的工作就是你,当你走在大街上时,那颗美丽的大树就是你,那朵盛开的玫瑰就是你。”
温说:“还有公共汽车终点站臭烘烘的马桶。”
米隆点点头:“就是你。”
“当你看到老板、上司、功成名就的人、杰出的人,那个从是你。没有人可以领导你,因为你就是领导。你站在对手面前,心里清楚自己可以获胜,因为你就是你的对手,你知道如何战胜自己,记住,你就是你自己的对手,你的对手就是你。”
温皱起眉头,“可是既然你的对手就是你,难道他不知道怎么打败你自己吗?”
“这是一对矛盾。”米隆表示同意。
“你害怕未知,”索亚·威尔斯还在激情洋溢地说:“你害怕成功,你害怕冒险,可是现在,你知道了,未知就是你自己,成功就是你自己,冒险就是你自己,你不害怕自己,是吗?”
温皱起眉。
“听听莫扎特的音乐,散散步,问问你自己今天做了什么。每天晚上都坚持这么做,睡觉之前问问自己,世界是否因为有你而变得更加美好。毕竟,这是你的世界,你就是世界。”
温说:“如果他要开始唱‘我们是世界’,我就要开枪了。”
“可是你就是你的枪。”米隆反驳。
“他也是我的枪。”
“对。”
温想了想,“那么,如果他是我的枪,而我的枪杀了他,这应该算是自杀。”
“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威尔斯说,“这是实现美好的威尔斯准则之一,承担责任。雪儿曾经说过,‘借口不会帮你的忙。’听听吧,把这句话牢地记在心里。”
这个家伙居然引用雪儿的话,听众们頻频点头,简直没有天理啊!
“对朋友坦白一件事——一件不光彩的事,一件你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会令你感到感受好些。你会看到,你仍然值得别人去爱,而且,既然你的朋友就是你,那么实际上你只是对你自己坦白。对任何事抱有兴趣,渴望获取知识,这是另一条准则。记住,一切都与你息息相关,当你了解到新的知识,你实际上是在了解自己,更深刻地理解自己。”
温看看米隆,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我们还是去外面等吧。”米隆说。
还好,运气不错,索亚·威尔斯又讲了两句之后,演讲就结束了。人们爆发出热烈的反响,他们站起身来,激动地鼓掌,像早期《阿森尼尔音乐厅》节目里的观众一样高声喝彩。
温摇摇头,“每人400美元。”
“就这么个演讲?”
“他就是你的钱。”
人们朝演讲台涌去,徒劳地伸出双手,祈望索亚·威尔斯能够开恩触碰他们一下。米隆和温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摆放着威尔斯商品的桌子旁挤了一大群人,就像嗡嗡飞舞的苍蝇围着一堆烂水果。
“野营布道会之都市版。”温的评论。
米隆点点头。
终于索亚·威尔斯挥挥手,跑入后台,人群继续欢呼,抢购。这时,米隆的脑海里响起了一个画外音:猫王离开了现场。温和米隆分开人群,走上前去。
“来吧,”温说,“我有后台通行证。”
“你不是开玩笑吧。”
温不是开玩笑,他们真的被要求出示“后台通行证”。一个便衣保安板着脸,仔细地查阅通行证,仿佛那是泽普路德电影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放他们通过拦路的天鹅绒绳索,没错,就是天鹅绒绳索。索亚·威尔斯看见温,蹦蹦跳跳地朝他们走来。
“真高兴你能过来,温!”他转向米隆,伸出手,“嗨,我是索亚·威尔斯。”
米隆和他握手,“我是米隆·波利塔。”
索亚·威尔斯的笑容闪烁了一下,但仍然挂在脸上,“很髙兴见到你,米隆。”
米隆决定正面发动攻击,“你为什么要对克鲁·海德的药检做手脚,让结果看起来像是他在服用海洛因?”
笑容没有消失,只是有点扭曲,“对不起,你说什么?”
“克鲁·海德,你记得这个名字吗?”
“当然记得。昨天我还对温说过,我曾经很努力地想要帮助他。”
“怎么帮助?”
“我想让他远离毒品。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戒毒咨询师,我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帮助被毒瘾缠身的人。”
“和你现在做的事情也没太大不同。”米隆说。
“什么?”
