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任者、替代品、小偷、无耻的女人。
这是我从那双和她父亲同样漂亮干净的大眼睛里读出来的东西。
那是什么?对我的评价吗?你有什么资格去责怪我,当我认识那男人的时候我怎么知道他还有个妻子,还有个女儿?
所以你就憎恨我吗?怪我偷走了你的父亲,抢走了你的完整的家庭,夺走了你的幸福?
那张漂亮的脸蛋下到底有一颗多仇恨我的心啊?这女孩就像一个满是刺的球,别说如何接触,只是看她几眼都觉得难受得厉害。
但实际上你错了,你该恨的不是我,而是你的父亲。我也不过和你母亲一样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甚至还不如她吧,至少她曾经拥有过他的全部,而我到底拥有几分之几呢?
频繁的出差、办公室里年轻漂亮的秘书、世界各地的旅行,还有例行公事的亲热,和婚前都不一样了,或者说和父亲死前都不一样了才对。但他依然不敢放肆,因为我掌管着公司的钥匙。我可以踢掉这个男人,但我实在做不出来,就因为我爱他,所以纵容、容忍、忍耐着。
但我为什么要接受这毫无理由的憎恨?我很想和她做朋友,但她简直就视我为横在她父母之间的障碍,我们像磁铁的两极,永远无法靠近对方。每当她走到自己的父亲面前,她都会用那该死的挑衅眼光看着我,而我也只能告诉自己,她只是个孩子,只是一个十五岁的高中女生而已。
但现在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唯一的希望——我的儿子居然如此迷恋这个和他同父异母的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龙泽并不知道两人的关系才对啊,可是他却对她言听计从。连我和他父亲都无法命令他做的事,只要这个女孩开口,他都会照做,长跑、早睡、不看电视卡通片、认真学习。我受够了!仿佛我不是龙泽的母亲,那女孩才是!
我明白了,她如同稀释过的硫酸一样慢慢腐蚀着我和儿子之间的纽带,又像是一块逐渐垒砌的高墙挡在我和龙泽之间——你抢走我的父亲,我抢走你的儿子,是这样吗?
如果不是龙泽强烈要求,这次的旅行无论如何也不会带上这对姐弟。我听丈夫说,她似乎和龙泽的科任老师之间暧昧不清。我的天,她到底是不是十五岁?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像是一个成熟过早即将腐烂变质引人犯罪的伊甸园苹果?虽然我并不愿意干涉,但她毕竟是我丈夫的女儿,这种令家族蒙羞的事绝对不允许发生,我一定会阻止这段恋情的产生,当然,我也只有去找那个什么姓夏的老师才行。
原本是打算让他在这次旅行途中和女孩说清楚,这样对双方都好,说不定也能让她清醒过来,结果却遇到了该死的风暴。我知道了,一定是的,就是因为带着这个不祥的如同瘟疫般的女孩才会出现这样的事。
这是一个种满了杜松树的岛屿,我曾记得依稀听父亲提过几次,但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以这种样子到岛上来。万幸的是没有人受伤——虽然我曾经有那么一丁点期望那女孩别再出现在我的眼前,当然,谁会没点恶意呢?那种东西就像水中的浮游生物一样,连你自己都无法控制。
很显然,当我看到她湿漉漉地走过来时,眼里同样说着——原来你也活着啊?
虽然在孤岛上,但龙古是个可以依靠的男人,他带着我们穿过杜松树林,找到了那间曾经是护林人住的小木屋。一路上孩子们居然没有哭闹,我不得不承认她在哄孩子上的确很有一套。
可是,可是她究竟在讲些什么啊?那样的童话故事怎么可以讲给小孩子听?
继母?杀死丈夫前任妻子的孩子?将他做成肉羹分给女儿和丈夫吃下?
我看到了,那张貌似人畜无害的可爱脸庞和那双看上去干净得像阿尔卑斯山上的积雪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我这边,她在向孩子们暗示我就是那个后母吗?
