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钟头已过,但军平耳底仍残留着那个声音。只不过是黑珍珠瞬间坠落桌上、地面的声音,但军平听起来,却如同一串系连一起的音符般成了特别的乐曲。他觉得黑珍珠的灿然弹奏出来的乐曲代表着隐藏在阿稍浓妆艳抹的外表下神秘的美感、真正的她。
这两小时内,坐在店里的客人无一人察觉异样,但其实里面正骚动不已。这并不是指本名山田好子的球绘死亡之事。其实,她只不过是左手腕负伤缝了两针而已。去找寻球绘的阿稍,注意到休息室的灯是暗的,按下走廊的开关点亮电灯后开门入内,才发现球绘俯卧在橱柜和化妆台之间的床上。见她失血量很多,本以为死了,其实只是昏迷而已。
听了阿稍的报告后,立即和老板娘一起赶到休息室的高藤,打电话给在东银座开业的医生朋友,要军平到他那里取来必要的急救药品和针、线等,就在休息室隔邻的接待室完成治疗。没有叫救护车是因老板娘要求高藤“别通知警方”。当被害者球绘躺在接待室的沙发上被急救醒来后,马上吵着,“叫警察来马上就能找出凶手。”
球绘似乎已逾三十,虽然浓妆的脸看起来蛮光整的,但却给人品格不太好的感觉。头发上洒了些银粉,小而称肥的身材外包着水蓝和紫色条纹的华丽和服。露出银色眩人光芒手表的左袖上沾了血迹。
老板娘一边擦拭她手上的血迹一边苦口婆心劝说,球绘才终于同意此事不报警处置,但却以憎恨的口气,“只要能找出凶手就好?不拿到慰问金我是不会罢休的。”她粗哑如男人般的声音里透露出强悍的性格。
“是嘛!不能就这么算了。”
老板娘也皱起眉头嘟哝。结果,只有同来的红子回到店里,老板娘、球绘、高藤、军平和受此冲击脸色仍是苍白的阿稍总共五人都关在接待室内密谈。
不知是否太兴奋了?球绘好像忘了自己的伤势一般,以激动的口吻诉说刚才发生的事:
今晚球绘一上班就坐某位熟客的枱,一会儿之后,突然记起东西忘在休息室,回去拿到东西,关上橱柜,正欲对镜补妆时,突然电灯熄灭了。好像有人关掉走廊上的开关,又立即潜入室内。
休息室戛有窗户,巷道上的红色霓虹灯微透些许光亮,所以纵使灯光已熄,但球绘郊能藉着一点点红色亮光看到进来的是个身穿长礼服的女人。直到那个人影已凑近球绘了,她才注意到她手上闪闪发光的利刃,仅一刹那,人影已扑袭过来了。两人扭成一团争斗时,球绘突感左手一阵微痛,立即就昏迷不醒人事了。球绘说她只记得当时是八点以后,但却不知正确时间,老板娘推断球绘离开店里是八点二十分,所以这件事应该发生于八点半钟左右。而阿稍是在九点钟发现她的,所以球绘大约昏迷了三十分钟左右。
“我这种人啊!稍微一点伤都会叫我昏倒呢!不过,也不只是受伤会令我昏迷啦!”球绘露出暖昧的笑容。
“在这三十分钟之间,竟然没有任何人发现呢!”
“会经告诉大家上班时间内尽量别回到接待室,可是,却有很多人藉接待室打私人电话呢!……实在很糟糕,只看到人影穿着长礼服也无从猜起,今晚除了四、五个人穿和服以外,都是穿长礼服,连我在那时间,也已经换上长礼服了呀。”
老板娘边点香烟边说。在店里昏黄灯光下显得美丽的脸庞,在此萤光灯的照射下,看起来有点憔悴。问过老板娘才知今晚有六个人请假,应侍者共二十一人。
“记得跟谁结过怨?”
对于高藤的质问不层一顾般,球绘撇了撇嘴角。“不至于跟谁有过节到要杀害我的程度!”
