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为了猎奇和追求刺激组织起来的“杀人俱乐部”的例会上,今天晚上的主要话题是“杀人方法”。
这一组织的会员由十三个男性组成。虽然名叫“杀人俱乐部”,其实并不是进行杀人活动,它的主要目的是讲述有关自己杀人的经验(如果有的话),或是交流对有关耸人听闻的杀人事件的看法。
“绝对不会受到惩罚的、最理想的杀人方法是什么呀?”会员A问道。
“我认为是让自己想杀死的人去自杀。”会员B立刻回答道。
“不过创造自杀的条件非常困难呀!”A又说道。
“困难是困难,但我想,要全靠自己的技巧了。”B答道。
“是的,是的。”从墙角传来了附和声。那声音异常响亮,让屋子中间桌子上的老式洋灯的灯芯都晃了几晃。大家一齐都向那个方向看去。原来那人是眼科医生C,他是一个秃头,看上去和他的年龄不相符。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刚才语气坚定地喊道。
眼科医生C清了清嗓子,呷了一口咖啡,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
十五年前,我在t医学专科学校的眼科教研室里当过助教。在这儿自己表扬自己有点难为情,可我真的从没觉得自己很笨。可能是我行动迟缓,手不灵活的原因吧,小学时代就被叫做“慢性子”,中学时代被叫做“磨蹭鬼”。从小我就有一种很强的,甚至可以说是病态的复仇心理。别人叫我“慢性子”、“磨蹭鬼”的话,我一定不会忘记报复他。我的报复,不是在受欺负时当场挥舞拳头,也不是用难听的话回骂他。我当时会不吭气,或笑嘻嘻的,可经常会在一两天或一周后,有时甚至会在一个月或一年后瞅准时机,用痛快的办法予以报复。接下来要讲的这个故事,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从t医学专科学校毕业以后,我马上就进入了眼科教研室。即使己从学校毕业,我依旧是个“慢性子”,急性子的教研室主任S老师看见我做事,也不顾在其他助教和护士的面前,就骂我“Stumpf”、“Dumm”、“Faul”……这些词都是表示“迟钝”、“笨蛋”、“傻子”一类意思的德语。我在心里暗暗记着一定要复仇,但是仍然像往常一样只是默默警地工作。之后,S老师每批评我一次,我都觉得是一种兴趣,于是我一天接一天被S老师这些词语包围。S老师是一个责任心极强的人,他常常说因为助手的失败,自己必须要负责任。他骂我的同时,对我的指导却从不怠慢。因此我的水平也在不断提高。可因为我的动作依然缓慢,S老师对我的嘲笑和辱骂也变得越来越厉害。
S老师对我的这种态度,自然也传染了其他助手和护士,他们也都像对待蠢人一样对待我。之后,连住院的患者都看不起我。而那时我依然默不做声,每天都在心里暗下决心,“你们就等着瞧吧!”因为要报复的人太多,我都不知道该把枪口首先对准谁。所以我觉得应该先制订计划,尽快找到机会,用最猛烈的手段向所有的敌人复仇,以此来满足我压抑的心理。
正在此时,有一个年轻的女患者住院了。她是某剧院的女演员,长着一张椭圆形的脸,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不过性格有些时候却有点歇斯底里。她在半年前左右,右脸开始疼痛,还出现了经常恶心呕吐的状况,后来右眼视力迅速下降,特别是就诊两三天前,右眼开始剧烈疼痛,同时视力也急剧下降。在门诊检查时,被怀疑是“绿内障”,建议入院治疗。于是我就成为她的主治医师。
大家也知道患了绿内障的眼睛,从外表上看和正常的眼睛并无差别。这个病俗称“石头眼”,是由于眼球内部的压力亢奋所致,眼球会变硬。进行眼底检查时,如果没有发现视神经连接眼球的乳头部分凹陷的话,客观上是不能判断为绿内障的。诊断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可是致使眼球内部压力亢奋的原因在医学界至今尚不明确。这种病,以前在日本和欧美都一致被认为是不治之症,被视为绝症,无法医治。最近,如果是初期绿内障的话,通过手术和其他办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治愈。可是如果严重的话,最后便只有失明了。特别是患上此病后会让人疼痛难忍,要去除绿内障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剔除眼球。也就是俗称的“挖出眼球”。另外,如果是炎症性的绿内障,单眼所患的绿内障又称“交换性眼炎”,不久就会转移到另外那只健康的眼睛上去的。为了保护那只健康的眼睛,作为应急手段也只能剔除那只患病的眼球。因此,作为绿内障的手术,眼球剔除法被经常使用。
我给从门诊转来的女患者分配了病房,选定了照顾她的护士之后,给她做了视力检查,之后,为了做眼底检查,领她去了暗室。所谓暗室,顾名思义,由四面漆黑的墙构成的、连蛛丝粗细的光线都透不进来的黑暗屋子。就连很熟悉暗室的我们进去的话都会感到憋气,何况是这位有些歇斯底里的女人呢,她肯定会焦急得不得了的。我点燃瓦斯灯,取出检眼镜,和患者相对而坐,开始检查她的双眼。可能是我的老毛病吧,我检查得很慢,她好像三叉神经痛发作了,不停地皱眉头,我依旧泰然自若地给她检查眼睛,看起来她实在受不了了,她大声喊道:“腿疼,怎么这么磨蹭啊!”
