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莱尔先生神采奕奕地来到了塔楼。他身上的一切,从完美无瑕的白色鞋罩,到钮扣眼上精心挑选的栀子花;从他果断地选择走前门楼梯,到在重要关头断然地将帕克森放在图书馆门前,都显示了他积极为自己争取地位和最有利条件的脾性。
“马科斯,你自己做好准备吧,”他嚷道,“要是我说的那桩案子非常奇妙,你会不会因为它特有的浪漫而兴趣大发?”
“对此我倒要表示最强烈的怀疑哩。十有八九,这是一桩珠宝案。”卡拉多斯在他的朋友意犹未尽的间隙大胆地说,表现得就像一个把好东西藏在身后的古怪年轻人,“如果你再喋喋不休,我会很不情愿地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个和社会丑闻有关系的案子,一定与一串无价的珍珠项链有关。”
“说来说去,这件案子已经登在报纸上了吗?”卡莱尔失望地问道。
“报纸上登了些什么,路易斯?”
“是一些线索,关于尊敬的斯威夫特夫人用珍珠项链诈骗保险的线索。”卡莱尔答道。
“很有可能,”卡拉多斯承认,“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仍然没有什么头绪。”
卡莱尔先生看了一眼他的朋友,随后走到桌子前,用手向下拍了拍。
“那么,我是否可以问问,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在说些什么?”他语带讽刺地说,“马科斯,假如你对斯威夫特夫人的风流韵事一无所知,那么你刚才所指的是另外一桩珍珠项链案?”
卡拉多斯装出温和地反对的神情。在此情形下,他经常为盲眼的人并不确定的发现而表示歉意。
“有位哲人曾经说过——”
“哲人说的话与斯威夫特夫人——尊敬的斯威夫特夫人——的珍珠项链有什么关系吗?马科斯,让我警告你,在闲暇的时候,我可阅读了大量弥尔的作品。”
“不是弥尔,也不是斯宾塞。他有一个德国名字,我不会再提到这一点。他发表过一个见解——当然,当他的这个见解被表达出来的时候,我们显然把它当做老生常谈——那就是,要获知一个人在任何情况下将会做什么事情的精确知识,只需了解他的某个特征就可以了。”
“这绝对行不通。”卡莱尔断然否决。
“我由此明白了,当你对我说有一个让我特别感兴趣的案子的时候,路易斯,你真正的意思其实是说,这是一个特别令你自己感兴趣的案子。”
卡莱尔突然间若有所思地沉默起来,似乎承认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
“几乎是下意识地通过运用同样的有用法则,我逐渐意识到,一桩与价值不菲的珍珠项链和一位美丽的社会名媛有联系的案件,会强烈地激发你的罗曼蒂克的想象。”
“罗曼蒂克?我,罗曼蒂克?三十五岁的私家侦探,罗曼蒂克?我想你一定是脑子发烧了,马科斯。”
“一定是无可救药的罗曼蒂克韵事,否则的话,你现在应当是在忍受它——这是最坏的事。”
“马科斯,这可能表明它是一件非常重要和非常有趣的案子。你可不可以严肃地谈一谈?”
“珠宝案子很少是重要的或是有意思的。珍珠项链案子,十有八九源于社会虚荣的不良风气和索然无味的竞争,它只关注最后证明和似乎与案子没有关系的人。说起这些人,唯一吸引人的是他们的名字。他们平平无奇,乏味无趣,就算是犯罪学界的林奈都可以完美地将他们精确地分门别类。你听着,让我告诉你,我们将要草拟一套法规,为接下来的二十一年间可能发生的珍珠项链案子找出解决办法。”
“马科斯,如果你能同意让帕金森来掌管溴塞尔泽,并且让我毫无愧色地去见保险公司的官员的话,我们可以为你做任何你想象出来的事。”随后的三分钟里,卡拉多斯沉思默想地在房间里踱步,以其一贯的精确性在沙发间穿梭,然而,他的脸上呈现出犹豫不决的神色。他的手两次想触向桌子上一本用纸包着的书,然而这两次他都没让手碰到书。“路易斯,你是否在吃饭时间到过狮子屋餐馆?”
“很久很久之前,我有可能去过。”卡莱尔先生谨慎地说。
“吃饭时间到了的时候,任何其他东西都比不上生肉更能引起食肉动物们的兴趣。你今天来得太晚了,路易斯,”他将书轻巧地递到卡莱尔先生的手上,“我已经闻到了血腥味,并且在想象中品味到了小口撕碎其他食肉动物同样喜欢的精选肉块的乐趣。”
“《希腊和罗马钱币目录》,”卡莱尔读道,“‘钱币将于四月二十四日及二十五日在巴黎茹艾酒店八号厅拍卖,等。’”他转向书上的凹版印刷插图图版。“我猜,这是一件大事情。”
“这是大约三年举办一次的集散交易会,”卡拉多斯答道,“我很少参加这样的小型拍卖会。不过我会存钱,然后在一周内花个精光。”
“你何时出发?”
“今天。乘下午的‘福克斯通号’轮船。我已经在真善美酒店订了房间。我很抱歉,事情如此不凑巧,路易斯。”
卡莱尔先生潇洒地表现出极具绅士派头的颇为真挚的情绪。
“我的好伙伴,你的歉意只会让我觉得我亏欠过你很多。祝你旅途愉快,并衷心祝愿——好吧,也许更保险地说,为你的平安祝福。”
“我猜,”卡拉多斯沉思道,“这单保险生意很可能引发了其他有利可图的交易。”
“很可能是真的,”他的朋友承认,“我一直在想,但是没有想到任何头绪,马科斯。”
“现在是什么时间?”卡拉多斯突然问道。
“十一点二十五分。”
“好。是否有多管闲事的白痴抓过人?”
“没有,只有——”
“别介意。这个案子你知道多少?”
“我只能很遗憾地说,事实上,我仍然一无所知。我刚刚——”
“好极了。一切尽在我们掌握中。路易斯,这个下午我不会走——我推迟到晚上从多佛起程。我们有九个小时的时间来破案。”
“九个小时?”迷惑不已的卡莱尔重复念叨了一遍,简直不敢想象卡拉多斯的话里所传达出的令人震惊的含意。
“足足有九个小时。经过九个小时的工作后,如果这个珍珠项链案子仍不能真相大白的话,那么我们有必要在记录本里记上一笔。现在,路易斯,请告诉我保险公司在哪儿?”