这里就是杜松树林,还真是切合题意啊,真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她并不是公开指责我、辱骂我,而是潜移默化地向孩子们灌输着如同洗脑般的理念——赶走前任妻子的继任者是个小偷,是个狠心肠的家伙,是个会吃掉孩子的巫婆!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这是挑衅,是对我儿子的诅咒。
但是我不能针对她,因为她做得滴水不漏。我没有任何证据,我只能将无奈和愤怒倾泻在儿子身上,只能将他和他的姐姐隔离开来。只要等孩子长大,等他们有自己的是非观念之后这些小花招也就没有用了,我只需要再忍耐几年就好了。
根据龙古找到的信息,我们至少要在这个岛上待上十甚至十五天才会有船队来救我们。而此刻这个地方虽然有淡水,但是没有任何可以吃的食物。要知道我们有八个人,其中四个还是孩子。虽然开始的时候我们可以在海滩上捕捉到鱼,可是很快便没有了,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尽量缩小着食量吃之前剩下来的鱼肉——没多久他们便腐烂变质了,偶尔的一些菌类煮出来的汤也只是让胃部产生暂时的虚幻的满足感罢了。
十二天了,我只要站立超过五分钟便会觉得眩晕,脚部的乏力感如同被东西拉扯住了一样。五天以来我只吃了几碗蘑菇汤和龙古好不容易在海边捡来的一些贝类,我们把大部分食物都留给了四个孩子,但这远远不够。是我的错觉吗?龙泽的脸上好像已经开始出现浮肿了,这孩子从小都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怎么受得了这种饥饿。但让我意外的是,只要那女孩在他身边聊天,龙泽就不会流露出难过的表情。
这让我嫉妒,让我恐惧,我感觉到儿子对我自己的爱在一点点一丝丝被这个女孩偷走、抽光。
不过我已经没有多余的能量去思考这些事了,那个夏老师又抱着希望去码头看是否有轮船来接我们了;四个孩子都在木屋里躺着,他们也没多少气力吵闹跑动了,这样倒也好,免得让我去担心他们的安全;倒是那个女孩,她虽然也很憔悴,却依旧显得比较精神,或许是年轻的缘故吧,又或者这样的女孩平时就没少节食,早就习惯了饥饿。
“我再出去碰碰运气,这个岛并不算太小,或许可以找到能吃的东西。”龙古已经明显瘦了,我叮嘱他千万别走太远,否则他会没有回来的气力,而我们也不可能去寻找他了。
“可以的话,和舒敏去找找有没有能吃的蘑菇或者木耳什么的,多少也算一点食物。”龙古临走前这样说道。
现在营地里只剩下我和她了。女孩一直都不说话,只是动作缓慢地收拾着用来装蘑菇的塑料袋子。
“一起去吗?”她轻声问。我有点意外,这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和我说话。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虽然我在心底不停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输给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但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她交流。我们离开了木屋,孩子们还在睡觉,一时间应该不会醒过来,何况我们也不会走得太远。
我保持着大概两三米的距离跟在她后面,看到女孩袋子里似乎还有别的东西,棍状物的轮廓清晰可见。
那是什么?我心里顿时充满了疑惑。
回头望去,黑色的如同匣子般的木屋慢慢变得又小又模糊,四周看起来仿佛都是一模一样的,杜松树笔直得如同筷子,猛看上去几乎没有太大的区别,要辨别方向也很困难,因为阳光很难从头顶层叠起来的枝叶中照射到地面上。
“就在这里找找吧,走得太远回来时的气力也消耗得多。”我停了下来,感觉应该走了四五百米了,这点路程已经让我气喘吁吁并头晕起来了。我斜靠在树干上,清晰地嗅到了林间杜松树皮的味道。
“这里很合适。”她微笑着蹲下来,用手按了按脚下的泥土。
“找找看有没有可食用的蘑菇吧。”我低下头四处张望着。
女孩将袋子放下,也在杜松树底部寻找蘑菇。这里是海岛,加上杜松树林区内的湿度和温度都很适合菌类的繁殖,所以想找到蘑菇并不是难事,不过因为不知道是否是毒蘑菇,所以挑选起来也很困难。过了十几分钟我才找到大概十几个,野生蘑菇要小得多,这些东西还不够那四个小鬼吃的。
“你爱他吗?”我忽然听到头顶传来这么一句。
“什么?谁?”
“你丈夫,我父亲。”她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她,忽然有些明白儿子为什么会喜欢她,那是张多么令人毫无戒备的脸蛋啊,几乎没有一点瑕疵,单单用美丽来形容实在有些不够。我见过很多漂亮的女人,但我从来不会在她们面前有一丁点的自卑感,但是现在我从心底升起一股羞愧,眼前的女孩就像是从清水里捞起来的玉一般,虽然我讨厌她,却依旧忍不住想要和她亲近。
“我当然爱他。”我回答道。
舒敏突然伸出右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脸颊上上下抚摸着,那手很软,却冰凉。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站起来,也没有觉得厌恶,我们保持着这奇怪的姿势和动作大概有好几秒钟,我只是觉得平静和有一点点不解。
“你知道么,我一直都在想——”她歪着脑袋,我看到她的另外一只手伸向了那个塑料袋子。
“什么?”
“一直都想,杀了你。”她说这句话时,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依旧保持着那种天使般纯净的笑容。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我还是清楚地听到那话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我吓坏了,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后倒了下去。
舒敏一只手撑着膝盖,另外一只手从袋子里摸出一件散发着金属光泽的东西,似乎是扳手,但好像更轻、更薄一些。
“从我五岁知道你们之间的事后,我就在思考着,幸福究竟是什么?结果我得出结论,幸福就是幸运,是命运的一种变化形式。你是幸福的,我的父亲是幸福的,我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幸福的,反之,就像有黑就有白,有光就有暗一样,我的母亲是不幸的,我是不幸的。”
她的语调低沉,手里紧紧攥着那东西。我双手撑在身后,终于看清楚了,那是工具箱中的便携斧,那东西非常锋利,可以轻易砍断胳膊粗的树枝。
“你怎能把不幸都归咎在我的身上?”我无力而苍白地辩解着。
“是啊,不幸者只有对不幸的偏执,但幸福者却有幸福的事实。当我看到身患重病的母亲一个人躺在床上哀怨痛苦的时候,当我看到那该死的所谓继父拿着医药费和伙食费去痛快豪赌的时候,当我看到自己的另一个弟弟在这种家庭里渐渐变得阴暗孤僻的时候,当我看着自己的父亲在众人之中我却没办法喊的时候,当我洗澡换内衣被那畜生般的家伙下流无耻地偷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种生活的根源是什么,我该做些什么?”
