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曲州市警方收网抓捕东湖公园抢劫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陈智惠。这是一名心狠手黑的悍匪,在邻近几省内连环作案,犯罪手法雷同,都是在公园、野外等人迹稀少的地带,从背后偷袭受害人,将其击打致死后劫取财物,因手段凶残,在市民中引起极大恐慌。曲州市警方经周密部署,终于将陈智惠团团包围在一居民楼内,却遭遇他的顽强抵抗,甚至在身上绑缚烈性炸药,扬言要与全楼居民同归于尽。警方在别无选择的情形下,派出狙击手,三支狙击枪同时击发将其当场击毙。
陈智惠一命归西,对他所犯罪案的调查只能戛然而止。究竟是否是他所为,是一人作案还是另有帮凶,以及案件的许多细节,都已无从得知。
范强生案,因时间、地点、手法等因素无一不与陈智惠犯下的系列案件极为相似,警方将其并案处理。
眼见冤案已成,凶手窃喜,案情却突然峰回路转,又生变动,让人不由得感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李观澜自己也承认,他能够在遭遇危机时履险如夷,屡破奇案要案,和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好运气有很大关系。就当他在范强生案的卷宗上签下名字,准备递交到市局结案的时候,接到了范强生的女儿范非茗打来的电话。
范非茗说,昨天家里收到松江大学校办转来的一封挂号信,寄信人地址是S省广厦房地产开发公司。这封商业信函的大致意思是,范强生名下的一块“高尚”墓地将于近日拆迁,广厦房地产公司全权负责拆迁工作,根据公司和墓地主管部门达成的协议,每块墓地的产权人可获得四十万元补偿。如果范强生没有异议,请于近日到S省领取补偿金,并迁走墓中的骨灰。
范强生的父母早亡,家中没有兄弟姐妹,在S省更没有亲朋好友,而且在家里人的记忆中,他从不曾到S省去过。这块凭空而来的墓地到底是真是假?是天上掉的馅饼还是地上挖的陷阱?
按照范非统的意思,什么也不要管,先把钱领到手再说,毕竟有四十万元的巨款,是天大的意外之喜。范非茗却坚决反对,说除去贪官、奸商和彩票中奖者,世界上没有人能够不劳而获,根据前人的经验,一件事情如果好到让人无法置信的地步,那它一定就是假的。范非茗说虽然她父亲生前收入不算太低,但是也没有四十万元的积蓄,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到千里之外的S省购买墓地,这里面一定有蹊跷,或者是广厦房地产公司弄错了业主姓名。
楚君的联想却更加发散而离奇,说范强生的尸骨未寒,就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信,白送来一块墓地,怕是范强生在“那边”舍不得她,来收她的,这墓地款要不得。
娘三个意见不统一,有的不甘心见财化水,有的担心飞来横财中潜伏着飞来横祸,议论了一夜也没有结果,第二天上午范非茗就把这事通知给了观澜。
范非茗很有心机,主动把事情通报给李观澜有两个用意,一是担心这块奇怪的墓地果真和害死范强生的凶手有关联,毕竟逝者未远,凭空飞来一块墓地,不能不让当事人揣测多端,患得患失;二是由刑警队来调查最合适,目前谁也说不准这块墓地是否与范强生之死有关,在这个当口刑警队无法推脱,而如果在查清墓地的来龙去脉后,其中没有潜在危险,那么这笔动迁巨款还是范家的,别人谁也拿不走。
李观澜撂下电话,细细读了两遍范非茗传真过来的那封通知墓地拆迁的信,在字里行间没有发现什么疑点。不过根据范家人对这封信的反应以及他敏锐的直觉来判断,其中一定有蹊跷,不能掉以轻心。李观澜把他签过字的范强生案的卷宗从案头上取下来,端详了一会儿,扔进办公桌的第二个抽屉里,锁起来。然后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把冯欣然叫了进来。
李观澜让他看过信,说:“范强生案已尘埃落定,忽然又横生枝节,这预示着我们必须接着查下去。目前还不能仓促下结论说我们办了一起错案,但是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此前的尸检、办案思路和并案等环节中,一定有重大漏洞,很可能从一开始侦破方向就出了偏差。”
冯欣然听李观澜说得严重,就说:“现在真是奇事层出不穷的年代,连死人在地下都睡不安稳,那块地儿也有人惦记。李队你说吧,接下来怎么查?”
