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塔终于回电话了。
我正在回家的路上,还在车里,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个该死的“免提”键,这样才不至于让别人抓住埃塞克斯郡检察官违犯法律。
“你在哪里?”格蕾塔问。
我可以听出她声音中带着哭腔。
“我在回家的路上。”
“我在你家等你,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我打过电话——”
“我在法院。”
“鲍勃保释出来了吗?”
“是的。他在楼上哄麦迪逊睡觉。”
“他告诉你。”
“你什么时候到家?”
“十五分钟,最多二十分钟后。”
“我一小时后来见你,可以吗?”
我还没回答,格蕾塔就把电话挂了。
我到家时,卡拉还没睡。我很高兴。我把她放到床上,和她玩了她最喜欢的新游戏,叫“捉鬼。”从根本上讲,“捉鬼”就是捉迷藏和追人游戏相结合。一个人藏起来。那个人被找到之后,尽力去追找到他的人,争取在那人跑回本垒之前触碰到他。我们的游戏特别可笑,我们是在卡拉床上玩这个游戏。这严重限制了藏身之处的选择和跑回本垒的机会。卡拉总是藏在被子下,我假装找不到她。然后,她会闭上眼睛,我则把头埋在枕头下面。她和我一样会装。有时,该我藏的时候,我干脆直接把脸伸到她面前。这样,她睁开眼睛就看到我了。我们都像孩子一样笑起来。这种游戏很蠢,很没趣,卡拉很快就会失去兴趣的,而我却不想让她失去兴趣。
格蕾塔来的时候,是自己用我多年前给她的钥匙开门进来的,因为我正沉浸在女儿的欢笑之中,几乎把什么都忘记了一年轻的强奸犯,消失在树林中的女孩子,割喉咙的系列杀手,背叛你信任的姐夫,威胁小女孩的哀伤父亲等。但门被打开时的刺耳声音让一切都重新回来了。
“我得走了。”我告诉卡拉。
“再玩一次。”她恳求道。
“你格蕾塔姨妈来了,我要和她说话,好吗?”
“再玩一次行吗?就一次?”
孩子总是恳求再玩一次。如果你让步,他们就会反复恳求。你一旦让步,他们永远不会停止恳求,永远会要求再玩一次。因此,我说:“好吧,再玩一次。”
卡拉笑了,藏起来,我找到她,她追到我。然后,我说我必须走了,她乞求再玩一次,但我说话必须算数。因此,我吻吻她的脸蛋,走了。她还在那里哀求,眼泪都快出来了。
格蕾塔站在楼梯底部。她脸色并不苍白,眼睛是干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丨让她那个本来就明显的颌骨更突出了。
“鲍勃没来?”我问。
“他在照看麦迪逊。而且,他的律师要来了。”
“律师是哪位?”
“赫斯特·克里蒙斯坦。”
我认识她,很不错的律师。
我下楼。我通常亲吻她的面颊,但今天没有。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格蕾塔向书房走去。我跟在后面。我们坐在沙发上。我拉起她的手,看着那张脸,那张很普通的脸,和平常一样,我看到的是天使。我喜欢格蕾塔,真的喜欢。我为她心碎。
“怎么啦?”我问。
“你得帮帮鲍勃,”她说,“帮帮我们。”
“我会做力所能及的一切。你知道的。”
她的手冰凉。她把头低下了一会儿,然后,她直视着我。
“你必须说那些钱是你借给我们的,”格蕾塔毫无表情地说,“说你知道这件事,说我们同意归还,还会付利息。”
我愣愣地坐在那里。
“保罗?”
“你想让我撒谎?”
“你刚才说愿意做力所能及的一切。”
“你的意思是说”一我不得不停顿一下一“你说鲍勃的确拿了那些钱?他从慈善基金中偷了钱?”
她的语气很坚定:“那些钱是他借的,保罗。”
“你在开玩笑,是吗?”
格蕾塔把手从我手中抽开:“你不明白。”
“那就解释给我听。”
“他会进监狱,”她说,“我的丈夫、麦迪逊的爸爸鲍勃会坐牢。你明白吗?这会毁了我们大家的生活。”
“从慈善基金偷钱之前,鲍勃就应该想到这点。”
“他没偷。他是借。他的工作一直不顺。他失去了两个最大的客户,你知道吗?”
“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告诉我?”
“他能说什么?”
“那他认为答案就是去偷?”