舒敏像着魔一般念诵着,这是为什么?她不是应该和我一样饿了好几天、身体虚弱才对吗?
那女孩脸颊泛出诡异的潮红色,眼神空洞得像木偶,她手里攥着斧子一小步一小步地朝我走了过来,我看到她的嘴角轻轻蠕动着,像是在咀嚼着什么。
“就为这些?就为这个你要——杀了我?你以为杀死我你父亲就会回去找你吗?你错了,他根本不可能走之前的路,他所有的经济命脉都在我的手上,如果我不开口,即使我死了,这些东西也轮不到他来掌管。”我拼命地喊叫着,希望能说服这个神经有些不正常的女孩。
她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冷笑了起来。
“那些东西,还是等能活着离开这里之后再说吧。”
舒敏歪着脑袋看着我,我虽然极力想支撑起身体站起来,但小腿却软弱无力。
“你真的以为再支撑几天就会有船来?”她将斧子平举到胸口,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摩擦着亮闪闪的斧刃。
“这是龙古说的,他从那里的报表看到的。”
“爸爸骗了你们,那是善意的谎言,他害怕告诉你们真相之后你们会产生恐慌,会丧失求生的意志。”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我忽然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实际上报表写的日期比这个时间要长得多,最主要的是因为这里连护林守岛的人都离开了,你觉得药厂的采集人员会每个月准时来这里伐木带走吗?再加上海浪和暴风,船能来的日子只会推迟而不会提早,所以他需要我们用一个日子来支撑下去,但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舒敏的嘴巴又动了一下,那是我的幻觉么?
“你说的是真的?但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告诉我了。”
什么?龙古居然将事实告诉了这个十五岁的女孩而没有告诉我?他的心还是倾向于这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的?愤怒和不解包围着我,我的喉咙里憋堵得难受。
“你一定很生气吧?因为爸爸说这里只有四个大人,夏老师只是一介书生,而你这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一旦得知事实恐怕会比孩子更早崩溃下来,失去信念的人很难在严酷的环境里活下去,所以他没有告诉你们而是选择告诉了我,他让我尽量多地收集一些可以食用的食物,尽量地让大家支撑到救援的来临,起码是让那四个孩子活下来。”
我忽然有些释然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龙古的选择和这个孩子的说法很对。如果几天前我就知道这个消息,恐怕早已连东西也吃不下去了,那个姓夏的老师也一直都神情慌乱,虽然他现在还能每天强打起精神去渡口等待救援,但实际上他的内心比玻璃还要脆弱吧。
“所以,我要找到食物,可以供大家活下来的食物。”
舒敏举起了斧子。我的眼睛朝上看去。
“幸福,至少是要活下去才行。”舒敏仰起头,仿佛在寻找着头顶上不多的几丝阳光。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三十五岁的我为什么和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差距这么大,她就仿佛和我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似的,她到底是怎样长大的,又是如何思考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但是现在有一点我非常明白。
那就是我要活下去,不为自己,起码为了我的儿子。
“成为食物吧,成为大家活下去的幸福来源。”舒敏面无表情地拿着斧子朝我的脖子劈了下来。
我闪开了这一下,实际上劈下来的速度并不快,毕竟是个女孩,毕竟她饿了很多天虚弱得厉害,刚才的样子不过是外表下的强硬而已。
“是龙古让你这么做的?”
