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如行尸走肉的党育红,在常爱党和白芷柔坠落山谷的地方,被一种无法解释的力量牵引着,一步步接近着常爱党的埋尸地。
李观澜、苏采萱和欧阳夏辉三人在后面悄无声息地尾随。
据欧阳夏辉事后分析,党育红虽然表面上是在寻找常爱党的尸体,事实上是在寻找他自己。常爱党尸体的每一点微妙变化,党育红都感同身受。死亡前经历的折磨与疼痛、尸身散发出的腐败气息、尸体内蛆虫的蠕动,都在引导着党育红去找到它。
在山谷里的一块低洼地,一具掩盖在烂泥和枯叶下的残缺不全的尸体被挖掘出来。尸体的面部已经腐烂,嘴唇脱落,露出森森白齿,眼睛处只剩两个黑洞,无从辨认本来面目。
尸体双腿上的肉腐烂得最彻底,两条腿骨上只挂着薄薄的几条深褐色的皮肉。
党育红在尸体一侧长跪不起,表情平静如水,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好像游离的灵魂在俯视着自己的躯壳。
苏采萱手持高像素的相机,对尸体的各部位拍照取证。在拍到腿部时,出于职业敏感,她把镜头拉近,仔细观察残留的皮肉痕迹。突然,一个荒唐却大胆的念头袭上心头,她感觉胃部一阵恶心,酸水涌到喉咙的位置,手扶树干俯下身子,呕吐起来。
二十四小时后。
白芷柔在工作单位的食堂吃过饭返回办公室。这是她事发后第一天上班。她女承母业,也在税务局工作,而且因在冲锋陷阵时一马当先所向披靡,曾荣获全省税务系统征税标兵的荣誉称号。
她推开办公室的门,意外地看见有两个人坐在座位上等她,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李观澜和苏采萱。
李观澜在座位上欠欠身,开门见山地说:“常爱党找到了。”
白芷柔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说:“找到了?太好了,在哪里找到的?”
李观澜说:“在你栖身的山洞外的一处低洼地里。”
白芷柔惊讶地说:“原来他一直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真是意想不到。”
李观澜说:“你为什么不问他是否还活着?”
白芷柔叹气说:“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我早不抱希望了。”
李观澜平静地说:“这次会让你失望,常爱党还活着。”
白芷柔身上一震,掩饰地苦笑说:“怎么可能,你开玩笑吧?”
李观澜目光如炬地看着她,说:“你是不是非常确定他已经死了?”
白芷柔说:“这是我推断的,在见到他的尸体之前,不敢说是否确定。”
苏采萱见白芷柔装腔作势的样子,忍不住说:“别再演戏了,难道常爱党不是被你残害的吗?”
白芷柔闻言冷笑说:“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苏采萱说:“对于正常人来说,在听到与自己共同遭遇危险的恋人被找到后,第一个念头是去看看他,而你,根本就没有流露出这个愿望。”
白芷柔说:“现在离我们遇险已经过去一个月的时间,在没有出路的山谷里,又没有食物,他怎么可能活下来呢?”
苏采萱说:“谢谢你说实话,在苍莽山的山谷里,没有食物,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白芷柔说:“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苏采萱说:“不错,你获救以后,一直在告诉人们,你是靠采食野果活下来的。其实作为一名野外探险爱好者,你心里非常清楚,苍莽山谷里的野果都含有剧毒,是不能吃的。你在遇险半个月后才获救,这期间你的给养根本不是野果子,而是你未婚夫身上的肉!”
白芷柔瞪着圆鼓鼓的眼睛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苏采萱气愤地提高声音说:“我说你丧尽天良,禽兽不如,靠着吃你未婚夫身上的肉活下来,为了不让他的肉腐烂,你还想方设法地延长他的生命,不让他痛痛快快地死去。”
白芷柔的眼睛向上翻着,转动着锃亮的大白眼球,说:“你在编故事吗?要不要我把肚子剖开给你看看?”