这句话刺痛了我的神经,并且看到她傲慢的态度,我的心里燃起了从未有过的复仇之火。正如前面我所说的,我一般要经过一定的时间,等待机会才复仇,可是这次,我一改惯例,情不自禁地当场抓起一旁散瞳药的药瓶,就向患者的眼里滴入了两三滴阿托品。通常做眼底检查时,为了方便,会用散瞳药使瞳孔放大。可是阿托品会增加眼球的内部压力,是绝对禁止用于绿内障的。可是那个时候,因为她的眼底看不清楚,我很急躁:另外这个女患者的话严重刺伤了我,我专门犯了这个禁忌。点了阿托品以后,我还让她戴上检眼镜,她又狠狠地叫道:“这样子能检查出来吗?”我眼前一黑,勃然大怒。心里面嘟嚷道“你等着吧”,没说什么就结束了眼睛检查。视力检查的结果表明,她的的确确已经到了绿内障相当恶化的阶段,但是不必用眼球剔除法,用别的小手术就能治愈。我把这事报告给了S老师。
可是我的预想完全落空了。那天晚上正好我值班,半夜的时候,护士慌慌张张地把我叫醒。我赶过去一看,她正在床上打滚。一边打滚,一边痛苦地呻吟。我马上意识到她的病情加重了,或者是点了阿托品的原因。在吃惊的同时,我心里有一种痛快的感觉。先给她注射了镇痛药吗啡。第二天,S老师检查时,发现她的右眼视力已完全丧失,左眼视力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也开始有轻微的疼痛。于是他告知患者不抓紧剔除右眼的话,两眼都有可能失明。接下来,当着患者的面他质问我,这么严重的病情昨天为什么不告诉他,又照例不停地骂我“Stumpf”、“Dumm”……
当S老师宣布要进行病眼剔除时,我对她的一只眼睛会被挖出来而感到痛快不已,可现在S老师的这种态度,让我大受打击,刚才那种痛快的念头顷刻全无。此时,我对S老师憎恶至极。我强忍住颤抖的身体,一直对S老师强忍的复仇心理现在终于爆发了。对以美貌自居,并以此为资本的女演员来说,一只眼被挖掉这件事情肯定比死还要难受。要是我给她点的阿托品是直接原因的话,那我就成功报了仇。这样想着,我还觉得不太满足,我想再更加强烈地报复她,并且也要痛快地报复S老师。我觉得只能利用下一个难得的机会了。
请大家想象一下,当听到眼球要被剔除时,那名女患者是怎样强烈地反对啊!可是,S老师告诉她,如果不剔除的话,两眼就会失明。而且还对她说,如果巧妙地安上假眼的话,看起来会和一般的眼睛几乎没有区别。为了证明他说的是真的,他还特意带来了几个装有假眼的人让她看,在S老师恳切地劝说下,这名女患者终于同意做手术了。
眼球剔除手术通常要在全身麻醉的状态下进行,我就决定利用这麻醉向S老师报仇。众所周知,全身麻醉要用三氯甲烷和乙醚的混合液,我打算只使用三氯甲烷,这样的话,这位歇斯底里的女患者也许会在手术中死掉。同时,助教的失败也是S老师的失败,责任感极强的S老师或许会引咎辞职,说不定还会自杀呢。诸位或许会在心里暗暗地嘲笑我,“原来是这样啊,真是一个痴人计划啊”!然而,任何事的成功与否都要看机会,所以我的这个计划说不定会意外地获得令人满意的结果呢。
患者答应做手术以后,我便开始抓紧时间作手术前的准备。和外科手术不同,眼科的手术非常简单。一般只需S老师、助教和护士三个人进行。S老师是一个技术高超的人,他有一个毛病,他甚至不好好洗手就会开始做手术。我首先让患者仰面躺在手术台上,之后再换着侧面进行麻醉。我当然只用了三氯甲烷,我往患者的口罩上滴了大量的三氯甲烷后,不久患者就陷入深深的麻醉状态,我让护士去请隔壁的S老师。在这段时间里,我用纱布把一只健康的眼睛包起来,露出要手术的一只眼睛来,等S老师做手术。