“爸爸?不,他没这么说过,㈤⒐Ⅱ其实他还是挺爱你的。有多爱呢?他常常和我说,如果没有你,他要达到今天的地位至少还要多奋斗二十年吧,这就是他所要的幸福,这也是你对他来说存在的价值。父亲所告诉我的只是让我寻找食物而已,你的死可以救活大家,放心好了,我会好好对待龙泽的,我也很喜欢这个弟弟呢,到时候只需要说你在森林里迷路或者在悬崖边一不小心滑到海水里就是了。”
女孩左右摇晃着孱弱的身体,她手持利斧,像电影里的僵尸一样一步步朝我走来。
恐惧的力量到底有多大?我听过母爱的力量、愤怒的力量、悲伤的力量,所有人都认为恐惧是最软弱的,实际上只有恐惧到极点的时候人才是最最真实的,那是最接近动物原始本能的时候。
我左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右手迎着斧子冲了过去。不知道她是完全没想到我不会闪躲还是没有习惯使用斧子,总之泥土直接打在她的脸上,我估计应该是让她暂时失去了视力,接着我紧握着斧柄的手腕朝下翻转过去,把斧子从她手里夺了过来。女孩擦拭着脸上的黑色颗粒状泥土,又低头看了看空空的右手,忽然笑了起来。
“看来富人家长大的你拼起命来也像母狗般凶狠啊。”
我走过去扬起手扇了她一个耳光,她踉跄着摔倒,头发也松散着披在脸上。
“你只是个孩子,我可以理解为你憎恨我,或许你只是因为在这种地方的无法承受的压力而崩溃,但我不想让这件事毁了你,我不会告诉你父亲,更不会让你母亲知道,这件事会永远留在这个岛上。”
我很激动,尽力平复着自己,我大口地喘气,肌肉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而紧缩着。我赢了,但这不是作为生死游戏的胜利者,而是因为我赢了自己。现在我知道了真相,但我依然不会放弃活下去。如果没有她这样的举动,我可能会崩溃,会对活下去不抱任何希望,但现在从后颈处到脊背的大片潮湿的汗水让我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其实我自己的求生欲念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收集好蘑菇回去,我不会让你再碰任何有威胁的武器,而且你不准单独和那些孩子在一起。”我命令道。这是必需的,我实在无法确定这个女孩能干出什么事,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去冒这个险。
奇怪的是,她像没有听见一样侧着身体倚靠在黑色的树干上,凌乱的长发下的脸颊好像在动。
“无论怎样,没有食物是活不下去的。”她说出了这样的话。突然间,我看到舒敏像疯子一般从地上弹跳起来撞在我的身体上,等我反应过来时她正低着头骑在我的腹部上,她的双手死死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怎么可能,她居然会有这么大的气力?我的脖子就像是被铁钳夹住一样,无论我怎样掰,她的细长手指也丝毫不为所动。
“成为幸福的食粮吧。”舒敏就像是吟唱一般低语着。意识开始远去之际,我忽然想起了手里的斧子,我没有犹豫,眼前一阵闪电般的白光闪过,我立即感觉到脖子处松了下来,新鲜的空气被送入气管,我觉得舒服极了。舒敏却像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她跪在地上微微晃动着,有几滴灼热而黏稠的东西滴落在我的脸上,女孩最后还是朝后仰去并栽倒在地上。
我从地上爬起来,手里的斧子还在滴血,我想松开手扔掉那可怕的凶器,但斧柄就像长在我手上一样。我的身体在发抖,我走过去,看到刚才犹如恶鬼的年轻女孩恢复了之前的纯净样子,只是脸色更加苍白。她的头歪向一边,眼睛死死地睁着,脸颊下渗透出一片不规则的血迹,慢慢朝外溢开。
我杀人了。
我想要喊,却一个字、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我拼命地朝着原路跑去,就好像舒敏随时会爬起来追我一样。我一路疯狂地跑着,一直跑到木屋才突然一下子虚脱下来,我忘记自己是一个长时间没有进食的人了,刚才的搏斗和疾跑燃尽了我体内唯一一点能量。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龙古怀里,他将热水送进我的嘴里,一脸的不解和关切,这让我觉得几乎冰冷的身体和灵魂都稍稍暖和了一些。
“你怎么了?为什么晕倒在这里?舒敏呢?”他着急地问。
我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他的女儿想杀了我把我吃掉还是说我因为自卫将她砍死了?这两种回答我都无法说出来。我只是举起手指着刚才的方向。
“她,躺在那里。”我的声音小到自己都无法听见,我抬起头,看到龙古的脸色有些变化,他也许已经预感到了有什么不对。
“到底怎么回事?”
我再也无法压抑之前的恐惧和痛苦了,我死死抱着龙古的身体哭诉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就好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在自顾自地说着话,含糊不清、毫无逻辑,我甚至还说到了自己小时候因为说谎而被父亲责罚并关在厕所里的事。
龙古的手离开了我的肩膀。
“不会的,这孩子不会这么做的。”他的眼睛有点失神,眼下到脸颊的部分肌肉一下一下地抽搐,他不停地吞咽着口水。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第一次和我父亲见面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过。
我呼喊他,但他根本听不进去,我半躺在地上,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走进了杜松树林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一阵阵地在昏睡和半醒之间徘徊着,我感觉仿佛有人从我身边走过,又好像有一阵阵如同夏夜虫鸣的低语声,总之混乱得厉害。一直到龙古再次出现,我才真正清醒过来。他仿佛一下子衰老了许多,我看到他左胸的衣服和手掌上都有血的痕迹。
我曾以为之前的事是噩梦,看来全部都只能是现实了。
“她怎样了?”我焦急地抓着他胸前的衣服。
龙古的嘴角在发抖,似乎几次想说什么却没办法开口。
“她死了,就死在杜松树下。”龙古艰难地说。
我被罪恶感包裹着,我杀死了那个年轻女孩,虽然可以说出于自卫,但现实的结果就是我活着,而她死了。
作为后母的我,用斧子砍死了丈夫与前妻的女儿。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不怪你,她临死前和我说了,那些疯狂的举动她也没办法解释。她让我告诉你,如果想要活下去,总要有一个人成为食物。她说她爱那四个孩子,她爱夏少元,她也爱我,所以她觉得只能是你或者她成为粮食,但她不愿意杀人,也不愿意让心爱的人去承受杀死别人的痛苦,她更没有勇气去自杀,所以她利用了你,同时作为对你的报复。最后她说了,很对不起。”
龙古几乎是几个字几个字吐出来的,很难想象他在以多大的气力去维持尽量平稳的声线,直到说出最后结尾的三个字,他终于还是用双手按住脸蹲下去痛哭起来。
我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去面对这残酷的世界,还是说此刻微笑就好了?原来到头来她居然是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啊?
