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基体育馆矗立在夜色中,两旁的侧翼如同拱起的肩膀,在试图躲避自身的灯光。米隆开进14号停车场,这里是管理人员和球员的专用停车场,而此时此刻只停着3辆车。记者入口处值班的警卫说,梅耶母子在球场上等他。米隆走到看台底层,跃过击球区旁边的隔墙。体育场亮着灯,可是空无一人,米隆独自站在球场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即使是在布朗克斯区,棒球场的味道仍然如此美妙。他转向客队球员休息区,扫视低层的包厢,找到了多年前他和弟弟所坐的位置,很多时候,人的记忆真是令人惊奇。他朝投球区走去,草丛被风吹动,发出轻微的呼呼声,他在橡胶板上坐下,静静地等待着。这儿就是克鲁的家,能给他带来平和安静的地方啊。
应该把克鲁安葬在这儿,米隆想,克鲁应该被安葬在投球区的下面。
米隆看着眼前数千个观众座位,空洞得如同死寂的眼睛,而空荡荡的体育场就像是没有了灵魂的躯壳。白色的边线有些模糊,接近于泥土的颜色,在明天的比赛开始之前,他们一定会重新画过。
人们说棒球就像生活,对此米隆以前并不能理解,可是此刻低头看着边线是多么相似啊,他不禁开始思索。善良与邪恶的界限与棒球场上的边线是多么相似啊,就像那細细的石灰线,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褪色,需要不停地翻画过。如果球员们频繁地在上面踩踏,这条线很快就会变得模糊污浊,以至于无法分析辨认,善良和邪恶也是如此交织缠绕在一起。
杰瑞德·梅耶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你在电话里说找到了我的姐姐?”
米隆凝视着球员休息区,“我说谎了。”他说。
杰瑞德走上水泥台阶,苏菲跟在身后,米隆站起来,杰瑞德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他的母亲伸出手搭在儿子的手臂上,阻止了他。他们继续往前走,就像教练对替补席上的投手交代几句话。
“你姐姐已经死了,”米隆说,“你们两人都知道这个事实。”
他们并没有停下脚步。
“她在一次酒后驾车造成的交通事故中丧生。”米隆接着说。
“也许吧。”苏菲说。
米隆露出疑惑的表情,“也许?”
“也许她被撞死了,也许没有,”苏菲继续说,“克鲁·海德和比利·李·帕慕斯不是医生,他们只是愚蠢荒唐的运动员,露西也许只是受了伤,她可能还活着,医生说不定能够救活她。”
米隆点点头,“我想也有这种可能性。”
“继续,”苏菲说,“我想听听你有什么话要说。”
“无论你女儿的实际情况如何,克鲁和比利·李相信她已经死了。克鲁吓坏了,酒后驾车的指控已经够严重了,更何况车祸导致他人死亡,在这样的罪行面前无人可以幸免,无论你能够投出多么美妙的曲线球。他和比利·李惊慌失措,我并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如何,相信索亚·威尔斯可以告诉我们。我的猜測是,他们把尸体藏了起来,那是一条安静的公路没错,但他们也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在警察和救护车到来之前埋葬露西,所以他们当时可能只是把她藏在了路边的灌木丛里,等一切平息之后,再回来埋葬她。我说过,我并不清楚细节,我想细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克鲁和比利·李处理了露西的尸体。”
杰瑞德走到米隆面前,“你无法证明这些。”
米隆没有理会,目光仍然注视着杰瑞德的母亲。“很多年过去了,露西已经灰飞烟灭,可是她一直驻留在克鲁·海德和比利·李的心里。也许我的分析有些过头,也许我对他们太过宽容了,可是我想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影响了他们的后半生,决定了他们的自毁倾向。吸毒……”
“你确实太宽容了。”苏菲说。
米隆静静听着。
“你不要高估了他们,以为他们还有良心,”苏菲继续说,“他们都只是一文不值的人渣。”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我不应该分析他们的心理,不过我想这并不是很重要。克鲁和比利·李亲手为自己搭建了坟墓,可是他们的悲剧还是完全不能与你的家人所承受的痛苦相比,你说过未知对心灵的折磨有多么可怕,你说过这种折磨每天都纠缠着你。我想,在发现露西已死,而且被那样草草埋葬之后,这种痛苦的折磨依然存在。”
苏菲高高地昂着头,没有丝毫畏缩,“你知道我最终是怎样知道我女儿的命运的吗?”