李观澜说:“先不要张扬,你挑选一名实习生,两个人到S省跑一趟,把这块墓地的前因后果调查清楚,咱们再制订下一步计划。”
冯欣然带着实习生陆伟于当天黄昏飞往S省。
次日中午,冯欣然就向李观澜反馈回调查结果。
那块墓地确实是范强生于五年前购买的,而墓碑上刻的字是“我生命中既爱且愧的女人李玉洁长眠于此”。墓中有一个精美华贵的骨灰盒,盒盖中央镶嵌着一个年轻女人的黑白照片。那女人明眸善睐,皓齿如美玉般晶莹洁白。冯欣然没见过李玉洁的模样,但想来这一定是她的照片,他心中禁不住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范强生为了楚君而放弃李玉洁,简直不可思议,他当时一定是被眼前利益冲昏了头脑,不知他的后半生是在怎样的悔恨、痛苦和歉疚中度过,世事如棋,在紧要处一步也不能走错,否则就会满盘皆输。
根据墓地开发商的原始记录,范强生当年花费五十万元购买了这块据说是依山傍水占尽形势的三平方米的墓地,而骨灰盒和墓碑两样的费用保守估计也在十万元以上,近年来房价暴涨,墓地的价格也随行就市一路上升。不过当年墓地的开发商“太公堂置业有限公司”如今已人去楼空,据说投资的台商已携巨款潜逃至澳大利亚,这块墓地由银行收回,又转售给S省广厦房地产开发公司。广厦公司只肯偿付产权人四十万元,那是不到市价三分之二的低价,而且墓地的建造费用均未计算在内。广厦公司财力雄厚,后台强硬,纵然有人提出异议,也无济于事,阻挡不住浩浩荡荡的拆迁进程。
早在五年之前,范强生就投资六七十万元厚葬初恋情人的骨灰,这笔钱从何而来?范强生生前是松江大学的会计,月收入在三千元至四千元之间,若无外财,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数十万元的巨款。
疑点终于浮现出来。
按照李观澜的授意,冯欣然直接与范家母子三人取得联络,通知调查结果。范非统、范非茗兄妹闻讯后立刻飞赴S省,交涉墓地动迁事宜。而冯欣然则在得到范氏兄妹的许可后,从墓穴中取出李玉洁的骨灰,准备带回曲州市,由刑警队检验后再返还给范家进行安置。
冯欣然怀疑范强生在墓穴中留下了关于他当年购买墓地的线索,曾仔细搜索检查,却一无所获。而李玉洁的骨灰盒则成为最后一线希望,所以他才主动要求将其带回曲州,或许刑警队员们群策群力,能在骨灰盒里有突破性的发现。范氏兄妹对李玉洁原本就没有任何感情,注意力全在墓地的拆迁款上,也就同意了冯欣然的要求。
谁知在登上飞机时,遇到了一桩意想不到的事。
不知与冯欣然同行的实习生陆伟怎样不小心暴露了骨灰盒,他俩才在座位上坐好,空乘就过来与他们协商,飞机的头等舱有客人抗议,不能让骨灰盒登机,这对飞行安全会构成威胁。
冯欣然感到奇怪,问航空公司是否不许骨灰盒登机的规定。空乘说那倒没有,但是……冯欣然说没有就说明允许,而且他们是办案的警察,骨灰盒是证物,必须上机,万一遗失或损坏,谁也负不起责任。
空乘见他亮出警察的证件,招惹不起,只好向机长汇报。机长想警察不好惹,也许头等舱的乘客可以通融。谁知那名乘客强硬得很,说绝对不能和骨灰盒同机,他还有许多未竟的事业,不能冒这样巨大的风险。这名乘客最后也亮出底牌,乖乖不得了,银行行长,而且是副部级大行的行长。
机长两处为难,后来旁敲侧击出冯欣然的级别,刑警队探长,才提拔的科级干部。这就好办了,科级和副部级,瓦砾和玉石的区别,世上焉有愚痴舍玉石而取瓦砾者乎?机长动用方方面面的关系,连蒙带骗带吓唬,让冯欣然和陆伟带着骨灰盒转乘下一趟航班。
在资讯高度发达的时代,冯欣然和陆伟尚未登上下一趟班机,他俩被赶下机的事情已经在微博上广泛传播,众说纷纭,展开一场骂战。有曲州市的好事记者竟把电话打到李观澜那里,询问他对这件事的意见。李观澜也许是连日来急怒攻心,乱了方寸,竟然一改平日包容、宽厚、低调的做派,对着传媒大肆谴责航空公司,说是骨灰盒里藏有警方尚未掌握的关于逝者范强生的重大秘密,如果因航空公司的错误而延缓甚至干扰警方办案,是对法律的漠视和亵渎。
这一猛料像是给记者们打了鸡血,一时间媒体的相关报道铺天盖地,各种传闻、猜想越传越奇,而那个骨灰盒里的神奇秘密,也被演绎出许多版本。
当冯欣然和陆伟风尘仆仆地赶回曲州市的时候,苏采萱停职反省期满,回来上班了。
李观澜比谁都高兴:“缺了你还真不行,办起案子来束手束脚,你回来就好了。”
苏采萱哼一声说:“再不回来就真的急死了,范强生这个案子怎么闹出恁大的动静,让我对尸检结果都产生了怀疑,在家里看着媒体的报道,坐卧不安的。对了,你怎么对记者说那种话,不像是你的风格,倒像是媒体杜撰的。”
李观澜说:“不必在意,媒体报道只要基本框架不错,细节上全凭主观想象进行添油加醋,一向如此,我已经习惯了,不和他们计较。你说对尸检结果产生怀疑,莫非还有补充检验的意思?”
苏采萱说:“我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件事,当然前提是你们按照惯例,在尚未结案前未将被害人尸体送去火化。”
李观澜说:“还没火化,不过被害人家属已经在闹了,松江大学方面也希望公安机关早点做结论,好召开追悼会。”
苏采萱说:“我这段时间在家反省,脑子里全是范强生的案子。倒不是对常青不信任,但他毕竟刚走出校门,缺少自信,不大敢提出自己的想法,一般情况下索性就随波逐流以避免犯错。在范强生遇害之前,发生在市内各公园里的系列抢劫杀人案,被媒体炒作得沸沸扬扬,所有细节都毫无遗漏地报道出来,如果有人模仿凶手的手段杀死范强生,只要精心设计,就可以达到目的。”
李观澜说:“如果有人策划一起杀人案件,甚至能够骗过你的眼睛,那么这名凶手一定有着过人的智慧。”
苏采萱撇撇嘴说:“你不要净挑好听的说,在检验范强生尸体时突然听说李长城坠楼自杀的消息,真是彻底扰乱了我的心神,在那种情形下,实在不适合继续工作,一个偶然的小疏忽说不定就会错过至关重要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