“不——”一直呆立在门旁墙角的军平突然出声,大家都闻声回头。军平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袭击球绘的人本来并无杀害意图。如果球绘可以看到她手上刀刃闪闪的亮光,那么袭击者必然也能看到球绘手表上的光亮才是。所以,我认为她是故意只想杀伤球绘手臂而已。”
高藤赞同他的看法:“如果非存心杀害,那就是极单纯的怨恨啰?你心中有敷?”
球绘毫不客气念出四名女性的名字。
“这四个人都因我夺了她们的客人而憎恨我呢!但我可不是横夺,是客人选上我的嘛!……还有,”球绘故意停顿一下,看了老板娘一眼后,脸上浮现别有他意的微笑。
“有点不好开口……”
“直说好了,”老板娘以哆嗦的手指捻熄香烟,“她引诱了这家店的经营者,也就是我的后台老板羽岛五郎……所以才招致我对她憎恶,你明说好了!”
“——那我现在就没必要说了呀!”
球绘强硬的眼神抵抗如针一般刺向自己的老板娘的目光。无视于老板娘颤抖着双唇,及有话欲说的眼神,她继续说:
“啊!还有阿明呢?喔!就是为了轰动一时的堂本议员。我拿此事开个玩笑而已,她却露出可怖的表情……”
“前天晚上,她们两人还在客人面前争吵得很厉害。”老板娘好像要把无法对球绘宣泄的怒气转移到高藤身上似的说道。
“可是,那件事不是我的责任呀!为那种事生气,是因为她本身有弱点嘛!”
“球绘,总之,这件事你也有不对之处呀!如果往后再起风波,那我就只好辞退你了。”
“这不是该由羽岛先生决定的事?”
“你这像话吗?只不过跟他睡过一次觉就——”
正欲点燃一根烟的老板娘,突然把已开火的打火机扔掉。打火机撞上墙壁,球绘吓得脸色苍白。
“要干嘛?”高藤起身欲制止冲动地要站起来的老板娘。
“我也是其中之一。”好沉稳的声音。
老板娘和球绘之间产生的强势,如瞬间会燃起的烈火被这声音镇压住了,大家都循声望去。坐在老板娘隔壁的阿稍,仿佛忘了刚才低语的人是自己一般,低垂着眼睛一副茫然状。胸前没有了黑珍珠,在军平看来有种寂寞感。
“被球绘说了许多事……所以,我也恨她。”
“阿稍绝对不会有问题的。你连挥刀都办不到吧!球绘,你对这孩子说了些什么?”
“没——”球绘撇开头。
“她是这么说的。别摆出一副纯情貌了,还不是被男人甩了才到这种地方来的吧!”
“球绘,你说什么嘛!这孩子是为了弟弟的手术费……”
“她说的是事实。我会有个论及婚嫁的男友,订婚前,对他提起弟弟的病情和手术费之后,突然对我冷淡不理睬……,为了挽救弟弟的性命而来赚钱这种话,我也自知是为自己辩解的谎言。其实是被男友遗弃,觉得无论做什么都好,一定要过着粉妆玉琢的豪华生活不可,所以才……”
“你这么说就是在假纯情了。”球绘冷笑。
“我什么时候一副纯情的模样让你看到了?”阿稍冷冷地抬起头凝望球绘。“我与男友于饮茶馆分别时,手中一直紧握着茶杯,打算假若他说了更卑鄙的话,就要泼向他身上……我也有力气握着刀刃的。”
她的声音一直是冷静沉着的,但却隐含要把水与她口中的话一起泼向球绘一般的气势。球绘比任何人都来得讶异。连老板娘都敢厉色以对的她,突然微妙地懦弱移开目光。
“与其在这里争,倒不如把她们一个一个叫来调查吧!”粗哑的声音有种故作镇定的感觉。
阿稍站起来要去叫球绘提出的可疑者,临出门之际,回眸望了军平一眼,蹙眉微笑着。这微笑好像在对听到自己心声的军平道歉一般,其实毋须道歉的。以冷静的声音打断球绘的话,像是喝阻般的表现中,军平已听到黑珍珠的曲调了。
球绘最初举出的四个可疑者立即澄清是无罪的。其中雨人八点半钟左右正坐同一台桌,另一人整晚都穿着和服,第四个则说吧台小弟可以证明她一直在吧台跟客人一起。
接下来要询问吧台小弟了。