“容易成瘾这种性格的人需要一种瘾,如果不是酒精或者毒品,也许就是宗教或者自助这类迷惑人的话语,他们本质上是另外一种毒瘾,只希望这种毒瘾危害小些。”
索亚·威尔斯不停地点头,“这真是一种有趣的观点,米隆。”
“谢谢,索亚。”
“从克鲁·海德这些有毒瘾的人身上,我看到了很多人性的弱点,比如缺乏自我尊重。我说过,我曾经非常努力地想要帮助他,他的失败对我的打击很大。”
温说;“因为那就是你的失敗。”
“什么?”
“你是一切,一切是你。”温说,“你就是克鲁·海德,他失败了,意味着你也就失败了。”
索亚·威尔斯依然保持着笑容,可是当他看着温时,表情做了一些调整,手势变得更加紧凑,更加有节制。他是那种极力模仿谈话对手的人,米隆不喜欢这样的人。“我看到你在演讲快要结束时走进来,温。”
“我误解了你要传达的信息吗?”
“不,并非如此。不过,人们亲手创造自己的世界,这就是我的观点,你是你创造的一切,是你感知到的一切。承担责任,这是通向美好之路的威尔斯指南的重要内容,你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要勇于承认错误。你知道世界上最美好的两句话是什么吗?”
温张开嘴,又停住,他看看米隆,摇摇头,“太简单了。”
“‘我对此负责’,”索亚接着说,“‘这是我的错’。”他转向米隆,“说一遍,米隆。”
“什么?”
“来吧,这会令人振奋。说:‘我对此负责,这是我的错’。不要再推卸责任,说吧,我会和你一起说。温,还有你。”
米隆和索亚一起说:“我对此负责,这是我的错。”温沉默不语。
“感觉好些了吗?”索亚问。
“就像性爱一样美妙。”米隆说。
“是的,而且给人以力量。”
“是啊,哈。听着,索亚,我来这儿不是为了评论你的演讲,我想知道克鲁药检的真相。我们有证据可以证明其中有黑幕。你协助完成了那次药检,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陷害克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尸检结果证实克鲁死前至少两个月没有碰毒品,可是两周前,你给他做的药检结果是阳性。”
“也许是測试有误差。”索亚说。
温啧啧有声,“说吧:我对此负责,这是我的错”
“不要再推卸责任。”米隆补充道。
“来吧,索亚,这会令人振奋。”
“这并不好笑。”索亚说。
“等等,”温说,“你是一切,因此,你就是那次药检。”
“而你是一个阳性的人。”米隆说。
“所以,測试结果呈阳性。”
索亚说:“我不想听你们胡说下去了。”
“你完蛋了,威尔斯,”米隆说,“我会把这件事情捅到报纸上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什么药检黑幕。”
“想听一听我的推论吗?”米隆说。
“不想听。”
“你要离开洋基队,为文森·利弗顿工作,是这样吗?”
“我不会特别为谁工作,他的集团出版我的书而已。”
“文森是苏菲·梅耶的对头。”
“你不知道实际情况。”索亚说。
“文森以拥有球队为荣,当苏菲·梅耶从他手中接管球队时,他非常恼火。苏菲·梅耶完全符合纽约球迷对于球队老板的期望,因为她不多管闲事,她只做了一个决定,把克鲁·海德交换到自己的球队,而这个决定被证明十分完美,克鲁的表现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洋基队因此渐人佳境。然后,你玩了一手,克鲁没过药检,这令苏菲·梅耶显得十分无能,而洋基队也陷人困境。”
索亚似乎镇定了一些,仿佛米隆的话让他恢复了活力,这有点奇怪。“你的推论根本没有道理。”
“哪一部分没有道理?”
“完全没有道理。”索亚说着又挺起了胸膛,“苏菲·梅耶一直对我很好,当我在斯隆协会和罗克韦尔戒毒所工作的时候,是她给了我发展事业的机会,我为什么要伤害她?”
“你来告诉我吧。”
“我不知道,我坚定地相信克鲁在吸毒,否则就是測试存在误差。”
“你知道结果是经过二重试验得到的,不会有误差,一定是有人在药检时做了手脚。”
“不是我,也许你应该和史迪威医生谈谈。”
“可是你当时在场,你承认这一点吗?”
“是的,我在场,而且我不会再屈尊回答你的任何问题。”索亚·威尔斯说完这句,迅速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
“我想他不喜欢我们。”米隆说。
“可是如果一切是你,那么我们就是他。”
“这么说来,他不喜欢他自己?”
“真是悲剧,不是吗?”
“而且还令人困惑不解。”米隆说。
他们朝出口走去。
“现在去哪儿呢?受激励的人儿。”温问。
“星巴克。”
“去喝拿铁?”
米隆摇摇头,“去找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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