卡莱尔只得听任他的盲眼朋友说服他——正如他们一开始看起来的那样——做出许多疯狂的事来。然而,十一点半,卡拉多斯命人将他的行李在晚上八点五十分时送到查林十字路车站的站台,在此期间他心情愉快地接受侦破斯威夫特夫人珍珠项链的案子。按照卡莱尔的经验,没有比这看起来更注定逃不掉失败命运的事了。
保险公司的总部被证实位于维多利亚街。由于卡拉多斯有部可以开到最快速度的车,他们在西敏寺的大钟敲响十二下的时候,到达了保险公司的大楼。但是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他们被委托给总经理办公室接待,卡莱尔先生显得怒气冲冲,不时夸张地看着他的表。最后,一位拿着传声筒的职员离开他的位置来到他们跟前。
“卡莱尔先生?”他说,“总经理将要见你,但在十分钟后他会有另一个约会,如果您能长话短说,他将会很开心。请跟我来。”对此说法,卡莱尔先生以一种过分夸张的表情咬了咬嘴唇。不过他毕竟老于世故,不愿浪费唇舌,只是简单地点点头,随后引导他的朋友卡拉多斯进了总经理的房间。尽管被周围的形势压抑,但当他要给人留下印象的时候,他显然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卡拉多斯非常善意地和我们就这个小事件进行协商。”卡莱尔以一种不可能察觉不出的恭敬和谦逊的腔调说,“遗憾的是,他可能做不了什么事,因为他几乎马上就要走,到巴黎指点一桩案子。”
无论是从表情,还是从态度来看,总经理对于卡莱尔的信息是否可信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敏感。卡拉多斯的名字给他留下了印象,因为它多少显得有些熟悉——像某些多少让他可以从他的业务框框中抽身而出,并使他因此可以不拘礼的事情。他一直舒适地坐在办公室的炉火前,原本冷漠的眼睛里射出的有耐性的亲切光芒,补偿了他对来访者的欠缺自然的态度。“巴黎,天哪!”他咕哝道,“相信我,从那个名字叫维多克的人所在的时代起,在法国你们这一行就出了大人物,对吧?聪明的家伙,不是吗?那不就是说的他和《窃信案》吗?”
卡拉多斯谨慎地微笑着。“首都,不是吗?”他回答道,“但是伦敦也有许多巴黎可以学习的地方,特别是在你们这一行,先生。当我顺道拜访他们政府的一个长官时,我们经常就正在考虑中的这个或那个议题进行有趣的讨论。‘啊,先生,’在进行了也许一个小时的会谈后,我说,‘您真是和蔼可亲,有时我甚至对我们的岛屿的偏僻和狭长感到抱歉,但大生意并不会因此而谈成。在国内,如果我去拜访某位工业巨头——铁路董事、商人,或者是我们这儿某家主要的保险公司的头头时——任何诱惑都不能使他从手中事务的刻板俗套中抽身出来。你真是温文有礼。单纯聊天是对你们的剥削。’”
“这确实是真的。”总经理承认。他占据着桌前的转椅,装出一副极其严肃和极其坚决的派头。“懒鬼,我这样称呼他们。那么,卡莱尔先生,在这件事情当中,我们处于什么情形?”
“我昨天收到了您的来信。我们当然希望您能给我们说说所有的详情。”
总经理精力旺盛地打开一本看似令人生畏的账册,里面是一些失去光泽、几乎碰到了他们的头的打字纸页。他举起自己的一只手指,那手指令人印象深刻。
“我们从这里开始,一月二十七日。那天,卡斯菲尔德,你知道的,他是公主街的珠宝商,是我们的珠宝估价员,交给我们一份尊敬的斯威夫特夫人为防备她的珍珠项链被盗而投保的计划书。他说他已经进行了检测,通过了五千英磅的投保额。这笔业务是在正常的日子里办好的。保险金已付,保险书已经发出。
“几个月之后,卡斯菲尔德和我们之间闹了点不愉快,提出辞职。辞职被接受了。你知道,我们没法拒绝他。与此同时,董事们也有这样一种印象——他的业务手法也许太过轻率,太过——该怎么说好呢,他所做的一些估价太高了,在推荐给我们的基于投机的生意里,他对自己的顾客太过于草率了。这是与我们作为商号的传统不太相符的。然而——”他高高地举起他张开的两只短而粗的手,“这就是我们对卡斯菲尔德不满的地方。不过并不存在违纪之事,你可以相信我,这个人没有问题。”
“你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吗,价值五千英镑的项链已经交到了他的手上?”卡莱尔先生暗示。
“我应当接受,”总经理勉强同意,沉重地点了点头,“不过——这事将我们带回到了四月四日——可以说是完全按我们的程序进行的,它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好机会,我们确保能赚得一两个点。贝利策先生——当然,你认识贝利策,你认识他,我敢肯定——被任命为卡斯菲尔德的替代者,我们给客户写了信确认这一点,请求他们——我们的政策赋予我们这样做的权力——原则上同意贝利策先生确认其前任的估价有效。当然,项链是用锡箔纸包起来的。上述的做法是为了确认现值,以及在发生索赔等情况的时候,可以省去繁文缛节。和其他客户一样,给尊敬的斯威夫特夫人写信也带有这个意思——这发生于四月四日。这是她三天后寄来的信。她很抱歉让我们失望了。她说自己正要出城,项链刚刚送给银行保管——简直看不出她这么做的必要,因为它已经被投保。”
“这发生在四月七日吧?”卡莱尔问道,他忙着用铅笔在记事本上做记录。
“是四月七日,”总经理重复了一遍,以赞许的目光瞥了尽职尽责的卡莱尔先生一眼,同时对另一位持漠然态度的访客充满疑虑地打量了一下。
“这自然使我们加强了防卫。我们的回信对她这样做的必要性表示遗憾,同时建议她向银行说句话,要她授权银行在我们面前展示一下项链,这样做既符合要求,同时又可使她免去很多麻烦。隔了一周,她回了信,信上的日期是四月十六日,也就是刚刚过去的星期四。