既然想死,自杀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已无力去思考,即使死去了,那女孩的脸也在我眼前晃动着,她的话就像是留声机一样不停地在我耳边回荡起来:“成为幸福的食粮吧!”
“你该不会,该不会真的要那么做吧?”我无助地看着龙古,他从地上缓慢地直立起身体,我看到他已经没有刚才的那种软弱和悲哀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拼命想要活下去的野兽似的可怕眼神。
“我不会在这里死去,我也不相信自己的人生会有终点线,这些都是试炼,是试炼而已,既然是由我赐给她身体,就让我来收回好了。”
我没有注意龙古的手里攥着的那把斧子,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
“你疯了!”我扯着龙古的袖子,他用另外一只手推开我。
“我没有疯,如果你不接受那孩子的心意的话才是疯了,还有屋子里的四个,想想吧,那里还有你最爱的儿子,如果不按照舒敏说的去做的话,谁也没办法离开这个岛,也许你还可以多撑几天,但他们已经接近虚脱了。我现在就去,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一起来,就算这件事会被诅咒,但我此刻要活着离开这里,就这么简单。”
龙古拿着斧子大踏步地朝前走去,我知道我已经没办法阻拦他了。
妈妈杀了我,爸爸吃了我,兄妹们从桌下拣起我的骨,埋在冰冷的石墓里。
熟悉的歌谣在我身后响起,我惊恐地转过身,看到龙泽站在我身后,他虚弱而无助地看着我。
“你在唱什么?”
“姐姐教我的童谣,那个童话里的。”他回答道,接着向四周环视着、搜寻着,我知道他在找什么。
“姐姐呢?”
“过一会儿,过一会儿吧,她去帮你们采好吃的蘑菇了。”我早就预料到他会追问,所以想尽量安抚他。
龙泽不再说话,只是直视着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见他的右手紧紧地握成拳头,而嘴巴里似乎含着什么东西。
“妈妈不要骗我哦,姐姐可是从来不骗我的。”他说完就一步一步走回木屋去了。
我的身心都已经疲惫破碎,无论如何拼装也没办法完整了,一想到等一下龙古回来后会发生的事我都觉得恐怖和恶心。但是我必须说服自己,即使不是为了那女孩,不为自己,也要为龙泽活下去。为了活下去,就算灵魂变得肮脏也无所谓了。
白天的小岛就像散发着湿热的巨大黑色迷宫,我独自站在犹如黑色盒子的木屋外,看着围绕着自己的杜松树,忍不住也轻声哼起那首童谣来。
妈妈杀了我,爸爸吃了我,兄妹们从桌下拣起我的骨,埋在冰冷的石墓里。
即便是辛十牙此刻也坐立不安起来,他衣领后的脖子被穿过葡萄藤的阳光晒得灼热刺痛起来,对于眼前女人如此平静地讲述的故事,他有种难以描述和无法抑制的不安和压迫感。
辛十牙可以很轻松地知道对方是否在说谎,可是在这漫长的谈话过程之中——不,应该是单方面的叙述中,他根本没有抓到一丁点米媛神态上的异常之处,她说得如此真实,如果说说一句谎言容易,但是要去编造一个这么长的故事就太难了,更何况如果这个故事说出来对自己没有丝毫好处甚至是有害的话,撒谎有何意义?她所想要隐瞒的难道还会比这个故事中的现实更加可怕么?
