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勒看来,莫应彪应该是那些含着金匙出生的养尊处优世家子弟,反恐怖特种部队在深夜突然破门而入,不容多说地把他打翻在地,在他的亲人前面把他像粽子一样捆扎、封口后让重案组探员套上头罩,加上铁链拉出去示众。对这种人来说,除了吓得屁滚尿流,应该是莫大的耻辱。
不过,石勒知道抓错人了,这个判断,不是被捕者有一副像女人一样的细皮白肉躯壳,也不是因为搞清楚这个人是著名的“快速宽频集团”董事总经理,而是这个人气呼呼地坐在审讯室里,拒绝回答所有问题,坚持在没有律师情况下有权保持缄默。这不是一种自恃地位和金钱的骄傲,而是脸上那一种胸有成竹的不忧不惧姿态。
在这种根据反恐怖程序下,在不须告知逮捕原因的迅雷不及掩耳行动中被捕的人怎会这样镇定?为什么?谁的屁股里没有粪?通常,来到这种时候,地位越高的人越草鸡,手不颤脚颤。他到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被捕原因,可是,他一点也不害怕。
指挥官在闲聊的时候曾经说过,如果要吓人,只要用廉政公署信笺向所有的成功人士发出一封匿名警告信,上面只有八个大字:“东窗事发,走为上着”他相信赤猎角机场会挤满香港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有钱人。
警务督察打量眼前疑犯,这个人相貌普通,似个猪崽。浑圆脸孔上是小眼睛、小鼻子和小耳朵,如果不是有一副大嘴巴,有点人生经验的人都不会相信他会是事业成功的商人。
可是,眼前的有钱佬没有害怕的反应,对抗议、追究毫无兴趣。最让石勒怀疑的是,来到现在这个时刻,他对警察拘捕自己的罪名没有一点好奇心,一副全心全意地等待律师出现的无所谓神气。为什么?难道他能未卜先知,知道警察会来抓他或者知道自己会吉人天相,化险为夷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石勒曾经目击他吓得唏嘘颤抖的样子,证明他并没有预料到警察的行动——不管如何,这个人懂得法律,镇定下来时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加上地位和金钱——看来,这分明是另一个圈套,是疯子送给石勒的烫手山竽,一旦搞不妥当,有可能替警察部队惹来一身蚁。
韦文忠大律师就在这时候走进来,石勒吃了一惊。请得动这位收费达——天文数字坏胚的客户,通常是身家超过一百亿以上的富豪。莫应彪是有钱人,不过,“快速宽频集团”不是香港第一流大公司,这个人距离第一级的有钱人还差得远,舍得让韦文忠这种人任意宰割“史提芬,我有责任要求警方解释把我的当事人当作大贼五花捆绑的原因。”
韦文忠不忘伸手托一托眼镜,表示他的认真和聪明。“警方使用过份武力伤害莫应彪先生的身体,无理的拘捕对莫先生名誉做成无法估计的损失,如果你说不出一个令莫先生满意的答案,我保证会让你们品尝后悔不及的滋味。”
石勒冷冷地瞪他一眼,“我知道你是谁。坐下来吧,律师。我正式告诉你,你的当事人涉嫌谋杀,”
他微微颔首,示意警长开动摄录机。“他坚持有你在场的时候才会讲话。”
石勒曾经见识过大律师的丑恶一面,多年前,他把这个坏胚从绑架的死亡边缘拽回之后,不但没来一个电话表示感谢,偶然在法庭走廊看见督察也是视若陌路。
也许他心里把石勒恨得要死,因为世界上只有这个警察知道他这副笔挺西装里只是一堆龌龊;也许他心里怕得要死,不知道这个警察在那一天会使用这个把柄威胁他。
大律师能够肯定的只有一点:这个警察从心里到神色都在看不起他。
韦文忠高傲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不屑,坐下来的时候故意用和蔼的表情关注当事人,说道:“怎么样,警察有没有对你无礼?他们胆敢对你使用一点过火手法,我保证叫这些人忘记爹娘姓名。”
石勒冷冷微笑,他知道大律师越是这样越是色厉内荏。这坏胚善于利用法律赚钱来破坏法律的公正,所以他在解释法律的时候就是看不起法律的时刻。
有一段时间,法庭走廊里流传着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马田的十岁儿子在学校因说谎被罚,母亲说,“孩子,你知道自己做错吗?”儿子哭着说,“知道了,下一次,我会学爸爸,做了也没有人知道。”
如果莫应彪需要说谎,他真的找对人了“没有,”
莫应彪说,“我想这完全是一个误会。我是一个讲理的人,知道警方只是在执行职务,不会故意跟我过不去。如果警方愿意立刻释放我,我答应……”
精明的大律师立刻制止他,“等一等,莫先生,你是受害人,不需要向他们作出任何承诺。现在,害怕的是警察,不是你。”
石勒再一次大吃一惊,姓莫的看起来是精明生意人,不是善男信女。如果警察抓错他,受到这么大的侮辱,怎会这样容易罢休?为什么?除非他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身上有粪急于脱身,才期望警察因为占了便宜又找不到把柄而放弃追究不过,如果他打算息事宁人,他为什么又要找韦文忠“史提芬,”
韦文忠第一次正视高级督察。“警方根据什么证据才这样大张旗鼓地逮捕莫先生?”