不久,S老师手拿手术刀,站在了患者头部后方处。平时做手术时,他都会用惯用的德语骂我,那一天,我只在意三氯甲烷了,比平时要磨蹭一些,所以S老师骂我比平时骂得更凶了。他边骂,边挖出了鲜红的眼球,迅速做完手术就走了。放在纱布上的、被挖出来的眼球和正常的眼球没什么不同,它好像仇恨地瞪着我,一瞬间,我的心里还咯噔了一下,我用镊子夹起它,迅速投到护士准备好的装有固定液的瓶子里。之后,用绷带包了起来。通常即便剔除一只眼球,为了避免对另外一只眼睛的刺激,两只眼睛都得用绷带缠起来,两天之后才能露出那只好眼睛。我把患者眼前到后脑部的头发包了起来,然后用绷带把她的眼睛包了起来,做完这些后,我把还没从麻醉状态中醒来的患者推回了病房,做完剩下的工作。对没有出现我预期的结果,我感到非常失望。诸位可能认为我的计划果然是痴人计划,无果而终了。不过,我还抱有一丝希望。因为,我还期待着她剩下的那只健康的眼睛也患上绿内障的那一刻。
最终我期待的结果没有出现。手术后不久,患者平安地从麻醉状态中醒来,恢复了元气,当天没有再出现什么变故。可就在第二天患者开始说她左眼疼痛。摘除了右眼的眼眶当然疼了,可左眼出现疼痛该不是也患上绿内障了吧。想到这里,我高兴地在心里面叫道:“机会来了!机会来了!”
那么对S老师的复仇呢?各位,如果她的左眼也患上绿内障的话,肯定还会再做一次眼球摘除手术的。我对那次手术抱有很大的希望。那可是一个绝妙机会啊,诸位。
终于到了第三天,该拆绷带了,我非常期待这一天的到来。要是拆掉绷带后,剩下那只眼看不见的话,那正是患上绿内障的表现。这不仅能进一步满足我对女患者的报复之心,也能得到机会对S老师进行报复。
那天早上,我向S老师报告,说患者那只健康的眼睛也开始疼了。老师听了以后满脸不悦地说:“这下可糟了!”
那天他看似比较平静,没有怎么骂我。
接着我和其他助手护士一起,跟着老师去查房。患者竟然很精神,她不断要求给她早点儿把绷带取下来。我把病人从床上扶起来,用自己因兴奋而有点儿颤抖的双手,把绷带慢慢解开了。
“取下绷带后,刚开始会有些晃眼的!”
S老师提醒患者道。
绷带完全取下来以后,不用说,摘除了眼球的眼部还是被三氯甲烷纱布包裹着。女患者原本美丽的容貌一下变得很惨淡。她用露出的那只眼睛盯着前方看,眨了一两次眼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笑着说:“S医生,别开玩笑了!赶紧把我带出暗室吧!”
听了她的话,我们大家都颇感意外,吃惊地面面相觑。因为预感不妙,谁也没有说话。我心想,我的机会终于来到了。可不知为什么竟打了个冷战。患者的眼睛果然看不见了。
接着,患者低下头,慢慢举起雪白的双手,像在水里游泳一样,从脸颊开始向眼部触摸。就在此时,她发出了一声惨叫。
“啊……哇……医生!……医生你把我的左眼和右眼搞错了!你把我能看见的那只眼给挖掉了!呜呜呜……”
眼科医生C说到这里,略略停了一下。室内弥漫着一股阴森之气。
诸位,其实患者的病眼依然在,只是她那只健康的眼球被摘除了。因为这可怕的误诊,责任心极强的S老师两天后自杀了。诸位,S老师的误诊我想你们已经猜到了吧。那是我在强烈的报复心驱使下,采取的极为简单的一招而已。其实,我只是在给患者麻醉后,让护士去请S老师的这段时间里<strike>http://wrike>,给患者的病眼裹上纱布,而把她健康的另一只眼露出来而已。这就是我所说的机会。怎么样?诸位,这一石二鸟的做法岂不是我这个痴人做出的完美报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