“索亚·威尔斯告诉你的,”米隆说,“实现美好的威尔斯准则,第8条:‘对朋友坦白一件事——一件不光彩的事,一件你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会令你感觉好受些。你会看到,你仍然值得别人去爱。’索亚是罗克韦尔的戒毒咨询师,比利·李曾经在那里接受戒毒治疗。我猜测,索亚在一次戒毒咨询中让比利·李说出了这件事,也许是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他按照治疗师的要求去做,坦白了自己所能想到的最糟糕的事,说出了改变自己生活轨迹的那一时刻。突然之间,索亚看到了让自己离开罗克韦尔走到镁光灯下的门票,通过富有的梅耶家族,梅耶软件公司的老板,飞黄腾达。于是,他去找你和你的丈夫,将他听到的情况全部告诉了你们。”
杰瑞德又说了一遍,“你没有证据。”
苏菲再次做手势让他安静,“继续,米隆,”她说,“接着发生了什么事?”
“得到这条新线索后,你找到了露西的尸体。我不知道你是找私人侦探秘密帮忙,还是利用你的金钱和影响力令当局对此保持沉默,鉴于你的地位和身份,要做到这点并不难。”
“我明白了,”苏菲说,“可是你所说的这一切都是事实,我为什么要保持沉默呢?为什么不起诉克鲁和比利·李呢?”
“因为你不能起诉。”米隆说。
“为什么?”
“尸体已经被埋了12年之久,找不出任何其他证据,那辆车也早就不在了,同样找不到证据,警方的报告上写明,酒精测试显示克鲁没有喝酒。所以,你有什么证据?一个毒瘾发作后接受治疗的毒虫的胡言乱语?比利·李对索亚·威尔斯的坦白不会被采信,就算能够被采信,那又怎么样呢?他关于贿赂警察的证词完全就是道听途说,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根本就不在场。这些你都很清楚,不是吗?”
苏菲没有回答。
“这就意味着正义只能由你自己来伸张,你和加里必须为女儿报仇。”米隆停顿一下,看着杰瑞德,又回头看着苏菲,“你对我说过,你宁愿用希望来填补空洞。”苏菲点点头,“是的。”
“当希望玻灭的时候——发现女儿的尸体摧毁了你所有曾经的希望,你和你的丈夫心灵上的空洞仍然需要填补。”
“是的。”
“于是你用复仇来填满这个空洞。”
苏菲盯着米隆的双眼,“你在责怪我们吗,米隆?”