苏采萱说:“如果放在半个月前,我一定会把你的肚子剖开,从你的胃里取出还没消化干净的常爱党的血肉,顺便也看一看你的心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
白芷柔不说话,只看着苏采萱冷笑。
李观澜说:“我们在第一次和你接触时,就已经产生怀疑。苍莽山谷底的野果有四种,包括曼陀罗、夹竹桃、常春藤和楝树的果实,这几种植物的果实都有毒。像曼陀罗,在古代是用来制造‘麻沸散’‘蒙汗药’的原材料。你不可能靠食用这几种野果生存下来。而你和常爱党坠落山谷时,身上并没有携带食物,在你获救前的半个月里,是靠吃什么才能活下来的呢?这是我们一直在求证的问题。”
苏采萱说:“我们发现常爱党的尸身时,他脊椎骨上的裂痕还在,根据检验结果,这道裂痕出现于一个月前,应是常爱党坠落到山谷底时造成的脊椎骨折。这道裂痕虽不致命,却也相当严重,使得常爱党全身瘫痪,无法移动一丝一毫。而令人奇怪的是,常爱党的骨折处被人处理过,处理他创伤的人受到过相关的训练,所以他的脊椎断裂处并没有长错位。在杳无人烟的苍莽山谷底,给他处理伤口的人只有一个人,就是你,白芷柔。”
白芷柔冷笑说:“你们是公安,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如果你们拿不出证据,我可以起诉你们诽谤,用编造的故事来诋毁我的名誉。”
李观澜讥讽她说:“想不到你也有法制和道德观念。在发现了上述这些疑点后,我们对你的怀疑加重,你为什么要隐瞒曾和常爱党在谷底共处的这一段往事呢?你们本是未婚夫妻,一起坠落谷底,共度过患难时光,这些事情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除非在这段时间里你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情。”
白芷柔哼了一声说:“红口白牙,随你怎么说。”
苏采萱说:“常爱党的身体上,面部和上身还有着较多的皮肉,而两条腿却只剩下森森白骨,在残留的皮肉上,有着水果刀切割过的痕迹,而且这些痕迹是一条条的,是有人多次、少量地切割后留下来的痕迹。”
苏采萱越说越愤怒:“你和常爱党已经订婚,也根本没有大的冲突和矛盾,本应该相亲相爱、患难与共。但在坠落山谷后,你却利用他的脊椎骨折不能移动的弱点,用刀子在他的双腿上切割血肉,作为你的食物,终于支撑到了救援人员到来的时候。而你为了保证他存有一丝气息,不至于身体腐烂,还帮助他处理骨折的脊椎,并且每次切割他腿上的肉后,还给他止血,以使他始终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直到救援人员来到时,你才把濒死的常爱党从你们栖身的山洞推到一片洼地里,你自己全身而归。”
白芷柔说:“你们煞费苦心地编造出这样一个耸人听闻的故事,就可以给我定罪了吗?”
李观澜说:“我们既然向你摊牌,当然已经有了足够起诉你的证据。”说着,把一沓照片丢在白芷柔面前的桌子上。白芷柔斜眼一扫,脸色大变,那沓照片上的影像,正是她掩埋在苍莽山谷地下的旅行包,里面装有曾用来给常爱党固定脊椎的夹板、切割他腿部皮肉的水果刀等证物。
苏采萱说:“我们在夹板和水果刀上,都检验到常爱党的血迹和你的指纹,这些就是你的罪证。”
白芷柔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说:“那又怎么样,常爱党坠下山谷后受伤,我帮他治疗,有错吗?最多算我向你们撒了个谎,难道这也可以定罪?”
李观澜轻蔑地笑笑说:“你会承认的。”说完,和苏采萱一起站起身,走出办公室。
白芷柔没想到他们会这样轻易离开,呆呆地深陷在沙发里,不知李观澜和苏采萱究竟怀有什么用意,接下来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她。
她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两分钟后,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一个人形全身僵硬地走进办公室。
尽管白芷柔足够凶悍和胆大,也被吓得魂飞魄散,因为,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就是早已经死去多时的“常爱党”。
白芷柔全身发抖,隐约想起李观澜所说的“常爱党还活着”,原来并不是在骗她。她想开口说话,可是上下颚却全不听使唤,每一次张开嘴的努力都变成牙齿的叩击。
白芷柔伸出颤抖的手,拿起一个茶杯做武器,稍稍定了定神,颤抖着挤出几个字:“你是人还是鬼?”
“常爱党”说话时,脸上的肌肉丝毫不动,与僵尸毫无区别:“我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一具尸体。”
在听过这句话后,白芷柔手中的茶杯当的一声跌到地上,摔得粉碎,她的神经终于彻底崩溃。
在回放这段场景的影像时,其中有百分之九十的内容都是白芷柔在忏悔:“你放过我吧,我不该害你,不该割下你腿上的肉,更不该吃你的肉来保全自己的命,我知道错了……”
而“常爱党”翻来覆去地,只说着同一句话:“我是一具尸体,我的身体已经腐烂,蛆虫在我的身体里生长。”他说得这样自然流畅,没有一丝做作。
两个月后,这件“吃人”奇案在曲州市中级法院终审,白芷柔被判处死刑。
因案情违背伦常,曲州市委担心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要求曲州市所有媒体噤声,此案未在社会上广泛流传。
半年后,经包括欧阳夏辉在内的神经科学专家组的诊治和调理,党育红摆脱“行尸走肉症”的魔咒,逐渐开始恢复正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