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调查组的成员有七人,除去专案组的四名刑警外,还有曲州市地理研究所的副研究员刑昊和曲州市立大学生物系副教授简淳,两人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有几个学界权威见猎心喜,觉得一旦发现新种类生物,是扬名的好机会,而且有刑警保驾,相对安全,就也想跟随调查组上山,抢到头功。公安局考虑到他们年纪都比较大,担心发生意外,就委婉地拒绝了。
在调查组登上苍莽山探求真相期间,李观澜率三名警员再次来到7664厂,与保卫处接洽后,将三年内失踪的十几名工人重新登记,对每个人的背景进行详细调查。
许天华一行人上山的过程称得上“披荆斩棘”。毗邻7664厂的这一侧苍莽山山脉,似乎从没有人上去过,调查组必须手持棍棒和砍刀,拨开树丛,斩去不知名的植物枝条上尖利的锯齿和倒刺,才能艰难地觅路前行。
调查组成员们事先做了充分准备,清晨六时,天才蒙蒙亮就开始上山。他们穿着厚实的登山服和登山鞋,每人背上都背着一个双肩挎包,里面装有对讲机、给养、外伤药、照明灯、指南针等设备。上午十时许,登到半山腰,几人都已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身上的衣服也都被东一道西一道地刮开了好几处口子。
几人找到一处树木相对稀疏的地方,分别在岩石上坐下,取出水瓶来大口地喝着,以补充体内缺失的水分。在这几人中,简淳和刑昊的心情最兴奋。对四位刑警而言,这一趟不过是千百次外勤任务中的一次,对两位学者来说,这里面却潜藏着建功立业的机会。简淳在心里盘算着,如果这一趟有实际收获,以此为素材写出一篇有影响力的论文,明年就能在职称评选中胜出,摘掉教授前面的“副”字。似乎是为了鼓舞自己的斗志,简淳又一次问许菲菲说:“根据你们的判断,郑丹梅遭遇的那两只怪物是野人的概率有多大?”
许菲菲被他问过几遍同样的问题,好在她很有耐性,不紧不慢地说:“这需要你来告诉我们呀,你们是专家学者,比我更有发言权。”
简淳像是回答许菲菲,又像是安慰自己,“按理说,松江省内从未出现过野人的行踪,各种文献中也没有过相关记载,从这些方面看,让人感觉不太乐观。但是根据当事人的描述分析,又不像是其他猛兽,否则叶立群没有机会全身而退。当然,那两只野兽如果是人装扮的,我们的这番努力也就毫无意义了。”
许菲菲明白简淳患得患失的心情,就笑了笑,没接话。
几人休息了十几分钟,看看时间已经是十时三十分,许天华说:“这才走了一半不到,为了赶在天黑前下山,咱们还是多受点累,继续上路吧。”一行人都表示赞同,陆陆续续地站起身,忽然,刑昊发出一声惊叫。刑昊的说话声音本就有些尖锐,这声突兀的尖声惊叫,高亢刺耳,每人都被吓得身上一颤。许天华本能地背靠到一棵树上,右手按住腰间的手枪,问:“怎么回事?”
刑昊用手指向他的正对面,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声音直打战,“那……那里,它在那里。”
许天华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前面只有浓密的树林和灌木丛,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许天华说:“别怕,告诉我们你见到了什么?”