米随有说话。
“那个徇私舞弊的治安官即将死于癌症,”苏菲说,“我无需对他下手。另一个警察,哦,就像你的朋友温证明的那样,金钱就是影响力,联邦调查局的人按照我们的要求给他布置了一个陷阱,他乖乖地上钩了,是的,我粉碎了他的生活,真是让人开心。”
“可是你最想伤害的人是克鲁。”米隆说。
“不,不是伤害,我想彻底地毁灭他。”
“但是他已经够落魄了,”米隆说,“为了彻底毁灭他,你必须先给他一些希望,就像你和你的丈夫多年前抱有希望一样。给他一个希望,然后狠狠夺走,没有什么比希望破灭给人带来的伤害更大,这一点,你们比谁都清楚。于是,你们买下纽约洋基队,你们付了很髙的价钱,可是那又怎么样?你们有的是钱,你们不在乎。然而,交易达成之后不久,加里死了。”
“他死于心痛,”苏菲打断米隆的话,她仍然高昂着头,米隆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滴泪珠。“多年的心痛。”
“尽管没有了加里,你还是决定仍然推行你们的计划。”
“是的。”
“你只关心一件事情:把克鲁攥在你的手心里。把他交换过来是一个愚蠢的主意,每个人都这么认为,尤其令人奇怪的是,这个决定是由从来不干涉其他球队事项的老板做出的,可是,你要克鲁进入你的球队,这就是你买下洋基队唯一的目的,给克鲁一个最后的机会。出乎意料的是,克鲁竟然十分配合,他开始纠正自己的种种恶习,远离毒品酒精,他变得头脑清晰,投球更是表现出色,心情也前所未有地放松愉快。你把他摆弄在手心里。然后,你终于握紧拳头。”
杰瑞德伸手搂住母亲的肩膀,把她拉近身边。
“我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哪些在前,哪些在后。”米隆继续说,“你寄给克鲁一张电脑磁盘,和寄给我的那张是一样的,邦妮告诉我了。邦妮还说你敲诈他,当然是匿名敲诈,这可以解释那不知去向的20万美元现金。你让她生活在恐惧之中,邦妮提出离婚,也在无意之中帮了你的忙。此外,克鲁还承受了你的致命一击,那就是药检阳性,你做了手脚,让他无法通过。协助你完成这件事的是索亚,既然他已经清楚了事情真相,也就没人比他更合适做件事的了。你干得非常漂亮,不仅毁了克鲁,也成功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谁会怀疑你呢?你也是克鲁药检没通过的受害者,可是,你对此并不在意,洋基队对于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它只是你手中用以毁掉克鲁·海德的一个工具。”
“完全正确。”苏菲并不否认。
“不要。”杰瑞德急切想要阻止。苏菲摇摇头,拍拍儿子的手臂,“没有关系。”
“克鲁本来并不知道被他埋在树林里的女孩就是你的女儿,可是经过你的勒索电话、磁盘轮番轰炸之后,特别是药检没通过之后,他终于明白了。然而,他又能做什么呢?他自然不能说药检有黑幕,因为他害死了露西·梅耶。他想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真相的,他猜测也许是通过芭芭拉·克伦威尔知道的。”
“谁?”
“克伦威尔,她是治安官雷蒙德女儿。”
“她怎么知道?”
“尽管你设法保证调查在秘密状态下进行,但威尔斯顿毕竟只是个小城镇,治安官雷蒙知道了你们的发现。他已经死期不远,手中没有积蓄,而家里也十分贫困,于是他就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女儿。她不会惹上麻烦,因为那是她父亲犯下的错,与女儿无关,他们可以利用这个信息敲诈克鲁·海德。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所以克鲁以为是芭芭拉泄露了真相,他打电话询问她是否把这件事告诉了别人,芭芭拉耍花招,再一次地敲诈克鲁。几天后,克鲁开车到威尔斯顿,他拒绝再给她钱,他说一切都结束了。”
苏菲点点头,“你就是这样查出真相的?”
“是的,有了最后这片拼图,一切就完整了。”米隆说,“当我意识到克鲁找过雷蒙的女儿时,所有的推测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可是仍然感到惊讶,苏菲。”
“惊讶什么?”
“竟然杀了克鲁,让他脱离痛苦的折磨。”
杰瑞德的种从母亲的肩上垂下来,“你在说什么?”他说。
“让他说,”苏菲不以为然,“继续说,米隆。”
“继续说什么?”
苏菲说:“说说你和这一切有什么关系?”
米隆说不出话来,就像有一块沉重的铅块压在米隆的胸口。
“你不会宣称自己没有任何责任吧,米隆?”