“我们在璺塑乡碎尸案现场找到莫应彪先生的指纹,”
石勒干脆地说道:“所以,警方有足够的证据怀疑莫应彪先生涉嫌这桩谋杀案。”
“指纹?”韦文忠只呆愣了一秒钟,轻蔑地说,“指纹能表示什么!”
石勒平静地说,“所有的陪审员、法官、律师都相信指纹是最有力的证据,它能令凶手无法狡辩,接受法律的制裁。这个确证制度不容怀疑,如果一旦崩溃,所有的律师都可以用这个借口为凶手服务。”
“嘿,”
韦文忠从鼻子里哼了一下,“所有制度必须讲究素质,才能减少作弊,基础稳固。到现在为止,世界上没有一套公认的鉴定指纹标准,意大利规定要找到十六至十七点相同地方,巴西要三十点,瑞典只需七点,澳洲十二点,美国是警察说的算。何况凶案现场的指纹不会完整,用这种模糊证据定罪,九个所谓专家有十种说法。”
“我这个证据不但清晰,还十分完整。”
“你说指纹确属于他,问题是,这个指纹是从哪里来的?”大律师口若悬河,“督察,一九四三年,温莎公爵担任巴哈马总督的时候,警方为了陷害无辜的人,曾经用玻璃杯上的指纹冒充取自屏风。一九八八年纽约的迈克和一九八九年的莎莉都被同一个没良心的鉴证人员利用制造的指纹诬告为凶手。我可以去法庭上宣读一大箩筐历史事实,让陪审团知道警察曾经制造了多少垃圾证据来冤枉好人。”
石勒不得不在心里佩服地感叹:真亏他!这坏胚能够不假思索的一口气诌出这么多“事实”确有赚这种污秽钱的天分。“我这个证据有从现场取下的录像。我们拍摄了整个过程,提防你这种律师从中吹毛求疵,找借口为凶手开脱。我愿意跟你赌一铺,你有胆量上法庭否认它,人人会认定你强词夺理,不会怀疑这枚指纹。”
大律师扭过头提醒当事人,“不要怕,莫应彪先生。你可以保持缄默。取证是他们的工作,根据普通法法律,你不必证明自己清白无辜。”
莫应彪摇头,不动声色说,“我跟璺墼乡的凶案无关,没有去过那里,不认识那个人。”
“你不认识他?没有去过那里?”石勒说,“韦文忠大律师需要想一个好的理由让法官和陪审团相信你清白无辜,是指纹自己走去那里的。”
韦文忠摘下眼镜,扬起一边眉毛,“史提芬,你跟他没有过节,为什么不追查有人在设局陷害他。”
“设局害人?”石勒十分露骨地挖苦道,“你经验丰富,有什么好的提议?”
“我……”
莫应彪刚张口,又被律师制止。
韦文忠把眼镜放在桌子上,神色自如地拍拍当事人肩膀,示意放心。他把身体俯前,脸孔扳得像大理石一样,操起英语来,说道:“为了我当事人利益,我要求从现在开始记录所有的盘问内容。”
“不行,这种问话没意思……”
石勒也用英语回答。
“没有白纸黑字记录,我会指示当事人继续保持缄默。”
大律师略为思索,“这样吧,我想跟你私下说几句。”
老王就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跟上司耳语:“指挥官的电话。”
石勒站起来,对这个信心十足的坏胚说,“请跟小刘走,我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