柜台旁有个悬垂着布帘的出入口,出了这个门就是化妆室,化妆室旁边有个通往店里的门,进此门首先看到的房间是仓库,而后是休息室,再下去是接待室和办公室。
听小弟说八点半左右,没有人进出里面,这名有着宫廷侍从面貌的吧台小弟,连说话都极庄严,“今晚只有我一个忙得不可开交,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喔!那件事的确发生在八点半钟左右?”他附加问道。
那个时间,放在柜台一侧的电话铃响,吧台小弟接听到低沉的女人声音说道,“这里是新宿的大原医院。在你们店里工作的志乃小姐的孩子出事途到此,请她快点赶来——啊!我不挂电话等她来接听。”刚好志乃走了进来,就将话筒递给她。电话里的人好像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一直没来听电话,志乃等得非常心焦,恰巧老板娘于此时来到店里,听了这件事后,要志乃:“赶快到医院去吧!”拿着老板娘给的计程车车资后,志乃慌忙飞奔出去。
“是呀!……那时候确实是八点半左右。”老板娘好像突然想到似地嘀咕。
“掀起布帘走进来的志乃慌慌张张好像要告诉我什么似的,但因我急忙将话筒交给她,所以……嗯!她的确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吧台小弟再次肯定自己所讲的话。
“谁是志乃?”高藤问老板娘。
“是一个脸颊有黑痣的和服美人……”
“啊!是那一个有点妖艳的人……喂!她恨你?”
被质问的球绘道,“怀恨的人是我呀!我的客人会赠我烟盒,她将此事渲染夸大地传扬。她那人喜欢滋事穷搅和……”
“志乃不是凶手,因为今晚她仍旧穿着和服。可是,当时她从里面出来,好像想说什么,或许看到什么也说不定……等一下打电话问问她……”
老板娘再三叮咛小弟“绝对不要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后,要他退下,叫阿明进来。
阿明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八点到九点钟之间,她轮流坐六张台,每五分钟换桌一次。
“不过,我是不会怀恨球绘那种人的。虽然前天两人吵架是实情,但事后,就反省悟出自己不该与那种儍女人一般见识了。”
阿明旋地站起来,裙角跟着飞舞,一直沉默着的球绘出声:
“阿明,你身上的香水与你的黑色礼服不太相称吧!”
声音与平常无异,但军平郊感到其中含带的毒意。阿明放在门把上的手静止不动,慢慢回过头来,以不在乎的语气说道:
“是呀!不过,这种香水更不适合穿和服时使用呢!”
她以同样尖锐的视线回望球绘抛来的利刃般眼光。她那副能被国会议员资助照顾的面貌比阿稍、老板娘更美丽,但却给人宛如整型过一般,有种人工的冷漠感。
就这么过了两小时,没什么大的斩获。如果一一询问今晚上班的全体女侍,或许会多获知一些消息,但老板娘强烈反对这种做法。理由是骚动扩大必然惹来更多麻烦,而且大家都忙得团图转,谁也想不出来什么时间,谁在哪里做些什么吧?老板娘拉近皮包,由里面拿出十张左右的一万圆钞票,递给横躺着的球绘。
“这是医疗费。今晚我先替你付,明天你自己再到医院治疗吧?”
“用这些钱要我忍气吞声?”
“我没有这么说,不过,这些钱确有堵住你的嘴巴之意。希望你别宣扬出去!”
老板娘把钱塞进她怀里。球绘没再多说,只是默默把怀中的钞票更往里塞。
沉默的气氛笼罩着,高藤好像直到此时才注恿到倚在墙上一副无聊样的军平。还不熟悉女侍们外表的军平,看到了许多她们的内幕,觉得有些心烦。
“军平,真是抱歉哪!已经没事了,你和阿稍再回到店里继续喝酒。我留在这里等球绘的麻醉药过了。老板娘,治疗费别提了,拿点什么好酒出来吧!”