米隆的声音很小,“不会。”
远处,在球场外,一位清洁工开始擦洗前洋基队明星纪念碑。他在一座纪念碑前喷水,擦拭,米隆曾经参观过,那是卢·格里克的纪念碑,这位绰号“铁骑”的传奇运动员,面对可怕的死亡时是那么勇敢。
“你也做过同样的事,不是吗?”苏菲说。
米隆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清洁工身上,“做过什么?”米隆问,尽管他心里其实很清楚。
“我调查过你的过去,”苏菲说,“你和你的搭档经常玩弄法律于股掌之上,我说得没错吧?你们自己同时扮演法官和陪审团的角色。”
米隆没有说话。
“我也做了同样的事,为了纪念我的女儿。”
又是善恶之间的模糊界限,“所以,你决定把克鲁的死栽赃到我的身上。”
“是的。”
“以此作为对我贿赂警察的报复。”
“当时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是你搞砸了,苏菲,结果是你陷害到了别人。”
“那是个意外。”
米隆摇摇头,“我应该明白的,”他说,“比利·李·帕慕斯说过,可是没当一回事,我第一次见到赫斯特·克里姆斯坦的时候,她也说过。”
“说过什么?”
“他们都说过,血迹是在我的车里被发现的,枪是在我的办公室被找到的,他们说,也许是我杀死了克鲁·海德。这样的推断完全符合逻辑,只有一处破绽,案发的时候我在国外。你不知道这一点,苏菲,你不知道埃斯波兰萨和大辛蒂瞒着所有人,让人以为我还在纽约。所以,当你发现我身在国外时,你十分恼火,因为我破坏了你的计划。而且,你也不知道埃斯波兰萨和克鲁在车库发生冲突的事情,所以,本应该指向我的全部证据……”
“转而指向了你的合伙人,迪亚兹小姐。”苏菲说。
“不错。”米隆说,“可是还有一件事,我想弄明白。”
“恐怖不只一件事。”苏菲纠正说。
“什么?”
“你想弄明白的事情恐怕不只一件,”苏菲说,“不过没关系,你继续说。你想知道什么?”
“跟踪我的人是你,”米隆说,“我在洛克-荷恩大厦外面看到的那个盯梢者是你的人。”
“是的,我知道克鲁想和你联络,我希望比利·李·帕慕斯也会这么做。”
“确实如此,比利·李认为是我杀了克鲁,一边掩盖我自己的罪行,他还以为我也想杀了他。”
“这个怀疑是有道理的,”苏菲表示同意,“如果事情败露,你会失去很多。”
“这么说来,那个时候你也在跟踪我?在酒吧?”
“是的。”
“你亲自跟踪我?”
她笑了,“我从小就在打猎,追捕猎物,米隆,城市和森林并没有太大区别。”
“你救了我的命。”米隆说。
苏菲没有回应。
“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我去那里不是为了杀比利·李·帕慕斯,可是罪行也有不同的等级,简单地说,他的罪行比你重,在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我宁愿杀了他。你应该受到惩罚,米隆,可是罪不至死,不应该像比利·李·帕慕斯那个人渣一样被杀掉。”
“你又在扮演法官和陪审团了?”
“是的,你狠幸运,米隆。”
米隆重重地跌坐在投手区上,整个身体似乎突然之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我不能让你就这样逃脱,”他说,“我同情你,可是你残忍地杀害了克鲁·海德。”
“不。”
“什么?”