“情况发生了变化,这改变了她的计划,她说将比自己预期的时间还要早回到伦敦,珠宝盒已经从银行拿回,我们能否派我们的人——‘我们的人’,你听听,卡莱尔先生!——在星期六上午不迟于十二点时过去看看。”
总经理合上了记事本,他用手一扫,清了清桌面上展示的物件,随后斜靠在椅子上,以一种实用主义的眼光注视着卡莱尔先生。
“星期六,贝利策先生去了龙堡大厦,尊敬的斯威夫特夫人向他展示了项链。他仔细地进行了检查,估计其投保额为五千二百五十磅,并向我们报告了这个检测结果。不过他还报告了其他事情,卡莱尔先生。这条项链并不是先前投保的那条。”
“不是那条项链?”卡莱尔先生重复了一遍。
“不是同一条。除了珍珠的数目和总的相似度之外,还存在明显的工艺上的差异,专家可不会看走眼,这个事实无庸置疑。尊敬的斯威夫特夫人犯了不实陈述之罪。她可能没有欺骗的意图。我们愿意出钱查明真相。这就是你要做的事。”
卡莱尔先生做了最后记录,随后放好笔记本,下定决心,最后还不忘激发自己的自信。
“明天,”他说,“我们应当能向你报告我们的一些发现。”
“希望如此,”总经理以愿意俯就他的口吻表示同意,“就这么办好了,上午给我报告。”
卡拉多斯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上,此时如梦初醒,发觉访谈已经结束。“不过到目前为止,”他平淡地说,眼睛望着坐在椅子上的那位大人物,“关于项链被盗的事你只字未提。”
总经理默默地看了发言者半晌,然后转向卡莱尔先生。
“他是什么意思?”他尖刻地问。
这一次卡莱尔先生失去了沉着和冷静。他承认卡拉多斯经常令人无所适从,而这使他的声誉在那一刻彻底受损。在这种可怕的不幸时刻,他的两只耳朵里明显会觉得无比尴尬。在尴尬的沉默中,卡拉多斯本人似乎意识到了出了一些差错。
“我们似乎互相误解了,”他说,“我想说的是,项链的丢失才是我们调查的重点。”
“我曾经提到过‘丢失’这个字眼吗?”总经理以一种无意软化、充满蔑视的腔调说道,“看来你还没有抓住这个案子的简单事实,卡拉多斯先生。真的,我难以想象——哦,进来!”
响起了一声敲门声,跟着又一声。一位职员走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封未封口的电报。
“贝利策先生希望您能马上看看,先生。”
“我们该走了。”卡莱尔先生带着客气的低沉语调对他的同伴低声耳语道。
“喂,请等一等,”总经理说,用他的拇指指甲敲了一下电报,“不,不是说你,”——他对逗留不去的职员说——“你可以走了。”尴尬让卡莱尔先生困扰了一刻,才得以回到总经理的思路上。
“我不明白这一点,”他笨拙地承认,“是贝利策发来的电报。他写道:‘刚听说所谓的斯威夫特珠宝被盗事件。建议进行最严密的调查。’”
卡莱尔先生突然发现有必要面向墙壁,假装观看高度着色的平版印刷图,而让卡拉多斯单独去面对总经理那令人不舒服的一瞥。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告诉我项链被盗的事。”卡拉多斯老于世故地说。
“没有,”总经理承认,感觉呼吸有点困难,“他没有提到这个。”
“那好吧,我们仍然希望明天向您报告一些发现。再见。”
努力说完这番话,卡莱尔先生终于离开了总经理的房间。在走廊里,他几次停步,擦拭自己的眼睛。
“马科斯,又是你那可怕的诡计,”两人都出来的时候,他说,“你对一直都了如指掌。”
“不。我曾告诉过你,我对事件一无所知。”卡拉多斯坦白地说,“我绝对没说谎。”
“那么,我能说的就是,我看到了许多我不相信的事情的发生。”
卡拉多斯对此的回答是掏出一个硬币给经过的报童,将买来的报纸交给刚坐进车里的朋友。
“俚语说‘密切注视’,但这不在我的能力之内,我习惯于‘留神倾听’。你一定会抱怨你自己所听到的为何如此微不足道,但是,路易斯,还有多少东西你没听到呀。在最近的五分钟之内,我听到三个报童对事件进展进行了讨论。”
“我的天哪!她并没有等待很长时间!”卡莱尔先生喊道,迫不及待指着报上的头条新闻,“‘耸人听闻的珍珠项链事件——社交名媛价值五千镑饰物失踪。’事情起了变化。下一步如何打算,马科斯?”
“现在是差一刻一点,”卡拉多斯答道,指着他手表的指针。“我们最好吃午饭,在此基础上,我们才有力量开始下一轮的活动。帕金森应该给行李打好了包,如果我需要他,我会打电话叫他到美丽客酒店来见我们。买齐所有的报纸,路易斯,我们可以比较不同报纸的观点。”
能经得起比较的确凿无疑的事实少之又少。对于每一个案件,尽职尽责的记者都会按照自己想法,对极少数暧昧不清和可疑的细节加以提示。所有的记者都同意星期二晚——现在是星期四——斯威夫特夫人曾经组织了一个派对。她在大都市歌剧院占了一个包厢观看《拉·佩西拉》,并因此丢失了一套价值为五千镑的珠宝。各家报纸共同的描述到此为止。有一份报纸认为失窃发生于剧院;另一份报纸则认为在最后一刻这位女士决定那晚不戴珠宝,因此推测珠宝应该是她不在家的时候被窃的;第三种观点则含糊其辞地提及了马卡汉商店,那是一家著名的珠宝商店,并推测失窃的珠宝已经买了保险。
卡莱尔先生已经从这些描述中找出了明显被强调的看法,随即丢下最后一份报纸,不耐烦地耸了耸肩。
“看在老天的份儿上,为何把马卡汉商店也卷了进来?”他问,“他们因为什么原因而遭受了损失,马科斯?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还存在第二条真正的线索——也就是贝利策弄清楚的线索。”
“天哪!那是真的——也是发生在仅仅五天前。但是对于珠宝被盗,我们的这位女士究竟是怎么想的?”
