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来的人,是个中年的矮胖子,一张橘皮色的脸,配着一个萝卜形的鼻子。加上一撮希特勒式的短髭。簇新的西装,质料很高贵,但是穿在身上,臃肿得刺眼。那个家伙,正是他的老伴——孟兴。
那张橘皮脸上抹着一脸笑。他把他的肥手抬着说:“啊,首领你好。”
鲁平凝视着那枚鲜红可爱的鼻子说:“哈罗,老孟,看你这副高兴的样子,一定又带来了不少的新闻啦,是不是?”
“嗯,新闻,多得衣袋里快要装不下。”对方拍拍他的凸起着的大肚子。
“为什么不去办个大号旅行袋?”
“假使每天都有这么多的新闻的话,我怕我得添备一辆送货车,那才好!”
“新闻竟有那么多?”鲁平好笑地说:“好,坐下来说。”
格,格,格,一张轻巧的椅子在低声求饶,显见这位高贵的来宾,近来又增加了不少体重,鲁平把身子旋转些,望着他,等待着他的新闻。
“嗯,首领,你知道吗?——”对方坐定之后,掏出一支相当于他身体一样粗肥的雪茄,夹在指缝里说:“那桩大敲诈案,已经成交了。听说,拍板的数目,是美金八十万。”
一个肥人,似乎不宜于举出太大的数字。因之,当他说出这个数目时,他有点气喘。他又补充:“这件事的内幕,知道的人并不多。首领,你,当然是完全知道。”
“我倒并不知道咧。”鲁平半闭着眼,吸烟,摇头。他对对方这个情报,显然不感兴趣。但是他说:“我的消息不及你的灵。好,听听你的吧。”
我的消息不及你的灵,这一赞美,却使对方的鼻子增了更加多的红光。于是,他把那支雪茄,作势凑近嘴,准备咬掉雪茄的尖端,但是结果,他没有咬。他说:
“这件事,说来相当长,事情的起源,远在半年之前,那个时候,德国鬼子正在节节退败,日本鬼子,大概也已料到,他们再也不能打胜那个倒霉的仗。因之,有几个在华的军阀和财阀,曾把几批价值相当大的物资,陆续秘密移交一个中国女子代为保管。听说,那些物资,预备以后留作一种秘密的用途。至于什么用途,那却完全无人知道。总之,日本鬼子是出名具有远大眼光的。”
鲁平把纸烟挂在口角里。他对对方这套啰嗦,装出了用心倾听的神气。“请你说得扼要些。”
“那个中国女人,名字叫黄美丽。”老孟挥舞他那支未燃的雪茄,有力地说。
“那大概是黄玛丽。”这边给他改正。
“嗯,是的,黄玛丽。她是一个手段毒辣的女间谍,专给日本办事,已有好多年。她的名头不及川岛芳子响,但是神通却比川岛芳子大得多。一向,她的踪迹飘忽无定,见过她面的人简直绝对少。听说,她曾嫁过人,年龄已有三十开外,面貌并不美。”
关于这个矮胖子所报告的事,鲁平知道所谓黄玛丽确乎有这个人,而且这个女人的神通确乎相当广大,但是,他并不相信,有什么日本鬼子会把什么庞大的物资交给她。他也绝没有听到过这个黄玛丽曾经被牵涉到什么美金大敲诈案。总之这是一个来自真空管内的消息而已。他嘴里只管“嗯嗯呃呃”,实际,他在期待着壁上的电话铃。他渴望着那部“上海百科全书”,能把他所需要的消息,赶快些翻出来。
可是老孟还在很起劲地说下去:
“这个黄玛丽,本人不在上海,但是她有很多的动产与不动产,存留在本地。她还特派着两个心腹,代她负责经管一切。胜利以后,本市有个最大的敲诈党,深知了这个秘密,马上就向黄玛丽的财产代理人之一,摆出了一个‘华容道’,非要她大大放血一次不可。对方的开价,最初就是美金八十万。喂,你听着,八十万,美金!”
老孟费力地说了这个数目,一看,对方的鲁平,两眼越闭越紧,快要入睡的样子。他赶紧大声说:
“现在,这笔生意成交了,美金……”
“是的,成交了。”鲁平赶紧睁眼,接口说:“八十万。”
“这么大的一注生意,”矮胖子兴奋地高叫:“难道我们不能动动脑筋,赚点佣金吗?”
“噢,赚点佣金?”欧咦,鲁平打着呵欠说:“你须知道,在这个年头上,最大的生意必须是官办,至低限度,也必须是官商合办,那才有‘苗头’,而我们呢,只是安分守己的小商人,背后缺少有力的支持,那只好做些糊口的小生意而已。”
老孟一听,那撮希特勒式的短髭,立刻撅了起来!鲁平赶快安慰他说:“你既具有大志,想做赚美金的大生意,那很好。那么请你说说看,那个所谓敲诈党,是些何等的角色呢?”
“听说他们背后,是很有些势力的。”
“这是当然的。你把主角的名姓,举几个出来。”
“这——这个吗?我还不大清楚咧。”
“那么,所谓黄玛丽的财产管理人——那个被敲诈的苦主——又是谁呢?”
“这个嘛?……”
鲁平把双手一摊,耸耸肩膀。
矮胖子一看样子,觉得赚美金的生意,已经缺少指望。他把那支始终不曾燃上火的雪茄,凑近鼻子嗅了嗅,然后,小心地把它藏好,撅着嘴,站起来,准备告退。
鲁平赶紧说:“怎么?老孟。你说你的新闻,要用货车来装,难道只有这么一点点儿?”