可是如果这是真的,辛十牙立即想到了之前夏少元小岛记忆的终点,两人的叙述像两片齿轮互相咬合的拼图碎片一样紧紧结合在了一起,辛十牙没有想出任何有力的质疑和反驳。
那个少女、那个失踪五年的女孩、那个卧病在床苦等五年的母亲的女儿,早就已经在杜松树林里香消玉殒了,连身体也化成了其余七人活下去的食物和希望。
“我说完了。”米媛的脸上露出了释放后的表情,她的确并不想说这些,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旦记忆打开了闸门,后面的东西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这些事她从未向其他人说过,但此时此刻全部倾吐出来竟然是如此畅快,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解脱感。
“我恳求你放过我儿子,我相信他不会做出杀害同学的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别的隐情。”米媛的右手抓住桌沿,身体前倾着。
“就像你杀死舒敏一样,对于杀人者来说,无论有多少理由和看似合理的动机,在结束一条生命的那一刻,这些东西都是苍白无力的。”辛十牙闭上了眼睛,他不愿意看到米媛的样子。
“那你到底为什么叫我出来?只为了几年前所谓的真相?原来所谓的侦探也不过是探究狂而已,如果你想将我在众人面前打回杀人犯的原形的话我毫不介意。”米媛抬起下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辛十牙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按在桌面上。
“我找你来当然不只是为了倾听当时岛上的真相,更何况我手中只有你和夏少元那不完整的记忆,即便是你们没有说谎,那也只是真实的一部分,我只是想尽可能地了解当年的一切。”
“你还想了解什么?我已经承认是我杀死了那女孩,这不就是真相吗?作为案件的调查者,抓住凶手就结束了吧?你们要的不正是这个结果吗?”米媛不无讽刺地说。
辛十牙的手缓缓离开桌面,他抓起桌子上装着残茶的杯子举到米媛面前,后者低头看着黑色的苦茶,有点莫名其妙。
“犯罪不是简单的事件过程,对于我来说,恶意就像是这杯子里的黑色苦茶,我不仅要知道最后是谁喝下了这杯茶水,还要知道这茶水从何而来,如果只是简单地认定你是凶手的话,我觉得还有很多没有解决的问题。”辛十牙将茶水一饮而尽。
“我不太明白。”
“这么说吧,也该说出今天找你的真正目的了。”辛十牙伸出舌头舔干净嘴边的茶水,脸上浮现出招牌式的灿烂笑容。
“我要你说服龙古,让当年的八人中除了死去的凉笑、舒敏和失踪的舒介一外的五人与我和我的女警朋友再去一次那个小岛。”
米媛无法掩盖自己的惊讶,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个子男人,没办法理解他究竟想做什么。
“你到底还想知道什么?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只是答应了一位可怜的母亲,把她的儿子送回家。”
辛十牙觉得更热了。
回去的时候,辛十牙接到了夏少元的电话,开始夏少元总是东拉西扯,辛十牙也随意应付着。
“那个,试卷的事我从那位女警官口中已经知道了。”
“其实你也看出了不同吧,当时考试的是舒介一,不是龙泽。”
“我实在不愿意相信这事实,你是如何看的?”夏少元想知道辛十牙的想法。
“我不知道,”沉默了数秒后,辛十牙这样回答。这让夏少元颇为失望,他原以为这个男人会说出些关于龙泽的事。
“夏老师,你的记忆依旧停留在那个时刻?”辛十牙忽然提出这样的问题。
“呃,是吧,暂时还是想不到什么。”
“你真的,失忆了?”辛十牙降低了语速缓缓地问。
夏少元觉得有些渴。
“我不想再重复了。”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据我所知,对于失忆来说,医学上也分为很多种,甚至不只是失忆,人类很多的机能表现都至少会存在客观生理上的与心理上的原因。所以我想知道,你的失忆到底是外界不可逆的力量造成的,还是出于某些强烈的心理和对于精神的一种保护而造成的。”辛十牙很有兴趣似的解释道。
“不知道,我只是想不起来,如果我能想起什么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辛十牙握着电话笑了一下。
“那好吧,不过我想通知你一件事。”
“什么?”
“我们很可能会再去一次那个小岛,希望你有所准备,另外我不希望听到任何你推脱的借口,因为这对你恢复记忆也有好处。”
夏少元对突然而来的事件没有应付的可能,只是呆滞地嗯了几声。挂断电话后,他觉得十分疲惫,头痛再次袭来,原本打算备的课也被他烦躁地推到一边。
又要再去一次?正如他所说,我该找些什么借口不去呢?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会害怕去那里?
就因为舒敏么?