在不时抽支烟或喝杯咖啡的时刻,卡拉多斯凝视着暗淡之处。
“这个时候,这位女士可能希望人们完全不谈这件事,”他若有所思地答道,“一旦你做出引发严重后果的事,事情就会超出你的控制——”他摇了摇头。
“事情变得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卡莱尔暗示道,为的是给朋友一个抽身而退的机会。
卡拉多斯识穿了他的意图,温和地笑了笑。
“我亲爱的路易斯,”他说,“这个谜的五分之一已经解决了。”
“五分之一?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
“因为现在是一点二十五分,我们是从十一点三十分开始的。”
他向站在三张桌子开外的侍者点点头,然后付了账。随后,他煞有介事地同意卡莱尔先生领着他的手到了街上,他们的车子正在那儿等着,帕金森已经在那儿准备好了。
“我真的没有更进一步的用处了?”卡莱尔问。卡拉多斯已经事先说明,用完午膳后他会独自行事。不过,很大程度上由于对结果持怀疑态度,这位专业人士自觉有愧,感觉自己被抛弃了。“你就吩咐我吧!”
卡拉多斯微微一笑,摇摇头。随后他斜穿过街道。
“我现在将去剧院一趟。之后,可能会和马卡汉聊一会儿。如果有时间,我一定会找了解斯威夫特夫妇聊一聊。之后我可能去拜访彼德尔探长,看他是否在苏格兰场。这就是我所能了解的,最后我会短暂逗留龙堡大厦。无论如何我会在第三天回来。”
“亲爱的老伙计,”汽车缓缓向前移动,卡莱尔先生咕哝道,“你做的是不可思议的尝试!”
此刻,在龙堡大厦,斯威夫特夫人度过了一点儿也不快乐的一天。由于头痛,她醒了过来,一整夜都预感到不祥的事情将会陆续发生。这并不是说真正的恐惧源于其惊人的自负,以及占据了这位年轻社交界名媛——尽管她已经结婚三年,斯蒂芬妮·斯威夫特仍然令人妒忌地像是二十二岁的样子——轻浮头脑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无知。
由于预感特别讨厌的小姨子会早早来拜访,她一直躺在床上,直到午饭后方才起床,为的是可以更自信地克制自己。三位记者原本要对她进行采访,这无疑带给她兴奋的刺激,他们原本已经打电话来,但依次被她的丈夫礼貌地推迟了。讨厌的小姨子将她的拜访推迟到了下午,于是斯蒂芬妮在一个多小时内“承受了极大的痛苦”。访客刚离开,饱受折磨的女主人宣布,她想立即逃离到她自己的桥牌圈子——这个能带给她安慰的团体中。斯威夫特旁敲侧击地建议她,先等待消息。这位不快乐的女士只得沮丧地躺在沙发上,说她是不是可以做修女。斯威夫特对此只是耸耸肩,并没有忘记自己还有个俱乐部约会。很明显,对他来说,他可没有成为僧侣的心思。随后,斯蒂芬妮跟着他走出大厅,争论并异议着什么。就这样,他们双双在门口碰到了卡拉多斯。
卡拉多斯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突然被打开。他对夫妇两人解释道:“我刚从保险公司过来,希望能赏光见一见斯威夫特夫人。我的名字是卡拉多斯,马科斯·卡拉多斯。”
他们表现出一瞬间的犹豫。斯蒂芬妮随之在她丈夫脸上的笔直皱纹里读到了不自然的困窘,不过她应付自如。
“哦,好吧,请进,卡拉多斯先生,”她语调优雅地说,“我们并非完全陌生,你知道。你曾经查过比格斯阿姨的案子。我忘记了你查过什么,但她给人留下极为疯狂的印象。”
“是博格斯女士,”斯威夫特赶紧纠正她,他已经站在了一旁,以慢条斯理但很机警的目光静观事态的发展。
“不过,我说,你是盲人,对吧?”
卡拉多斯微笑着承认,制止了斯威夫特夫人想喊出她丈夫名字“泰迪”的冲动。
“不过我的行动并没有什么不便,”卡拉多斯补充了一句,“我离开了在楼下车中的仆人,发现你家的门先打开了,你应该很清楚。”
这句话是提醒那位具有丝绒般温和目光的惟利是图的男人。这位站在面前的男人以对财富孜孜以求而闻名,他那奇怪的品味只是一个古怪的业余爱好。考虑到这些,她带卡拉多斯去客厅时,决心要表现出最为得体的言行举止。随后,同样地害怕到讲不出话来的泰迪,必定也会为她这种直率的说话方式感到痛苦。
“泰迪刚要出去,如果你没来见我们,我会孤单单一个人留在这儿。”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因公来看她,我理当不允,卡拉多斯先生。但如果那是你唯一能来的时间,我会接受。”
然而,斯威夫特先生似乎并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他脱下帽子,待在大厅里不走,将自己的黄色手套放在一张桌子上,靠着一张安乐椅的扶手,随便占据了一个位置坐下。
“问题是,我们处于什么位置?”他试探性地问。
“我想,那取决于保险公司的态度,”卡拉多斯答道。
“我看不出保险公司在这件事上能有什么立场。我们并没有向他们报告任何遗失情况,而且到目前为止,我们也没有提出任何索赔的要求。这应该够明白了。”
“我认为他们是照一般的推论行事。”卡拉多斯解释道,“一个有限责任公司是不可捉摸的,斯威夫特夫人。这个公司知道你为一条价值五千英磅的珍珠项链投了保险,当它变成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的时候,你曾就被盗的项链给予过回复,于是自然会跳到这个结论——它们是同一条项链。”
“但它们并不是——更糟糕的是,”女主人解释说,“这一条是我让马卡汉珠宝店给我看看能否留下的项链。”
“这就是上星期六贝利策看过的那一条?”
“是的。”斯威夫特夫人直截了当地承认。
斯威夫特尖锐地瞥了卡拉多斯一眼,随即又懒洋洋地漠然望向妻子。
“我亲爱的斯蒂芬妮,你在想些什么?”他懒洋洋地说,“当然,那条项链不可能是马卡汉珠宝店的。我真不知道如此聪明的你却会做出这样一件愚蠢的事情来,卡拉多斯先生也会认为你对他的公司耍了花招。”
不管他这番语是有意激怒马科斯,还只是无意说出,斯蒂芬妮朝他的方向投去了幽怨的一瞥。“我才不在乎呢,”她不顾一切地嚷道,“我一点也不反对让卡拉多斯清楚地知道这从头至尾是怎么一回事。”
卡拉多斯本能地想发出警告,甚至显眼地举起了手臂,但这位女士太过于兴奋,太过于健谈,以至于没注意到这一点。
“说来说去,事情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卡拉多斯先生,因为真的没发生什么事,”她解释道,“实际上并没有任何真的珠宝投了保险。对于保险公司来说,有没有真的珠宝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打从一开始,我压根儿就没认为这是一单普通的保险。这只不过是一次借贷。”
“一次借贷?”卡拉多斯不由地重复了一遍。
“没错。几年前,按照一份遗嘱,我继承了大笔的钱财。之后我想应该偿还先前所赊的欠款。”
“但是按照自己的期望简单地借钱不是更好——更简单——吗?”
