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伊莲按捺不住激动和好奇,胡乱地穿上衣服后就一路小跑来到牛福德家楼下。
这个小区的居民成分很单纯,都是公务员,其他社会闲杂人等,即使再有钱也买不到这里的房子。在这里,处级以上公务员住的都是独栋别墅,处级以下干部则住在两幢高层公寓楼里。
牛福德是正科级秘书,即使再有钱也只能藏富,必须委屈地住在一套三居室里。徐伊莲颠颠地跑到他家楼下,可视对讲门敞开着,她兴奋地一路冲上八楼,一名民警在牛福德家门口守着,见她要往里闯,伸胳膊拦住。
徐伊莲的脑筋转得还算快,本来想对民警说“我是他家邻居”,又一想邻居之间没有那么亲密的关系,多半就会被拦在外面。如果抬出来老公吓他,那民警未必知道市规划局副局长如果公权私用究竟有多大能耐,可能一下子镇不住。她转个念头后脱口而出:“我是牛福德的小姨子。”
那民警其实是一名刚参加工作的协警,没有经验,糊里糊涂的,压根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比牛福德的妻子看上去大着好几岁,挥了挥手,把她放了进去。
徐伊莲这么轻易地混进现场,最主要原因是民警没把这个案子当回事。牛福德的妻子武娇早晨起床后被阳台上的一堆垃圾吓到,这也是她家里第二次发生这样的事。武娇在心烦意乱的状态下报了警。
接警的派出所没太重视这起案子,居民家遭人泼污、骚扰,都是寻常的治安案件,除非有明显线索,否则侦破起来既耗费警力又异常繁琐,最后大多案子都不了了之。值班副所长黄桥伟带着两名协警出了现场。
黄桥伟这时正蹲在阳台上检视那堆垃圾。垃圾数量不多,有一些碎玻璃、矿泉水瓶、废纸屑、鱼刺和少量动物大肠,散发着刺鼻的臭味。一个皱巴巴的红色塑料袋混在其中。
黄桥伟打量一下环境,这是位于八楼顶层的一套公寓,是方圆五十米内最高的建筑。
牛福德、武娇和协警马德中都一言不发地盯着黄桥伟,期盼着他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连徐伊莲踮着脚尖悄悄走近,都没有人注意到。
黄桥伟感受到六道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有些不自在,说:“这些垃圾应该是装在塑料袋里丢上来的,摔到地上时袋子碎裂,垃圾就散落开。这个阳台的面积不大,有三个平方米,从远距离很难准确地抛中目标,从地面更没有可能抛上来。最有可能的几个抛垃圾地点是楼顶、七楼住户阳台和左右邻居的阳台。看来我们要调查一下这些住户的情况。”
武娇立刻接话说:“对,好好查查,楼下那个姓江的老太太,看见年轻漂亮的女人就生气,总是对我横眉怒目的,我看她就能干出这种事来。”
武娇所说的“姓江的老太太”,其实才四十来岁,是市教育局的督查,和武娇没什么矛盾,就是互相看着不顺眼。
牛福德听武娇这么说,呵斥她说:“胡说什么,江姐怎么能做出这事?红口白牙的,说话注意点。”
武娇立刻反唇相讥:“哟,还一口一个江姐的,叫得真亲热,她是革命烈士怎么的?”
这时几个人也看见了徐伊莲,只当是看热闹的,都没往心里去。徐伊莲本来想插嘴,见牛福德夫妻俩吵起来,就把话咽回去,期待着能看一场好戏。谁知道牛福德要脸面,不愿在外人面前吵嘴,被老婆损一句后就不吭声了。徐伊莲大失所望,不过还没忘记此行的主要任务,就接着黄桥伟的话说:“这损贼祸害的可不是一家,我家院子里也被丢了垃圾,我看不一定是江姐干的。”
黄桥伟一听来了兴趣,说:“你是谁?你家在哪儿?”
徐伊莲介绍了她家被连续丢垃圾的事件。
黄桥伟认为这条线索很重要,说:“到你家去看看现场怎么样?”
徐伊莲说:“行,要不把这事弄个水落石出,我心里也不踏实。”
协警马德中见黄桥伟站起身要走,小心地问道:“黄所,这堆东西怎么办?要不要现在就通知刑警队?”
黄桥伟瞪着眼睛说:“屁大点事也通知刑警队,你还行不行?”
马德中被黄桥伟一吼,吓得话都哽在嗓子眼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人命案哪是屁大点事?”
黄桥伟呵呵笑起来:“我没听错吧?这丢几个垃圾袋怎么就出人命了?”
马德中用手指着垃圾堆说:“那一小段大肠,不是从人身上切下来的吗?切成这样,那受害人还能活吗?”
牛福德和两个女人听见这话都悚然一惊。黄桥伟盯着那段长约三厘米的大肠,牙齿缝咝咝地吸着凉气说:“你咋能认出是人的肠子呢?小子,你到菜市场上看看去,猪大肠也是这样。”
说两句话后,马德中的胆子稍大了些,说话开始连贯起来:“这是人的大肠,你看末端的那一小条肠体,那是阑尾,是盲肠退化形成的,猪的盲肠没有退化,不是这样的,其他家畜,像是牛、马、羊,盲肠都比人的阑尾粗大得多。”
两个女人同时发出尖叫声,牛福德也感觉浑身发冷。
黄桥伟像看怪物似的看着马德中:“小子,说话有根据吗?有多大把握?”
马德中说:“报告黄所,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黄桥伟凝视着马德中的眼睛,足有五秒钟,终于下定决心说:“人命关天,就听你小子一回,保护现场,通知刑警队。”
徐伊莲再次感觉到一股酸水冲到胸腹之间,她急忙跑进牛福德家的卫生间,又弯下腰对着马桶呕吐起来,脑海里浮现出她家院落里出现的那一小块肝脏,清晰而逼真,似乎还能闻到那腐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