夏少元觉得头痛得更厉害了,他闭上眼,女孩模糊的面容慢慢地如同显影液里的底片一样清楚起来,他站起身找了几片止痛剂吞了下去,然后整个人躺在了沙发上。
“你觉得舒介一究竟会在哪里?”楼曲萌翻看着手中的档案,那全都是近几年来龙古公司港口进出的记录,当然这是靠着舒国庆的协助拿到的,虽然谈不上是什么机密文件,不过身为警察想要弄到这些也比较麻烦,楼曲萌不能公开地以调查为名去索要。
“既然当日下午他代替了龙泽去考试,那就有一点可以证明,他应该和龙泽一直保持着联系,如果建立在龙泽是杀死凉笑的凶手这个假设上来说,舒介一应该是知道龙泽的计划并且主动协助他完成的。”
“那他现在会在哪儿?”楼曲萌没有抬头,依旧翻看着记录,不过她的速度更加快起来,表情也有些疲惫。
“他只是个高中生,而且平常缺乏人际交往,再加上他是凉笑被杀的第一嫌疑人,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对这个为了知道青蛙生理结构而解剖几十只青蛙的家伙会杀人没有太大的惊讶,对这些孩子来说,仿佛这个朝夕相处的同学随时都可以成为杀人犯,就像脱掉一件外套那么简单。”辛十牙坐在书桌前,用手指关节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
“他没有朋友,看样子他父母也没有将他藏起来的意思,这么多天音讯全无,如果不是死了的话,那就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将他彻底隐藏了起来。”辛十牙伸出右手的食指。
楼曲萌翻阅记录的手忽然慢了下来,她的眼睛发亮了。
“案发的第二天,龙氏企业有一艘船开往那个杜松树的岛屿。”
“为了不出问题,让他离开这个城市去龙古的岛屿真是再适合不过了。”辛十牙收紧了拳头。
“你觉得龙古知道他儿子做的一切么?”楼曲萌问。
辛十牙摇摇头。
“这个没办法做结论,无论哪种可能都是可以说得过去的,所以我想知道的是龙古得知我们要一起随他上岛的反应。”
“你真的只是为了把舒介一带回来?”楼曲萌放下资料,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有时当事人总会把事情在自己这里的结束当成整个事件过程的完结,就好像盲人摸象,以为自己的理解才是真实的,而实际上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影响最后的结果,甚至会截然相反、大相径庭。对于事件参与的个体来说,他们所知道的真相只是个人的真相而绝非整个事实的真相,每个人也只是一块必需的拼图,如果只是从一两块拼图去推测最后整个的画面,往往会产生错误和偏差,而现在我欠缺的自然是龙古的那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
辛十牙说完,从桌子拿起楼曲萌弄来的进出记录无聊地翻看起来。
你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
还有那割下的一块肉,到底是为什么?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辛十牙立即接起。
来电者似乎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过了几秒后才极不情愿地说了话。
“是辛十牙么?”是米媛的声音。
“是的。”
“我已经说服了我的丈夫,另外,至于那个自杀的女孩莫绘里和夏少元老师,恐怕要你自己去一趟了。”
好极了。辛十牙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龙泽呢?”
米媛没有说话。
“你先去征求那个自杀女孩的意见吧,我儿子我会自己去找他谈的。”米媛说完后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
“你不是一直说想去海岛度假么?”
“真的?”楼曲萌惊讶地大张着嘴,“龙古同意了?”
“去收拾下行李,请个假吧。我们要去那个杜松树岛了,当然在这之前还得去趟医院。”
辛十牙说完后才发现,自己的女警官朋友早在上一句之前就听不到任何话了,她已经走出去一边打电话请假一边思考着该穿哪一件泳衣了。
两个小时之前——
龙古坐在沙发上点着了一根烟,他安静地听着妻子几乎没有多少逻辑的支离破碎的叙述。他已经习惯了,自从那次从岛上回来后,米媛一直都是这样。龙古深知她的精神多少出了点问题,但这也很正常,她这种一直处于社会顶层的人遭遇到这种刺激不是靠时间可以修复的。
但是今天龙古发现,这不只是米媛几年来例行公事地抱怨儿子对母亲的疏远或者丈夫对妻子的冷落这么简单的事了,米媛很不情愿地说她要回岛上看看。
龙古依旧抽着烟,听到这句话时他差点呛到了气管,因为不自觉地用力嘬了一口,他咳嗽了一下。
“你说,想去岛上看看?”
米媛点点头,随即又神经质地加重语气冲着龙古,“你不同意?”
龙古把夹着烟的手在空中摇了摇,烟在空中画出几道淡淡的轨迹。
“你是应该去看看,其实我一直都希望你可以回到那里,这需要莫大的勇气去面对。当然我不会逼你,我只是在等待而已,这对你的精神恢复有很重要的意义。”
她到底想干什么?
发现什么了吗?
我是哪里没做好吗?
都这么多年了,也许我真的在某个地方疏忽了,或许我老了,或许这个原本就并不愚蠢的女人识破了吗?
这都不可能!绝不可能。
龙古继续抽着烟,没有主动开口。
“你觉得我是个神经病吗?”米媛盯着龙古的脸。龙古抬头看了她一眼,立即将视线转到沙发旁的茶几上。
“你说得对,我不想再逃避了,是该去面对了,否则我的余生都不得安宁,而且我希望带两个人一起去。”
“哦,好的,是你的新朋友?我认识吗?”
两个朋友?果然后面还有别人,昨天她出去过,是不是见过什么人了?
“他们是调查龙泽同学失踪案的人,有一位是警察。”米媛特意回避了凉笑的事,只说成是为了舒介一。
“就是和龙泽一起长大的舒家的男孩?”
