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夏少元突然双手抱头,眼睛向上翻了起来,他如同中邪一般双膝跪在了地上,痛苦的神情让辛十牙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辛十牙将夏少元从地上扶了起来,但是他口吐着白沫,眼神空洞得如同丢了魂。
“肉——杜松树——肉——杜松树……”夏少元重复着含糊不清的字眼。辛十牙将他搀扶到了校医室,喝下一杯开水后,他好像恢复了正常,可是再也不肯开口说话了。
“我记不清后来的事了。”
“你提到了,肉?”辛十牙从夏少元手里接过杯子,夏少元仿佛嗅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用手捂着嘴。
“请不要再说了,我很难受。”
“好的,如果你想起了以后的事就和我联络吧。”辛十牙决定不再逼迫夏少元。就在他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是楼曲萌打来的,辛十牙接通了电话,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怎么了?”
“你的另外一个学生,莫绘里,昨天深夜自杀了,我的朋友刚刚去她家调查才得知这个消息。”
“绘里自杀了?”夏少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嗯,不过并没有大碍,很幸运,她被一个下夜班回家的邻居发现了,加上她割腕也没割准,现在在医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
“哦,不了。”夏少元想起了凉笑死的那天莫绘里看自己的眼神。
“你刚才说被邻居发现?”夏少元觉得有些奇怪。
“是的,她不是在家里自杀,而是步行到离家不远的那片杜松树林边上,就是龙古在市内计划修建的几个杜松树林公园中的一个。”辛十牙意味深长地看着夏少元。
“龙古修建的?”
“是啊,我记得你刚才提到过,龙古不是太重视这种果实可以入药的植物,奇怪的是这几年来他一直致力于将杜松树引进市内,以修建市民休闲公园的名义打算建造多片杜松树林,范围很广。”
夏少元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闭上了眼。
杜松树吗?
那种奇特的香味再次涌到夏少元的鼻尖处,瞬间便渗入脑髓里了。
夏少元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辛十牙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了,或许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了。
龙泽很少买零食,所以他不知道该选择哪种,他拼命回忆着绘里喜欢吃什么,可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只好随意买了几种名贵的盒装巧克力和水果,想必女孩子一定不会拒绝巧克力吧。
龙泽刚才得知绘里已经醒过来而且可以说话了,虽然虚弱,却没有大碍,绘里的父母都待在医院里。龙泽本来想通知夏少元,却找不到他,只好自己带着礼物去了医院。
穿过细长的、带着异味的、如人体肠道般的走廊,龙泽找到了绘里的病房,推开门的时候,一片白色让他觉得有些难受。其实他很反感医院,因为那里的气味让他窒息。
那味道,带着死亡的气息。
病房里只有绘里一个人,似乎她的父母暂时离开了。
“你看上去气色还行,流那么多血打算美白吗?”龙泽看着躺在枕头上的绘里。
绘里只是呆呆地望着龙泽,没有说话。
“看到我带来的巧克力馋得说不出话了?”龙泽把手里的巧克力盒子晃了晃。
“我以为你知道我讨厌巧克力的那种苦味。”绘里的声音像蚊子一样,但龙泽也感觉自己仿佛被蚊子叮了一口,虽然不痛,却痒得难受,他尴尬地将巧克力放到床边。
“为什么要自杀?”龙泽收起笑脸问她。
绘里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闭上眼睛沉默,病房里安静得让龙泽觉得整个医院只有他们两人。
“我先走了,别再做傻事。”龙泽又恢复了那种冷冰冰的样子,转过身大步朝外走去。当龙泽即将走出病房时,身后的绘里忽然轻声说了句:
“你到底有爱过我吗?还是说你心里只能容纳她而已?”
龙泽停了下来,如同发条走完了的玩具士兵,不过只是一秒后,僵硬的肢体再次活动起来,龙泽没有转过身,只是缓缓转过头看着绘里。
“她一直在我身边,姐姐的味道一直围绕着我。”
龙泽说完便消失在阴暗的走廊过道里,弹簧门慢慢关闭,从最后的细缝里可以看到,绘里充满绝望的眼睛正缓缓地闭上。
绘里觉得身体疲惫极了,四肢里仿佛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水银。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辛十牙和楼曲萌站在床边。绘里有些不悦地转过头,虽然她明白他们迟早会再来拜访自己。
“听说你身体稍微好了些,所以想给你做个笔录。”楼曲萌微笑着看着绘里,不过换来的却是绘里的冷脸。
“我很累,明天吧。”绘里转过头打算继续休息。
辛十牙从楼曲萌身后走过来:“其实我知道在校园论坛上散布关于堕胎流言的就是凉笑,而且我也明白她指的就是你。”
莫绘里继续保持着沉默。
辛十牙走到她身边,轻轻伏下身体,嘴唇靠着绘里的耳边。
“五年前的海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绘里的眼睛猛地睁开了,几乎被挤压出来的眼球死死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你看到了——真相吧?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所有人回来之后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对外宣称只是一次宿营?明明是一次海难事故,而且还在孤岛上待了那么长时间。”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妈妈杀了我,爸爸吃了我,兄妹们从桌下拣起我的骨,埋在冰冷的石墓里。
辛十牙轻声念起来。
“滚出去!”莫绘里从脑后揪出枕头,狠狠地朝辛十牙身上砸去,辛十牙敏捷地躲闪掉了。
绘里开始发狂地嚎叫起来,声音刺耳尖利,很快医生和她的父母都冲进病房,他们将辛十牙和楼曲萌赶了出去。
“别再骚扰我女儿了!”绘里父亲的脸拧成了麻花。
“自杀的病人情绪一般都不太稳定,你们过段时间再来吧。”医生为绘里打了一阵镇静剂,对辛十牙说。
辛十牙和楼曲萌只好离开了医院。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辛十牙觉得有必要去五年前的孤岛看看,不过不会是他一个人。
“你要我陪你去那个孤岛?”楼曲萌张着嘴巴。
“不愿意吗?”