“我们已经借过了,”女士急急忙忙地说,“我们已经向各种各样的人借过了,泰迪和我都签了很多很多的票据,到最后没有人肯再借钱给我们。”
事情变得如此悲剧性的怪异,甚至使人无法对此加以嘲笑。卡拉多斯将他的脸从一边转向另一边,细细地聆听着。经由这更加深入的了解,他将他们牢牢记在了心里——这个脆弱的、轻率的美女,具有猫的心肠和不负责任的态度,眼睛和嘴唇因为狂乱生活的压力而变得冷酷起来;而在房间的另一头,她那温尔文雅的丈夫,对整件事情的冷漠的表情和态度,令卡拉多斯都有些无法理解。
斯威夫特干涩的声音,以他习惯性的懒洋洋的说话腔调,将卡拉多斯从沉思中唤醒。
“我一点也不认为你清楚或留意我所说的话,我亲爱的小姐,但我还是要开导开导你。这意味着,除非你能说服卡拉多斯先生保持沉默,你,以及——不带偏见地说——我也是,将极有可能要过两年苦日子。然而,对我来说,你可能无意识但完美地耍了花招。因为,除非我说错了,卡拉多斯先生将会发现他自己不会相信你坦率的自信,相反地,他将会采用另外的方式轻易地发现他想要发现的一切。”
“这完全是一派胡言,泰迪,”斯蒂芬妮气急败坏地嚷道,她以深信能得到对方理解的目光投向卡拉多斯,“我真的非常了解法官安德莱先生。如果发生了什么麻烦事,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他来私下处理,而我也会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对他说。但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你说说看——”一个辉煌的新念头缠住了她。“私下里,你是否了解保险公司的人,卡拉多斯先生?”
“总经理和我关系良好,从我们可以称呼对方为‘傻瓜’这一点,就可以看得出来。”卡拉多斯承认。
“那么你清楚了吧,泰迪,你实在不该惊慌失措。卡拉多斯先生会将一切弄清楚的。让我确切地告诉你,我是如何安排这事的。我敢说,你清楚保险业者都是些得意洋洋而不打算赔偿损失的人。我这是给他们做一个广告。弗雷德·菲特洛伊这样告诉我,他的父亲是成千上百家公司的董事。但是,当然,只能有计划地达成这个目标。好吧,一个月又一个月,我们曾经过着非常恐怖的日子,紧巴巴的日子。还有,每一个人,至少是我们的全部朋友,一个个看起来都是铁石心肠。我绞尽脑汁,最后想到了爸爸的结婚礼物。这是他在死前一个月从维也纳寄给我的一串项链。当然,这不是一串真的项链,因为可怜的爸爸自己一直处于赤贫的边缘,但这串项链真是很好的赝品,工艺不俗。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相信爸爸一定会送我一套银色的拭笔具,因为即使他因人们的流言蜚语而居住在国外,他的品味却依然非常高雅,心思也依然非常浪漫。你说什么,泰迪?”
“没什么,亲爱的。只不过是我的喉咙在发痒。”
“我经常戴着这条项链,成千上万的人都曾经看到过。当然,我认识的人都知道我戴的是假项链,但其他人就想当然地以为那是真的——所以我才会戴。泰迪会告诉你,我几乎是喋喋不休地胡言乱语,当一个念头闪出的时候,事情就变得很可怕了。蒂蒂——她是泰迪的堂姐,不过上了年纪啦——有一个保险箱,装满了她没戴过的珠宝,我知道其中一条项链很像我那条假项链。她就要去非洲狩猎,于是我赶到萨里地区,求她借珠宝给我参加莱斯特剧院的舞会。跳舞回来后,我给我所戴的这条项链(萨里地区堂姐的)的扣环打上标记,随后马上将它送到了公主街的卡斯菲尔德珠宝店处。我告诉卡斯菲尔德这只是人造珠宝,不过质量相当好,第二天我会取出来。当然,他看了又看,看了又看,随后问我,能否确认它们是人造的。我说,是的。好了,我们没有再提起它,因为我说我可怜的爸爸长期患病。唯一可以确定一件事情,是卡斯菲尔德在桌上不时地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表情。最后,卡斯菲尔德像一只老于世故的猫头鹰,他说:‘非常高兴地恭喜你,夫人。它毫无疑问是成色非常好的孟买产的珠宝。它们显然值五千镑。’”
从这里开始,斯威夫特夫人的叙述明显进入了粗言俚语的阶段。保险对这位本身具有精确理解力的女士而言,只是一种新奇的借贷形式,她记住了弗雷德·菲特洛伊的说法——保险公司可以承受五千镑的临时损失——因此将真正的珠宝退还给了萨里地区的堂姐,而斯蒂芬妮则继续戴着她的假项链,坐待一段时间后挂失索赔。隔了一段时间,计划马上要成功的时候,保险公司突然要求全面检查,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她带着令人同情的口吻,向卡拉多斯先生描绘她那疯疯癫癫的精神错乱,加上不适时地做出的愤怒和绝望姿态,简直表现得自己好像已经完全崩溃。她随后疯狂地跑到伦敦的珠宝市场寻找一个替代品——在马卡汗珠宝店。危险越来越近,越来越有必要毫不迟延地采取行动,不仅是为了防止引发保险公司的进一步好奇,而且是为了保护财产,承担他们对顽固而执拗的犹太人债主所欠下的迫在眉睫的债务。
上个星期二的晚上是合适的时间;《拉·佩西拉》上演期间的剧院是合适的地方。斯威夫特对这出戏毫无兴趣,并不希望出席,但是他粘上假胡子和他作为业余爱好者能轻易做到的其他掩饰,并占据了一个正厅前座的位置,这是一排座位最末的位置,大约位于他妻子的包厢下面。按照双方约定发出的信号,斯蒂芬妮会猛然拉开项链的钩子,而当她的身体向前倾斜的时候,那美丽的装饰品会滑下她的颈项,掉到下面。有备而来的斯威夫特会毫无困难地得到它。他会迅速往上看,确定是妻子那个包厢掉下来的,然后手拿项链,从容不迫地退席走到通道。在其他人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之前,他已经溜出剧院。听到这里,卡拉多斯将目光从女人身上移到男人身上。
“这个计划让你感兴趣吗,斯威夫特先生?”