“我没有杀克鲁·海德。”
“我想你也不会承认。”
“不管你怎么想,我没有杀他。”
米隆皱起眉,“一定是你杀的,这是最合理的推断。”
苏菲的眼睛仍然像平静的池水,米隆开始发晕,他转身看着杰瑞德。
“他也没有杀克鲁。”
“一定是你们其中一个干的。”
“不是。”
米隆看看杰瑞德,杰瑞德没有说话。米隆张开嘴,又闭上,努力地想找到一个结论。
“想想看吧,米隆,”苏菲抱起双臂,对着米隆微笑,“你上次来我家时,我对你讲过我的哲学。我是个猎人,我不仇恨我射杀的猎物,恰恰相反,我尊重它们,我以我的热爱为荣,同时我也认为那些动物勇敢而且高尚。事实上,猎杀也可以是一种仁慈,所以我尽量一枪毙命。当然,比利·李·帕慕斯得不到这样的待遇,我想让他在死亡之前经历一下哪怕是短短一刻痛苦和恐惧,自然,我更加不会对克鲁·海德施以仁慈。”
米隆再次尝试整理思路,“可是……”
突然,灵光乍现,与莎莉·李的谈话内容开始在脑海里重放。
犯罪现场……
天啊,犯罪现场那么杂乱无章,墙上的血迹,地板上的污血。因为喷溅的鲜血可以揭示出一些真相,所有需要喷溅更多的鲜血以毁灭证据。在尸体上多开几枪,小腿、后背、甚至头部的枪伤就是这个目的。拿走枪,扰乱现场,以此掩盖真相。
“哦,我的天啊……”
苏菲对他点点头。
米隆觉得嘴巴干涩,好像遭受了沙尘暴的侵袭,“克鲁是自杀?”
苏菲想要微笑,可是笑不出来。
米隆木讷地站起身来,受伤的膝盖咯略作响,“婚姻破裂,药检失败,最重要的是,往事卷土重来。这一切,都超出了克鲁的承受范围。他朝自己头部开了一枪,其余的伤口都是你们用来迷惑警方的,犯罪现场完全被破坏,无法分析血液喷溅轨迹,所以看不出是自杀还是他杀,这一切都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这样的结果最终证明,他是一个懦夫。”苏菲的结论。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是自杀的?你窃听他,还是监视他?”
“不需要这些技术手段,米隆。其实,克鲁想让我们知道,尤其是想让我知道。”
米隆呆呆地看着她。
“那天晚上,我们说好当面对质。是的,克鲁·海德已经坠落到了谷底,米隆,但是我还不想想就此停手,还差很远,动物可以痛快地死去,但是克鲁·德不能。可是,当我和杰瑞德赶到那儿时,他已经怯懦地开枪自杀了。”
“那笔钱呢?”
“就在那里。就像你所说的,敲诈他的是给他寄磁盘,打勒索电话的匿名陌生人,不过他知道我们是幕后主使,那天晚上,我拿走了那笔钱,捐给了儿童福利院。”“是你害他自杀的。”
苏菲摇摇头,姿态仍然僵硬,“没有谁能够害到别人自杀,克鲁·海德选择了自己的人生命运,这不是我的本意,可是……”
“本意吗?他死了,苏菲。”
“是的,可是这不是我的本意,就像你一样,米隆,难道你是故意掩盖我女儿被杀的事实真相吗?”
沉默。
“你利用了克鲁的死,”米隆说,“你把血和枪放到我的汽车和你办公室里,当然也许你是雇人做的。”
“是的。”
米隆摇摇头说:“真相最终一定会大白于天下的。”
“不。”
“我不会让埃斯波兰萨一直待在监狱里……”
“这已经办好了。”苏菲·梅耶说。
“什么?”
“在我们谈话的时候,我的律师正在和地方检察官见面,当然是匿名的,他们不会知道律师代表的是谁。”
“我不明白。”
“那天晚上,我保留了证据,”苏菲说,“我给尸体拍了照片,他们会检测克鲁手心的火药残留,我甚至还有一封克鲁·海德的遗书,如果需要的话,也可以拿出来。针对埃斯波兰萨的指控会被撤销,明天早上,她就会被释放。一切就都结束了。”
“检察官不会满足于此的,他一定会想知道整件事。”
“生活中总是充满了很多的愿望,米隆。可是这一次,检察官不能如愿了,他必须接受事实,这只是一起自杀,无论是否造成了很多大的影响。”苏菲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纸来。“你拿着,”苏菲说,“克鲁的遗书。”
米隆犹豫了一下,接过遗书,立即认出了正是克鲁的笔迹,他认真地往下读。
我受的折磨已经够多够久了,我知道你不会接受我的道歉,我不怪你,可是我没有勇气面对你。我整个的后半生都在逃避那个夜晚,我伤害了我的家人、我的朋友,但是我伤害最深的那个人是你,希望我的死能给你带去些许安慰。
一切都是我的错,比利·李·帕暮斯只是按照我说的做罢了。米隆·波利塔也一样,是我买通了警察,他只是送钱过来,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的妻子在车祸中昏迷,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现在,她对此事仍然一无所知。
钱都在这儿,拿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告诉邦妮,我很抱歉,我完全理解她。告诉我的孩子们,他们的父亲永远爱他们,他们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纯洁美好的亊物,对于这一点,你应该最能理解。
米隆又读了一遍,他想象着克鲁写完这封遗书,放在一边,拿起枪顶着自己额头的情景。他有没有闭上眼睛?他在扣下扳机前,有没有微笑着想到自己的孩子,那两个可爱的男孩?他的动作有没有犹豫?