“他没有……”她没说完,摇摇头,“不是那么简单。我们之前已经签了合约,承诺了修建游泳池的事。我们错了。预算过大。”
“你家的钱呢?”
“简死了之后,父母认为最好把一切都放到信托基金会。我不能去动。”
我摇摇头:“那他就去偷?”
“你能不能别再那样说了?你看吧。”她递给我一些复印资枓,“鲍勃对他拿的每一分钱都记了账,按百分之六的利息。一旦恢复元气,他就会把钱全部还回去。”
我扫视着那些复印件,想从中找出一些对他们有用的东西,想从中看出他没有真正做过他们说的那些事。但我什么也没找到。上面有手写记录,可以是任何时候写上去的。我的心凉了。
“你以前知道这件事吗?”我问她。
“这没关系。”
“对,是没有。你究竟知道不?”
“不知道,”她说,“他没告诉我钱是哪里来的。但你听着,你知道鲍勃为这一切付出了多少心血吗?他是会长。那个职位上的人应该领全职工资。年薪至少六位数。”
“请告诉我,你不是想用这种方式找理由吧?”
“我会用我能找到的任何方式找理由。我爱我丈夫。你了解他。他是个好人。他借了那些钱,本来可以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把钱还回去的。这样的事随时都在发生。你也知道。但是,由于你,由于这个该死的强奸案,警方才发现了这件事。而且,由于你的身份,他们要把他当反面教材。他们会毁了我爱的这个男人。如果他们把他毁了,也就等于毁了我,毁了我的家。你明白吗,保罗?”
我当然明白。我以前见到过这样的事。她说得没错。他们会让这一大家人备受煎熬。我尽力遏制住心里的愤怒,想从格蕾塔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想接受她找的理由。
“我不知道你想让我做什么。”我说。
“我们现在说的是我的生活大事。”
听到她说出这话,我直往后缩。
“救救我们吧。求你啦。”
“靠撒谎?”
“那是借款。他只是没时间告诉你。”
我闭上眼睛,摇摇头:“他从慈善基金偷钱。他从你妹妹的慈善基金偷钱。”
“不是我妹妹的,”她说,“是你的。”
我不反驳:“格蕾塔,我也希望能帮上忙。”
“你想见死不救?”
“我不想见死不救。但我不能为你们撒谎。”
她盯着我,天使不见了:“我就会为你那样做。你知道的。”
我没说什么。
“你辜负了你生活中的每一个人,”格蕾塔说,“你在夏令营没把你妹妹照管好。而且,在我妹妹遭受最大痛苦的时候……”她说不下去了。
房间里的温度骤然下降十度。我胸中那条沉睡的蛇醒来了,开始咝咝吐着芯子。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说吧,继续说。你说啊。”
“JaneCare?不是为了简,是为了你。为了安慰你的良心。妹妹要死了,她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但她临终之时,是我在她身边,不是你。”
那种永无止境的痛苦。一天天变成一个个星期,一个个月。我在她身边。我看到了一切。不宵怎么说,也看到了大部分。我看着我爱的女人,我的力量源泉,慢慢枯萎。我看到她眼中的光暗淡下去。我在她身上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一个下着雨的午后,我们曾在室外做爱,我在她身上闻到了丁香花的香味。现在,我闻到的却是死亡的气息。到了最后阶段,我仍然无法接受现实。我不能眼看着最后一丝亮光从她眼里消失。我崩溃了。那是我生命中最难受的时候。我崩溃了,跑了。我没能陪着我的简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步。格蕾塔说得没错。我没能留下来看着她。是的,我永远无法忘记这点。而且,这种愧疚的确是我创立JaneCare的动机。
当然,格蕾塔知道我做过什么。正如她刚才指出的一样,最后只剩下她独自陪着简。但我们从来没说起过这件事。她从未当面指出过我最大的羞愧。我一直想知道,简在最后时候是否想见我,是否知道我不在那里。但我从未问过格蕾塔。现在,我倒是想问问,但问与不问有什么区别?什么答案能让我满意?我有资格听到什么答案?
格蕾塔站起来:“你不打算帮我们?”
“我会帮。但我不会撒谎。”
“如果撒谎能救简,你会吗?”
我不知道该怎样说。
“如果撒谎能挽回简的生命,如果撒谎能让你妹妹回来,你会吗?”
“这纯粹是假设。”
“不,不是。因为我们现在说的是我的生活大事。你不会为了挽救我的生活而撒谎。科普,这是你的特色。你愿意为死人做任何事情,对活人却没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