“好吧,你知道,斯蒂芬妮这么聪明,我想当然地认为事情会进行得顺顺当当。”
“而在三天前,贝利策先生已经提交了关于项链的报告,报告说出现了两条不同的项链!”
“是的,”斯威夫特带着一种勉强的坦白口气承认,“我怀疑斯蒂芬妮天生的精明反而让她失败了。你知道,我亲爱的斯蒂芬妮,看来孟买的珠宝和加利福尼亚的珠宝还是存在差别的。”
“无耻的人!”女人大叫,满怀恨意地咬着她小小的牙齿,“而我们竟然还请他喝香槟哩!”
“不过没出什么事,所以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斯威夫特提醒她说。
“只可惜马卡汉的项链不见了,他们暗示可能会做出各种各样的恶魔一般的勾当。”她愤怒地提醒他。
“确实,”他承认,“那就是事情的结局,卡拉多斯先生。我将尽力解释那件事情的部分情况,因为斯蒂芬妮对我的说辞似乎不够公正。”
他从椅子扶手上起身,慢慢地穿过房间,走向另一张椅子,坐在那儿。
“那个不幸的晚上,我按时去剧院——稍稍迟了一会,以至于没有人看到我就座。我犹豫了一下,随后时不时向上扫一眼,最后和她的目光相遇。这样,我知道她一切都好,我因此得出结论,事情进行得相当顺利。按照安排,第一幕落幕的时候,我要立即穿过剧院,站在斯蒂芬妮包厢下面的位置,卷起我的表链,让她能看到我。她的回应是会将节目单扇三下。这两个信号,绝对属于无伤大雅的举动,不过我们却能够借此向对方传达一切进展顺利的意思。
“当然,这是斯蒂芬妮的主意。在那之后,我将回到我的座位,而斯蒂芬妮会在第二幕时抓住第一个机会做她分内的商量好的事。
“然而,我们没有完成那事。第一幕的终了,一个白色的东西无声地滑下,掉到我的脚边。那个时候,我认为这是项链。随即我看到那只是一只手套——女士的手套。在我接触到它之前,直觉告诉我那是斯蒂芬妮的手套。我将它捡起,然后从容地走了出来。
“然而当我的手指向它摸去时,我摸到的却是一张纸——一张被撕碎的节目单。纸上是用铅笔写下了几个字:
“‘事情发生了意外。今晚做不了。马上回去,等我消息。尽早回去。非常担心的。—S.’”
“你现在还保存着那张纸条?”
“是的。在我另一间房的桌子上。你不介意过来看看吧?”
“请让我看看。”
斯威夫特离开了房间,斯蒂芬妮带着一种迷人的恳求姿态对卡拉多斯说:“卡拉多斯先生,你会为我们找回项链的,对吧?事情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我只不过签署了一些文件而已,而现在马卡汉珠宝店威胁要对我们采取行动,因为我们犯了疏忽罪,把他们当成了傻瓜耍。”
“你看,”斯威夫特说道,他带着留下他妻子笔迹的纸片回来了,“除了像你这样的私人朋友,我们是不可能提交这个线索的。首先这会引发尴尬的疑问,其次这很难解释清楚。因此我只好炮制一个想象中的有贼趁我们不在时入室行窃的事件,并将项链放到后园的杜鹃花丛下,以让警察找到它。”
“越陷越深了。”卡拉多斯评论道。
“你说什么?是的。斯蒂芬妮和我最后找出来了,不是吗,亲爱的?然而,这是第一张便条;这是手套。当然我就立即回家了。这是斯蒂芬妮的策略,我一切唯她的命令是从。不到半小时后,我听到一辆摩托车停在门外的声音。随后门铃响了。
“我想,我当时说了自己单独在家。我走到门边,发现可能是有人站在那儿。他只是说:‘斯威夫特先生?’我点头之后,他交给我一封信。我在客厅里将信封撕开,读了起来。随后我进了房间,又读了一次。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t.——太可怕了。我们今晚必须推迟行事。原因我以后会解释。现在你能想象这里的情形吗?贝利策在这儿的包厢里,一位年轻的朋友请他和我们一起在萨沃伊吃晚饭。看来这人是个大人物,我猜有人想向他借钱。我不能说出来,我在颤抖。难道你不明白,他将会发现什么?马上给我送项链过来,晚饭前我可能要做一些事。我在黑暗中匆匆写了这张纸条。我让人过来拿给你。切记,不能失败。—S.’”
“真是太荒谬、太荒谬了,”斯蒂芬妮突然说道。“我从来没写过一个字。事实是,我整晚一直坐在那儿。泰迪——噢,事情真要让人发疯了!”
“我将纸条拿到自己的房间,仔细看了看,”斯威夫特平静地继续说,“就算我有理由,然而我又怎么可能怀疑呢?它看起来就像是前一条信息的延续。上面的笔迹很像是处于那个状况下的斯蒂芬妮所写的字,信封很明显属于剧院售票处,而写信的信纸本身是一张节目单——它的一个角被撕破了。我认为它也属于前面提到的那张纸的一角,因为它们很像。”这位绅士耸耸肩,从容地伸直他的腿,然后站起来穿过房间,看着窗外。“我将项链放进一个干净的小包,并交给了送信的人。”他以此作结。
卡拉多斯放下他先前曾用手指尖仔细检查过的两张纸,手里仍拿着手套。这两样东西都是这对夫妇交给他的。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无论是谁实施的这个计划,这个人对你们的事情一定非常清楚,不仅是你们总体的情况,还包括你们的债务相关的情况,都了如指掌,斯威夫特夫人。”
“正如我之前坚持的,”斯威夫特表示同意,“你听到了吗,斯蒂芬妮?”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斯蒂芬妮带着一种厌倦世事的语调说道。
“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上绝没有这样的人。绝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所以我们不能轻易地说出来。不过,让我们更深入一步,单纯地想想谁有可能获得信息。保险公司的官员怀疑这事——贝利策可能多少了解一些;借出珠宝的萨里地区的那位女士;以及那位商议过这事的菲特洛伊先生;最后,就是你的仆人们了。这些人全都是亲朋好友,或是目击者。假如贝利策先生的机要职员碰巧是你的女仆的情人,会如何?”