“嗯,舒敏的弟弟。”
龙古默然地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如果不同意的话,是不是会引起更大的怀疑?他们既然指使她来提出这种要求,就一定算好了让我无法拒绝的对策吧,或许根本就是以我不会答应这种既定前提来制定计划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好吧,本来我想只是我们一家人去,既然这样人多也不错,我会安排船,你好好休息吧。”
龙古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不要慌,事情没有到无法收拾的地步,那个叫凉笑的女孩的死并不是最重要的,最坏的打算我也已经做好了准备,没必要乱了阵脚,更何况所有的事也都快结束了。
龙古站在客厅中央看着米媛,她并没有露出任何满意的神情,倒更像是完成了某个任务一般。
还是去安排一下吧。
“今天晚上一起吃个晚饭,我很久没吃你煮的饭了。”龙古脱去了外套,米媛原以为他会如往常一样出去的,这下她倒有点惊喜。
“我,我马上去准备,你也打电话叫儿子回来吧。”
“嗯,一家人,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吧。”龙古平静地看着兴奋的妻子走进厨房。
一家人吗?是啊,我所期盼的美满家庭就快实现了。
辛十牙拒绝了和楼曲萌去选购新发布的高级泳装和防晒霜的建议,而是直接去了莫绘里所在的医院,他得知绘里将会在明天出院,所以急着赶来了。在医院,他再次见到了龙泽。
“没有妨碍你们吧?”辛十牙站在门外友好地笑着。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妨碍了。”龙泽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转过头为绘里剥橘子。
“其实我来只是想单独和莫同学谈谈。”辛十牙毫不介意龙泽的话。
龙泽放下橘子站了起来。辛十牙看着他一脸的冷淡还以为他想干什么,没想到这家伙直接走出去了。
“还真是个性古怪。”辛十牙嘀咕了一句。
“上次我有些激动,不好意思。”也许是伤情好转,或者更可能是因为龙泽的照顾,莫绘里比上次温柔了许多。
“那次是我们不对,你的伤没事了吧?”
“我不会再干傻事了。”莫绘里轻轻抚摸着包扎好的伤口。
“你们四个发小,一个死,一个失踪,一个自杀,而且都发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想你也该理解一下我们没有道理会不奇怪吧?”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我自杀和凉笑的死没关系,和舒介一失踪更没关系。”莫绘里忽然又变得冷淡起来,女人的表情变化起来的确难以捉摸。
“那你的意思就是和龙泽有关了?”辛十牙突然紧逼了一句。莫绘里被问住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索性歪过头不再理会。
“我不奢望从你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几年前海岛上的事件发生的时候你们几个还是孩子,我也知道你、龙泽还有凉笑之间的复杂关系,我老实告诉你,之所以想和你单独谈谈是因为我已经知道那天是舒介一顶替龙泽参加的考试,至于龙泽去干了什么,我也不必说得太清楚。”
莫绘里重新转过头,脸色开始出现失血性的惨白,辛十牙看见她双手紧握成拳头,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几天之后龙泽的父母会重新邀请你、夏少元老师以及我和上次来的那位女警,当然,还有龙泽,我们重新回到数年前的小岛,就当作一次纪念旅行吧,我希望你不要拒绝。”辛十牙说完,也没有等待答复就打算转身离开。
“你们大人是不是总以为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记得?是不是你们认为即使是现实,只要你们愿意,也可以歪曲?”
辛十牙听到身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没人可以歪曲现实,但你确定同一个现实在任何一个人的眼睛里都是一样的吗?或者说对于同一句话,每个人的理解都会相同吗?”
辛十牙没有回头,他说完之后快步走出了病房,龙泽站在外面,辛十牙觉得这个男孩应该不会偷听。
“你母亲还没和你说吗?”
“说什么?”龙泽奇怪地问。
“没什么,你很快会知道。”辛十牙再次仔细打量着龙泽,他无法从这个人身上找到半点与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等等,有点奇怪。
“你身上好像,有点什么水果的味道。”辛十牙摸了摸鼻子。
“是柠檬。”
“哦,柠檬,香水么?”
“不,我喜欢吃柠檬,还有事么?”龙泽没有耐心继续和辛十牙说话了。
“不,没了,很高兴见到你,再见。”辛十牙微笑着告辞,他沿着狭长的通道朝楼梯拐角处走去。龙泽则站在病房外目送辛十牙离开,他正打算进病房,电话响了起来。龙泽拿起来接通了。
“回来吃饭?”
“算了,我在照顾绘里。她很需要我。”
“去岛上?还有绘里和夏老师?”
龙泽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好吧,我知道了,我会回来,不过要晚点。”龙泽挂断了电话。他再次抬起头,辛十牙正好走到通道尽头。
他看到辛十牙背对着自己挥了挥手,然后不见了。
龙泽转过身对着病房的长椅猛踢了几脚,然后坐了下去。
他双手插进头发里,头低低地垂了下来,看着医院的地板发呆。
“姐,每个人的名字都有味道吗?”
“是啊,比如夏老师是有点甜甜的奶酪味,介一和凉笑是淡淡的桂花味道,总之很有意思啦。”
“那我呢,那我呢?”
“你啊,是柠檬味。”
龙泽急促地喘着气,连骨头也在体内发起抖来。
我只想和你近一些,再近一些,至少,比他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