米隆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遗书上,“你不相信他在遗书上写的。”他说。
“你是指他帮别人推卸责任的话?哦,我知道他在说谎。比如你,你不只是送钱,你还贿赂了那两个警察。”
“克鲁说谎是为了保护我们,”米隆说,“最终,他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牺牲了自己。”
苏菲皱起眉,“不要把他描述成烈士。”
“我没有,可是你不能就此逃脱。”
“我什么都没有做。”
“你害一个人,两个孩子的父亲,自杀了。”
“那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他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我的女儿也不该被撞死,埋在荒郊野外。”苏菲说。
米隆抬头看着体育场的灯光,让光线深深地刺痛自己的眼睛。
“克鲁已经戒除毒品,”米隆说,“你应该付清他剩余的薪水。”
“不。”
“你应该让人们知道,让他的孩子们知道:克鲁最后没有再碰毒品。”
“不。”苏菲说,“人们不会知道这个,而且,人们也不会知道克鲁是个凶手。照我说,这是一笔不错的交易,你不这么认为吗?”
米隆又看看遗书,泪水刺痛了眼眶。
“最后一刻的英勇并不能救赎他的全部罪恶。”苏菲说。
“可是这说明了一些问题。”
“回家吧,米隆。很髙兴,一切都结束了。如果真相有一天大白于天下,只有一个有罪的当事人会承担所有后果。”
米隆点点头。“是我。”
“是的。”
他们彼此看着对方。
“我并不知道你女儿的事。”米隆说。
“我现在知道了。”
“你以为我帮克鲁掩盖真相。”
“不,我知道你帮克鲁掩盖了真相,我不能肯定的是,你是否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我要你寻找露西,我想看看你在这件事中陷得有多深。”
“空洞。”米隆说。
“什么?”
“空洞得到填补了吗?”
苏菲想了想,“奇怪的是,我认为答案是肯定的。露西已经不能起死回生,可是我现在觉得,她得到了妥善的安葬,我想我们的伤口开始愈合了。”
“那么,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我们继续自己的生活?”
苏菲笑了,“还能怎么样呢?”
苏菲对杰瑞德点点头,杰瑞德挽起母亲的手,两人沿着原路返回。
“对不起。”米隆说。
苏菲停下脚步,她松开儿子的手,默默地打量米隆,目光扫视着米隆的脸。“你贿赂了警察,犯下严重的罪行;你让我的家人和我多年来一直沉浸在痛苦和折磨之中,你该对我丈夫的早逝负一定的责任;克鲁·海德和比利·李·帕慕斯的死都与你有关;而且你让我做了一件我一向以为自己做不到的可怕的事情。”她重新走回到儿子身边,目光中疲惫更多于指责,“我不会进一步伤害你了,可是如果你并不介意,我也不想接受你的道歉。”
苏菲给米隆留了一点时间,以为米隆会反驳,可是米隆没有回应。母子两人走下了楼梯,消失在黑暗里,留下米隆一个人在球场里,陪伴他的只有草坪、泥土和明亮的体育场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