“应该的!”老板娘也回过神似地,职业笑容又重现了。“阿稍,叫吧台小弟拿出‘拿破仑’,挂我的帐……”
边说边把手伸向电话机。
“打通电话给志乃问问看,真为她的孩子担心……搞不好还在医院呢!”
至此,阿稍大概也松了口气。
她一边对军平微笑着,正欲站起身时,此刻,玻璃门上闪现一个人影,穿着绣有飞舞的金银蝴蝶的中国装的女人进门来。
“老板娘,志乃刚才打电话来说;那通电话是恶作剧!赶到医院问不出有受伤入院的孩子,打电话回家察看,孩子活蹦乱跳好得很呢!再回到店里也太晚了,所以她想干脆回家算了。”
“怎么开这种玩笑?难怪我一直觉得不太对劲。”老板娘又把话筒放下。
“是有危险的?”
“不会吧!大概是其他同业打来骚扰的。”
“老板娘……休息室里发生什么事?……”
穿着中国式服装的女人面露疑惑窥探球绘手腕上的绷带问道。
“没什么,只不过是球绘受了点伤……为什么这么问?”
“这个啊!我八点钟,喔!是八点半钟左右会到休息室来,发现里面一片黑暗,听到好像是两人互相扭打在一起的声音。”
这个名为由加的女人说,当时休息室的门由里面锁上了,虽然在外叫喊,但却未闻回答。觉得情况怪异,回到店里后,悄悄告诉同坐一桌的志乃,志乃起身说要去看看。可是却没再回来。心想大概是没事吧!但仍旧挂念着,将近九点时,又再次到休息室察看,可是,室内仍是一片黑暗,而门还是锁着的。一直觉得门上锁这件事很奇怪,但还是心想大概不会有事情吧!而且上班时间出入休息室是被禁止的,故而一直没向老板娘报告这件事。
“刚才志乃打来电话问道:‘休息室里发生的事引起骚动?’志乃说她到休息室查看时,门依然是锁着的,但在通道上看到一把沾染血迹的刀子……虽经叩门、喊叫,但里面仍无回音,正赶忙要去报告时,听到吧台小弟说她的孩子发生车祸之事,惊慌之余,还来不及说出所见,就飞奔出店里……”
“等一下,”高藤问,“从你听到休息室里有争吵的声音至志乃前往察看,这中间约经多少时间?”
“大概十分钟吧!”
“这么看来,凶手就是趁这空档逃离休息室,但却在逃走时遗落刀子啰!你将近九点钟时又再度前往探察,当时刀子已不在那里了吧?”
“嗯!”
“所以啰!你二度回休息室之前,凶手又返回携走刀子。近九点钟时,休息室的门是关闭的吗?”
“是的,八点五十七、八分的时候。”
“阿稍说她九点正去休息室时,门是开着的。”
阿稍轻轻颔首附和。
“老板娘,休息室的门是什么型式的?”
“型式很普通,是由门内可以自由开或关,但在门外则需钥匙才能开的那一种……因为很少使用到钥匙,所以一直放在隔壁办公室里……”
高藤拜托老板娘取来钥匙,由一串钥匙之中拿出一把。
“沾有血迹啊!”
沾染上血迹的不是钥匙而是系着钥匙的木板,上面有明显的血迹。
老板娘告诉由加,己逼件事别对其他人说。送她出去之后,高藤交叉着双手。
“真想不通!如果刚才由加所言属实,那么凶手就是在由加第二次来确认,和阿稍来到休息室之间的两、三分钟之间,由休息室的门外以钥匙打开门啰!”
“嗯……”军平插嘴。“还有比这个更奇怪之事……休息室的锁必须由门外使用钥匙才能上锁,也就是非自动上锁式的……不是那种饭店常见的按下把手的键之后,带上门就能自动上锁那一型的……”
“不由门外使用钥匙是无法上锁呢!”
发觉到不只是老板娘的眼光,所有的人都把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时,军平儍了眼,但仍继续未完的话。
“嗯……哦……我要说的是凶手既然慌张到袭击球绘后,刀子掉落通道上,为何单单能冷静将门锁上方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