刑昊意识到自己在众人面前失态,咽了口唾沫,稳定下情绪说:“刚才有一张鬼脸向我们这里看,是鬼脸,很可怕,头上没有五官,只有层层叠叠的瘤子,紫红色的瘤子,又恶心又……吓人。”
许天华双手持枪,向刑昊描述的地方摸索过去。张鲁紧随在他后面。许菲菲和唐文成则守在原地。
简淳没亲眼见到刑昊描述的“东西”,心里又焦躁又妒忌,听到刑昊的声音都有些失真,更加瞧不起他,说:“老刑,你也稳着点,说什么鬼呀鬼的,亏你还是搞地理学的。”
刑昊听出他语气中的讽刺意味,也没好气地还击说:“那是你没看见,还痴心妄想地想找什么野人,那东西根本就不是人形,也不是野兽,我们是大白天见鬼了。”
刑昊话音没落,就听许天华在前面低声叫着:“这里有情况,大家都聚到我身边来。”许天华的声音低沉严肃,几个人不敢怠慢,纷纷小跑几步,聚在一起。
许天华的手里紧握着枪,双眉紧锁,密切注视着周围的环境。他脚下有一个直径很宽但浅浅的土坑,众人向坑里一看,都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刑昊转过身去,弯下腰来控制不住地呕吐。简淳和许菲菲的脸色煞白,勉强抑制住恶心。
坑里重重叠叠,堆着几百块人骨,有整块的头骨,也有敲碎的肋骨、大腿骨和臂骨。此外有十余块骨头上还带着星星点点的撕碎的血肉,因天气热,已经严重腐烂,散发出刺鼻的腐臭味。
这里就像是一个脏乱、恶臭的屠宰场,遭屠宰后的动物躯体被剃光了血肉,随意地丢弃在坑里。所不同的是,这些被屠宰的动物是人。坑里的骨骼参差交错,不知有几具人体残骸。
张鲁虽然是派出所所长,也没见过这阵势,嘿的一声,说:“看起来都是人骨,真……真他妈的……”
许菲菲想这时候只有一句“他妈的”能形容自己的心情,但她终究不好意思说出口,只指着坑里的一块皮肉说:“那上面还有毛发,像是女人的长发。”
简淳恶心了一阵,头脑渐渐清楚,惊恐中带着兴奋,说:“这一定是野人搞的鬼,野兽没有这种挖坑埋骨的智力和能力,咱们曲州市也发现野人了,这将成为震动中外的科学发现。”
张鲁见他面对着尸骨还表现得如此兴奋,只顾着自己的前程,全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不满他的冷血,吓唬他说:“你小心些,如果被野人捉去生吃了,这发现野人的功劳可就没你的份儿了。”
简淳身上一哆嗦,想这句话倒是有些道理,不可不防,身体向后缩了缩,藏进人群中间。
许天华持枪在大坑周遭搜寻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更没见到刑昊描述的那个奇怪生物。他低声呼叫大家:“这里有危险,我们都聚到一起来,避免发生意外。”
话音未落,距离他们十几米远的丛林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一声狮吼虎啸般的嘶鸣伴随着树叶摇曳的沙沙声,传进众人的耳膜,声音低沉浑厚,撼人心魄。许菲菲被吓得花容失色,粉红色的脸颊瞬间变得惨白。简淳和刑昊这两位青年学者更是双腿打战,几乎要瘫软在地上。
许天华闻声而动,命张鲁等人留在原地,他和唐文成箭步奔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这一带丛林中绝大多数是灌木、榕树和藤属植物,枝条盘根错节,树叶密密匝匝。许天华和唐文成右手持枪,用左手拨开枝叶,精神高度紧张,密切留意着周围的所有细微声响,一步步地试探着前行。
两人向前走了不到五分钟,走出不过七八米远的距离,却像是经过一次漫长的艰险旅程,手心中湿漉漉的尽是汗水,精神如绷紧的弦,一触即发。
忽然间,一阵腥风飘过来,直吹二人的鼻孔。两人透过层层的树叶,恍惚见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晃动,两人几乎同时双手握住枪,指向那个影子,加快脚步冲过去。
倏地,一张异常恐怖的脸孔出现在两人面前。那张脸上的皮肤像鳞片一样,层层叠叠,黝黑发亮且粗糙坚硬。五官的界限很模糊,没有眼睑、鼻子、嘴唇,混浊的眼睛、鼻孔和尖利的牙齿都裸露在外面,仿佛是一只凶残而丑陋的鳄鱼,被人猛地撕去脸皮,留下一副奇诡的面孔。
唐文成虽然年轻,又是见习警员,没有实战经验,却表现得非常镇定,在遭遇危险时方寸不乱,枪口一抬,对准那怪物的胸口,微侧过头问许天华说:“开枪吗?”