这可是个好机会啊!两人独处,简直就像是蜜月旅行一般!蜜月!蜜月!
楼曲萌双手按在脸颊上,幸福地闭着眼睛瞎想起来。
“你是不是又在幻想什么糟糕的画面?”辛十牙斜着眼看着她。
“没有啦,不过该怎么去呢?”
“按照夏少元的描述,岛应该不会离得太远,以轮船的航程为半径,加上属于龙氏企业,种满杜松树的岛你觉得能有几个?”辛十牙伸出食指晃动着。
楼曲萌立即着手去调查,果然到下午见面的时候她就带来了好消息。
在这个沿海地区,早在龙古岳父在的时候就投资过几个小岛,本来是打算发展旅游项目的,其中有一个近海小岛种植着杜松树,这个岛有天然的淡水河。这几年来龙古似乎着力打造这个小岛,在岛上建了高级旅馆、休闲屋,还有医院,和几年前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辛十牙对龙古的做法颇为不解。因为楼曲萌还告诉他说,虽然龙古在大力修建小岛,但是他完全没有将这个岛开放给游客的意思,似乎是打算作为他私人的度假小岛,每过几个月龙古就会去岛上呆一段日子。
“龙古禁止别人上岛,所以没有船可以上去。”楼曲萌表示无可奈何。
“警方也不行么?在中国好像还没有私人属权的小岛吧?”
“虽然可以申请强制搜查,但你知道他可不是普通人,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上面是绝对不会批准去招惹这样的名流的。”
看来想要登上岛去,只有通过龙古了。
很显然,如果大大咧咧地直接向龙古要求登岛是没有任何可能的,要说服这样一个强势得如同国王般的男人,辛十牙实在没有信心。
不过,就算国王强大,未必王后也一定难以对付。
“我听舒国庆说,龙古刚进入企业的时候,米媛对丈夫还是管束很严的,而且米媛的父亲对龙古并非百分之百放心,之所以托付给他,是因为老人时日不多,怕整个企业女儿无法独自担负下来,所以企业的否决大权和资金大多掌握在米缓手里。”楼曲萌说。
“哦?”辛十牙想起了夏少元之前的叙述,看来的确是这么回事。
“不过,最近几年米媛似乎完全隐居到了幕后,董事会议也很少参加,权力真正归到了龙古手里,企业改名和公司多元化的投资方案标志着龙古彻底成了那家制药企业的主人了。”
“这倒是很有意思,龙古妻子的态度改变得未免太快、太彻底了。”辛十牙决定去找找这个女人。
楼曲萌告诉辛十牙,米媛一般都是深居简出,她除了对儿子非常疼爱外,几乎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想要见到她恐怕比见到龙古还难。
“看来这条路也行不通。”楼曲萌说。
“也许问题再次回到原点,不解决掉凉笑的死是不会有所突破的,现在几乎外界所有人都认为是失踪的舒介一杀死了凉笑。”
“的确,两件事放在一起也实在容易让人有这样的联想啊。”
“可是,动机呢?我们也知道凉笑肚子里有个孩子,这个孩子不太可能是舒介一的。而且最奇怪的是——凉笑的尸体上被人割去了一片肉。凶手如果是要报复或者灭口,只是杀死她便好了,干吗要这么变态?”辛十牙伸出食指和拇指做出捏起片状物的样子,楼曲萌觉得有点恶心。
“既然在网络上攻击莫绘里的是凉笑,那同样作为女人的你好好想想,是什么会让原本从小长大亲如姐妹的二人反目成仇,甚至到了恨不得对方去死的地步?还有,在我们去看望莫绘里之前,护士提过来过一个长相英俊的同龄男孩子吧,不出意外的话,那应该就是龙泽。”辛十牙继续向楼曲萌解释着,并且期待她的答案。
“嗯——”楼曲萌一只手捏着下巴,皱着眉头,模仿着日剧里经典名侦探思考的样子。
“那只能是因为爱情吧?喜欢上了同一个男孩子?”
“你虽然没谈过恋爱,这方面的反应倒也不差嘛。”辛十牙狡黠地笑了笑,这才意识到上当的楼曲萌只能无话可说。
“所以说,游走在两个女孩之间的龙泽恐怕才是凶杀案的真相啊,三人之间的羁绊恐怕远不只停留在青春期的感情纠葛上,否则也不会导致那样的悲剧发生。”辛十牙感叹了一句。
“可是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有什么把握能证明龙泽要对凉笑之死负责,要知道他可是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啊。就算死亡时间有一小时的误差,无论如何当时他都在学校里考试。”
辛十牙突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走到书桌旁拿起两张纸,一只手抓着一张,像电视里警方展示证物一般。
“所以说,就是考试啊,看上去毫无破绽的不在场证明,实际上最大的漏洞就在这两张薄薄的试卷纸上。”
“试卷?”
“是的,早在几天前我就将案发当天的所有资料都搜集到手,包括当时相关人等考试的监控录像、考卷等。”
辛十牙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既有即将探究到真相的满足和愉悦,又纠结着让自己也无法描述的压抑。
楼曲萌歪着脑袋看着两张试卷,她一时间实在无法看出什么。
而实际上看出试卷微妙不同之处的不只是辛十牙,几乎是同时,夏少元的手中也拿着两份试卷,眼前是他既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相信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