“他们应当不认识。”
“这个圈子很可能很小。不过,假设是这样的话,让我们想出全部可能的人选。斯威夫特夫人,现在来看看你的仆人们吧。当然,我们不是指控他们中任何一个人。”
“掌厨的是莫雷斯。星期二早上,她身上出现了流行性感冒的症状,虽然来得非常不合时宜,但我还是毫不迟疑地将她送回家。我很害怕流行性感冒。还有就是弗蕾莎,她是侍候我们用餐的女仆。她为我做头发——我实际上没有女仆,你知道。”
“还有贝塔。”斯威夫特提醒道。
“哦,是的,还有贝塔。她是按日计酬的女仆,在厨房帮忙打点儿。我不认为她会做出坏事。”
“星期二晚她们全都离开了你家?”
“是的。莫雷斯回家了,因为上午厨房没有活儿做;贝塔早早离开了;弗蕾莎给我穿好衣服后,我告诉她,晚上的时候照看一下家里。”
“打那儿之后,那两张纸和手套你一直带在身上?”
“是的,在我的桌内。”
“锁上了?”
“锁了。”
“斯威夫特夫人,来看看这只手套吧,这毫无疑问是你的手套。”
“我想不是,”她答道,“我从来不认为它是我的手套。我只知道离开剧院后,我丢了一只手套,就是泰迪手上现在拿着的这只。”
“那么,这是你第一次丢失手套?”
“是的。”
“但是它有没有可能在晚上之前放错了、丢失了或是被偷了?”
“我记得我是在包厢中脱下手套的。我坐在离舞台最远的角落——当然是前排——我放在了支柱上。”
“邻座包厢的人可能在得便的时候轻易偷走其中的一只。”
“很有可能会这样。不过我们没看到邻座包厢有人。”
“我似乎记得我看到某些人缩回了手。”斯威夫特主动说。
“谢谢你,”卡拉多斯说,几乎是带着感激的目光望向他。“这是最重要的——你说你看见有人的手缩回去了。那么,来说说另一只手套吧,斯威夫特夫人。”
“手套不成对不太好吧,不是吗?”斯蒂芬妮说,“我当然戴着它回来了。我想我将它丢到了家里的某处。也许它还在这周围。我们已经糊涂了,凡事做得没头没尾。”
第二只手套在地板上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卡拉多斯接过来,和另一只并排在一起。
“我注意到,你使用了一种非常淡但是很有特色的香水,斯威夫特夫人。”他边看手套边说。
“是的。它很香,不是吗?我不知道香水名,因为它是俄罗斯产的。我在大使馆的一位朋友从圣彼得堡送给我几瓶。”
“但在星期二,你又喷了其他更香更浓烈的香水,”他继续说,小心翼翼地将两只手套举高,放到自己脸前。
“是的。是桉树味的香水,味道相当浓烈,”她承认,“我只不过是用它来润湿我的手绢。”
“你有同一款式的其他手套吗?”
“我有没有?让我想一想!你是不是将它们都给了我,泰迪?”
“没有,”斯威夫特在房间的另一端答道。他懒洋洋地走到了窗口,神情超然于这边的讨论。“那不是惠斯特布尔产的吗?”他简短地加上一句。
“当然。我应该有三双这样的手套,卡拉多斯先生,因为我从来不让别人一次给我超过三双,可怜的孩子。”
“我想你是太疲劳了,斯蒂芬妮,”她丈夫提醒道。
卡拉多斯的注意力看来转到了声音上。他彬彬有礼地转向女主人。
“感谢你陪我们度过了这一段难堪的时光,斯威夫特夫人,”他说,“无论何时,我都不希望让你坐上审判席——”
“也许明天——”斯威夫特说,再次穿过房间。
“不可能。我今晚就要离城,”卡拉多斯坚定地说,“你有三双这样的手套,斯威夫特夫人。这里有一双。那么,其他两双呢?”
“有一双我还没戴过。另一双——哎呀!自从星期二以后我就没出去过!我想那一双应该在我的手套盒里。”
“我必须看一看,请给我看。”
斯威夫特张开了嘴,但当他的太太顺从地执行卡拉多斯的命令时,他急忙转过脸去,话咽在了嘴里。
“这就是第二双。”她回来了。
“卡拉多斯先生和我将在我们的房间里完成这次调查,”斯威夫特以一种相当自信的口吻提议,“我建议你躺半个小时,斯蒂芬妮,如果你不想明天神经紧张而搞坏自己身体的话。”
“你必须同意你丈夫提出的这个好主意,斯威夫特夫人,”卡拉多斯插了一句。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检查了第二双手套。现在,卡拉多斯将它们交回给了他们。“它们无疑是一双,”他极力压抑着兴奋说道,“我们的线索取证完毕。”
“希望你不介意,”斯威夫特抱歉地说,他将客人带到了他的吸烟室。
当两道门将他们和夫人隔开的时候,他的语调也变得兴奋起来。“斯蒂芬妮是一位神经容易紧张、行事草率的人。她健忘。今晚她将不能入睡,明天她会痛苦万分。”
卡拉多斯预言似的露齿而笑。“我也是这样想的!”
“相反地,我恳求你能接受我的歉意。”卡拉多斯又说,“我想,我在此能够做的事情就这么多了……”
“这是一个秘密。”斯威夫特承认,礼貌地表示同意。
“你介意抽根烟吗?”
“谢谢。你是否看到我的车在下面?”他们互相点着了烟,站在窗前,灯光照着他们。“有一点必须顺便说一下,它可能有某些意义。”
卡拉多斯重新穿过房间,随后停了下来,捡起两张虚拟的信息。“你会留意到,这是节目单的外缘。它并不是最符合这个计划的纸张。第一页纸更适合在上面写字,但是上面显示了日期。你明白这个意思吗?节目单是之前得到的。”
“很可能。那么——”因为卡拉多斯突然停止说话,他只好静静地倾听。
“你听到有人上楼?”