许天华当机立断,说:“抓活的,往腿上打。”
那怪物的双腿隐藏在灌木丛后面,唐文成放低枪口,凭借感觉和计算,迅速扣动扳机,清脆的枪声响起,惊得林中栖息的鸟扑簌簌地飞起,与此同时,许天华的枪也击发,两粒子弹钻进灌木丛中。那怪物咧开血盆大口,尖利的牙齿一张一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像是野兽受伤后的哀嚎,栽倒在地上。
许天华和唐文成心头掠过一阵惊喜,知道已经命中目标,此行不虚,但身处险地,不敢莽撞,仍谨慎地一步步向目标挪去。
张鲁他们听到枪声,知道前方发生了状况,也忍不住拨开枝叶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这时,许天华和唐文成已经接近目标,手向腰间摸去,只需掏出手铐,铐住那怪物的两只前掌,此行的任务就已完成一大半。
谁知张鲁和许菲菲忽然在身后齐声高叫:“小心,站在那里不要动。”声音急迫而高亢,正在靠近目标的两名警员驻足在原地不动。
许天华和唐文成抬头向前一看,倒吸口凉气,在他们前方四五米处的一小块空地上,并肩站着十几只奇形怪状的生物,排成一排,有头有四肢,直立行走,从体貌特征上判断依稀是人形。但有的头部肿大不堪,有的细小扁平,完全不是人体头部的比例。而四肢也形态各异,有的短粗,有的细长,残臂断腿者众。有的身上有布条蔽体,有的则用简陋的树皮遮挡在阴部。皮肤均异常粗糙,像穿山甲的鳞片一样,坚硬、黑亮。五官则破损不堪,扭曲变形,有的甚至压根儿就没有五官,整个头部是一个巨大的肉瘤,肉瘤之上又有一粒粒的小肉瘤,泛着紫红色,似乎一触即破。
许天华和唐文成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枪险些掉在地上,向后连退了好几步。
被打伤的怪物卧在地上,又发出一声嘶吼,流露出愤怒、痛苦、仇恨和苦闷,声音凄厉无比。那十几只类人生物哀伤其类,随声附和,引颈长啸,各种怪声此起彼伏,似猿啼,似鸟啾,似枭鸣,似呜咽,丛林中一时间充斥着森森鬼气,虽是盛夏,每个人却都感觉阴气袭体,不寒而栗。
刑昊的情绪突然在一瞬间崩溃,失声尖叫,脸上的表情极度恐怖,似乎已经吓破了胆子。一直在用数码摄像机记录探险过程的简淳原本就心惊肉跳,被刑昊突如其来的叫声一吓,手一松,摄像机掉在地上。
那十几只怪物也被刑昊的叫声触动,显得情绪激动,挥舞着四肢,嗷嗷怪叫,似乎要猛冲过来。许天华眼见情况紧急,当机立断,枪口上抬,朝天开了一枪,枪声响彻丛林,盖过了怪物们的怪叫声。
许天华见枪声暂时起到作用,低声向唐文成说:“保持镇定,向后撤。”唐文成心领神会,两人双手持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冲在最前面的怪物胸口,步伐一致地向后退去。
两人退后十余步,与张鲁等人会合在一起。几人合力,把瘫软在地上的刑昊拽起来,拖曳着向丛林外面走去。许天华顺手把简淳丢在地上的摄像机拾起来,挎在肩上。
十几只怪物见他们后退,都龇着牙齿,脸上的表情非常愤怒,似乎要冲上来把许天华一行人撕碎,只是碍于他们手中“神奇武器”的威力,不敢轻举妄动。
调查组一行人退到一块较空旷的地方,那十几只怪物已被枝叶遮挡在视线之外。魂飞魄散的刑昊逐渐恢复了清醒的意识,双腿仍然打战,但已经可以无须别人搀扶。六个人加快脚步,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走去。疲惫、恐惧和惶惑交织在一起,双腿下意识地挪动,竟然不像是自己的。
一路上无人说话,每个人都满腹疑团,在脑海里回放着方才那段平生从未有过的离奇遭遇。快到山脚下时,许天华强打精神,拨打电话,向李观澜简单汇报了他们在山上的经历。李观澜在电话里未明确表态,语气严肃低沉,只叮嘱他务必注意安全,不要让任何一个人掉队。
这噩梦般的一段路终于走到尽头,到达山脚下时,天色已微黑,几个人又渴又饿,筋疲力尽,真想一头栽倒在路边,把所有的事情都暂时抛在脑后,好好地睡上一觉。
黑暗中突然迎面射来几簇强光,把他们笼罩在内,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节都暴露在强光下,一览无余,他们的眼睛被光芒照射,几乎无法睁开。在惊魂未定之际又遭受突如其来的惊吓,偏偏又看不清楚对面发生的情况,一行人都手足酸软,心里怦怦乱跳,不知又面临着什么未知的凶险。
十几名周身罩得严严实实,连脸部也遮挡得不留一丝空隙的不明身份的人冲到他们身边,在他们做出反应之前,一股淡淡的喷雾在鼻孔前飘散开来,几个人霎时感觉头昏眼花、天旋地转,同时瘫倒在地上。
许天华在恍恍惚惚中听到有人说话:“快,把他们抬到担架上。”
那声音忽远忽近,若有若无,却依稀仿佛,是他熟悉的声音——苏采萱?她为什么要伤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