“那是一般的普通楼梯。”
“斯威夫特先生,接下来的一刻钟,我不知道事情会进行到哪里。如果我的话不被打断的话,我们只有数秒的时间。”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现在站在楼梯上的那个人是警察,他有可能穿着制服。如果他在你的门前停下——”
重重的脚步声停止了,随后传来权威的敲门声。
“等等,”卡拉多斯咕哝道,将他的手重重地放在斯威夫特颤抖的手臂上,“我能确认这个声音。”
他们听到仆人穿过大厅,门打开了。随后听到粗暴的询问声。
“苏格兰场的侦探彼德尔!”仆人们再次走出大门,走向客厅,通报情况,“你伪造事实是不对的,斯威夫特先生,你不再是自由人了。不过我还是。你还希望说些什么?”
没有时间仔细考虑了。斯威夫特事实上正处于不值得羡慕的进退失据中,他的声音几乎失去了通常的冷静沉着。
“谢谢,”他答道,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盖上了邮戳和写上了地址的包裹,“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将这些投进黑色的邮筒里。”
“是马卡汉的项链吗?”
“是的。你刚来到的时候,我正准备出门去邮寄。”
“我相信你正准备去邮寄。”
“如果你能给我五分钟——如果我还在这儿的话——”
卡拉多斯移开他的香烟盒,在它下面,一些纸放在桌上。
“我很赞同,”他表示赞成,“让我们八点半再聊。”
“我没有被捕,你清楚,卡拉多斯先生。尽管对这里的调查官做事拘泥于形式感到不满,但我猜你对此几乎不会感到惊讶。”
“我对此已经习惯,”卡拉多斯承认,“从来不会感到惊讶。”
“然而,我仍希望在你的眼中我是个出色的人。卡拉多斯先生,你将我看作是被调查的流氓,还是有悔改表现的蠢人?”
“我们的优良准则从来不对不确定的事物作出推论。”
斯威夫特做了一个温和的不耐烦的手势。
“你只给我五分钟。如果我将盒子放在你面前,卡拉多斯先生,我们不能以言语来搪塞……今天你有了一个很好的机会深入了解我们的生话方式。我毫不怀疑,你会从我们的亲戚那里搜集到我们的长期债务和信用状况,还有斯蒂芬妮的社会野心和代价高昂的声望,以及她看不到其他生存方式的非常奢侈的缺点,还有我的默许,等等。我知道,你会恰当地评估她的不负责任、神经质的性情,并且判断这种性情与我的性情发生冲突的后果。这些可能在你看来不值一提,但在社会上,我必须要对一些事伪装,我要假装我仍然爱我的太太。
“当你不再相信自己的控制力时,你不会试着去拉开一匹拴着的马。三年多以来,我试着引导斯蒂芬妮待在一个不为人注目的角落,但她越来越无法忍受。当我对她感到安心的计划有分歧时,斯蒂芬妮就会和我发生强烈的争吵。”
“那就是说,你不再爱她了?”
“也许可以这么说吧,但这是更具有说服力的表达。
“她跑到大厦的顶部——那是六楼,卡拉多斯先生,而我们在二楼——并爬上栏杆,宣称她要从楼顶跳到底层。这时我必须跟着她,把她拉回来。也许有一天,我可能会待在原地不动,让她做她想做的事。”
“我希望你千万不要这样,”卡拉多斯严肃地说。
“不,别在意。她自己随后又会爬下来的。但是这标志着一个新的开始。通过这样的要挟,她得到我对她这个计划的默认——可以肯定的是,没有我的帮助,她成不了事。但是我并没有打算让她——其实是我们自己都不要——身陷囹圄,如果我能控制得了她的话。不过,说到底,我想治愈她那愚蠢的幻觉,那就是——她认为自己很聪明。我希望她能够放弃做傻事。
“既然无法阻止她,唯有拖延她的计划。我想出了一个主意,我们看似互相合作,但同时又让我们卷入一个聪明的反诈骗的事件中。这种让项链真正遗失的想法可能会带来一个好的效果,她的声望会阻止她第二次犯‘偷窃’罪。这是一个肮脏的故事,卡拉多斯先生,”他总结道,“别忘了你的香烟盒。”
对他的唠叨,卡拉多斯的头像父亲般地摇着,他的善意的微笑中和了这一切。
“是的,是的,”他说,“我想我们可以对你归类,斯威夫特先生。我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你怎么处理手套的?”
“那是事后的想法了。我安排了整个情节,第一张便条是由服务员带给我的。随后,在回家的路上,在我的大衣口袋里,我发现了斯蒂芬妮的一双手套,这是前一天她要我带给她的。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如果我安排以那种方式留下她的笔迹,说服力会很高。正如她所说的,旁边的包厢是空的。我只需要占据那个包厢几分钟,然后就可以平静地拿走她的一只手套。当然,这提醒了我,里面其实什么也没有,但你对它们的兴趣使我相当紧张。”
卡拉多斯率直地笑了起来。然后他站定,伸出他的手。
“晚安,斯威夫特先生,”他说,带着真正的友善的表情,“让我告诉你一个贵格会教徒的忠告:别玩第二个阴谋——不过既然你要做,不要拼凑出这样一双手套来——其中一只带有淡淡的香水味,而另一只却带有浓烈的桉树味!”
“哦!”斯威夫特说。
“太明显了。除非冒风险藏住那具有同样味道的第二双手套。只要仔细想想,你就会明白那必然意味着什么。再见。”
十二分钟以后,卡莱尔先生接到电话。
“现在是八点五十五分,我在查林十字路,”一个他熟悉的声音在电话中说,“如果你想表现得更有本土特色,别忘记了在明天第一个邮件到达马卡汉商店前,找个借口待在店主身边。”紧跟着是诚挚的告别。
“等等,我亲爱的马科斯,请等一等。照我的理解,你的意思是说你会从多佛邮寄关于那个案子的报告给我对吗?”
“不,路易斯,”卡拉多斯带着一种暧昧的口吻说道,“我只是说我会从多佛寄给你关于那个案子的一种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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